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公羊羽为何点我穴道么?”
萧冷道:“你若要说,一定会说,你若不说,我问了你也没用。”萧玉翎气苦道:“好呀,我便不说,你只管杀了他,只是到时别要后悔。”萧冷冷笑道:“我为何后悔?”
萧玉翎哼了一声,道:“你凶神恶煞的,我偏不告诉你。”萧冷瞧着她,面色阴晴不定半晌,终究面露无奈,叹道:“好吧,师妹,你告诉我好么?”
他一贯冷漠僵硬,忽然放软口气,竟有一些滑稽。梁文靖忍俊不禁,几乎笑了出来,忽见萧玉翎瞪来,忙又忍住,却听她道:“算你识趣,哼,那臭穷酸因为深恨师父,便将我制住穴道,丢在此间,让我自生自灭。”萧冷眉有怒色,喝道:“好穷酸,胆敢如此,待我禀明师父,必然向他讨个公道。”
萧玉翎见他愤怒,暗自好笑,又道:“罢了,总算我运气好,遇上了贵人。”萧冷奇道:“哪个贵人?”萧玉翎道:“我孤零零被丢在这里,又惊又怕,忽有一阵腥风吹来,林子里窜出一头大灰狼。”萧冷听得双目陡张,不自禁握紧刀柄,却听萧玉翎又道:“正当这时,这个狗王忽然出现,咬跑了恶狼,只是他不会解穴,便陪我说话解闷儿,正说着,你便来了。嗯,你说,你若杀了他,后悔不后悔?”
梁文靖初时茫然,听到这里,恍然大悟,敢情萧玉翎如此编造谎话,竟是为救自己性命。他一旦悟通此节,望着萧玉翎,感激之色溢于言表,倒忘了萧玉翎话中有话,骂自己是狗了。
萧冷听说师妹逃过狼吻,松了一口气,再听是梁文靖救她性命,心中既喜又愧,喜的是自己并未杀掉恩人,愧的是几乎铸成大错。继而又觉为难,皱眉道:“他救你性命,自然是我派恩人,但他身为宋军领袖,若不杀他,对大汗难以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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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恋花(8)
萧玉翎冷笑道:“你要杀便杀,我才不管你,届时回山,我只消告诉师父,说你恩将仇报,杀了我的救命恩人。”萧冷未及辩解,萧玉翎又抢着道:“师父平素怎么说的?黑水门人,有恩必偿,有仇必报。哼,他知道你杀了我的救命恩人,必定打烂你的屁股。”萧冷忍不住喝道:“尽会说嘴,我还没杀他呢。”
萧玉翎妙目一转,笑道:“这么说,你不杀他了?”萧冷哼了一声,道:“他既然对你有恩,我自当饶他性命,只是死罪可免,却不能就此放他。”
萧玉翎奇道:“既不杀他,又不放他,却是为何?”萧冷道:“我若是放了他,他必然率军与大汗作战。我且将他带在身边,如此既不伤他性命,又不负大汗重托。”
梁文靖偷偷瞟了萧玉翎一眼,心道:“如此一来,岂不是能和她结伴同行,真是因祸得福了?”窃喜间,忽见萧玉翎微微一笑,道:“也好,瞧着你一片忠心,我便成全你便是。”一边说,目光有意无意,飘向梁文靖,与他目光一触,却又缩回,面上始终笑吟吟的,从容自若。梁文靖好不佩服:“她可真会骗人,更难得的是,骗人骗得面不改色,我是大大不如了。”
萧冷见萧玉翎得了便宜卖乖,颇是恼怒,再瞥梁文靖一眼,不知为何,心头涌起一股莫名厌恶,皱眉间转过头去,瞧着地上脚印,淡然问道:“这是什么?”萧玉翎道:“这是公羊羽所留,却不知因为什么缘故?”萧冷寻思道:“这些脚印深刻整齐,便是刀斧劈就,也不过如此。”又觉那些脚印看似凌乱,实则暗藏玄机,他凝视片刻,却琢磨不透,无奈作罢,道:“走吧。”当先去了。
