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芜香院,梁妈妈领着白书蓝琴接了出来。进得屋里后,扑面而来的热气,让孔琉玥只觉浑身的毛孔都舒展开来,不由舒了一口长气,问梁妈妈道:“家里没什么事吧?”
梁妈妈递上热茶,笑道:“一切安好,夫人放心。倒是听说王府那边出了点子事,也不知……”
孔琉玥道:“这事儿你们下去后问珊瑚璎珞,她们两个知道,但只一点,不该说的不要说,不该议论的不要议论!对了,侯爷和我都还没吃晚饭,传话给小厨房,让下两碗面来。”
梁妈妈忙应了,自去张罗去了。
这里白书蓝琴方服侍孔琉玥进了净房,卸妆更衣梳洗。
她刚梳洗完出来,傅城恒回来了,面色有些不好。
孔琉玥见状,忙摆手示意众伺候之人都退下后,关切的问道:“怎么了?是不是祖母说什么了?”
傅城恒沉默了片刻,才道:“祖母怀疑今日之事,是姐姐和我设计的三弟!还问我是不是在报复当日那一位塞人来我们屋里之事。”
孔琉玥的心猛地一跳,但随即又觉得这是情理之中的事,以老太夫人的世故精明和人生阅历,只要稍加细想,原便不难想到这上面去,毕竟今日之事,又不是毫无破绽的,且事发地点可不是别的地方,而是晋王府,又有什么事是身为当家主母的晋王妃所能不知道的?只怕在老太夫人看来,此事就算不是晋王妃一手策划的,也一定与她脱不了干系!
她忙问道:“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傅城恒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还能怎么回答,自然是据实回答。反正祖母心里已经洒下怀疑的胚芽了,我就算矢口否认,她也一样会怀疑,倒不是直接承认了的好!”
“那祖母是什么反应?”孔琉玥忙又问道:“她岂不是很生气?”
傅城恒颔首,“是很生气,不过当听我说完此事是为皇后娘娘分忧,是皇后也知道的后,便不生气了。”这也就是因为知道祖母政治觉悟高,不像某些自作聪明的人那般鼠目寸光,所以他才敢据实以告,事实证明,他的做法再正确不过!
孔琉玥闻言,方松了一口气,点头道:“如此便好。只是祖母心里只怕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对你和姐姐有意见了,不过也没关系,总得让她老人家知道,你也不是能一味任人宰割的,她老人家若是真想做到一碗水端平,就要真正端平了才是!”说完才意识到他还没更衣梳洗呢,忙推着他进了净房,叫了晓春和知夏进去服侍。
等到傅城恒梳洗完,换了一身淡蓝色的袍子出来时,董妈妈用食盒提了面送来。
面装在红底黑面的珐琅葵花碗里,上面浇了由肉圆子、鱼、香菇、冬笋等东西做成的臊子,热气腾腾的,让人只一闻便觉得食指大动。
中午只顾得喝酒麻痹赵允杰了,下午又一直在忙碌,傅城恒这会子早已是饥肠辘辘,不由深深看了孔琉玥一眼,才拿起筷子,满足的大口大口吃起面来。
吃完面漱了口,孔琉玥问起白日里宫里的事来,“……祖母和我们一直都悬着心,也不知道会怎么样,三弟妹又吵着回了娘家,我又担心连累到姐姐和你……万幸只是虚惊一场!”虽然一早就知道是事情是晋王妃和他一手策划的,但当时的情形,真是由不得她不担心。
傅城恒就伸手拉了她坐到自己腿上,将下午在慈宁宫发生的事大略说了一遍,末了低笑道:“说来此事最关键的一环,便是皇上的态度,只要皇上是站在我们这边的,我们便什么事都不会有!况三弟又一口咬定跟郭二小姐是早已认识,彼此是你情我愿的,太后难道还能翻出花来不成?只怕明日一过,整个京城都将指导威国公府的二小姐要给三弟作妾的事了,到那时,太后之哦啊更会气死过去,应该至少能消停一段时间了。”
说毕问她:“白日里先听得那个丫鬟说欺负了郭二小姐是人是我时,气坏了罢?”
