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点点头,突然说了一句毫不相关的话:“本王听说那罗金国的摄政王也叫君平,不过他姓罗,叫罗君平,与皇叔同名,真是巧啊!”
燕君平闻言心中一惊,随即答道:“是挺巧的。”
无双也不再含蓄:“本王此次来是想请皇叔帮个忙。”
“殿下请说。”
“本王听说皇叔善山水画,对北方的地势极为了解,本王即将出征戎州,恳请皇叔随同,为本王解惑!”
燕君平闻言眉头皱得死紧,却未拒绝:“为大燕尽力是臣之本分,臣义不容辞!只是臣的父王闭关已久,封地的所有事务皆交与臣管理。如今又是年底,臣若离去,那些事务该如何解决?”
无双也有些为难:“那么之前皇叔出游的时候是如何处理的。”
燕君平摇摇头,道:“出游时日颇短,或是臣在路上处理,或是管家钟辰留下打理。”言下之意,这仗一天两天打不完,我不能那么长时间放着自己的事不干来陪你。
无双微微颔首,“那么请郑亲王出关可好?”
发表于莫非这叫君平的两个人其实是一个人?!
发表于“那么请郑亲王出关可好?”
燕君平闻言微惊,随即有些颓然,若真能请得父王出关便好了。
神仙完美的淡然面具破裂了,燕君平不禁有些黯然神伤,“不瞒殿下,自五年前臣母过世后,臣父就于忘园闭关,至今五年,未曾踏出忘园一步,不愿再见外人,就连臣五年间也未能见他一面。”
身为人子,不能抚平父亲心中之伤,未能尽孝道,甚至不能亲眼看见父亲是否康健,燕君平这五年来一直心存愧疚,他愧为人子!
“五年间独居忘园,未曾见一人?”无双挑眉道:“难道就没有例外?”
独居自然是可能的,可总要用膳,再不济也有服侍膳食的小厮能进出忘园。
“例外自然是有的,除了每日送饭的下人,臣父只见管家钟辰,每个月底见一次。”即便是淡泊如水的燕君平,心中始终对此事无法释怀。不见亲子,却见管家,让他这个人子情何以堪!
每个月还能见管家一次,说明并未完全不问世事,至少还记得自己身上的责任。
“哦?”无双似是有些惊讶,“本王似乎没有见过那位管家。”
“钟管家近日外出办事,因此不在府中,不出意外今日傍晚便可回府。”燕君平解释道。
“那么,等钟管家回来,劳烦皇叔请钟管家为本王带个信儿给郑亲王,就说本王求见!”无双定声道。
“世子,请恕老奴不能从命!”
待钟辰回府,燕君平便将燕王所请告诉了钟辰,不出所料,钟辰并不赞同。
“辰叔,事关国家大义,不能儿戏!”燕君平抬出“国家”这个理由。
钟辰丝毫不为所动:“世子,若是王爷肯出关,您是不是就要随那燕王出征?我的世子,听老奴一句话,这场仗不是那么好打的,说戎州是我大燕最难攻打的地域也不为过,她燕王只凭十万人马恐怕连戎州地界也进不了!”
燕君平晓之以理:“正因为如此,我才非去不可!我是大燕皇族,郑亲王世子,理应维护皇室尊严,有责任护我大燕大好河山不受侵占!”
“现在不是别人侵占我大燕,是皇家的两位亲王,这是内乱啊!世子,您就别掺和这些事儿了!”钟辰苦口婆心。
“可我想重振郑亲王府的威名!当年父王来到这人心不稳动乱不断地琉州,短短十数年便将琉州治理得妥妥当当,整个大燕谁不知我郑亲王府的威名?可如今父王闭关,我能力不济,眼看着郑亲王在我手中败落,我怎能甘心,又有何面目对面对父王?”燕君平神色黯然。
然钟辰跟在郑亲王身边多年,看着这位世子长大成人,怎会相信此话,当即摇头道:“世子性淡,万不会偏执于虚名,老奴不信。”
燕君平有些无奈,只得动之以情:“父王与母妃鹣鲽情深,本是美事,然母妃过世之后,父王再也未出过忘园,身为人子,我怎能不担心?”
“王爷身体康健,请世子放心。”钟辰安慰道。
“难道辰叔就不想父王出关么?他如此苦修下去恐再难看开!”燕君平将心中所忧道出。
钟辰长长叹了一口气,道:“王爷与王妃感情甚笃,以致王爷到现在还不能接受王妃辞世的事实。想要王爷出关,难啊!”
燕君平见钟辰语气有些松动,忙再接再厉:“总要试试不是,我想辰叔和我一样,都想看到父王有儿孙承欢膝下,安享晚年,而不是一个人在那忘园,孤独终老。”
“孤独终老”四个字终于打动了钟辰的心,他仍有些迟疑:“不过……还不到月末,王爷恐怕不肯见老奴……”
“姑且一试!”