萧玉翎待他走远,凑近梁文靖,低声道:“死呆子,我救了你,你怎么谢我?”梁文靖嗫嚅道:“你要什么?但凡我有的,我便给你。”萧玉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只待梁文靖面皮泛红,才笑道:“我最爱听人说故事,你会不会说?”梁文靖一呆,未及说话,忽听一声冷哼,萧冷转过身来,厉声道:“磨蹭什么?还不快走。”
梁文靖被他目光所慑,慌忙举步,萧玉翎却小嘴一撅,将他拽住,冷笑道:“急什么,我偏要慢慢地走。”说罢拉着梁文靖的衣袖,悠哉游哉,漫步而行。萧冷见她对梁文靖如此亲昵,勃然大怒,恨不得一刀将这陌生男子劈成两段,只碍于恩怨二字,不敢妄动,唯有咬牙切齿,恨恨走在前头。
好事近(1)
三人穿山越岭,尽捻险僻处行走,每走一程,萧冷便取一张羊皮地图观看。山路越走越险。他师兄妹轻功高明,足下生风,只苦了梁文靖,沿途提心吊胆,生怕走错一步,跌入深渊。
如此走了大半日,在一处断崖下歇脚,萧玉翎瞧着绝壁森然,浓阴蔽日,忍不住问道:“萧冷,是不是走错了。”萧冷冷哼道:“你该叫我师兄?”萧玉翎呸了一声,道:“又摆这些臭架子。”萧冷瞧了瞧地图,忽道:“前面便是阴平小道了。”
梁文靖心头一动,脱口道:“阴平小道?不就是邓艾偷渡的地方?”萧玉翎好奇道:“邓艾是谁呀?”梁文靖便将三国时邓艾偷渡阴平,袭破绵竹,逼得蜀后主刘禅举国投降的典故说了。他口齿原本寻常,但不知为何,此时忽然变得伶牙俐齿,竟说得绘声绘色。
讲到结尾处,梁文靖叹道:“可惜,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最后这位良将,还是没落得什么好下场。”萧玉翎意犹未尽,埋怨道:“都怪钟会那厮,害死了邓艾,怎么,就这么完了?”
梁文靖道:“倒没完,后来还有羊叔子守襄阳,进表伐吴;王濬造楼船,火烧横江铁索,兵临石头城;最后司马氏一统天下,不过,这些都没意思,要说精彩,还得从昭烈皇帝桃园三结义说起。”
萧玉翎又惊又喜,拍手笑道:“妙得紧,这故事我在路上听一个说书先生说过,都怪师兄催着上路,害我没能听完,你说得比那说书先生有趣多多,好呀,你就从那个桃园四结义说起……”梁文靖道:“不对,是三结义。”萧玉翎瞪了他一眼,叱道:“我说是四结义就四结义,四比三多,难道越多越好?”梁文靖作声不得,天幸萧玉翎一时意气,并不计较结义人数。梁文靖好歹说完桃园结义,已是落日西沉,山峦易色,断崖下一片晦暗。
萧玉翎还要缠着他再说,萧冷忽地抬头望了望天,冷然道:“时候不早,走吧。”起身便走,萧玉翎大为不快,怒形于色,梁文靖却不敢违拗,趋步相随。
入夜,三人在阴平附近的岩洞栖身,燃罢篝火,吃过干粮,萧玉翎又催梁文靖说书。原本大宋一代,话本流行,苏东坡在《东坡志林》中就曾记载,时人最爱听的话本便是“说三分”,专说魏蜀吴三国争雄的故事,往往听者云集,老少忘餐,挑夫驻足。当时尊刘贬曹之风方兴,每听说蜀国获胜,听众无不欢然,听到曹魏得势,又均是咬牙切齿,故而虽是市井闲话,也足见无穷魅力。
萧玉翎自幼生于深山大泽,与师父师兄为伴,萧千绝、萧冷均是冷面寡言之辈,二师兄伯颜性情虽然豪迈,却志在天下,平日要么剖析时政,要么纵论兵法。萧玉翎一听,便觉老大无味,相较之下,大师兄冷言冷语,倒更显亲近一些。
她天性活泼好动,久处世外,备感寂寞,此次随萧冷下山,忽见这花花世界,新奇万分,只想听书看戏,逛街买衣,好好玩耍。不料萧冷要事在身,无心逗留,抑且他为人骄狂,只觉这些说书人均是胡编乱造,不值一听,是以屡在萧玉翎欢喜之际,扫她兴头。之前萧玉翎便憋了一肚皮闷气,忽遇上梁文靖这个会说话本的,端地喜不自胜,恨不得此人昼夜不停,让自己听个痛快。
梁文靖在村里也多听人说过“三分”,兼之饱读史书,将话本与史籍两相发明,此番说来,与寻常说书先生又有不同,俗中见雅,旁征博引,抑且编得十分圆熟。
