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而便在孔琉玥沉静如水的目光下,渐渐沉默了下来,好半晌方悻悻道:“至多我以后注意一点,少在他们面前抱蕙姐儿,少表现出一些对蕙姐儿的疼爱来,也就罢了!”
孔琉玥闻言,就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某人显然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根本就还在敷衍她呢!
只得放缓了语气,耐下性子娓娓说道:“你也知道,三个孩子与蕙姐儿,终究不是一个娘生的,亦连初姐儿镕哥儿与洁姐儿,都不是一个娘生的,他们或许不会在乎我这个继母的感受,但却绝不可能不在乎你这个爹爹的感受,就好比当年你和姐姐对老侯爷一样,难道你们就不曾因老侯爷明里暗里存在着的一些偏疼偏心而伤心难过过,甚至说句好不听的,就不曾恨过老侯爷?人同此心,理同此理,如今三个孩子的心思自然与你和姐姐当初是一样的,你既经历过,就该更明白他们的感受不是?俗话说‘家和万事兴’,蕙姐儿是三个孩子的妹妹,三个孩子是蕙姐儿的哥哥姐姐,只有他们兄弟姊妹和睦了,我们做父母的才能更开心也更放心,我们这个家也才能更幸福更兴旺,你说是也不是?”
傅城恒的神色渐渐严肃起来,想到了当年他和晋王妃在面对老侯爷对太夫人傅旭恒母子的偏心时,的确曾伤心难过过,甚至恨过老侯爷……他在不知不觉间,已重视起孔琉玥提出的这个问题来。
玥儿说得对,只有家和了才能万事兴,也只有他们兄弟姊妹和睦了,他们做父母的才能真正的开心和放心,而要让他们兄弟姊妹和睦,做父母的就该尽量做到一碗水端平,就该以身作则的教会他们大的爱护小的,小的尊敬大的,而不是让他们因一些小事心生怨怼,不然天长日久的累积下来,就再改变不了,也再挽回不了!
孔琉玥与傅城恒的这一场谈话,最终以二人达成共识,决定尽快将三个孩子召齐了,把他们当大人一样开诚布公的谈一次话,以便大家都把话说开了,省得以后心存芥蒂和怨怼而告终。
只是夫妻两个都没想到,当天晚上,他们便将计划付诸于了实际行动,且收到了比预期还要好的效果。
傍晚时分,初华傅镕姐弟两个结伴过来给傅城恒和孔琉玥请安,顺便在正房吃饭。
不想生了病的洁华也很快过来了,还带了一对小小的赤金手镯,其上悬着一簇做工精巧的海棠花,看起来非常的漂亮,说是送给蕙姐儿的,“……我想着五妹妹生得漂亮,这对镯子一定很配她,就顺便带了过来,还请母亲不要嫌弃简薄。”
看着洁华神色恹恹的,却非要做出一副欢快的样子,小心翼翼的说着本不该由她这个年纪说的那些应酬场面话儿,只为了讨好自己,孔琉玥的心猛地一酸。在洁华的身上,她总是很轻易就能看到过去她和韩青瑶的影子,只不过那时候一般都没人理会她们罢了,所以她极不希望洁华也经历当初她们的伤心和失望!
孔琉玥故作若无其事的接过镯子,仔细看了一回,赞了一回后,才将其复又放回洁华的手中,笑道:“这镯子这么漂亮,偏你五妹妹还小,根本戴不了,不如洁姐儿你仍收着,待她大一些后,你见她若是乖呢,就给她,若是不乖呢,就不给她了,你道好不好?”
洁华一下子紧张起来,“五妹妹很乖的,一直都很乖的,我很喜欢她,真的很喜欢!”
看在孔琉玥眼里,就忍不住暗叹了一口气,看来洁华的缺乏安全感,不是一点半点啊!
她不着痕迹朝傅城恒使了个眼色,示意是该他出马的时候了。
傅城恒也自洁华的紧张里,越发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可不希望将来自己的孩子们面和心不合,惟愿他们能相亲相爱一辈子!
