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了好几日,小琥珀也不说话,用膳皆由吴嬷嬷带着,就寝却执意要跟无双一起,无双自然不允,可再大的冷意也未打退小琥珀要与她同睡的决心。瞧他紧抓锦被不放手双眼泪汪汪的小模样,莺歌不禁笑出声来,却也生了几分怜意。吴嬷嬷心疼他小小年纪就没了亲娘,又喜跟无双亲近,想到皇后早逝无双也是一人,便有意让他陪伴无双,就恳劝无双同意,后来莺歌也加入求情的行列,无双只得紧皱着眉头应允。白日里无双习武,小琥珀就在一旁呆呆地看着。
无双习武一年多,已经过了那段习武之人必经的、没有任何技巧可言的、用江夫子的话来说是“极为不雅”的基础阶段。之所以不雅是因为一贯倜傥的江夫子认为扎马步极度损害他飘逸的形象,是的,“飘逸”,他使轻功时号称“身轻如雁”,事实大抵是他幼时不爱习基本功因此只有一门轻功得意。
无双如今正在修习内功,内功更讲究人神合一,意会居多,因此无双常常静坐运气。即便如此,小琥珀仍是天天守在一旁看着,极为专注,一天也不落下,似是很感兴趣。闲极的江陵瞧那个娃娃撑着圆圆的小脸,一副天真的模样,很不能理解静坐有何好看之处,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许久,仍是觉得无趣。
江夫子心中很是疑惑,皇上为何要把八皇子送到一个冷人儿身边,难道是要再栽培个冷人出来?那八皇子也奇怪,整个殿里明明公主最不理会他,他却是很喜欢公主,视线老围着公主一人转,莫非是因为那个颇具挑逗意味的动作?江夫子不禁打了个冷颤儿,暗骂自己玷污了孩子们的纯洁。
琥珀(下)
琥珀来淑兰殿两月,无双不曾对他说过一个字,除了无奈地应允他与自己同睡,其余时候完全是彻底地无视他。江陵有时会恶意地想,莫非是得不到才是最好的,无双越不搭理琥珀,琥珀就越要缠着无双。因为无双根本不像个孩子,所以殿里众人对这个新来的娃娃很喜欢,连素来讨厌孩子的江夫子也忍不住老去逗弄逗弄,只可惜人家娃娃并不搭理他,娃娃眼里只有那位冰山亲姐一人。
殿里如今有两个小主子,便同桌用膳。小琥珀娃娃还不会自己用筷子,只能由吴嬷嬷喂食,喂食自然是慢的,经常无双用完了他还在吃。这日,无双照例先吃完,刚起身准备离去,衣角却被拽住,无双低头看去,正是琥珀抓的。琥珀娃娃琥珀色汪着水的双眸正无辜地看着她,若是莺歌早就心软了,可是无双公主铁石心肠,不懂心软,于是皱紧了眉头一抖,琥珀没松手,无双的眉头更紧,再抖,仍是没松。只听小琥珀终于叫出了进淑兰殿以来的第一声:“哥哥!”
吴嬷嬷和莺歌顿时愣住了,刚进殿的江夫子闻声很不客气地大笑起来,而无双的眉头已经打了结。见小琥珀满脸疑惑,吴嬷嬷笑道:“八皇子,公主虽然按皇子排行,但不是皇子,您该叫她皇姐。”自习武以后,为了方便,无双的衣裳多是男装,长发也是整个高高束起,小琥珀怕是将她当成了男孩。
琥珀仍是有些疑惑,想是还没有理清“哥哥”与“皇姐”的区别,无双终于抖开了抓着她衣角的小手,转身离去,午后她照例要静思一个时辰。江陵之所以在这个时辰过来是因为自从琥珀来之后,他找到了乐子,大大增加了出现在殿里的时辰。他轻咳一声,笑道:“唔,虽然公主是比较像男子,但终归是你的阿姐,八皇子可要辨清啊。”
“阿姐?”小琥珀喃道。
糟糕!江夫子心道不好,他又误导了孩子,皇家最重规矩,他连忙补救道:“最好还是叫皇姐!”
