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惩(上)
当晚,无双留在乾仪宫用膳。并未按皇帝用膳礼制使用长长的桌子,简单地用了圆桌,菜也不多,完全照孟淑兰在世时常准备的菜式上的菜,席间气氛极为温馨,丝毫不像深宫中该有的场面。
“无双儿可有特别的偏好?”燕瑞细心问道。
“洁净!”无双缓缓吐出两字。
燕瑞点点头表示明白,也就是说饭菜干净皆可,在菜式及口味上没有要求。
“无双儿对小八可满意?”燕北笑问。
无双顿了一下,不语。
燕北不以为意,看着手中的酒杯,手指轻轻抚过突起的龙纹,笑道:“那可是父皇特意送你的宠物,那孩子心性好,做玩具很不错,无双要将他□好才是。”
无双看他一眼,似是终于明白他将琥珀送到淑兰殿的原因,微微颔首,算是应了。
“父皇将小八送给你,你皇兄还气了好几天呢。他呀,是嫉妒小八可以去你身边,离你那么近。”燕北有意取笑长子。
“父皇!”被父皇当着妹妹的面取笑,燕瑞自然不好意思。
燕北闻言低笑,无双却盯着燕瑞看了许久,看得他越发不好意思,脸上都泛了红。正当燕瑞手足无措几乎要把脸埋到桌子底下的时候,无双却笑了。那一笑如昙花盛开一般,只听爆裂一声便闪亮了整个黑夜,余留莹白的韵。燕瑞受宠若惊地呆住了,这个傻哥哥已经四年没有见过妹妹的笑容,此时竟不知如何反应。
燕北自然见到了,却说出一句与身份极不相符的话:“无双,父皇也要!”
无双转过头,顺应燕北的要求,真的朝他笑了。或许从白日见面起,直到现在,无双才真正确定他们是在她幼时给予她所有温暖的亲人。
晚膳后,燕北带着燕瑞进西阁处理政务,也叫上了无双,不但一点也不避讳她,还拿了批好的折子给她打发时间用。待处理完,夜已深了,燕北柔声道:“无双儿,父皇已经命人告诉吴嬷嬷你不回去了。你去浴阁沐浴更衣,就在这里歇下吧。”
无双点点头,顺从地去浴阁洗澡。待洗完出来,万吉告诉她皇上在寝殿等她,领她过去。乾仪宫与淑兰殿格局相同,都分寝殿、西阁、暖阁三大主间,只是乾仪宫后面多了一个浴阁,浴池中引温泉水,方便皇帝沐浴。
寝殿里,燕北正倚靠在榻上闭目养神,知道无双来了,忙睁开眼,笑道:“无双儿,就在父皇的龙床上休息吧。”万吉闻言,并不向皇上进言此举不合礼制,只带着欣慰的笑退出去,将门关上。
无双蹙了蹙眉,燕北明白她在想什么,便道:“知道你好洁,被子枕头父皇已命人换了新的。”
“父皇呢?”
见小女儿关心他,燕北心中甚感窝心,慈声道:“你睡吧,父皇不累,父皇想好好地看看你,若累了就在榻上歇会。”
无双点点头,便顺着他的意思上床睡觉。
待床上呼吸平稳绵长,燕北才对静默一旁的燕瑞低声道:“去休息。”
燕瑞摇摇头,道:“父皇,儿臣想看看妹妹,儿臣已经四年没有看到她了,儿臣舍不得离开。”
燕北叹了口气,终是没有再催他。
偌大的寝殿里,床上的人儿正在熟睡之中,她的父亲与哥哥正痴痴地看着她,仿佛心爱的人儿下一瞬就会消失一般。好一对痴傻的父兄!
翌日,早朝之后,燕北带着无双直奔萱语宫而去,燕瑞跟随。
萱贵嫔这两日过得甚为凄凉,皇上不但下令萱语宫里的所有人都不得踏出大门一步,还派了一队侍卫看守,她想派人向太后求救都不成。正对镜自怜之时,忽听太监大声呼道:“皇上驾到!”
莫儿忙道:“娘娘,定是皇上不忍心,来看您了!”