因摆手示意众伺候之人都退了出去,又假意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嗓子,才对三个孩子道:“如今咱们家添了蕙姐儿,你们添了小妹妹,原是大喜之事,但因着此事,近来我和你们母亲都忽略了你们不少,毕竟你们小妹妹还那么小,比你们更需要大人的照顾,我们花在她身上的时间和精力难免就多些。但这仍是我们的疏忽,是我们的不是,希望你们不要放在心上!你们也都大了,也是时候该为我和你们母亲分忧了,我希望在以后的每一天每一年里,你们都能做到孝顺父母,善待兄弟姊妹,让我们这个家更和睦,更兴盛,明白吗?”
傅城恒话说得有些生硬,也不乏做父亲的在面对子女时那种天然的高高在上的威仪,但孔琉玥却心知他能当着孩子们的面儿说出这一番类似于道歉的话,已经是极不容易了,毕竟这是讲究“严父慈母”的年代,是讲究“百善孝为先”,父母说什么便是什么,子女只能无条件服从也不该有所不满的年代,不然红楼梦里贾宝玉和贾环兄弟见了贾政,也不会时时都那般紧张害怕了,傅城恒能做到这一步,真真已是够难得了!孔琉玥觉得傅城恒能当众说出这番类似于道歉的话难得,三个孩子又何尝不是一样?初华说是自小到大最受父亲宠爱的,在她的记忆里,父亲在面对他们姐弟时,也是严厉威压的时候居多的,什么时候见他向他们道过歉承认过对他们疏忽?就更别说自来在傅城恒面前都动辄得咎的傅镕和近几年来才稍微得他重视一些的洁华了!
当下便都有些不安,更多的却是受宠若惊,初华因先说道“爹爹言重了,女儿和弟弟妹妹都是长兄长姐,原便该多照顾小妹妹的,可我们却未帮上爹爹和母亲什么,也未能为爹爹和母亲分忧,已是极为不孝了,如今爹爹还这么说,我们简直无地自容了!”
连日来不止洁华不安,觉得傅城恒和孔琉玥不喜欢她了,初华又何尝不是一样?就算心知蕙姐儿得来不易,又是小女儿,傅城恒难免偏疼些,也心知孔琉玥待他们姐弟已经够好,她不该再要求更多了,她还是没办法做到让自己全然的坦然面对此事,她很害怕父亲自此便不再喜欢他们姐弟了,也害怕万一孔琉玥将来再生个儿子,傅镕的地位岂非堪忧?毕竟对女儿父亲已是这般疼爱了,若是再生个儿子,岂非要将其宠上天了?只不过她毕竟大一些,看的问题比洁华多一些,更懂得排遣自己心里的不安罢了!
但在听完傅城恒这番话后,初华的担忧一下子便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放松和羞愧,放松的是原来父亲还是一如既往的重视他们姐弟,并没有因为新添了小女儿,便再不疼他们几个大的了;羞愧的则是孔琉玥待他们姐弟已经够好,便是亲生的,想来也不过如此了,可她却还怀疑她将来生了儿子会威胁到傅镕的地位,真正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怎能叫她不羞愧?
——全权管家这一年以来,初华已比先成长了许多,看问题也比以前更全面更成熟了许多,自然很容易就能猜到傅城恒方才那难得一见的近似道歉之举,乃是孔琉玥从中斡旋的结果。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她还是大概了解的,若是换了以往,他又怎么可能带着他们姐弟骑马,又怎么可能开口承受他对他们的疏忽?显然都是孔琉玥的功劳。
初华不是那等是非不分之人,历来便信奉人敬她一尺,她便敬人一丈的处事原则,如今孔琉玥既然先伸出了橄榄技,她自然愿意投桃报李,让父亲高兴,也让他们这个家更和睦更兴盛!
因在对傅城恒说完那番话后,即刻又转向了孔琉玥,屈膝福了一福后正色道:“母亲待我们姐弟三个的好,女儿一直都是知道的,毫不夸张的说,是不是亲生,胜似亲生了,女儿们只是一时间……”
说着微红了脸,“只是一时间见母亲将全副心思都放到了小妹妹身上,亦连,亦连爹爹也是一样,所以多多少少有些醋妒,怕爹爹和母亲自此便再不喜欢我们了罢了,如今爹爹既已把话说开了,我们也就放心了,以后都不会再醋妒小妹妹,一定会好生照顾她,全力为爹爹和母亲分忧的!”