可是小琥珀已经被误导了,只轻声喃着“阿姐”二字。
清晨,莺歌将水端进寝殿,无双正在穿衣,小琥珀还坐在床上。七月天里暑气重,小琥珀只穿了一个大红肚兜儿,瞧上去可不就像观音菩萨座前的小金童么?莺歌忙道:“八皇子,早上凉气重,别着了凉,奴婢为您穿衣可好?”
小琥珀却并未理会,他站起来,走到床边,拽住无双的衣裳,无双只好停了手,转身看他。琥珀顿了一会儿,竟伸手摸到无双的衣扣处,见她没闪开,便大着胆子为她扣上。无双微蹙了蹙眉,却没有阻止他,只是可怜的小琥珀如何也不能将第二个扣子扣上,只得颤声道:“阿姐!”
莺歌有些惊讶,公主自从知事后便不喜人近身,都是自己穿衣,可八皇子却是个娇生惯养的孩子,不会穿衣不会吃饭,被伺候惯了的,谁知他竟会帮公主扣衣扣。
待琥珀好不容易将第二个扣子扣上,无双已是不耐,自己将剩下的扣上。却见琥珀的双眼已经汪了水,顿了下,终是开口:“先学会自己穿衣。”
“嗯。”琥珀连忙点头。
不知是否是无双终于开口对他说话的缘故,近来小琥珀的胆子越发大了起来,更加喜欢黏着无双,即便是无双在西阁读书,他也跟去坐在一旁。
这日下午,江陵刚讲完一课,无双开始练字,小琥珀安静地坐了一会儿便扒到书桌边上,直直地看着无双,怯怯地叫了一声:“阿姐……”
无双眉毛一挑,顿了一下,冷声道:“江陵!”
江陵一震,这是想叫他善后么?虽然他看琥珀缠小冷人儿看得很起劲,不太厚道,可是我的公主,你能客气点叫声“夫子”么?
正当江陵心不甘情不愿地挪到桌边,想着如何哄八皇子离开的时候,只听无双说道:“教八皇子识字!”
江陵一惊过后,心里很是不忿。圣上,您把我当作奶娘使,您的闺女也把我当作奶娘使,莫非我江某人就长了一张奶娘脸么?
虽心中如此想,江夫子还是听命地教八皇子识字,此时便可看出八皇子的天资不如公主,进步实在缓慢。江陵不禁庆幸皇上让他教导的是七公主,若七公主也如八皇子一般,他的修养及定力必会上升到另一个层次。好吧,被娃娃折腾到精疲力尽的江夫子已经忘记,正是七公主殿下命他教导八皇子的。
历时两个月,小琥珀终于能熟练地自己穿衣及服侍无双穿衣,还养成了每日比无双早起的习惯。他小胳膊小腿的明明有些吃力,却一脸严肃地服侍无双穿衣,不难看出他是极为看重这件事的。无双虽然没有阻止他,心里大抵也是有些疑惑,明明没有人教他,他是如何养成如此奴性的?或许小琥珀自己也不清楚他为何要这么做,五岁的孩子,懵懵懂懂的,做事大多是没有缘由的,事后也会遗忘,只是在做的时候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要这么做,仅此而已。此时的小琥珀或许不知道,或许已经隐隐生了执念,他选的这条路他将走完整整一生,无怨无悔。
自萱嫔小产一事之后,宫中一直颇为平静,就这样迎来了年关。
除夕夜,依旧是君臣同欢。后宫嫔妃中,由于李才人与何宝林早已升了品级,应贵嫔一事皇上也未迁怒于她们,故此次出席的嫔妃全是正五品以上。大选之后,除了西妃、瑾妃、萱贵嫔,皇上只封了几个七品以下的,所以出席之人也只比大选之前多了那三人而已。
席中,太后突然道:“太子娶妃也两年多了,太子妃怎么一直没有消息?”
太子妃罗小鱼闻言低头不语,燕瑞只淡声道:“孙儿及太子妃还年轻,更何况此事急不得。且孙儿入朝不久,尚有许多不懂之处需仔细学习,实在没有精力再顾房中。”
太后似有些不满:“太子大婚至今只有太子妃一房,却迟迟没有子嗣,也该立几个侧妃了,又不是孩子了,子嗣之事马虎不得。”
燕瑞已然成熟许多,自然不会如两年前那般抗婚,便顺着太后的意思道:“那孙儿就请皇祖母为孙儿留几眼,皇祖母的眼光孙儿向来是敬佩的。”
闻言,太后极为满意,刚要说什么却被燕北打断:“母后,好男儿本就不该沉迷女色,难得瑞儿自制,您呀就别打退孩子的上进心了。”
“哀家为皇嗣着想怎么就是影响他上进了?”太后微怒。
西妃却惊道:“太子和我一样大,我还没生孩子他就要生孩子拉,我还是他后娘咧。皇上,咱们也生个吧,一定要赶在太子前面,不然我这个后娘多没面子呀!”
