沈小婉垂下眼帘道:“多日来,一直在公子家中打扰,很是过意不去,若是可以找到我丈夫凌飞下落,我便即刻离开。”
萧雨楼轻摇折扇道;“若是沈姑娘离去,只怕这满圆春色花儿便要失去了颜色。”
沈小婉轻咬嘴唇,脸上竟然有似火烧,多日来,萧雨楼没有再称呼过她凌夫人,却一直称她为沈姑娘,言下之意却是不用猜测。
萧雨楼道;“沈姑娘今日我便要引见一人与你认识。”
沈小婉道:“是何人?”
萧雨楼道;“是我知交好友王猛王捕头,他便是六扇公门之中最擅长查找失踪人口下落的头号人物,此刻他正在内厅恭候姑娘。而沈姑娘要找的人已经有眉目和消息。”
萧雨楼不但将每件事都安排得很好,而且也想得周到。
所以每件事都进行得很顺利,绝没有丝毫差错。
沈小婉惊喜道:“如此说来是不是有了凌飞下落?快带我去见他。”
萧雨楼却似有满腹心思重重沉吟道;“沈姑娘,随我来,一切便可知晓。”
穿过重重楼阁雨台;进大厅,出中亭,转回廊,过花厅,入内堂。
沈小婉的脚步急切而匆忙,也许马上便可以知道凌飞下落,天底下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的事呢?
内厅已到,这里是幽梦山庄内最偏僻的一处屋子,内厅阴暗且湿重,平素萧雨楼禁止任何人擅自进入这里。
这里还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绝对没有任何人可以偷听到屋子里人的谈话,也绝对没有人可以看见屋子里发生的一切!
然而,为什么王捕头要选择在这里见她?
难道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沈小婉忧心冲冲,心里充满了无数疑问!
内厅阴影之中,一个背负着双手的身影正在默默守侯;
此人便是王猛;
王猛转过身道;“在下王猛,见过姑娘。”
沈小婉这才看清楚那人的样子,只觉得很温厚,很老成,他脸上带着和霭的微笑。
沈小婉做揖道;”王捕头不必多礼,请快告诉我,凌飞在那?”
王猛道;“在下受萧公子所托,苦苦查询终于有了凌飞下落。”
有了下落便意味着这个人必定还活着;
沈小婉含泪道;“他毕竟还活着。”
这已经是最好的消息了。
王猛道;“凌飞前日在杭州朱府出现,杀我百余公门好汉,如今全天下的捕头都在缉拿他,官府更是悬赏五万两纹银要他人头。”
沈小婉道;“他为怎会出现在杭州?”
萧雨楼叹道;“五万两银子足够一个衙门一年开销了,天下捕头应该都把追捕凌飞当成头号的发财机会,只怕这位凌兄弟麻烦大了。”
王猛道;“说来话长,在下不但打听到凌飞的下落,还打听到一些可怕的秘密,一些关于沈姑娘的秘密。”
沈小婉疑道;“我能有什么秘密?”
王猛道;“凌飞不但是个杀人凶手,而且心狠手辣;他犯下的血案在各地都留有案底;我都已经逐一彻底查明,凌飞所犯下的所有命案之中,有一人和姑娘有极大关联,而且这个人非同小可。”
沈小婉不解道;“是什么人?“
王猛正色道;“你的母亲沈夫人。”
沈小婉苦笑叹道;“我母亲怎么死的,我早已彻底知晓,不必劳烦捕头了。”
王猛却冷笑道;“我不明白,姑娘如何肯嫁给一个杀害自己亲生母亲的残忍小子?”
沈小婉大惊道;“什么,这绝不可能,我母亲是七杀手所害,是凌飞亲口告诉我的,凌飞从未骗过我,况且凌飞对待我母亲犹如亲生;怎么可能杀害她,捕头定是查错了。”
王猛哼道;“姑娘江湖经验短浅,人生阅历不丰,心地善良。被一些阴险小人所蒙蔽,实乃情有可原,但若一味痴迷下去;只怕日后害的是姑娘自己。”
沈小婉道;“如此请王捕头仔细将事情经过说来一听,看看是否有谬误。“
王猛道:“若要姑娘彻底信服明了此事,请随我去大牢内见一个人。”
沈小婉道;“是什么人?“
王猛冷笑道;“姑娘到时一见便知。”
古道,洛阳城外十里。
烈日当头,
车轮滚滚,马蹄翻飞。
一辆遮挡严实的马车径直行驶而去,直卷起滚滚黄尘。
马车直指洛阳牢城大营。
不远处便是牢房大门,这里关押着无数死刑要犯,个个穷凶极恶;
全是罪大恶极的重犯!
