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松涛把他的绳子解开,掏了掏耳朵,“病人在这儿,你瞧吧,谅你也医不活。”
“有我疯华佗医不活的人?”他骄傲的将胸一挺,倾身探视,“啧啧,还能捱到现在,不简单……真不简单……早该断气的……”
“我说,疯老头。”李松涛打了个呵欠,“人也看到了,咱们这就走吧,这人你说什么也医不活的。”
雪荷宛如坠入冰窖,居然连最后的一丝指望也没有了。可她没有哭,反倒开始思量要如何自尽。
疯华佗却猛地一跳,“谁说我医不活?!”
“你不医皇上不是吗?”他懒洋洋的说,冷眼看向周遭的百官。“不医就医不活,还有什么好说的?走了,省得出丑。”
石中钰想说话,段莫言却警告的对她摇摇头。
“谁说我不医皇上?”疯华佗急得直跳脚,“我只是不医当官的,皇上是当官的吗?”
让他怪异的逻辑弄得瞠目结舌,石中钰张大了嘴,段莫言却暗自偷笑。
“当然不是。那你到底医不医?看起来你就没那本事。”李松涛继续刺激他,眼神狡狯。
雪荷此时也明白了,暗暗的对这汉子有了不同的评价。这人可不是光长肌肉不长脑子的。
“谁说没本事?”他猛一挺胸,“烧热水来!我的器具呢?闲人通通给我滚!我的药箱呢?啐,我把麻沸散拿哪儿去了……”
李松涛粗鲁的赶走了所有人,只有雪荷赶不走。
“姑娘,”他站在雪荷面前,像是铁柱一般。“开伤口可不是好玩的事儿,得像杀猪似的开肠剖肚,若是你晕了,没人管你死活,你在这里干嘛?”
“我是他的人。”她毫不畏惧的瞪回去,“死活都要跟着他。”
李松涛愣了愣,随即张狂的笑了起来,竖起大拇指,“好!你是第三个敢瞪老子我的女人!了不起!你就留下来看着,我看你的胆识是不是一戳就破!”
雪荷留了下来,只是,让李松涛惊异的是,她手脚敏捷的服从疯华佗的指令,专注的望着他的一举一动,一点晕眩的样子都没有。
即使眼前的画面是这样血腥,她望着东霖璿的目光仍是那般怜爱、那般坚强。
这女人了不起!守在门口的李松涛摇摇头。是东霖皇宫风水太好吗?不然怎么老出这样坚毅漂亮的女人?木兰这样,眼前这个像是风吹就倒的小女人也是这样……
他眼前浮现出李尚仪眼带怒火,生气蓬勃的脸。是了,那个尚仪也是这样。
李松涛微微笑了起来,不怀好意的。
终章
东霖璿再次睁开眼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还能醒得过来。
“雪荷……”他张嘴,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几近无声。
雪荷点了点他的嘴唇,“嘘……你没事了,你会一直活下去……我会跟着你……怎么也撇不掉我的……”
他动了动,握着雪荷的手。这阵子,她好不容易调养好的身体,又瘦了不少。
“我舍不得你。”他疲惫的笑了笑,“我不保护你,谁来保护你呢?”
