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也说不出来,只知道没命的哭。
只是,这么口拙的一声声“人家”,却医好了他的手痛,暖洋洋的熨贴着他的心。
隔了几日,皇上没有再来。
雪荷虽然有些失望,但仍乖巧的等着。
不过,皇上人虽没有来,赏赐倒是天天送到──珠翠花钿、胭脂水粉、华服貂裘,小小的滴翠轩全让一些漂亮的香炉、精致昂贵的骨董花瓶、锦帐玉缎等各色摆饰填得满满的。
她怯怯的问送这些东西来的李公公,“皇上……要我把这些东西全摆上?”
“当然不是。”李公公有些啼笑皆非。这小小的滴翠轩,已经摆得没地方搁茶碗了。“皇上有令,更衣娘娘拣喜欢的摆着,其它的让秀女收起来,想到时再摆上就是。更衣娘娘,这位是替代钱嬷嬷的李尚仪,来教导您宫中礼仪的。”望见她畏缩了下,李公公不禁心生怜惜。“更衣娘娘,放心吧。皇上有旨,不准动板子。”
这般娇怯的小姑娘,让向来谨言慎行的李公公忍不住多说了几句:“更衣娘娘,且宽心吧。好生听李尚仪的话,多知道些规矩总不会错,这宫里……”惊觉自己多嘴,顿时打住,“总之一切小心便是。”
李公公告退,留下李尚仪与她对望。
宫中自有制度,秀女都得服这些女官管。东霖璿即位后,以国力未复,严禁奢靡为由,大裁后宫规模,只留尚仪、尚度、尚宫三局。尚仪局主管后宫礼仪祭祀,尚度局主管后宫经济物资,尚宫局主管各宫秀女人力调派,各有所司。
若论官衔,三宫嫔妃之下设美人、才人,最末等是更衣。而三局的主管等同三宫嫔妃官阶,尚仪、尚度、尚宫晋见三宫不用跪拜,可平身讲话。
李尚仪望着这个娇弱的小姑娘,对皇上的亲自嘱咐有些摸不着头脑。
论礼,她与三宫平起平坐,官阶还高这个小小的更衣两阶。论谕令,皇上令她来服侍、教导这个什么也不懂的更衣,倒教她不知道该怎么行礼才好。
嗳,若是她恃宠而骄,这工作将是天大的麻烦……
正思忖着,没想到雪荷竟盈盈的对自己拜了拜。
“问尚仪好。”
李尚仪松了口气,优雅地回了礼,“哪儿的话。皇上要我来伺候更衣娘娘,尚仪该先问礼才是。”
“不不,”雪荷忙着摇手,“你是皇上派来教妾身礼仪的师傅不是?我该先执弟子礼的。”
好个花魁女!李尚仪在心里喝了声采。知所进对,谦卑有礼,不像三宫初进宫时就忙着摆架子,不理不睬的态度,简直把她气坏了。当初不知道花了多少力气才让三宫驯服知礼,若不是皇上帮忙,这后宫早乱成一团。
幸好这荷更衣看起来愿服礼数,省了她许多力气。
“更衣娘娘,宫里诸多规矩,钱嬷嬷可跟你讲解过《女官箴》了?”她和善的探问。
雪荷摇了摇头,“那是什么?”
李尚仪讶然,转向一旁的秀女,“将更衣娘娘的《女官箴》拿过来。”
秀女们尴尬的互相望了望,声音很小的回答,“……更衣娘娘没有《女官箴》。”
这么重要的《女官箴》居然没有?!钱嬷嬷在做些什么?!“钱嬷嬷是怎么教导更衣娘娘礼仪的?”