孔琉玥闻言,就一下子想到了当时自己心里的愤怒和绝望,不由有些不好意思的撇过了头去,半响才闷闷的道:“谁让那个丫鬟没说清楚的,也怪不得我,当时那样的情况,换做是谁,也会生气的……”
傅城恒满眼的笑意,“你生气才是好呢,你要是不生气,就该换我生气了!”
这样绕口令似的一句话,说得孔琉玥先是一怔,随即便笑了起来,正色道:“你放心,以后再有类似的情况,我绝不再疑你!”夫妻之间相处的第一要诀,便是要信任彼此,她既已存了要跟他好好过下去的心,那么首先要做的,便是对他敞开心扉,就算如今还做不到毫无保留,但她相信假以时日,她一定能做到的!
“你记住你说过的话,我也记住我说过的话!”傅城恒听她这么说,心里无疑是甜的,但要再让他说出旁的好听的情话来应景儿,又委实说不出来,于是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然听在孔琉玥耳朵里,却觉得这话比世上所有的甜言蜜语都要中听,不由张开双手,轻轻圈住了他的肩膀,将头埋进了那身淡蓝色的袍子里。
片刻,一双温暖有力的手臂便回抱住了她。
夫妻两个就这样相拥了良久,傅城恒方带笑开口,打破了这一室的静谧,“下午看见三弟妹听到‘欺负’了郭二小姐的人竟是三弟时,心里痛快不痛快?”
这会子再想起三夫人当时那如被人掐住了喉咙一般瞪大眼睛和长大的嘴巴,和她之后一直沉着的那张大便脸,她还觉得无比快意呢,又怎么可能不痛快?孔琉玥眉开眼笑,重重点头,“痛快死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这么痛快!”
傅城恒闻言,片刻方沉声道:“都是我让你受委屈了!”本来她身为永定侯夫人,偌大侯府的女主人,日子该是过得无比舒心的,可她嫁过来后,却反被孙氏一个弟媳处处掣肘,说来的确是委屈她了。
孔琉玥岂有猜不到他在想什么?忙笑道:“正所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委屈不委屈的,只有我自己才知道,你又如何能知道?”他能想到她的委屈,已经比这世上绝大多数的男人可贵多了!
岔开话题道:“对了,后日便是瑶瑶家请吃年酒的日子,你可是答应过我要帮我去跟祖母说的,如今事到临头了,可不能反悔!”
提起韩青瑶,傅城恒立马顾不得去想别的了,面色臭臭的道:“我答应过你的事,自然不会反悔,但你也要记得你可是跟我约法三章的,可别到时候一见了韩青瑶,就立刻忘了答应过的话,就跟她卿卿我我起来!”
卿卿我我?孔琉玥暴汗,才那点程度,已经被他说成是‘卿卿我我’了,要是让他知道她们以前经常一个被窝里睡觉,还一起洗过澡,岂不是要暴走了?
不过这个时候,她当然不会傻到去告诉他这些,只是乖巧无比的应道:“我都记住了,你就放心罢!”
某个男人才又慢慢翘起了嘴角。
120
转眼便到了初八,去伏威将军府吃年酒的日子。
傅城恒一早醒来,身边却不见孔琉玥,他不由诧异的喊了声“玥儿”,手同时朝一旁的被褥摸去。却发现手下的被褥竟是冷的,显然孔琉玥已经起床多时了,可他竟然一无所觉。
他不由有瞬间的迷茫,什么时候,他的警觉性已经降低到这个地步了?昨晚是闹得有些迟,也闹得有些淋漓尽致,但他也不该睡到这般人事不知啊……
念头闪过,床帐被撩起,孔琉玥俏生生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他眼前,“你醒了啊!”
傅城恒有些讪然,“什么时辰了?怎么也不说叫醒我?”成亲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起在她之后,他没来由的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
孔琉玥一边麻溜儿的挂起床帐,一边笑道:“想着你一年到头都要辛苦的早起上朝,难得大年下的可以多睡一会儿,所以没有叫醒你。你也不必介怀,这会子才辰时初刻,还早着呢!”