小心翼翼不压到他的伤,将消瘦的脸庞贴在他脸上,泪水濡湿了两个人的脸,分不出是谁的泪。
这后宫深深,锁住多少青春。
雪荷已经移居兰宫多年,滴翠轩还是为了她留下。她眷恋这里发生的每件事,求东霖璿将这里赐给她,空闲的时候,会牵着孩子过来走走。
即使贵为国母,雪荷仍不愿意卸下女官的职位,忠心的待在东霖璿身边,成为他最得力的助手。
五年了。看着孩子在前头奔跑,她有些恍惚,真的有这么久了?她和东霖璿的孩子是个小女娃,却比男孩子还勇敢,跌倒了也不哭,才四岁大,蹦蹦跳跳的,让秀女们伤透脑筋。
这孩子叫做“思劫”,要她记得娘亲怀她时遇上的大劫,也要她别忘记居安思危。
这么多年了,雪荷还是常常在梦里哭叫着醒来,总要东霖璿安慰她许久才能入睡。几乎失去心爱的人,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情……这变成心里永远的伤痕。
遥望着远远的松竹梅三宫,她凝定心神。当年,梅妃悬梁自尽,那场宫变毫无线索,成了悬案;竹妃自请出宫为尼,想来是惧祸;只有松妃还待在松宫,她请求成为思劫的义母,雪荷允了她,却不知道她心里打什么主意。
东霖璿不愿意再纳嫔妃,虽然大臣常说后宫空虚,要他多纳几个妃子,他总是用已立皇后、节度开销或已有子嗣这些理由搪塞过去。
他的眼中,只有自己,这让她感恩而满足。
“怎么在发呆?”东霖璿走了过来,“就这么吹着风,着凉怎么办?”顺手帮她把披风披上。
即便已如此亲密,他那半埋怨半心疼的口吻,还是让她羞得脸颊一红。
“当皇后这么久,孩子都生了,你还脸红?”东霖璿亲吻了她粉嫩的脸颊,让她的脸更红了。“呀!大家都在看。”
“让他们看。都这么多年了,他们早见怪不怪了。”东霖璿很自然的理了理她的发丝,“十九捎信来了。”
“啊?”雪荷小脸一亮,绽出光彩,“有尚仪的下落了吗?”
“有点线索了。”东霖璿无奈地摇头,“这海盗头子!要我的龙座也就算了,绑走李尚仪干嘛?这一绑,经过五年才有音讯,真是!”
雪荷也不禁苦笑。
当年李松涛带来疯华佗,医好了东霖璿,宫内上下无一不感恩。而为了方便医治,李松涛索性押着疯华佗在后宫住下,没想到这一住竟住出了毛病。
不知道他为何没事就跑去跟李尚仪吵嘴,向来冷淡自持的李尚仪让他搞得火气十足,有回雪荷还看到她将水桶扔到李松涛身上,水桶破了,泼了他一身水,他还大咧着嘴说:“嘿!东霖皇宫风水好!专出这种带劲的妞儿!”
怕他真惹出大事情,头痛不已的段莫言派了十九进后宫保护,没想到十九和李松涛水火不容,后宫更是热闹得几乎要翻过来。
待东霖璿完全康复后,问起李松涛要什么赏赐。
只见他咧嘴大笑,一把扛起李尚仪跳上屋顶,“我就要这样宝贝!”
这口气十九怎么忍得下来?
他追上前,李松涛一面跟他过招,嘴里还不停说着,“皇上小子,本来我要抢你的龙座回去威风一下,不过,我看上了更棒的宝贝啦!”他一脚将十九扫下屋顶,狂笑地带着挣扎大骂的李尚仪跑了。
十九自觉失职,自请追捕李松涛。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没有追回来。
“居然跑到北海去了。千里之外呢!”东霖璿觉得不可思议,“这海盗究竟在想什么?”
“我很担心尚仪。”雪荷叹息。当初她独自在这举目无亲的后宫生活,李尚仪是第一个对她伸出友谊之手的人。
“我很清楚这个海盗头子,他倒不会勉强女人,李尚仪应是无恙的。既然十九找到他的踪迹,大概不久后,李尚仪就可以看到我们第二个孩子了。”
雪荷脸又红了,羞涩地转过身,望着满园花红柳绿,和思劫跑来跑去的身影。
东霖璿从身后抱住她,心里满满的都是幸福的感觉。
前几天他又偷溜出宫,听见说书先生正在讲“新帝惊艳封更衣,花魁脱籍登贵后”的段子,想想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心头涌上一阵阵甜蜜。
“说起来,你救了我两次,我欠你的恐怕得到下下辈子才还得了。”他从怀里拿出那块洗过还留有血渍的丝帕。“可记得赵州大火时,你救的那位公子?”
望着自己旧时的丝帕,雪荷不禁感到惊讶,“你……你就是他?”