初华真的是长大了许多,也懂事了许多……孔琉玥油然生出了一股“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夹杂着骄傲和欣慰,又有几分怅然的感觉来。
她忍不住起身行至初华身边,摸了摸她的头,缓声说了一句:“我们初姐儿,是真的长大了,母亲真心为你骄傲!”
只这一句话,已足以让初华心中仅剩的那一分不安和不确定彻底消失殆尽。她并没有说话,只是强忍着鼻酸,对着孔琉玥甜甜笑了一下,一切尽在不言中!
上首傅城恒看至这里,知道剩下的时间里一多半不会再有他什么事儿了,于是悄悄起身,避进了内室里去,将独处的空间,留给了孔琉玥娘儿们四个。
孔琉玥便又握了傅镕的手,正色与他道:“镕哥儿,你是男孩儿,是你们姊妹里惟一的男孩儿,将来你姐姐妹妹们出门后,你便是她们最大的靠山和倚仗,是她们去了夫家之后,最大的底气来源。所以,你一定要自立自强,一定要跟她们和睦相处,竭尽所能的对她们好,让她们即便出了门,也尽量不要受到丝毫委屈,好吗?”
傅镕是男孩子,心思不若女孩子那般细腻,每日里又课业繁重,想来未必有初华和洁华那种患得患失的不安感觉,但能通过此事越发拉近孩子们之间的感情,让他们越发的相亲相爱,也是好事一桩。
果然傅镕闻言后,立刻便抱拳说道:“母亲放心,我一定会与姐姐妹妹们和睦相处,一定会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不叫她们以后受一丝一毫委屈的!”他潜意识里一直相信以母亲宽阔如海的胸襟和光风霁月的行事作风,定然做不出厚此薄彼之事来的,是以并没有类似于姐姐妹妹那样的担心,事实也证明,他的直觉没有错!
“摆平”了初华和傅镕后,轮到最让孔琉玥担心,也最让她心疼的洁华了。
小丫头实在很缺乏安全感,也很容易感动,孔琉玥都还没单独跟她说话,只跟初华和傅镕说了几句话,她在一旁看着她的态度仍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和慈爱,已是感动得红了眼圈,再等到孔琉玥拉了她的手,柔声与她说话时,她的眼泪就更是忍不住一下子掉了下来,抽抽噎噎的道:“我还以为……以为母亲再不喜欢我了……”
孔琉玥蹲下身子,一边拿了帕子给她拭泪,一边笑道:“母亲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你可是母亲的小棉袄,开心果儿,是爹爹的好女儿,是哥哥姐姐的好妹妹,是妹妹的好姐姐,母亲怎么可能会不喜欢你呢?母亲不知道多喜欢你呢,真是个小傻瓜!”
洁华盛满泪水的双眼就一下子灿若星辰,略微有些激动的问道:“母亲,是真的吗?您真是这样想的吗?”
“当然是真的,难道母亲还骗你不成?”孔琉玥就故意扳起了脸,直至洁华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之后,方正色与三个孩子道:“你们姐弟三人虽不是我亲生,我扪心自问,待你们也向来不算差,我如今虽有了蕙姐儿,待你们的心,也一直没有变过。只不过你们都已经大了,蕙姐儿却还那么小,我不得不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她身上罢了,但这并不代表我就不疼你们了,希望你们能明白我的心。再就是你们爹爹,他疼你们的心,也跟我是一样的,只是你们都大了,他总不能再像抱蕙姐儿那样,也时时将你们都抱在怀里罢?只怕真到了那时候,觉得尴尬觉得不好意思的,反倒先是你们了,你们想想可是这样?”
姐弟三个便顺着她的话想起来,当想到他们这么大了,还被傅城恒抱在怀里的情形时,都禁不住浑身一颤,那也太尴尬太丢脸了罢,谁这么大了,还被父亲抱在怀里啊?
当下不知道是谁先笑出声,随即都忍不住吃吃的笑了起来,屋里的气氛也一下子变得温馨而动人起来。
孔琉玥不由松了一口长气,看来孩子们的心结都已解开了。松气之余,又忍不住有几分感动,孩子们在对上父母时,是多么的容易满足啊,她就只寥寥说了几句话,已让他们转悲为喜,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人心都是肉长的”,以后她还得多关心他们,多照顾他们一些才是!