萱贵嫔心中一喜,皇上定是来放她出去的,她连忙起身跑去门口接驾。可是,她的笑容却凝在了脸上,也忘记了行礼,皇上身后跟着的可不就是那日命人打她的七公主!
“萱贵嫔,见到朕都不愿行礼了么?”燕北冷道。
萱贵嫔这才反应过来,忙跪道:“臣妾不敢,臣妾恭迎皇上!”
燕北冷哼一声:“没见到太子与七公主么?看来你把大燕律制忘得一干二净!”
萱贵嫔闻言一颤,咬咬牙,终是低声道:“恭迎太子和……七……七公主。”
燕北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却并未叫她起身,只缓缓道:“当日是谁胆敢让七公主下跪?”
萱贵嫔更颤,咬唇不语,泪珠直落。一旁的莫儿更是惊恐,已经抖得说不出话来,偷偷瞧向自个儿的主子,可主子并未看她,她冷汗直冒,思及老家的亲人,终于哭道:“是奴婢,奴婢不识七公主,冒犯了公主,请皇上恕罪!”
“哦?”燕北厌弃地瞥她一眼,道:“无双儿,你说如何处置?”
无双看也不看地上跪着的两人,只冷声道:“冒犯皇族,轻则处死,重则满门抄斩!”
闻言,萱贵嫔顿时一脸的难以置信,莫儿几乎都要昏厥过去。
燕北毫无怜惜,仍和声问道:“无双儿自己想怎么处置?”
无双顿了片刻,似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终是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杖毙!”
燕北点点头表示赞同。对一个奴才来说,“杖毙”确实比较符合她的身份,也达到威慑的作用。他微转过头,吩咐道:“听到公主的话了么?拖出去,即刻施行!”
“儿臣监刑!”无双突然说道。
燕北眼中闪过一丝讶意,却没有反对。
“皇上,皇上饶命啊,娘娘,娘娘,救救奴婢呀,皇上饶命啊……”被拖走的莫儿凄厉地喊道。萱贵嫔全身冰冷,突然打了个颤儿,喏喏道:“皇上……”
“萱贵嫔就陪朕等着吧。”燕北直接打断她的求情。
殿外,早有奴才细心地搬了椅子请无双坐下,那莫儿已被人强按着趴在长板凳上,只等无双发令。无双微微颔首,行刑之人会意地动手,一棍下去,莫儿惨叫一声,额冒冷汗。十棍下去,那莫儿下身的衣裙已隐隐印了红。
宫中奴才犯了错多施行杖刑,因施刑的部位不雅,甚少用于主子身上。行刑所用的长棍由实心重型铁木制成,威力决不低于铁棍,一棍下去便能皮开肉绽,三十棍便能去了大半条命,甚少有人能捱过五十棍。“杖毙”其实颇为残忍,受刑之人被活活打死,至死下 体已经完全被打烂,甚至有腹中余食排泄等从口而出,死状极为不雅。
殿内,燕北闭了眼,不看萱贵嫔因听到殿外凄厉的惨叫声而越来越惊恐的神情,微嘲道:“萱贵嫔出身王侯之家,竟未听说过杖刑?”
“臣妾……臣妾听过……”萱贵嫔似失了魂魄,无力地说道。未入宫之前,她也曾用杖刑责罚下人甚至直接杖毙,但她也只用吩咐一声,待行刑完了自会有人告诉她结果,无人敢污了她的眼,如今日这般亲耳听到身边之人受刑时的掺叫声还是第一次。她抱了抱自己的手臂,明明快至夏日,为什么还是这么冷?
燕北嗤笑一声,自然猜到其中,却忽然叹道:“朕本是很喜欢你的,有些才华,又善解人意,最好的是你的聪慧,将性子拿捏得十分妥当。可惜朕还是给了你太多的宠爱,竟然让你忘记了一贯的谦虚谨慎,朕太失望了!”
