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笑着,两人便摆开了局。
文茜在一旁煮着茶,看到小小的茶叶尖儿,在水中翻滚,袅绕的白气萦绕在眼前,听着面前这兄弟两人的话,文茜心中不由的叹气,口是心非,若过如是。
“十一弟,最近的《南山集》案怕是你也听说了吧,唉,这些个汉人名士,自恃才学,往往语多狂悖,倒置是非,其中字字句句深究起来,都是诛心的很,是该好好整冶整冶了,只是这回,牵连上了大清学社,倒是把十一弟卷进去了,
皇上北巡,如今,朝野上下都看着我,二哥是深感为难啊!太子两指抰着黑子,玩转着,盯着棋局道。
十一阿哥没有说话,只是笑着落了一子。
“太子说的是什么话,难道说自家兄弟让人坑了,你帮不帮还得看朝中人的眼色,这之中怕是别有机关吧。。。”一个带着怒意的声音插了进来,却是十三阿哥胤祥。
胤祥跟十一阿哥关系一向不错,每回来十一阿哥府都是自来自去的。
“老十三说的什么话。”太子皱着眉头道。
“十三弟,不得无礼。”十一阿哥站起身来,拍了拍胤祥的肩膀道,这老十三,老是这么直,这么冲,迟早要吃苦头的。
然后转过身对太子道:“太子只管秉公处事,若真有什么事,十一弟我虽然身体病弱,却也担当得起的。”十一阿哥淡然的道,他心里明白着呢,太子今天这翻做态,不是给他看的,是给马上就要回京的皇阿玛看的,表明不是他不顾惜兄弟之情,突在是朝局逼人。
“那二哥我就得罪了,这些日子,十一弟就呆上府上,你手上的事自有人接管,你就安心在府里养病吧。”说完,太子便离开了,他心里明白,那老十三是个冲头,他若再待在这里,也得不到个好脸色。
顿了一下接着又道:“对了十一哥,四哥让我来提醒你,前几天,苏州布坊业又发生了暴动,许多手工布坊主和布坊工人都参加了,打砸了好几家尤张两家的布坊,主要是尤张两家新布坊断了原来手工布坊主的生意,不过,四哥说,这后面可能有人操控,不然,为什么最开始的时候不爆动,偏偏在这个时候。”
“帮我谢谢四哥,我明白的,反正,至多不一个圈禁,以我现在的身体,倒是应该要好好修养了。”十一阿哥面容仍是淡笑的道,只是文茜在边上,分明看见了里面所含的苦涩。
等十阿哥走后,十一阿哥又坐了下来,摆着棋局,那专注的神情,似乎世间已无别物,唯棋而已。
文茜在一旁不时的帮他添着茶,这回怕是八爷出手了,混水摸鱼,正好趁这起会夺取苏州布坊业的控制权,这太子和八爷,一个为了权,一个为了利,却是一步步的紧逼着十一阿哥,看着十一阿哥专注于棋局的样子,这回文茜没有劝他少耗心神,毕竟十一阿哥是一个人,他外表强撑着,实则心里苦着呢,这棋局怕是他寻找安慰的一种寄托吧。
四月二十九这一天,皇上回朝了。
一回朝,就传了十一阿哥去。
十一阿哥走后,文茜的心思就乱了,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这时,雅娜来了,穿着素色的衣服,没了平日贵气的打扮,文茜看着却觉得看上去清新自然的多。
这些日子,府里事多,再加上雅娜怎么说总还是福晋,所以十一阿哥就去了她的禁足令,雅娜倒也争气,经过这件事,她整个人成熟了很多,气度也完全变了样,将府里的事情管得井井有条。
说实在,文茜觉得若谈管家方面,那几个文茜也比不上一个雅娜,毕竟是大家族里陪养出来的人,若不是以前钻了牛角尖,窄了心智,再加上性子浮燥了点,断不会出现那样的事。
这患难使人齐心,这阵子,文茜同雅娜倒是真打开心窝的相交,才发现,原来福晋于侧福晋之间也可以如此心平气和,相互扶持的。