云贵妃却是先笑了,西妃这两年还是没多少长进,总是忘了礼数。众嫔妃脸上皆有了笑意,只太后冷哼:“不知礼数!”
云贵妃笑着对燕北说:“皇上,西妃自己还是娃娃呢,要是再有个小娃娃就更热闹了!”
“那还不闹翻了天去!”燕北大笑道。
众人皆笑,连太后也缓了脸色,只西妃不满地嘟着嘴。
因相隔甚远,席间又嘈杂,大臣们听不到皇上与嫔妃的对话,只看到他们皆笑意盈盈,料想其心情甚好。此时,颜若郡主端着酒杯走上前去,跪道:“今儿个是大年夜,颜若给皇上、太后及众位娘娘拜年。一祝我大燕风调雨顺,二祝皇上龙体安康,三祝众位吉祥如意,颜若先干为尽!”说罢,便掩袖喝了这杯酒。新年一过宁颜若便十一岁了,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容色娇艳,言行举止落落大方却又透着贵气,着实出色。
燕北大悦:“颜若这祝词说得好,为了大燕风调雨顺,这杯酒朕不得不喝。”随即对众嫔妃道:“你们也喝了吧,借颜若的吉言!”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太后喜道:“快起来,到哀家这里来!”
颜若乖巧地走到太后跟前,被太后拉着手坐至一旁,她亲密地依着太后,甜声说道:“姑奶奶吉祥!”
“好!好!吉祥!”太后极为高兴,想是很喜欢这位小郡主。其实近两年,宁颜若经常到长德宫小住,她模样生得好,天资聪颖,嘴又甜得很,讨得太后欢心,待她比自个儿的亲孙女还疼。
燕北大声赞道:“宁王这孙女教得好,连朕都想抢过来做女儿了!”
宁王忙行礼道:“皇上谬赞了!”
燕北摆摆手让他起来,对颜若笑道:“要不做朕的儿媳吧?”
颜若也露了些孩子气,好奇道:“嫁给太子哥哥么?”
“原来颜若喜欢太子啊!”燕北取笑。
宁颜若顿时红了脸,钻进太后怀里。太后慈爱地抚抚她的背,眼底凝了一分冷意。皇上说的只能是玩笑,颜若绝无可能嫁给燕瑞!
只听西妃小声抱怨道:“皇上也曾说过臣妾的父王将臣妾教得很好!”虽然记得用了自称,但这话怎么都有股小孩子争宠的味儿,于是众人又笑起来。
燕北笑道:“贵妃,朕没说错吧,这孩子宝得很!”
云贵妃已笑得脸微微发红,柔声道:“皇上的眼光自然是好的!”
即便是除夕,淑兰殿依旧冷清。长桌上只有无双与琥珀两人用膳,无双无声吃菜,小琥珀却是有些忐忑,他第一次过这样的新年,往年都是由母妃带着和父皇以及很多很多人一起吃年夜饭。他顿了片刻,终是下了决心,怯怯道:“阿姐新年好!”以前母妃教他跟皇祖母与父皇说,他们听了都很高兴,皇祖母还会给红包给他。他忐忑地等着,终是等到了无双点头:“嗯。”
晚膳后,江陵却是来了,还带了一大把小烟花棒,怂恿琥珀去放。琥珀虽然想放,但还是看着无双,征求她的同意。江陵见无双蹙眉便知她不赞同,吴嬷嬷也疑难道:“江夫子,似乎并不妥,恐让人注意到上了眼。”
江陵不满:“反正都是冷宫了,还怕人惦记?”他可是牺牲了美人的陪伴特地为他们找了这些玩意儿。
吴嬷嬷为难地看向无双,小琥珀也怯色看她,半晌,无双终于点了头。
江陵带着琥珀还有莺歌玩得开心,无双仅站在一旁看着,专注地看着那火花闪闪,似是想到了什么,终是弯了弯唇角,火花一亮一灭,藏了她的表情。
解禁(上)
待到紫藤花开的时候,无双已经学习剑术一段日子了,想是她在剑术上颇有天赋,因此进步惊人。
下午,无双刚练完一段,吴嬷嬷忙递上巾帕,无双沉默地接过,仔细地擦拭完面部递回去,再接过一方巾帕将右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拭过去,她的右手因为练剑已经磨出一层细细的茧,不太看得出来,但一摸就可以感觉到。其实无双体温偏低,不易流汗,只是她好洁。越是显贵的人家越是好洁,这也不算怪事。
“公主,九曲回廊的紫藤花开了,漂亮得紧,您可要去走走?”吴嬷嬷蔼声问道。
无双顿了一下,终是点了头。
“八皇子还在西阁读书呢,可要老奴去叫他?”