秀女们一声也不敢吭。
哼,早就听闻钱嬷嬷趋炎附势,没想到竟这般欺生!李尚仪好不容易平了气,才道:“到尚仪局去取本《女官箴》来。”
叹了口气,她望向雪荷,“更衣娘娘,宫里不比其它地方,一不小心行差踏错,可是会遭人非议的,若是让女御史参上一本,可是吃不消的。每日午后我来教您一个时辰的《女官箴》,其它时候……”她顿了顿,“就待在滴翠轩这儿吧。你若想出门,便差人到尚仪局找我,由我带你出门。”
虽然不怎么亲热,雪荷也知道这位李尚仪是个好人。
见她要走,雪荷慌忙送她到滴翠轩外,忍不住轻唤,“尚仪!”眼中泪珠已经打着转儿。
李尚仪回头看她。这冷淡无情的宫中,居然有人这般多情,不知道是因为她才进宫不久,还是心肠犹软。
唉,这般彷徨如无依小鸟,反教人心酸。李尚仪柔声道:“更衣娘娘请安心,明日我会再来。屋里满满的都是东西,记得让秀女们一样样登记了,拣喜欢的布置起来,其它便一一收妥,皇上若来了,也才有个地方坐。”她又嘱咐秀女,“别欺主子初来乍到、面软心慈,便暗地里搞鬼。仔细点收每样东西,少了一样,我便同你们算!”
秀女们害怕的点头称是,任谁都看得出来,这铁面李尚仪,可和怯弱的更衣娘娘大不相同。
“更衣娘娘,回屋里去吧。”她温柔的说,“这天冷,别净吹着冷风。”
雪荷点头,却还是泪眼汪汪的看着她走远了,这才进了滴翠轩。
说实在的,她还是有点怕这些秀女,虽然她们的态度不同于之前的轻蔑,可自己还是不怎么敢使唤她们。但是,李尚仪才来了一会儿,秀女们居然恭敬的问她该怎么收拾屋里。
“先……先把物品登记起来?”她试探的说,立刻就有人把墨磨好,快快的登记整理。
沉默了一会儿,李尚仪的话在她心里响起──
“皇上若来了,也才有个地方坐……”
是啊,她是这屋子的女主人,怎么可以怕这个怕那个的?皇上是这样万般地为自己设想,若连给皇上坐的地方都没有,她心里如何过意得去?
“把那幅水墨花草锦帐挂起来。”她紧握一下自己的手,“那幅墨绿桌巾换下,不,不是那块,是绣荷花的那块……”
等布置好了,他……他一定也会高兴的吧?她……已经是他的妻了。
她淡淡的笑着,洋溢着浅浅的幸福。
第三章
“该死,我根本是匹种马!”东霖璿将梅宫送来的书信撕成碎片,发怒的丢进篓子里。
石中钰和段莫言无奈的对望一眼。深夜的御书房,只剩他们君臣三人挑灯夜战。
十九守在门口,无语望明月。为了挡掉三宫们派来的使者,他敢打赌,松竹梅三宫肯定都设了稻草人,日日夜夜扎针诅咒他。
“启禀皇上。”段莫言撑着头,已经累得想讨饶了。“你小声点吧,让外面的内侍听到,又当什么新鲜事儿到处传去。好歹你也自称‘朕'好不好?万一让御史知道,我和阿钰又有听不完的君臣经了。”
“内侍都在百丈外,你当他们顺风耳啊?”东霖璿说得气愤,“从起更就催我回宫,不到一刻钟就送一封信来,怎么?我就算是种马,好歹让我犁一犁国田成不成?我当这皇上比种马还没尊严!”气得将笔摔在墙上。
石中钰敏捷的闪过那管笔,却没闪过喷洒而出的墨水,没好气的看着袍子上的点滴黑渍。“皇上,赔我衣服来!你跟我的官服到底有什么仇?动不动就泼洒我一头一脸的墨!看我的衣服!你毁了我第十八件官袍了!”
“哎呀,可怜的娘子……”段莫言心疼的帮她擦脸,“真是的,花容月貌都成了小花猫儿。来,为夫的帮你擦擦……”
“你们这两个别在我面前耍恶心!”东霖璿气得大叫。
“就等你这句话,多谢皇上恩典。”段莫言赶紧拉着石中钰一同磕头,“哎唷,都三更了,咱们赶紧回家歇息去,春宵一刻值千金哪……”
“你们给我回来!”东霖璿气得头顶几乎要冒烟了,“谁准你们走了?这迭奏折没看完,谁也不许走!”