“皇上……”萱贵嫔似是突然醒过来,急道:“皇上,臣妾知道错了,臣妾知错了,臣妾改,臣妾一定改……”
燕北却不再言语,任她泣声哀求。
三十棍下去,莫儿已经呼气多进气少了,淡淡的血腥气散发开来,莫儿下 体流出的血缓慢地顺着板凳流下地,很快便被泥土吞噬,只留下暗红的印儿,印儿越来越多,长棍上也沾满了血迹,挥动之时飞溅开来,或红润了哪朵花儿哪片叶儿,或侵染进谁的衣裳中成为一滴干涸的红泪。再过一会儿,已经听不到莫儿的喘息声,行刑之人停手,摸了摸她颈间的脉,回报道:“启禀公主,已毙,共计四十二棍。”
无双点头,起身走进殿内。
燕北闻声抬了眼,轻笑:“行刑结束了?”
“嗯。”无双点点头。
“回去吧。”燕北起身,带着无双与燕瑞直接离去,根本未看颓跪在地的萱贵嫔一眼。
一日之间,“七公主下令及亲自监督杖毙萱贵嫔贴身宫女”一事传遍宫中,众人皆道这位公主小小年纪便这般残忍无情,怕就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
长德宫里,宁太后刚刚得了消息,沉默不语。
惠芳担忧不已:“娘娘,这可怎么办才好?会不会连累到贵嫔娘娘?”
连累?本就是她犯的错!太后叹气:“萱儿这次是躲不过了,定是要受罚的。”
“娘娘,您不护她一把么?萱贵嫔可是宁家最后的希望了,皇上万不会同意宁家再送女儿进宫的。”惠芳提醒道。
宁太后沉思良久,终不能坐视不理,叹声道:“传哀家懿旨,召七公主来长德宫用晚膳,说明是家宴,再派人去通知五品以上的嫔妃及皇子公主一同过来。”
“是!”
严惩(下)
晚上,长德宫里,太后率领众嫔妃及一干皇子公主等候那位被众人遗忘了四年的七公主到来。众人心中皆有些好奇,他们已经听说萱贵嫔被罚之事,本不大相信一个孩子能有那等魄力,如今观萱贵嫔并不在席上,心中终于信了几分,再观太后面上少有笑意,皆明了太后摆这顿家宴的目的,不由暗自谨慎,便拘谨起来。
云贵妃面色如常,浅笑道:“七公主今年七岁了吧,不知长成何等模样了,皇后娘娘容姿出色,七公主想必也是个美人胚子。”
宁太后面色稍缓,似有些无奈道:“她长这么大哀家还没能瞧上一眼呢,也不知她一人在淑兰殿过得如何,皇上也真忍心,把那么小的孩子扔在冷清的殿里一扔就是四年,哀家都心疼了。”
云贵妃闻言,但笑不语。太后这话说得虚伪了,她并不相信皇上毫无缘由就遗忘了皇后的女儿,无论是机缘还是人为,七公主如今确实已经回到众人面前,还是极为隆重的出场了。只是皇上到底有何深意,她这个做妃子的却不好评价。
秦昭容却忍不住开口:“那是七公主不知孝道,皇后入陵之时她竟然不肯下跪!”
太后略有不满地扫她一眼,道:“那时小七不过是个三岁的娃娃,能懂什么?”
秦昭容察觉到太后的不满,忙住嘴不语。西妃却好奇道:“七公主是谁,我怎么没见过呀?”
林昭容笑着解释:“七公主是皇后娘娘所出的嫡公主,西妃娘娘进宫之时皇后娘娘已经故去了,七公主也一直深居淑兰殿,娘娘没见过不稀奇。”
谈话间就听太监唱道:“皇上驾到!太子殿下到!七公主殿下到!”
众人忙起身行礼:“给皇上请安!”
“都起来吧,不是说家宴么,就别拘礼了。”燕北笑道。
“谢皇上!”
燕瑞先拱手欠身道:“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太后摆摆手,道:“你父皇已经说过了,既然是家宴,就不用多礼了。”
燕瑞退至一旁,无双走上前,也拱手欠身道:“无双给皇祖母请安!”