萧玉翎虽然平日泼辣刁蛮,一听故事,却是如痴如醉,浑然忘我,听到诙谐处,便咯咯咯笑个不停;听到紧张处,则一双秀目瞪得老大,望着梁文靖,转也不转。若梁文靖讲得不如她意,她便大发娇嗔,硬逼梁文靖篡改情节,尤其说到貂蝉要嫁董卓,她断然不许,只道:“这个大肥猪又坏又奸,貂蝉花朵一般的姑娘,怎么能插在牛粪上呢?”梁文靖说书上如此,萧玉翎便道:“书上让你吃牛粪,你吃不吃呢?”总之百计逼着梁文靖将貂蝉配给了吕布,后来嫌吕布小人,又转配曹操;再嫌曹操奸诈自私,便配给刘备;再以为刘备虚伪,狠心撇开。结果貂蝉凭空嫁了三次,仍是待字闺中的黄花闺女,梁文靖哭笑不得,却少不得绞尽脑汁,东编西改,让她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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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事近(2)
如此一来,三个人走走停停,一半工夫皆是在听故事,梁文靖初时尚能应付,说到后面,被萧玉翎蛮横干涉,屡次扰乱思路,依照原来情节,无以为继,万般无奈之下,索性胡编乱造起来。
萧冷无人理会,倍感寂寞,他虽与萧玉翎一块儿长大,也鲜少见她如此欢喜,瞧着二人有说有笑,内心中真如猫抓蛇咬一般。
原来,他对这师妹恋慕已久,只是萧玉翎始才长成,尚不及婚配。萧千绝深知弟子心意,有意让萧玉翎随他万里南来,指望二人朝夕相对,一双两好。萧冷生性好妒,沿途若有男子多瞧师妹几眼,或是议论几句,他便无法忍受,事后势必瞒着萧玉翎,杀掉那人出气。此时见状,初时尚且自恃身份,竭力隐忍,渐自忍无可忍,蓦地打断二人,喝命梁文靖拾柴烧火。
梁文靖哪敢违抗,乖乖去办,萧玉翎听到紧要处,心痒难禁,便跟在他身边帮他拾柴,边拾边让他讲述,二人走动之时,接踵摩肩,乃至于耳鬓厮摩,绝似小情侣模样。萧冷气得双眼迸血,海若刀已然出鞘,本想将梁文靖一刀劈了,又终觉不妥,收刀寻思:“早知如此,便不该留着他,放走了事。”要知他为蒙古金帐第一勇士,力压群雄,威震大漠,刀下不知刃了多少厉害角色,此时对着一个小白脸,却端端束手无策,这份难受,几欲令之发狂。
好容易熬过一夜,次日走了不到三里路,萧玉翎便叫腿软,驻足歇息,又唤梁文靖说书。萧冷气急败坏,坐得远远,打坐炼气,不料忽来一声娇呼,几乎让他岔了内息,凝神良久,总算缓过气来,忽听梁文靖口沫飞溅,正说到关云长于百万军中诛杀颜良文丑,萧冷听得恼怒,厉声道:“岂有此理,就算我师父出手,也未必能杀透百万大军,直取主帅首级,但不知那关云长使的什么刀法?”
梁文靖本是信口胡吹,闻言心慌,胡诌道:“他用的是青龙晏月刀,使的却是青龙刀法。”萧冷沉吟半晌,道:“青龙刀法,却没听过。不知这路刀法可有传人,我倒想会他一会。”
梁文靖硬着头皮,道:“传人自然是有的,却不知流落何方了。”萧冷蓦地抬眼,森然道:“不知流落何方?只怕是你瞎编的吧?”梁文靖本就心虚,被他拆穿,几乎便想承认,不料一转眼,却见萧玉翎双颊艳如菡萏,眸子亮若星子,期待之色,溢于言表。
梁文靖和她四目相对,不知怎的,便觉心血上涌,蓦地大声道:“谁瞎编了,确有这路刀法的。”
萧冷打量他一眼,起身道:“如此说来,你在武功之上,颇有几分见识了。当日你避过我一刀,武功不坏,萧某不才,再想请教几招。”
梁文靖吓得面无人色。萧玉翎却笑嘻嘻地道:“真要打么?”萧冷两眼一翻,傲然道:“不打也成,只需他对我磕上三个响头,叫我三声好爷爷。”梁文靖心道:“这个容易,我叫你便是。”起身便欲跪拜,忽听萧玉翎怒哼一声,回头望去,却见她粉面含嗔,星眸蕴怒,不觉心中忐忑,复又坐下。
却听萧玉翎道:“要打也成,但师兄你是蒙古第一勇士,他却只会一点粗浅把式,怎么挡得住你的‘海若刀’呢?”