“文茜,我带了今年的新茶,这可是内务府刚分下来的。
来,煮一壶尝尝,等我们喝完茶,这爷就该回来了。”雅娜扬了扬手中的小罐子。
“好啊,干脆,咱们来下盘飞行棋,输的晚上下厨,烧爷最喜欢吃的爆腰花,百合羹。”文茜道,便让小喜将那碳炉拿到跟前,自己烧水自己冲茶,这样的茶才有味儿。
然而,一个晚上过去了,文茜和雅娜喝了一肚子的茶水,下了一晚上的棋,十一阿哥却没有回府。
就在两人焦急万分的时候,等来了宫里太监传来皇上的口谕。
十一皇子背上结党于民争利引起民乱的两项罪名,圈禁宗人府,不过,考虑到十一皇子身体病弱,着福晋郭络罗氏,侧福晋纳喇氏随侍。
第九十四章 禁生涯
圈禁的生涯,枯燥而又孤寂,就算是有三个人在一起,是你看我,我看他,久久的无语。
转眼已是三伏长夏,《南山集》案也已尘埃落定,康熙对此案可说是快刀斩乱麻,因为由不得他不快,此案若再拖下去,将象滚雪球一个的牵连越来越大,而偏偏太子之前将此案编织的天衣无缝,在罪证确着之下,朝堂上又是一片支持太子的声间,康熙便只能顺势而为了,因此,便以雷霆手段,先是圈禁的朝中争议颇多的十一皇子,然后定了戴名世的罪,至于其他的如汪绎一流仅做了贬斥和罚俸,轻轻的带过了。
太子虽有不甘心,却也知这次事件已让皇上不快,而八爷,如愿以偿的掌控了苏州的布坊业,自然乐得作壁上观。
苏州的张家在没有十一阿哥的靠山下,为了生存,只能依附于八爷,而尤家,尤家的三爷和尤云鄂带着尤家大半积蓄去了海外,剩下的被抓的被抓,查封的查封,可以说,尤家是这次南山案最大的迁连者,百年尤家的就这么烟消云散在一场别有用心的斗争里面。
戴名世最后并没有如历史般斩首,而是被流入宁古塔,文茜常常苦涩的想,斩首,多痛快,死者死了,还带着一种轰轰烈烈的悲壮,而这流放为奴的生涯对一个文人来说,不但是肉体的折磨,更是一种让人十分痛苦的精神折磨。
这天午时,知了在路边的树上‘知啊。知啊’的叫着,太阳更是直咧咧的逼人,整个街上,行人稀疏。
文茜提着几贴黄纸包着中药从药堂里出来,外面的太阳晃得她一阵眼花,不由的用手挡了挡,被圈禁的日子里,她只有抓药的时候才能出来而且是限定时辰的。
然而她刚出药堂,便看到几根绳子串着一队犯人,今天凑巧了,正好碰到被流放的犯人起程前往宁古塔。
戴名世走在最前头,也显眼,因为他是唯一带枷的,而他身边跟着除了官差外,还有那个叫杨千木牵着一头小毛驴紧紧的跟在队伍边上。
这人茜本来不认识,只是当初人曾半夜潜进十一阿哥府,送来戴名世的书信,这时,文茜才知道他就是杨千木,那个历史上替戴名世收尸的人。
这杨千木有义士之称。在知道戴名世被流放后要一路随行。
即然巧碰到。文茜便在路边地酒家买了一壶酒。借了只小碗。走到队伍前面。倒了一碗酒。递给走在前面地戴名世:“戴先生,文茜敬你一碗酒此去关山重重路途艰险,愿多珍重。”
说着文茜便将那碗凑到戴名世地嘴边。戴名世一口气将碗里地酒喝干然后大舒一口气道:“多谢。”
文茜点点头。在转身之际。又掏出身上地两小包伤药。递给一边地杨千木:“杨义士。这是些上好地伤药。你带上。一路上用得着地。”
“快走。。。快。。。”一边地官差喝着。队伍又开始前行。杨千木接过药。扬了扬手。便牵着小毛驴跟了上去。
一阵阵呜咽和抽泣。哀号自队伍中传出。这队几十人地流放队伍里面。有老人。有小孩。有翩翩才子。亦有窈窕佳人。所谓南国佳人多塞北。中原名士半辽阳。多少人。就是以这种方式。在那苦寒之地扎下了根。