石中钰苦着脸,翻开如山的奏折,“皇上,到底有什么要紧事非得今天看完不可?你这三天是怎么啦?脾气特别大,特别热中国事?难道这些奏折会长脚跑了吗?女人每个月有月事,我看你也差不多了。每次到了临幸松竹梅三宫的日子──”
“拜托别提那三个女人行不行?”东霖璿额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
“我是很想不提。”石中钰疲倦的撑着脸,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着奏折,“但是我熬夜熬到快发疯了!我能不能抱回宰相府自己苦命去?”
“不行。”东霖璿摊开奏折。
“娘子,别说了。”段莫言认了命,“皇上现在正在逃避去梅宫呢。只是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也不过是希望能多捱一刻──唷,这是哪宫送来的?”小小的一个布包,泛着淡淡的香气。
“扔了。”东霖璿连头都没抬。
“扔了?荷更衣送来的……”说着,段莫言往篓子一扔。
东霖璿跳起来一把捞过,“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呀?”段莫言哀叫,“你不是说今天除了梅宫的书信,其它嫔妃送来的东西一概不接吗?”
东霖璿瞪了他一眼,小心翼翼的打开布包,里头是个看得出极用心、但是针脚有些斜扭的锦绣荷包。四个脚都绣了蝙蝠,当中有着四不像的鹿和活像弥勒佛的寿星老儿,不过用色倒是挺粉嫩的。
福禄寿?“看起来,她不太擅长针黹呀。”东霖璿喃念着。荷包里鼓鼓的,探指一掏,满满的都是细碎的桂花,不知她花了多少精神去找来的。
“你一向不喜欢桂花,嫌香味不正道。”段莫言撑着头道。
“现在我喜欢了,成不成?”东霖璿恶狠狠的怒视他一眼,又专注于手中的荷包,翻来覆去地赏玩着。“……今天就到这里为止吧。十九,传王公公过来,摆驾滴翠轩。”
“嗳,皇上,这样不好吧?”石中钰出言提醒,“你今日该到梅妃那儿的。”
东霖璿烦躁起来,“石宰相,你也管太多了吧,我高兴到哪儿就到哪儿,为什么要到讨厌的人那儿睡?”
“那个讨厌的人是你亲自册封的。”石中钰面无表情地说。
“石中钰!”东霖璿终于发怒了。
“嗳嗳,娘子,你又不是皇上,只管回家跟我睡就是了,难道你还不知道皇上的苦处?这三个妃子本就是为了朝廷和谐而封的。谁想跟不甘不愿的人睡呢?”段莫言赶紧出来打圆场。
“皇上,你也听听我劝。讨厌归讨厌,一个月也就熬这三天,眼看就快天亮,你又该早朝了,若真到荷更衣那儿,又能跟她相处几个时辰?目前咱们国力还弱着,可得罪不起这票外戚,说不得还得另外找时间弥补梅妃。倒不如现在牙一咬,眼一闭,到梅妃那儿睡一觉。你操劳国事,梅妃总不好用强,是不是?”
这番话将东霖璿和石中钰逗笑了,方才僵凝的气氛消弭于无形。
石中钰在丈夫臂膀上拍了一下,“你这张嘴唷,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拿来说笑!”
“娘子,你若要对我用强,我是绝对不会反抗的。”段莫言涎着脸黏了上来,立刻挨了一记爆栗。
“说话也要看看地方!年纪这般大了,一点自觉都没有!”