“奴才参加燕王殿下,不知殿下驾到,奴才未能给殿下请安,请殿下降罪!”钟辰的一番话说得极为得体。
无双看着这位两鬓斑白的老人,到底是宫里出来的,礼仪方面无可挑剔。
无双令他平身,淡声道:“不知者无罪,本王来得的确有些仓促。”
说罢,无双淡淡地扫了燕君平一眼,既然让这位钟管家来见他,想是已经安排妥当,便开口对钟辰道:“其中缘由本王不再赘述,钟管家想必也是深明大义才来见本王的,就劳烦钟管家带路了。”
“殿下折杀奴才了!”钟辰弯着腰,道:“殿下请随奴才这边请!”
见无双离去,琥珀连忙跟上,燕君平不紧不慢地走在最后面。
行至忘园门前,琥珀不禁诧异道:“如今正值冬季,为何此处绿意盎然?”
可不是么?昨儿个夜里还纷纷扬扬地下了一夜小雪,如今地上还留有少许积雪,只是那忘园里薄雪遮不住碧绿的树叶。
“王妃在世时最喜欢春季,于是王爷便移来常青树悉心培育三年才长成,此树四季常青。”钟辰略带感慨道:“五十多年过去了,这树也长成参天的模样了!”
“郑亲王对王妃一往情深,一度传为佳话。”无双喟叹。
想到自家主子年轻时的事,有幸参与其中的钟辰欣慰地笑笑,声音也柔和了几分:“殿下请稍等,奴才去请示王爷。”
无双微微颔首。
一时间,无双、琥珀与燕君平三人皆沉默不语。
无双看着那刻了“忘园”二字的牌匾,一尘不染,想是有人日日擦拭。
果然,燕君平见状解释道:“是臣命下人天天擦拭的,臣希望有一天臣父走出忘园时一抬头便能看到一尘不染的‘忘园’,与臣母在世时并无二样。”
无双颔首道:“皇叔一番孝心,郑亲王必能体会。”
燕君平闻言淡淡地笑了。
其实,封地之事繁重且不得疏忽,需要人管理是真,但未必非要郑亲王不可。燕君平只是想以此请郑亲王出关,他深知自己的父王是个极重责任的人,遂想以“国家大义”为借口逼着老人家结束苦修。而且,正如钟管家多言,此仗极为难打,一子一女皆年幼,且沉浸书本,难当大任,若他不幸,郑亲王府还有父王管理,这也是燕君平准备的一条后路。
仙者浅笑,便如那佛祖座下的白莲一般缓缓绽放,莲香弥散,沁人心脾。一阵轻风拂过,细碎的雪末染上了三人的脸庞,点滴清凉,更是心中清明。无双竟心生几分怜悯,若不是为了大燕,谁也不忍扰了这白莲的清修。
旁人或许以为郑亲王闭关忘园是为了忘却尘事,其实这忘园的“忘”并不是遗忘的意思,极少人知道郑亲王妃的闺名便是一个“忘”字,郑亲王夫妇在这里生活了近六十年,郑亲王是为了怀念王妃,王妃去了五年,他便思念了五年。
当年睿帝封王,七位郡王只有郑郡王的封号是自己讨的,而世人皆知郑亲王妃便是姓郑,就连长女郑环郡主在玉牒上的名字也是郑亲王求来的恩典。因事关大统,所以只有寥寥几人知晓,郑环郡主不姓燕,而是姓郑。自古子女皆承父姓,世间男子皆不会在传承之事上退让,遑论皇家?由此可见,郑亲王对郑亲王妃的情谊非凡人能及。也正是因此,使得武帝陛下对这个儿子甚为不喜,认为其为美色所惑,遂逐渐疏远。
“钟辰,这个月你来得早了。”言下之意,你扰着我清修了。
郑亲王双目未睁,神色肃穆,正在静坐,只闻脚步声便知是钟辰来了,可见年纪虽大,耳力却极好。
钟辰服侍他多年,并未被他的冷脸吓着,只笑道:“王爷还是好耳力,老奴欣喜万分。待老奴禀告世子,世子想必也会宽心。”
郑亲王心知钟辰过来必有要事,索性睁开双眼。他虽然年事已高,双目却炯炯有神,精神矍铄,哪里像耄耋之年?
“年纪大了,你走到跟前儿本王才听到。”说罢,想起儿子,郑亲王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问道:“君平近来可好?”
“世子……”钟辰略有些迟疑,“大概要出趟远门儿……”
郑亲王神色未动,满眼了然,“本王就知道你早来是有费神的事儿。”
钟辰一手打理府中事务,自然知晓其中缘由,“想来那送饭的小子早就禀告给王爷了。”说着,为郑亲王斟了杯茶呈上。
郑亲王缓缓地喝口茶,笑道:“那小子多嘴提了句。燕王来府上了?”
“什么都瞒不过王爷!燕王此次是去戎州平定叛乱的。”
郑亲王放下茶盏,面带惋惜,“本王这两个兄弟呀,年纪越大却是越糊涂了。”
钟辰在郑亲王跟前却是没什么顾忌,“都是皇族,心里头怕是都养着几分兽性呢,喝些酒,胆子壮了,这兽性自然也长了。”
“你这话说得好!”郑亲王虽不问世事多年,却丝毫不糊涂,“燕王来之前可是先去了肃亲王府?”