看着队伍渐渐的走远,而让文茜感到讽刺的是,那队伍最后面的犯人居然是赵二,妄想着升官发败,最后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同样被流放了,真是讽刺。
提着药,回到宗人府圈禁的小院子,外面是一片夏绿繁茂,而这里的却是一如冬天般的青灰。
因为碰到戴名世一行,文茜回来迟了一点点,得了门子狠狠的几个白眼,若是一般人怕是要惹一顿好打,好在总归是皇子侧福晋,虽说落魄了,但谁又能弄清什么时候又得意了,所以那门子也就嘀咕了几句了事。
进了小小的院子,四周全是高墙,很有点象天井的样式。
一进院子,文茜便听十一阿哥似乎在和谁谈着话,她便侧耳听了句,那个声音十分的熟悉,熟悉到文茜有些不敢相信,就那么提着药包站在进屋的阶梯前。
雅娜正凉着衣服,看到文茜傻傻的站在那里,便有些好笑的走过来道:“文茜,怎么,傻啦,快进去吧,你哥哥来看你了。”说着,雅娜便在文茜背后推了一把。
是哥哥,是文礼的声音,纳喇家虽是文茜娘家,可没有文礼一家在,那感觉总是隔了那么一层。
被雅娜推了两步,文茜便顺势了进屋,说话的两人同时转过脸来,果然是文礼,文茜一脸的惊喜,文礼脸上也有些激动。但还是压抑着向文茜行了礼。
“好了,都是自家兄何须多礼,来,我有些累了,文茜扶我进去休息,出来陪你哥好好聊聊,你们兄妹也二年多没见了吧。”十一阿哥站起来拍拍文礼的肩道。
“嗯。。。”文茜应声,然后扶着十一阿哥进屋里休息,一张简单的床,一张桌子,一张凳,除些之外,竟别无他物,一屋子显得特别空旷,这种空旷,每每看着文茜就不由的有些心酸,从小就锦衣玉食的皇子,又何曾经历过这些,表面上十一阿哥总是淡然微笑,可每每晚上,那院中,孤立,欣长的身影才能让文茜感到他心的的痛苦。
伺候着十一阿哥躺下,看他闭上眼睛,文茜才出去,那眼便不由的有些红红的。
文礼见文茜出来,正要说话,文茜连忙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十一阿哥浅眠的很。
带着文礼到了一边的小厨房,这个小厨房本来是没有的,后来是由于十一阿哥的病,每天都要熬药,才特意划拨过来。
“哥哥,好久不见嫂嫂,文佑,还有两个小家伙都还好吧?”文茜边问,边给小炉子生火,药抓来,得赶快熬,十一阿哥现在就是一个药罐子,每天喝的药比吃的饭还多。
“都好,小文佑现在可长高不少,我来的时候还吵着要一起来,只是这里实在不方便,便没带他来,珠玛和两个小家伙也好,只是珠玛的父亲费扬古大人病逝了,我们这回是回来奔丧的,没想到还没到京,就听说了十一阿哥的事,你嫂嫂急的都快拿鞭子抽人了。”文礼道,看着文茜利索的生着火,想着以前,这个妹妹每回生火都能弄得一脸一手都是黑灰,而现在却是这么熟溜,心中却是有股子说不出的心疼。
“呵呵,嫂嫂还这么爽快。”文茜笑道,用手指拨过额前散落的头发,然后将药罐子兑了水放在炉子上,这才同文礼坐下好好聊聊。
“小茜,瘦了,不过却成熟了,吃了不少苦吧。”文礼有些唏嘘的道。
“没呢,十一阿哥府里哪能让我受得着苦,一直都是大家侍候着,我都快成肥肥的米虫了,至于这里,这些我以前都是做惯了的,你看看人家福晋,如今也还得自个儿洗着衣服呢。”透过窗户,文茜看着雅娜正晾着衣服,有些感慨的道。
“我听十三阿哥说,皇上本来不会如此严历处罪十一爷,只是当时朝堂上都拿大清学社的社员做文章,十一爷只要说出他们在哪里,皇上便会网开一面,责备几句,最多,也就圈禁在府里思过罢了,只是十一爷硬是不说,才惹恼了皇上,落得如今这个境地,我就不明白了,为了那些个酸儒文人,值得吗,你得好好劝他。”文礼有些疑惑的道。