沈小婉等一行人穿过阴深漫长的地牢长廊,直至牢城最深处。
这里是全牢城内看守最严密,关押最仔细的一处监牢房间。
沈小婉透过粗壮的铁窗,清楚地看见里面坐着一人;
一个身穿褐色褴褛衣衫的身影;
沈小婉针刺般直跳起来大声惊呼,浑身毛孔都吓的瞬间张开,寒意从脊椎骨的尾端一直爬到脖子上!
她做鬼也认得此人,做鬼也不会放过此人!
牢里关的赫然便是七杀手之首——秦玄风!
秦玄风竟然没有死!
沈小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凌飞亲口对她说过,七杀手全死在了翠竹山庄。
可如今秦玄风就活生生在自己眼前,绝对不会错,这个鬼一般可怕的人就是死我也认得!
沈小婉心里隐约升起一股可怕的寒意,难道凌飞真的会欺骗自己么?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王猛示意狱卒打开牢房,三人走进这霉气冲天的阴冷牢房;
铁柱子下端然锁一个容色枯稿的老者,他浑身溃烂,身上布满鞭痕与淤血,气息甚是微弱,一个人若是沦落到此处,就是不可一世的一代枭雄也会变成死狗一只!
秦玄风抬起头,一双阴侧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小婉,仿佛要看穿她的衣衫,直视她的骨髓!
沈小婉惊吓地连退数步,一看见此人,她便立刻想起那比鬼还可怕的七个人!
王猛道;“姑娘莫怕,他已经是废人一个,而且这里的镣铐和铁柱子是全天下最结实的,他绝对伤不了你。”
沈小婉静心大胆探视发现,秦玄风的右手袖子空空荡荡,他的右手竟然断了,一个用剑的杀手若是没有了手该如何握剑,秦玄风此刻便是一个彻底的废人。
王猛喝道:“秦玄风,老实告诉我们,翠竹山庄那九条人命究竟是怎么回事?想必你也认得这位姑娘,你若有半句假话,我即可便要了你的命。”
秦玄风咳嗽着佝偻着腰惨笑道;“你若是要我的命,我便求之不得,困在此地简直生不如死,若你可以给老夫一个痛快倒是老夫此刻最大心愿。”
萧雨楼实在无法忍受这牢笼内霉臭气息,以扇遮鼻道;“这位前辈,若能好好配合我们,清楚告知那夜翠竹山庄所发生一切,也许我便可想法子帮你打通关节助你出去。”
秦玄风喘息着,眼里流露着痛苦神色道;“翠竹山庄那夜,我这辈子也不会忘记,我的手便是那夜失去,还有我那可怜六个兄弟俱命丧于此。唉,若不是老夫变成残废,凭官府这一帮草包捕快如何拿的住我。”
王猛厉喝道;“快说关键要点,若再多废话污蔑官府,我便要你好看。”
秦玄风咳了口血水道;“那夜,本来我七兄弟是去翠竹山庄找那平九指索药求医,只因我二弟在数日前一场血战中不慎重伤,天下唯有平九指医术才可救我二弟,谁知道我们却不巧遇见一桩血案!”
萧雨楼道;“是不是看见凌飞了?”
秦玄风道:“不错,冤家路窄,我等兄弟发现屋子里有凌飞与沈夫人身影,便暂且没有进入,而是屋外窥视等待时机!”
沈小婉道;“不,绝对不是你说的那搬,是你们在那夜闯进翠竹山庄杀害我的母亲。是凌飞亲口对我说的。”
秦玄风仰头哈哈大笑道;“小女娃子,我们若要杀你母亲何必去翠竹山庄动手,我们有的是机会,你母亲是被凌飞一剑穿心而死的。”
沈小婉摇头哭喊道:“你撒谎我不信,凌飞怎么可能杀我母亲,他是带她去寻医解毒的。”
秦玄风冷哼道;“哈哈,找人解毒,笑煞老夫也,你母亲中的毒根本不必解。”
沈小婉惊道;“为何不必解?”