太后略蹙了蹙眉,她并不满意无双的半礼,但此时却不好发作,便慈笑道:“这就是七丫头吧,来,让哀家看看,哀家还没见过呢,都这么大了。”
无双顺意上前,被太后拉住双手仔细端详,其实早在无双走近太后之时便微蹙下眉,可见她不喜人近身,因眉间变化细微,只有密切注意她的燕瑞看到。众人趁太后端详无双的时候,也好好观察了一番。这七公主身着锦袍,长发高高束起佩以玉冠,脚踩金色长靴,腰配宝剑,完全是一副男儿的装束。再观她面貌,面如白玉,剑眉入鬓,眼如点漆,英气逼人,真真一个玉人儿。
太后的一声“七丫头”已经显出她此时的态度,云贵妃也亲切地为无双介绍在座的嫔妃与几位皇子公主,皇子中独独缺了八皇子,只是八皇子已被幽禁于淑兰殿,众人也不知他与七公主相处如何,便都未提及。介绍完之后便是开席,席间也是闲语颇多,偶尔笑声一片,也算融洽。待宴后,太后命人上了茶点,却未让众人回去休息,众人明白接下来才是今晚的重头戏。
太后抿口茶,缓声道:“皇上,哀家听说萱贵嫔身边的丫头出言不逊,已经被小七处死了,萱贵嫔管教无方,就罚她闭门思过一月吧。”
燕北似笑非笑:“母后,萱贵嫔可不只是管教无方这么简单。”
“哦?”太后冷了语气:“还有什么罪名?”
燕北也收了笑,冷冷地吐出四个字:“侮辱国母!”
“皇上!”太后将手上的茶盏重重放下,沉声道:“此罪可大可小,皇上可要查清了才好!”
燕北轻笑一声,似毫不在意道:“当日与萱贵嫔一道的不是还有别人么?问问不就知道朕所说是否冤枉了她!”
太后面色凝重,却丝毫不见慌色。良久,她叹气道:“当日是谁与萱贵嫔一齐去了九曲回廊?”
“是臣妾!”贺婕妤起身出列,走上前盈盈拜了个礼,她神色淡然,丝毫不见平日的急噪嚣张之气。
“臣妾也去了。”宁妃也起身说道。
“宁妃,你坐下!哀家问贺婕妤便可,免得皇上说哀家有意偏袒萱贵嫔!”太后虽然淡声说着,却意有所指,燕北冷了脸不语。
太后看着贺婕妤,似乎很满意她今日没有抢着出声,面色稍缓,道:“当日就是你陪宁妃与萱贵嫔一起去的?”
“是!”
“萱贵嫔当日可说了侮辱皇后之语?”
贺婕妤顿了片刻,似在思考或是犹豫,最终她叹了口气,低头幽幽回道:“萱贵嫔确实说了对皇后大不敬的话。”
此话一出,太后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惊色,却极缓极缓地说道:“贺婕妤,你可要想好了,事关重大,休要胡言!”
“臣妾并未胡言!”贺婕妤似是不服地抬头看向太后,却被她眼中的凌厉吓得微微颤了一下,仍咬牙说道:“当日,萱贵嫔先是强迫七公主向她行礼,七公主不允,她便讽刺七公主不受宠,还说……还说皇后已经死了好几年了,根本轮不到七公主放肆!”
“贺婕妤!”宁太后厉声道。
贺婕妤也豁出去了,当即发誓:“臣妾所言千真万确,若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臣妾……臣妾还敢以三皇子的性命发誓……臣妾所说并无虚假……”说着竟泪流满面。
燕北冷笑一声,看向一直面如表情的宁妃,道:“宁妃,贺婕妤所说可有作假?”
宁妃一颤,抬头看了看燕北,又小心地看了看太后,启了启唇,最终低头不语。
“母后可还有不满?此事有关国体,朕明日上朝会让文武百官商议定夺,母后就不用操心了!”燕北说罢,便带燕瑞与无双离去,丝毫不看太后的反应。
待人走尽,宁妃才怯声道:“姑母……”
“啪!”太后拂落茶盏,怒道:“滚出去!”
金殿之上,中年帝王似是有些无奈地说道:“本是朕之家事,但其中涉及对已故皇后不敬,便有关国体,朕不能等闲视之,今日便让众卿商议如何处理此事。”
顿时静默一片,半晌,一个官员怯怯道:“皇上说的可是萱贵嫔言辞中对已故皇后不敬之事?”
此话一出,大殿上更静。这个官员也是没眼力见的,众臣不语一是因为萱贵嫔乃宁家的女儿,无人敢明目张胆地得罪宁王;二是毕竟是内宫发生的事,他们主动说出此事,便是告诉皇上他们极为关心皇上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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