“哥哥,有些事情你不了解,十一爷曾对我说过一句话——欲栽大木柱长天,这些人,也许在别人的眼里,什么也不是,可在十一爷的眼里,便是未来的大木。 ”说实话,文茜不止一次的劝十一阿哥,放下一切,好好的过日子,可这些话十一阿哥是听不进去的,他近乎以一种先知的方式在为大清的未来补漏,但未来真能改变吗?文茜心里真没底,比如这回,她千方百计的想改变戴名世的命运,从现在的结果来看,似乎是改变了一点点,可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以另外一种不同的方式触发。
文礼告辞了,接下来几天,他和十三阿哥邀了些同僚,想为十一阿哥求请,却被十一阿哥拒绝了,他的罪名之一就是结党,若是许多官员在朝堂上为他求请,那在皇上的眼里,就坐实的结党的罪名。
文礼同十三阿哥等人奔波了一些时日,却是没任何结果,再加上奔丧结束,文礼只得回到任上去。
圈禁的时间过的很慢,但也很快,转眼又是一个冬天的到来,宗人府的小院已是白皑皑的一片,外面不时传来鞭炮声,估计是奈不住兴子的孩童,虽未到新年,却先放一把过瘾。
明天就是皇家祭祖的日子,可十一阿哥就象是被人遗忘了一样。
此刻他坐在门口,对着小院中厚厚的白雪,眼神却很专注,不知在想些什么。文茜拿了一件大衣过来,轻轻的给他披上,可他却毫无所觉,脸上的表情时而皱眉,时而又很坚定,似乎正在考虑一件生死悠关的大事。
文茜轻轻的叹气,眼中也溢着水气,十一阿哥的身体越来越差了,昨晚上又咯了几口血:“爷,进屋吧,外面冷。”文茜轻声道。
十一阿哥看了文茜一眼,淡笑了一下,摇摇头。
正在这时,宗人府的老宗正匆匆的进来,一进门就喊:“皇上到了,快接驾。”
第九十五章 宁古塔啊宁古塔
康熙进来的时候,表情很和悦,嘴角还微微翘着,看当不错,这应该是个好兆头,文茜想道。
“好冷的天。”熙一进来,便搓着手道,还拢着手在嘴边哈气,才摆了摆手:“都起来吧,今天只论家常,不用多礼。”
“是,皇上。”文茜等人应声,然后扶着十一阿哥起身。
“来,文茜,去温壶清酒,这天太冷,喝点酒暖和暖和身子,老十一少喝点,没事吧。”康熙转头吩咐文茜道。
“少量酒不太碍事的,何况清酒味淡,文茜这就去。”文茜应声退下,这时一边的宗正也听到了皇上的话,连忙让管事送了一坛清酒来。
小厨房里,文茜炉子上面的一层热灰拨开,然后加了几个碳,再用扇子轻轻一扇,那火苗便窜了起来,一时间暖融融的,先将冻的冰冷的手凑到炉火前哄了哄,然后起身,倒满一壶酒,将酒壶放在炉子上,然后半闭了火,小火的温着。
这时雅娜走了进来,手上了一个食盒,打开一看,里面有几盘米粉的小点心,因为天冷,已经有些硬了。
“等一下,再把几盘点心蒸一下,爷们吃着暖和点。”雅娜也蹲了下来,同文茜一起看着炉火,还不时拿着个火钳子拨着碳。
文茜侧过脸,正好看到雅娜的手,不过大半年的时间,那手已没有了过去的玉润福态,瘦了,黄了,看着那皮肤也粗糙了好多,可文茜没听雅娜叫过一声苦,每天总是笑嘻嘻,乐呵呵的。文茜想起以前曾看到一本书上提到,人在越困难的时候,越能迸发出骨子里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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