萧冷道:“这好办,我不用刀。”萧玉翎道:“你虽不用刀,但你一双手幻如天魔,比用刀还要厉害。”萧冷道:“那我也不用手。”萧玉翎道:“你不用手,必定用腿了,大师兄的腿功我一向佩服,合抱粗的大树一扫便折,厉害呀厉害。”梁文靖听得这话,惊得三魂去了两魂,面色惨白如死。
萧冷面露不耐之色,喝道:“少说闲话,无论手足,均是不用。”萧玉翎拍手笑道:“这还差不多。”又将梁文靖拉到一边,轻声道:“呆子,你不用怕,只需用臭穷酸教的步法,跟他兜圈子。”梁文靖虽然心虚,但佳人叮嘱,万无推拒之理,回头一瞧萧冷,心想:“若不用手足,顶多是个不胜不败之局。”心神一定,点头称是。
萧冷见二人交头耳语,心中妒意更浓。萧玉翎叮嘱已毕,仍觉放心不下,又笑道:“师兄,你虽说了不用手脚,动起手来怕又忘了。我既是裁判,决不能偏心,须得将你的双手双脚捆起来才好。”萧冷冷哼道:“随便你。”
好事近(3)
萧玉翎笑嘻嘻从行李中取出一条绸带,扯成两段,一段缚住萧冷双手,一段缚住他的双脚。萧冷见她如此维护梁文靖,倍觉恼怒。喝道:“好了么?”萧玉翎笑道:“好啦好啦,可以动手啦。”
梁文靖忙摆一个架势,心中画出一个九宫图来,忽见萧冷身子软如蚯蚓,弓背弯腰,双膝忽曲忽直,忽如离弦之箭,合身撞将过来。梁文靖始了未及,忙自“九四”位移至“七五”位,尚未站定,眼前黑影骤闪,一股巨力直撞过来,他手不及抬,足不及动,便被撞得飞将出去。
半空之中,梁文靖双脚乱蹬,心中拟出一个九宫图,凌空一折,自“七五”位转到“六二”位;落地之时,又自“六二”位转到“五一”位,“五一”是九宫图的枢纽,梁文靖连变两个方位,将那撞击之势卸去大半,只可惜那力道来得太猛,难以去尽,梁文靖只觉喉头微甜,大有腥咸之气。忽听萧冷一声断喝:“好。”梁文靖眼前一花,黑影又至,他慌乱间不及躲闪,使出那招“人心惶惶”,踉跄前扑,双掌推出。
一霎间,萧冷与梁文靖的掌势撞在一起,便听喀嚓两声,梁文靖跌出丈余,挣扎不起。萧玉翎大惊,抢前将他扶起,但见他双臂绵软下垂,竟已脱臼。萧玉翎怒目回视,萧冷已挣断绸带,冷笑道:“瞪我作甚?我用了手脚么?”
萧玉翎无言以对。这次萧冷当真未用一手一脚,只凭撞击,便令梁文靖双臂齐断。萧冷见她无语,又见梁文靖狼狈模样,大感快意,哈哈一笑,一旁炼气去了。
萧玉翎给梁文靖接好双臂,扶他到一块大石上坐下,又从袖间取出一支羊脂玉瓶,倾出三粒血红晶莹的丹丸。忽听萧冷不悦道:“这‘血玉还阳丹’珍奇无比,怎么胡乱给人吃了?”萧玉翎哼了一声,将丹药给梁文靖服下,扬声道:“师父给我的药,我爱给谁吃,便给谁吃。”萧冷见她面涨通红,柳眉倒立,显然动了真怒,便冷哼一声,再不言语。
梁文靖只觉那丹药入口即化,奇香蕴藉,入喉时,竟不觉是何滋味,继而心口生出一股暖意,散往四肢,胸口闷痛舒解,始能出声。叹道:“惭愧惭愧,竟然输了。”萧玉翎道:“惭愧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宁可站着死,不可跪着生。这般输了,也胜过那跪地求饶百倍。”梁文靖双颊滚烫,讷讷无语。
打完这场,萧玉翎也没了听书的兴致,以梁文靖受伤为由,说什么也不肯再走。萧冷只得就近寻岩穴栖身,他心中虽然恨毒,实则忌惮萧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