“不必,莺歌随本宫去便可。”无双对一旁的莺歌道。
“是,公主。”莺歌应道。
九曲回廊虽在淑兰殿外面,却是被看作淑兰殿的一部分,当年禁令一下就出现应才人受罚一事,虽说她后来因祸得福,但贴身的丫头却被杖毙,此后便无人敢靠近。无双极少出殿,也就是每年紫藤花的时候吴嬷嬷会善意提醒她去走走,紫藤花是母后最爱的花儿,于她来说却如死物一般,虽已不记得母后的模样,但那位美丽温柔的妇人给了她最早的温暖,于情于理她是该在心中祭奠一番的。
莺歌一路沉默不语,她与已故皇后孟淑兰同年,年近四十,至今未嫁,可以说她最美丽的年华都是在宫中度过。情同姐妹的主子去世后,她陪着小主子居于冷宫般的淑兰殿四年,看着小主子从娃娃成为如今的少年般模样,心中欣慰居多,也夹杂着主子看不到的遗憾。
本是一幅静止的画面,锦衣少年静坐沉思,宫装女子站至一旁抬首看花穗随风飘舞,意境甚美,上好的一幅花海美人图,只可惜有人打破了这“静”。
“姑姑,前面有大片大片的紫藤花,真美!咱们过去看看!”是少女娇俏的声音。
“颜若,站住!那是禁地,皇上下过旨,任何人不得靠近!”严厉的语气中夹杂了几分惊慌。原来那少女竟是颜若郡主。
“姐姐,颜若喜欢就让她过去看看嘛,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喜欢紫藤花。”另一女子慢吞吞地劝道。
“皇上的旨意……”
她话未说完便被打断:“皇上说的是别靠近那冷宫,那花可是长在外面的。”女子说话的语气中透出满不在乎,“冷宫”自然是指淑兰殿。
“萱儿,你那时还未进宫,并不知道那时应才人可是差点送了命。”后宫之中只有如今正得宠的萱贵嫔名“萱”,那此前满不在乎的声音的主人便是萱贵嫔,得萱贵嫔叫“姐姐”而不带敬意的便只有宁妃了。
“我怎么不知道?那应才人可是因祸得福升了昭媛。”萱贵嫔轻笑。
那应才人绣技出色才讨了皇上喜欢升了品级,可揣掇她摘紫藤花的宫女喜儿却是被杖毙了,其中曲折宁妃自是知道几分的,宁萱之后才进宫,也只是听说了些皮毛,无非是“应昭媛为引起皇上注意而故意违旨”之类的诋毁之言。
宁妃急道:“九曲回廊可是皇上为皇后所建,从来都算作淑兰殿的一部分!”
“是么?”萱贵嫔顿了一下,似是在意起来,岂料她却笑道:“反正附近也没有其他人,都几年了,谁还在意,就过去看看吧,咱们不说出去就是了。”
“是啊是啊,臣妾也不会说出去的。”另一女子附和道。
“萱儿……”宁妃欲再说什么。
“已经到了。”萱贵嫔不耐地摆摆手。
“你是谁?”忽闻颜若惊呼一声。
其他人忙进去一看,是一小少年与一中年宫女。回廊上缠满了紫藤,厚厚的大片的紫藤花遮盖住,在外面根本就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