傅城恒正要开口,忽然发现她竟已梳妆打扮好,并已换好出门的衣衫了。
但见她梳了个交心髻,戴了赤金累丝垂红宝石的步摇,穿了明蓝色的桃花小袄,月白的主腰,再配以一条大红色的遍地金的撒花裙,因冬天天冷,又在头上围了一圈雪白的卧兔儿,看起了既清爽又华贵。她这身装扮并不出挑,偏生整个人却显得雅致精神,明眸皓齿,光彩夺目,充满了活力,很有几分小妇人的袅袅风姿,让人看了第一眼还想看第二眼。
他不由有些怔忡,“你多早就起来了?”她不是向来最喜欢赖床的吗?
孔琉玥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讪笑道:“呵呵,我这还不是想早点见到瑶瑶嘛,所以……”除了想早点见到韩青瑶,多跟她说上一会子话以外,今儿个她可还有一个重任,那就是给韩青瑶的二叔看腿,不过这话她可不敢告诉某人,某人连女人的醋都要吃了,若是让他知道她还要给别的男人治腿,非得酸死过去不可!
果然她话还没说完,某个男人已经板起了脸来。
这两天傅城恒已听她在耳边说韩青瑶不下一百次了,听得他是耳朵都起茧了,所以昨晚上才会可劲儿的折腾她,就是想着等她累极了,看她还有没有力气提韩青瑶。谁曾想她倒是真不提了,却破天荒起了个大早,而且一副精神奕奕、迫不及待要飞去伏威将军府的样子,一点儿没有往日起床时的葳蕤,倒是合了那句俗语“人逢喜事精神爽”,真是比她提还让他来气,忽然之间就有了一种想食言的冲动。
眼角的余光却不经意瞟见了她立领里淡淡的粉色印迹,便一下子想到了昨晚上的縻艳,他不由心神一荡。顺势看上去,又看到了她如花一样的笑靥,这样的笑靥,也只有在事关韩青瑶时,才会出现在她脸上了……食言的话便如鲠在喉,再也说不出来了。
孔琉玥虽然并不知道就这短短的一瞬间,傅城恒的心思已是千回百转,但却是知道他醋妒韩青瑶的,于是识趣的没有再提她,而是伸手将干净的亵衣遂与了他,同时笑道:“既然已经醒了,就早带你起来吧,我让人煮了汤圆,热热的吃上一碗,然后好去给祖母请安道别,也好早去早回嘛!”
傅城恒闷闷的点了点头,接过她递上的衣服,到底心有不甘,于是顺势还握住了她惜花香嫩的手。
正想做点什么之际,余光忽然瞥见晓春和知夏端着热水走了进来,想着不能在下人面前失了威严,他只得神色一正,三下两下穿好衣服去了净房。
出来的时候,就见桌上已经摆好热气腾腾的汤圆了。
吃汤圆的时候,傅城恒吃得极慢,看在孔琉玥眼里,多多少少能猜到他的心思,不由暗自腹诽起来,这人的心眼儿怎么比针眼儿还小啊,还亏得是武将呢,一点都不豪爽,也不怕旁人知道了笑话儿?
腹诽归腹诽,面上却是一点不敢表露出来,还得软言细语的问:“好吃吗……这是瑶……这是我才学了来的新做法,若是好吃,我明儿便让人做了来,各处都送一些去,让大家都尝尝。”
傅城恒看着她明明就十分窝火,却还得强忍着的样子,只觉得可爱有趣得紧,又慢慢吃了两个汤圆,估摸着自己若再不加快速度,她就真要抓狂了时,方终于加快速度,一口一个,很快将碗里余下的汤圆都解决了。
孔琉玥见状,脸上方复又有了笑容,不由分说取了他的斗篷来服侍他穿好,自己也穿好斗篷,率先往外走去。
夫妻两个一前一后到得乐安居,老太夫人还没起身。
自前天晚上回来后,老天夫人的情绪便一直有些不好,这会子见了傅城恒与孔琉玥,也是淡淡的,闻得二人是来辞行去伏威将军府吃年酒,不过只淡淡吩咐了一句“早去早回”后,便再无他话。
傅城恒和孔琉玥都是知道个中缘由的,也不强求,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不想刚走出乐安居,便碰上了也来请安的傅旭恒。
傅旭恒看起来有些憔悴,胡子拉碴的,人也像是瘦了一些似的,以往合身的衣服,如今穿在身上也显得有些大,看来勇毅侯府和三夫人那边给他的压力不小,——他昨儿个一早便去了勇毅侯府接人,但一直到下午才无功而返,脸上的表情也很是沮丧,说是三夫人不愿跟他回来,只怕他今儿个还得再去。
远远的瞧见傅城恒和开路,傅旭恒忙紧赶几步,走到二人面前行礼打招呼道:“大哥,大嫂!”