看着他们夫妻调笑,东霖璿反而神伤起来。这会儿,他倒是有些羡慕这对患难夫妻。
轻叹一口气,“莫言说得是。十九,将安眠酒拿过来。”
“皇上!”石中钰皱紧了眉。
“别拦着我。”他又叹气,“我这些天烦躁,可没心情听妃子唠叨。我就不信我人都睡死了,梅妃当真会对我用强。”
望着他皱眉而去的背影,石中钰和段莫言也跟着叹气。桌上还有些散落的桂花,淡淡的飘着香。
“喂,皇上以前有这么厌烦三宫吗?”石中钰开了口。
段莫言头摇得像波浪鼓,“迎了花魁女进宫后,恨不得插翅飞去她那儿。”
夫妻俩相视而笑,“呿,天天笑话我们腻死人,现在可也换人笑他了。把花魁女塞给他,还真是顶好的主意……”
此时,东霖璿已走远了,若是让他知道这对无聊过头的夫妻在想啥,非留他们下来把奏折看完不可──
那可是得熬上三天三夜的哪。
进了梅宫,虽然昏昏欲睡,东霖璿还是看到了梅妃又青又白的恼怒神色。
他很庆幸自己已经喝下了安眠酒,身旁的梅妃又是问候,又是为父兄讨官爵,话还没说完,他已经频频点头,开始答非所问了。
挥了挥手,他模糊地道:“梅爱妃,朕精神不济,可否免了这些问候和请求?夜已深沉,这就上床就寝吧。”
终于躺到床上,床上的熏香险些把他呛昏。下次要提醒十九,跟太医要更强的安眠酒。
梅妃在一旁磨磨蹭蹭的,他却依旧不敌药力,睡个不省人事,气得她面向墙壁,干瞪眼直到天亮。
奇的是,东霖璿怎么叫都叫不醒,可一听到外头唤早朝,就立刻跳了起来。
“早朝?时辰可迟了?!”他推开梅妃,“朕的衣冠呢?”秀女们早敏捷的把衣物拿了过来,帮皇上梳洗打扮。
梅妃铁青着脸在门口送驾,等门一关起来,她气得发抖,一手抓起茶杯,摔在门上,“我嫁你这窝囊废做什么?!”
随侍的奶妈吓白了脸,“主子,主子!您这是做什么?”她低声,“人多嘴杂,这话若是传出去,可是死罪啊!”
“死罪?”她冷哼一声,扫了众秀女一眼,“我可是赵王爷的表妹,我死的话,所有人就跟着一起陪葬,没哪个逃得了!”越说越气,“不是窝囊废是什么?我进宫多久了?他多久才沾我身子一次?我号称赵州第一美人,他可正眼瞧过我一眼?哼,不是那话儿没用,就是有断袖之癖!再不然,就是跟那个不守妇道的宰相有一腿!可笑那段莫言竟傻傻的当乌龟!”
“主子!”奶妈焦虑的唤了一声,“您发这脾气做什么呢?背后议论皇上,让那两边……”她努了努嘴,“知道了,岂不拿来当说嘴的把柄?您哪,神情也放和软些,不要皇上一来就给人家脸色看,开口就是问官,就算要给老爷、少爷讨官爵,手腕也含蓄些──”
“我讨官爵有什么不对?”她一拍桌子,“松妃、竹妃的父兄,官爵个个比咱们家大。说到这个我就有气,明明都是尚书郎,凭什么松妃的父亲就加封‘同中书门下三品',我父亲就没有?这太气人了嘛!我大哥明明就该升官了,居然还只是个小小的知县,我哪忍得下这口气?”
她越说越怒,索性摔起东西来。
奶妈见她又大发雷霆,知道劝什么她都听不进去,赶紧吩咐秀女把铜镜拿过来。
“主子,您瞧瞧自己的花容月貌,气坏了,您怎舍得?”
望着镜中的自己,梅妃的气不知不觉的消了,顾影自怜了起来。
“瞧瞧,这样好相貌,哪个妃子比得上您?”奶妈趁机劝说,“再说,老爷拿您的命批过了,可是国母之命哪,也只有皇上才配得上您。您也知道的,皇上是因为国事操劳才这么着,前些日子,皇上到松宫时已经是四更,天都亮了才到竹宫,昨儿个可是三更就到了。怎么说,皇上还是比较看重您的……”
“哼,连话都不好好听我说,说什么看重呢。”她的语气软了下来。
“主子,听老奴的劝,不要跟皇上斗气,多笑一笑,哪天生下一儿半女,您就非封后不可了……”
“封什么封?”梅妃把镜子一摔,“一个月才来一次,来了就只顾着睡,还是我不要脸的央求,才勉强碰碰我。这样生得出什么?你倒是说呀!”
“主子,其实有些强精固本的药……”奶妈低低的在她耳边说着。
梅妃紧皱的眉头这才松开来。
“可有效?”她艳丽的嘴一嘟。
“那当然……”
东霖璿突然打了个冷颤,像是有人正在算计他似的。
“皇上昨儿个夜里没得安寝?”段莫言明知故问。
东霖璿瞪他一眼,没好气的回答,“朕看孙大人的女儿没能入宫很遗憾,赐给你当小妾好了。”
“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