秦玄风道:“我们给你母亲下的毒只不过是普通的令人耳聋目盲的寻常毒药,根本不须每月按时服用解药。我们只是用来吓唬你们这般无知女子。”
沈小婉脸色大变哭喊道;“你们竟然用这种下三滥手段逼迫我卖身红楼,你们简直不是人,是畜牲!”
秦玄风尖锥般的瞳孔中忽然露出种残酷而难测的笑意道:“有人用大把金银雇佣我们七兄弟如此要挟你们,却怪不得我们,只怪你们命薄福浅,活该有此一劫。”
沈小婉悲戚地质问道;“究竟是何人指使你害我全家,杀我父母,逼我卖身?这个人究竟是谁与我沈家到底有什么冤仇?快说,说啊。”
秦玄风阴侧侧笑道:“做为天下最职业最顶尖的杀手,杀手的规矩我比任何一人都清楚,也比任何其他杀手更加遵守规矩,我也绝不会破坏规矩,就是杀了我也休想让我告诉你幕后主顾是谁。”
沈小婉道;“凌飞不可能杀我母亲的,绝对没有理由,他杀我母亲如何下的了手。”
秦玄风道:“其实凌飞杀你母亲的理由很简单,平九指定是认为沈夫人的毒不需要解,完全可以继续活下去,凌飞却不信,认为是平九指不肯救人,绝望之下索性杀了你母亲,你母亲一死,你便可以彻底没有了牵挂,便可以脱离红楼淫窝随凌飞而去。”
王猛接过话道;“不错,凌飞在各地所犯血案,件件血腥残忍无比。被他杀死的无辜好人数不甚数,据查实,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引七杀手出来索取解药,救你沈姑娘出淫窝,然而一个人若是杀戮太重难免丧失血性!凌飞早已不是你所熟知的那个凌飞,而是一个冷血无情什么事都干的出来的朝廷要犯!”
沈小婉掩面埋头哭泣道;“不,不,不这绝对不是真的,不是,你们都在骗我。”
秦玄风道:“那日,凌飞杀了你母亲之后,为了彻底掩盖事实杀人灭口,便要对平九指父女下毒手,我等七兄弟绝不可以继续在屋子外守侯了。”
秦玄风喘息着继续道:“若平九指一死,我那二弟的伤便无人可以救,所以我七人冲杀进去,便要救下平九指。谁知来晚一步,平九指女儿已遭凌飞毒手,平九指自知无法逃离凌飞的剑,便引燃了一个火药坛子,我的手臂便是被这个火药坛子生生炸断!而我那其他六个兄弟更惨竟然被活活炸死屋内,却不知道凌飞这小子如何命大,竟然逃脱出去!”
萧雨楼大声喝道;“老匹夫,你休要继续胡言乱语,凌飞如此有情有义必定不是你说的那等小人。“
秦玄风嘴角泛起一丝狞笑,道:“信也罢,不信也罢,老夫下月便要赴法场了,此刻只求速死,呆在这猪狗不如牢笼内简直是污蔑老夫一世英名!”
难道一个即将死去的人还用的着继续说假话吗?沈小婉木呆的表情直直望着黑暗的天花板!
凌飞当真如此心狠手辣,真的杀了我的母亲吗?
沈小婉心里乱的就象一百只老鼠在爬,但也不知为了什么,沈小婉心里却总觉得有点不太对。
是什么地方不对呢?她不知道。
走出阴暗牢笼,
大地突然变的一片乌云密布,太阳竟然不知躲藏到了何处!
乌云里隐隐有雷声如滚鼓。
狂风卷动,天色阴暗。
萧雨楼看了看天色,道:“好像马上就有场暴雨要来了
眼见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激驰马车内,
王猛道;“秦玄风病入膏蔓,也许撑不到上法场便会死在牢内。“
萧雨楼看看他,终于也点了点头,叹道:“不错,他一定是病死,我早已看出他病得很重。”
王猛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萧雨楼道:“也许他说的的确是真的,只不过仅凭一人之口难以服众。”
王猛道;“此事除了秦玄风之外,还有一人知晓,若是见到他便没人再会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假。”
沈小婉吃惊道;“还有人知道?”