“要不怎么说王爷国士无双呢,都被您猜着了。燕王行踪再隐秘,那十万大军却藏不了,燕王的确在沧州稍作停留。”钟辰的面上挂着笑容,与平时简直判若两人。
“你这张嘴在本王跟前最灵活,在别处便合得比那蚌壳还紧,敲都敲不开!”郑亲王笑道。
“老奴也只有在王爷跟前才敢说实话!”钟辰笑得近乎谄媚。
“小心让人瞧见了你这副摸样,看你还能留下几分威信!”郑亲王最是瞧不惯他这副表情,怪恶心人的。
钟辰仍在笑,不过却是变成了苦笑,“王爷您就别取笑老奴了,老奴一把老骨头,只剩这张老脸了,您就给老奴留着罢。”
郑亲王见他收了谄媚,终于肯放过他,淡声说:“依着你的说法,霜城这孩子心里头也藏着兽呢,只不过小柔就是那伐兽的利剑,彻底杀了那头兽。”
“肃亲王世子悟得早,否则也会入魔。”钟辰说罢,话题一转:“王爷,您能否不再顾左右而言他?”
郑亲王闻言住了口,终于敛了笑,神色冷肃,许久才道:“霜城想必是给燕王支了招儿了。燕王此次来所为何事?”
“燕王想请世子随她出征。”
郑亲王点点头,“君平对戎州地势倒是极了解的,身为臣子,助燕王一臂之力也是应该的。”
“可是这偌大的郑亲王府和封地皆需人管理。”钟辰低头说道。
“于是就让你来说服本王出关?”郑亲王心中清明得很。
钟辰知他已然无意出关,不敢多言,默不作声。
郑亲王长长地叹了口气,起身走到门前,看着园中的常青树,双目悠远,轻声道:“钟辰,你最该了解本王,王妃过世之后,一切对本王来说皆无意义。”
“可国家大义……”
“本王为国家尽了大半辈子的忠心了,也该歇歇了。以后便由君平代替本王尽忠罢!”
不知等了许久,忽闻门响,钟辰终于出来了。然三人从他的脸色便可看出,郑亲王不愿出关。
燕君平面上的哀伤不断扩大,怎么止也止不住,使得钟辰愧疚道:“世子,老奴有愧!”
燕君平了然地摆摆手,道:“这不是你之过,若是能轻易出关,他又何必五年不出园子。”
无双只看着忘园的牌匾,沉默不语。而琥珀,安静地陪在她身边,担忧地看着她。待燕君平看过去,瞬间也不禁在心中感慨:好一个少年郎!
“殿下,臣父不愿出关,臣恐怕不能随您出征了。”燕君平惋惜道。
无双也不理他,只顾专心地看着忘园。一时间,其余几人皆沉默不语,生怕扰了她。
蓦地,无双对着园门,运气说道:“燕王无双见过伯祖,恳请伯祖见无双一面!”
这话带了内力,工力力深厚者可传十里,因此郑亲王在园子里必能听得清清楚楚。
然园子里并无声音传出,在几人皆以为无声得不到回应的时候,郑亲王说话了:“老臣不问世事已久,燕王还是回去罢。”
这声音极为浑厚,震聋发聩,可见郑亲王的内力修为极高。武帝尚武,十四位皇子皆会武,郑亲王更是文武双全。武帝之后皇族贵胄便越来越散漫了,先帝五子仅二人会武,一个是当今皇帝燕北,一个是如今的叛贼燕中,而燕北也只是会些皮毛而已。当今文帝七子仅太子燕瑞、二皇子燕静、八皇子琥珀会武,其中琥珀造诣最高,其他四位皇子连皮毛也不曾会,倒是小女儿无双武功高强。
“无双幼时常听父皇提起伯祖治理琉州的事迹,心中钦佩,却一直无缘得见伯祖一面,今次既已在此,若不能见伯祖,日后回京也无颜见父皇了!”无双言辞恳切。
“都是些陈年旧事了,难为燕王还记得。陛下近来龙体是否康健?”难为郑亲王还记得这个皇帝侄子。
“伯祖闭关多年,想必不知年初宫中出事,父皇他……如今卧病在床,神志不清……”无双的声音隐隐透着悲痛。
园中一时没有声音再传出。
良久,郑亲王才道:“臣也老了……”
无双毫不气馁:“伯祖年事已高,不便见客,无双明白。无双是晚辈,若能见伯祖一面,等多少日都无妨。”
郑亲王只长长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
“殿下……”燕君平却是心存感激,也不敢相信传言中冷酷无情的燕王肯做到如此地步。
无双面色淡然,“本王既来了郑亲王府,若未能见郑亲王一面便离去,岂不可惜?本王是晚辈,无论等多久,本王都要求得郑亲王见本王一面!”
燕君平还想再言,钟辰却道:“既然殿下有这份心,世子,咱们就先离去罢。”
琥珀想开口说话,却见无双看了他一眼,知她心意,便什么也没说,随燕君平二人离去。
寂静的忘园门前,只留下无双一人。
无双负手而立,仍旧看着“忘园”二字,不知在想些什么。
发表于本帖最后由 agsmi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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