“可不是。”东霖璿笑着揽紧她,“这可是我们的媒人呢。好生收着,将来老的时候,还可以说给孙子们听。有位青楼姑娘勇敢的救了落难公子,这公子登基为帝后,可没忘了这个恩人……那位小姐成了花魁……”
雪荷噗哧笑了,“你真不会讲故事,好好的故事让你讲成才子佳人的套子了。”
“才子佳人又如何?人人爱听呢……”把她抱在膝盖上坐着,“可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们这样令人羡慕的……”
正温存着,玩耍的思劫瞧见爹娘腻在一起,嚷着跑过来,“我也要抱抱,我也要!”四岁的孩子已经能口齿清晰的说话了,“爹坏!只抱娘!娘抱抱!”
夏日渐炽,后宫仍诡谲多变,然而,雪荷却甘愿锁在这深宫里,因为这里有她爱的人。
东霖璿拥住她,她揽住思劫,满足而温柔的叹口气。
番外篇——李臻儿
李臻儿才打开门,那张满是邪妄笑意的脸便迎了上来。
“小亲亲,你可醒了。天都大亮了,这才起床?”
李臻儿气得浑身发抖,连手上提着的水桶都泼出了些水。她虽然贵为尚仪,却自律甚严,连打洗脸水这种事都是自己来的。见他无赖的涎着脸靠过来,她再无法忍受,将水桶整个摔到他脸上,砰的一声关上门。
她是很感谢李松涛千里送了大夫来,救了皇上一命。但是,大夫住下也就算了,他一个汉子凭什么住在满是女人的后宫?
说什么大夫没他看着就会作乱,天知道,这王八羔子才是最大的祸源!
见面第一天就轻薄了她,之后大概是嫌后宫太无聊,天天找她麻烦!
她可是掌管东霖后宫礼仪祭祀的尚仪,谁不对她恭恭敬敬?就这无赖汉子对她没大没小的,连对皇上、皇后都没个尊敬!
李臻儿若是知道被水桶砸到、还泼了一身水的李松涛说了些什么,恐怕连烛台、铜镜都丢出来了。
李松涛笑得很开怀,咧嘴说着:“东霖皇宫风水好!专出这种带劲的妞儿!”
不管走到哪儿,都会被他拦下。后来李臻儿学乖了,跟李松涛大吼大叫,他更乐得作恶;若是对他视若无睹,他可是比什么都难受。
李臻儿高坐在尚仪局,慢条斯理的批着公文,看也不看闯进尚仪局的李松涛一眼,不管他说些什么,都当作没听见。
“喂,你是不是姓李名尚仪呀?难不成你爹娘打出生就打算把你送进这里?”李松涛在旁边捣蛋。
“也该准备春郊的事了。太庙那儿准备得怎么样?”她问管事的秀女。
“咱们是同宗,你干嘛不理我?一表三千里,说不定咱们是表兄妹呢。”李松涛不死心。
“这个事情就这么办吧。手脚不干净,不能当秀女,打她二十板,叫她家人领回吧。”李臻儿轻描淡写的交代,还是不看李松涛。
闹了她半天,还是不理不睬,李松涛开始急了,“写什么字帖儿?说说话成不成?”一把抽掉她手中的笔,弄得她满掌的墨,兴奋的等她发火。
忍耐,忍耐。李臻儿不断的告诫自己,理了他可就没完没了。反正皇上复原得不错,很快的,这个瘟神就没理由赖在后宫了。
她若无其事的拿手巾擦了擦手,换支笔继续写。
李松涛再抽,她就擦手,再拿笔,直到满案的笔都被抽完了,她擦擦手,抱起卷宗站起来。
“今日就议到这里,有什么事情下午再回吧。等我手边这些处理完,就分发各部处置。”她还是没理李松涛,自顾自的交代下去。
“喂!你去哪儿?真的不理我?别这样嘛,我不过想知道你的闺名……有气憋着多不好,我让你打几拳如何?”
李臻儿给他来个充耳不闻,一路走到大牢。
李松涛是海盗,对牢狱本来就有所忌惮,见她一路走进去,迟疑了下,还是追了进去。
就这么短暂迟疑的时间,李臻儿已跟大牢守卫要了钥匙、笔墨,走进牢房,把自己关在里面,拿出笔墨,慢条斯理的写了起来。
李松涛追进来,看她把自己关在牢房理,气得没辙。
李臻儿抬起头来,胜利的对他娇笑,随即又得意洋洋的埋首卷宗之中。
这可惹出海盗头子的心头火啦!“你觉得这样我就进不去是不是?”他天生神力,见栏杆已有些腐朽,居然把牢房的栏杆给拆了!