自那天把话说开了以后,三个孩子对孔琉玥无形中又比先前更亲近了几分,尤其是洁华,更是一有时间便待在正房里,帮孔琉玥照顾蕙姐儿,与蕙姐儿说话,以致蕙姐儿一见了姐姐便张开还没长牙的小嘴咿呀咿呀的,十分亲热,芜香院的气氛因此而欢快得不得了。
这样过了两个月,便到了蕙姐儿的百日宴。
跟满月宴一样,孔琉玥只是将几家走得近的亲朋请过府,摇了两桌酒,搭了一台戏,只自家人乐和了一日也就罢了。
午宴过后,晋王妃与韩青瑶联袂去了芜香院与孔琉玥说体己话儿,自然,也是少不了赵允罡小盆友的。
其时已是炎炎七月,别说孩子,就算是大人也热得受不了,因此之前在宴席上,孔琉玥只将蕙姐儿抱出去让大家看了一眼,便让人抱回了房间里,就怕热坏了她。
是以方一回到房间,韩青瑶便抱住蕙姐儿不撒手了,“我儿媳妇长得可真漂亮,不行,我得趁现在就将她给罡儿定下来才是,不然将来万一被别的混小子抢了去,我上哪里哭去?”
三个多月已足以让每一个新生儿都长开了,蕙姐儿自然也不例外,白嫩嫩的皮肤,黑漆漆的眼睛,乌鸦鸦的头发,跟孔琉玥就跟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一看就知道长大后会是怎样的倾国倾城,也难怪韩青瑶赞不绝口。
韩青瑶话音刚落,晋王妃已笑道:“罡儿也长得漂亮,跟你和子纲一样漂亮,你难道还怕将来他不能迷住蕙姐儿?”
孔琉玥凑趣道:“是啊,指不定到时候是罡儿被别的女子抢了去呢?”
“只怕某人求之不得罢?”韩青瑶撇嘴,“你是没看见之前我们刚到时,妹夫那副晚娘脸,还有之前罡儿将自己的长命锁送给蕙姐儿时,若不是当着客人的面儿,只怕他直接开口逐客还是轻的,只怕就要杀人了,生恐我们罡儿今儿个就会将蕙姐儿给抢走了似的,难道果真应了那句老话,老丈人天生就看女婿不顺眼?”
想起傅城恒平日里那副防火防盗防赵允罡的紧张情形,孔琉玥和晋王妃都忍不住大笑起来,“要是让他听见你这里已经女婿老丈人上了,只怕他又要气得半死了!”
大人们在这里说着话儿,赵允罡小盆友也没闲着,趴到蕙姐儿身边,便对着人家一口一个“媳妇儿”、“媳妇儿”的,字正腔圆的叫了起来,显然这三个月以来,某个当爹的一直没闲着。
光占嘴上便宜也就罢了,混小子也不知是跟谁学的,竟还趴下身子,对着蕙姐儿白嫩嫩的小脸蛋儿,便“吧唧”响亮的亲了一口。
直瞧得晋王妃姑嫂妯娌三个越发大笑不已,偏蕙姐儿还什么都不懂,又很有些人来疯,见大家都笑,自己也蹬着小腿儿咿咿呀呀的笑闹起来,半点没有被人“占了便宜”的自觉。
孔琉玥就忍不住抱过女儿,一边给她擦嘴角的口水,一边笑嗔道:“傻丫头,被人占了便宜都不知道,以后看来是别想嫁入别人家了!”
韩青瑶笑不可抑,摸了摸儿子的头,夸道:“儿子,好样儿的,这么早就懂得盖章留念,这可比下定什么的来得更可靠多了,你媳妇儿是休想跑掉了!”
赵允罡也是人来疯,见母亲夸自己,立刻便拍着手叫起来:“媳妇儿,媳妇儿,媳妇儿……”
逗两个孩子玩笑了一回,直至他们都累了,命奶娘将他们各抱下去,晋王妃也有事先去了前厅后,韩青瑶方正色与孔琉玥说起正事来,“今儿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