傅城恒点点头,问道:“三弟也是来给祖母请安吗?祖母这会子还没起呢,倒是可以迟点再来。”
傅旭恒见他夫妻二人都是一身出门衣裳,估摸着是要出门去吃年酒,也不多问是去谁家,只是道:“待会儿还得去勇毅侯府呢,只怕不到下午回不来,因此想着早点来给祖母请安。”
“去了那里之后,好生跟孙侯爷和三弟妹认错,只要你态度诚恳些,相信他们会原谅你的。”傅城恒叮嘱道,“若是今儿个再不行了,我明儿便跟你一块儿去,不管怎么样,总要叫孙侯爷和三弟妹消了气才好。”
傅旭恒也不推辞,“如此小弟就先谢过大哥了。”说着顿了一顿,似笑非笑补充了一句,“大哥的大恩大德,小弟一定铭记五内,永世不忘!”
傅城恒闻言,也是要笑不笑的,“都是自家兄弟,三弟说这样的话就太生分了。外面冷,你连大毛衣服都没穿,还是快进屋里去罢。我和你大嫂就先走了!”说着与孔琉玥一道,被簇拥着很快走远了。
余下傅旭恒瞧着二人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彻底看不到影子后,方狠狠一拳砸在了旁边的冷杉树上,霎时纷纷扬扬捋起大朵大朵的雪花来,哼,我还没给你挖坑,你倒先给我挖起坑来,那我们就看最后到底是谁坑了谁!
马车内。
孔琉玥越想便越觉得之前傅旭恒从表情到话语都大有深意,因忍不住说道:“我怎么听三弟方才最后那句话的意思,像是知道了什么似的?”
傅城恒勾了勾唇,“他就算知道了又怎样,难道还能说出来不成?所谓‘哑巴亏’,就是要吃亏的人明知道自己吃了亏,却不能说也说不出口,才有意思呢!”既然祖母能很快想到此事实他和姐姐设的局,身为当事人的傅旭恒自然更能想到,他若是想不到,才真是奇怪,也显得他太无能了一些,根本就不够资格跟他斗了!
“话虽如此……”孔琉玥见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心下稍安,但又总觉得傅旭恒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因皱眉道,“但只怕他不会就此干休,我们还是得提高些警惕才是。还有祖母那里,本来就对我们有意见了,再见到三弟那副颓废的样子,只怕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可能再有好脸子给我们看了。”
傅城恒趁机搂了她,笑道:“他有张良计,我便有过墙梯,他有兵来,我便有将挡,他有水来,我也一样有土掩,你就只管放心罢!至于祖母那里,你也不必担心,他爱装可怜来换取祖母的怜惜,那是他的事,事关皇后和太子,祖母知道轻重,不会对我们摆脸色太久的。”
夫妻两个说着话,很快便到了伏威将军府。
马车进得大门后,便有男执事迎了上来,隔着马车行礼赔笑道:“敝府老将军与大老爷并大爷已经在外院等候侯爷多时了,请侯爷随奴才来。”
傅城恒应了,掀开车帘欲跳下马车。
方欲跳时,忽然想到一件事,忙又将车帘放下,凑到孔琉玥面前说道:“你可要记得我们的约法三章!”
孔琉玥好气又好笑,一把推开他的脸,没好气道:“知道了知道了,没听说都等着你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