看他得意的钻进来,李臻儿张大了嘴,强自忍耐的脾气终于发作了,“你这王八海盗!到底想怎样?你这个……你这个……只长肌肉的莽汉!你眼里到底有没有王法?皇宫大牢你都敢拆,你到底要干嘛?”
李松涛欣赏着她怒火冲天的模样。老天,她一手扠腰,一手指着他胸膛破口大骂的茶壶姿态,真是诱人极了,教他无力招架。
“我没要干嘛。”他抓住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我只是想知道你的闺名嘛。”
李臻儿用力想把手抽回来,无奈像是被铁箝夹住,动也不能动。“你又不是我爹,知道我闺名干嘛?!”她怒吼了起来。
“怎么可以不知道自己妻子的闺名?”他说得理直气壮,“你要是忘了自己的闺名,我倒是可以帮你取一个。你觉得李亲怎么样?我可以顺理成章的喊你小亲亲。”
“我李臻儿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为什么要取那种恶心名字?!”
她一把抄起砚台,洒了他一脸的墨,墨水入眼,他慌着要揉,松开了她的手。
“哦~~原来你叫做臻儿,真是好听的名字。”他摸摸下巴,“怎么写?”
李臻儿赶紧抱起卷宗逃出大牢,隔着栏杆跟他对骂,“你这个疯子!你……你有病!”
“唉,我也觉得我有病。”李松涛满脸无辜,“我就喜欢看你发火骂人的样子。真不知道是什么贱命,喜欢的女人不是骨子泼辣,就是出口泼辣。你刚好两者都有,真是太好了。”
她觉得有点头昏,简直受不了这疯子!“你真的有病!守卫,拦住他,别让他再烦我了!”她飞也似的逃走。
李松涛轻轻松松的摆平了守卫,但是李臻儿也逃远了。
唉唉,这个辣椒小亲亲脚程还真快。不过后宫虽大,她也只能逃回自己屋里。他虽然是个海盗,可盗亦有道,还没成亲可不能进人家闺房呢。
反正她总得出房门,去尚仪局等她总没错。他吹着口哨,开开心心的往尚仪局走去。
臻儿小亲亲,我来了~~
“侍郎大人,你若不把那个疯子弄出后宫,我就要辞了尚仪一职!”李臻儿怒气冲冲的对着段莫言大叫。
石中钰在一旁听了,连忙咳几声掩饰笑意。
段莫言不知该如何处理这棘手的事,“这个……尚仪,皇上龙体还没康复──”
“有他就没有我!你知不知道他对我做了些什么?!”向来冷静的李尚仪失态的握拳大叫,“他跑到我住的院落外,弹着奇怪的琴,唱那种牛嚎都比他好听的歌!真是丢脸透了,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吗?我实在受不了了!”
石中钰终于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宰相大人!”
被她恶狠狠的目光一扫,石中钰只好忍笑装忙,“我喉咙不舒服,咳……大概是染了风寒……”
“侍郎大人──”
段莫言举双手投降,“尚仪,息息火……”他娘子只会笑,也不救救他。
李松涛追着李尚仪满宫跑,已经成了后宫和朝廷的笑谈,再这样放任下去也不是办法。
“现在真的没法赶他出宫……这样吧,十天!十天就好,成不成?我派十九过去保护你,一定不会让他再骚扰你了……”
侍郎大人的保证根本跟放屁一样。自从十九和李松涛在尚仪局大打出手,几乎捣毁半个尚仪局后,李臻儿已经开始绝望了。
“皇后娘娘……”她走投无路,只好去找雪荷,“到底皇上几时会好?”
“咦?”许久没见到李尚仪,她怎么变得这么憔悴?雪荷温柔地说:“皇上已经渐渐康复了,大概再十天半个月,就可以开始吃药疗养,不用施以金针了。”
“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