王猛凝视着沈小婉道;“天下没有我王猛追寻不到的人,此人我已找到,不过远在八百里外一处普通农户家内。”
萧雨楼道:“如此我们便火速度赶往农户家内一探究竟。”
王猛道;“平九指有个花痴女儿,最喜爱抓年轻俊秀的男子与她玩乐消遣,我费劲心思才寻到一名从她手中侥幸逃脱的少年,而这名少年却亲眼看见了那夜翠竹山庄发生的一切。”
沈小婉道:“我相信,无论什么事,迟早总会水落石出的。”
马车迅速掉转车头,迎着风,冒着雨沿着官道直直行驶而去,
沈小婉心思重重呆坐在车内,她根本无法接受发生的一切,真相究竟是什么?
八百里以外等待的人物究竟会说出些什么惊天大秘密!
也许不能不想,可是她至少可以不问。
向晚轻寒。雨脚廉织,天色已渐深。
三人马车马不停蹄,奔驰在郊外。
长路漫漫,
道路笔直的向前面伸展,彷佛没有尽头。
所有一切只有马车到了才能知晓。
翌日,午时将尽。
马车静静停下,这里稻花飘香,耕牛忙碌;
田间地头一派繁忙景象。
鸡鸣狗叫,枣树弯腰;
面前是一间古旧而有年头的农屋,王猛与沈小婉,萧雨楼静静在门口等候;
主人很快便出来迎接,一个白发苍苍的目盲老人,以竹杖点地,慢慢的走上前来。
一个瘦削而清秀的少年,牵着老人的衣角,默默跟在他身后。
农屋内桌椅也是简陋古旧的,油漆的颜色已渐渐消褪,有风吹进来的时候,大梁的秸尘就会随风而落,落在客人们的身上。
少年正怔怔痴痴地望着走进来的人;
一个如此貌如仙子的美女和一个俊郎飘逸如风的男子,居然出现在这乡下的简陋家中,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三人在少年面前坐下了,
有客自远方来,连个坐位都没有,岂非显得主人太无礼。
王猛对少年道;“你便是张小顺吧?”
张小顺抬头望着身穿捕快衣衫的王猛心生胆怯地道;“我便是。”
王猛问道;“在数月前,翠竹山庄你曾经看见过些什么?”
张小顺浑身打抖连声道;“那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王猛问道;“是不是有个奇丑无比的肥胖女子抓你过去的?”
张小顺道;“是。是。”提到那奇丑无比女子张小顺全身糠筛般抖得更加厉害起来!
王猛继续问道;“你在逃离翠竹山庄之夜,你究竟看见过什么?请完完全全地告诉这位姑娘。“
张小顺颤抖道;“那夜,我便被那奇丑无比的肥胖女子关在隔壁竹屋内,当天晚上,我透过门缝亲眼看见一个年轻人杀死了隔壁屋子里所有的人。”
沈小婉急切地问道;“是怎么样一个年轻人?他杀死的人却是什么模样?”
张小顺颤抖着继续道;“被杀死是一个又聋又瞎的老夫人,杀他的人很高很瘦腰上系有一柄黑色的剑,杀死那老夫人的便是这柄剑。”
沈小婉两眼一黑几乎要昏死过去,这个少年和秦玄风的话如出一辙,凌飞真的杀死了自己的母亲,她全心全意爱着的人,竟是个冷血的刽子子!
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
张小顺继续道;“随后居然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房子居然倒塌了;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只道是山塌下来压垮了屋子,屋子倒了我却自由了,我虽然被埋在废墟下却万幸没死,第二日我苏醒过来便没命的逃回了家。”
沈小婉没有耐心继续听了下去,这简直是晴天霹雳,她的心简直乱的一团麻。一团永远解不开的麻。
阳光如此温暖,她整个人却似已突然冰冷僵硬。
她已完全孤独,无助、绝望。
没有人能了解她此刻的心情,甚至没有人能想像。
阳光如此辉煌,生命如此灿烂,但她却已开始想到死。
沈小婉竟然咬起牙笑了起来,笑的疯疯癫癫;她恨恨哭喊道;“凌飞,你为何要这样。你难道以为杀了我母亲,我便会死心离开玉春楼跟你走了么?你太残忍太可怕了;
她还在笑,笑声中充满了悲伤、愤怒、冤屈、怨毒。
萧雨楼叹道;”如果你要让一件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