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谁眉目相映,照上那一刻生命的熙光?与谁千山万水,共此尘世界爱情的曼妙?前方的路不知道还有多久,来路却已是斑斑深痕,一笔一笔的印记,每一笑都默然花开,每一笔都笑傲长风。
轻轻扶上男子疲惫的眉宇,在他气息稳定之后点了他睡穴好让他休整精神,秦长歌幽幽一叹,一转眼看见萧玦负手立于黑暗中默默若有所思,他俊朗眉目沉在黑暗里看不清神情,却在看见秦长歌要伸手扶起楚非欢的时候快步过来,默默将楚非欢负起。
他这一迈步秦长歌才发觉有异,愕然盯着他的靴子,萧玦一笑,跷了跷鞋底……精工厚底的靴底已经没了,早在先前黄水涌上,萧玦专心和楚非欢,以黑丝和钢条合作将花割开的那瞬间,就被化掉了。
行李马车先前都已被卷进花萼,秦长歌皱眉道:“你这样如何走路?”
萧玦朗声一笑,顺手扯了山崖上的草藤,胡乱在靴子上捆了捆,道:“当年偷袭魏元献大军,需要半夜从崖上下去,我穿的就是草鞋,走山路方便,如今重温下,挺好。”
他大步行了出去。
秦长歌默默看着他背影,转身看向那妖花,非欢选的位置极其巧妙,正在妖花之下一个死角,那花除非会偏头,否则永远吸不着自己。
啪的一声秦长歌指尖弹出一点星光,正正落入花萼之内,轰一声火光立即蓬然腾起,那些花叶触须,硕大妖眼的花瓣都吱吱绞扭起来,扭曲成诡异的弧度,宛如千百张鬼脸,在火中凄厉的疯笑。
空气里弥漫着酸腥的味道,收缩的花萼里不断腾起灰白的烟,花瓣激烈的颤抖着,不住张开又关闭,四周卷起了腾腾的风,还有一些枯枝碎叶被卷进花萼,顿时将火燃得更凶。
秦长歌满意的笑了笑,慢条斯理的道:“有仇不报非好女,哪怕你是一朵花,我也没理由任你留下肆虐路人。”
她袖着手,看着妖花在火中挣扎,千百眼状花纹变幻出无数诡异的表情,连同那张仿佛可以吞噬一切的血盆大口般的花蒂都在焦急的痉挛,渐渐焦黑、低伏、收缩、成灰。
花心已被烧毁。
山林里满地绿色妖枝,突然全部枯萎,如一条条枯黄的死蛇毫无生气的趴倒地下,轻轻一碰便断裂了。
灼灼的灰烟里秦长歌等那带毒的烟气散尽,才小心的过去,用树枝仔细的在花心中拔了拔。
但凡这种成长百年有余的巨大妖物,吸收天地日月精华,浸淫久了,都会生出一些很好用的东西,秦长歌守着,就是为了拿到人家的最后老底。
她一向喜欢酣畅淋漓的榨干任何一点好处。
树枝拔动,烧毁的花萼深处,突然滚出来一个珠状物。
说珠子也不像珠子,有点象不规则的橄榄形,约摸鸡蛋般大,灰蒙蒙的不甚起眼,里面似乎有一层浅红的闪烁着磷光的物质。
秦长歌用银针试过没毒,小心的包好放进自己袖囊里。
按说这该是个好东西,不过一时还没明白用途,秦长歌决定先戴着,确实没有害处了,再送给非欢防身。
正要追上萧玦,忽然听见夜玦带风声响,似有不少人向林中而来。
秀眉一挑,秦长歌阴狠的想,水家来人了?正好——
前方萧玦已经冷叱道:“谁!”
他一伸手便劈下身侧一截粗枝,平凡的树枝到了他手中也成了名剑,一掣之间风声雷动,直指来人。
对方却愕然“啊!”了一声。
只一声,秦长歌已是一怔,想了想,笑了起来。
“祈繁,你这马后炮,现在才来?”
空地上再次燃起火堆,萧皇帝舒舒服服换上新靴子,笑道:“不曾想你鞋子也多备一双。”
祈繁在火上热着干粮,笑笑道:“南闵温热多水,大小泥沼多,有时还会突发阵雨,丛木之中行走也容易损毁衣物,我可不敢衣衫不整的来见陛下和太师大人,所以都多备了些。”
容啸天在一边照顾着楚非欢,也已经给他换了衣物。皱眉嘟哝道:“怎么搞成这样?”
祈繁白他一眼。容啸天扯了扯嘴角却包袱里翻养生补气的药丸去了,秦长歌在火上烤着手,跃动的火光下她神色平静,缓缓道:“我原以为你要来得更早些。”
凛然站起,祈繁正色道:“是,是我不好,我在闵境听说了一些事,为了早做防备,我多耽搁了一些时辰,做了些准备,所以来迟一步。”
“祈兄,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秦长歌抬起眼,“事实上我只是猜你们会来,毕竟凰盟得到我去给非欢寻药的消息,你和啸天是不会坐视的。”
“自然不能,这本来应该是我兄弟的事,累及姑娘您已经是不该,更不该……”祈繁看了一眼萧玦,想着皇帝陛下也许根本不以为苦甚至正在乐在其中,自己不安倒显得假惺惺,干脆闭了口。
秦长歌看看他神色,从明霜“死后”他神情渐渐改变,对谈举止间越发象一个属于,隐约是当年睿懿和他相处时的模式……祈繁,是心中已经知道她是谁了吧。
当然,大家都不打算点破,心照不宣罢了。
“你在边境听见了什么?”秦长歌淡淡问。
“水家出了事”祈繁度简意赅,“水家老家主暴毙,家主诸弟争位,据说死了不少人,上善家族出现这种事是会损及水家在天下人心中的声誉的,所以消息压得很严密,凰盟在南闵的暗线,花了很多功夫,刚刚打听到。
“难怪驱鸟于三十里外拒客,水三公子怕家丑外露呢。”萧玦冷笑。“不过这般声名煊赫的巨族,出了这等事居然还能令消息密不透风不能传开,水镜尘真的很有手腕。”
“驱鸟?”祈繁双目睁大,愕然道:“铃鸟?”
“嗯。”
左右看看萧玦和秦长歌神情,祈繁吃吃道:“……您……没……那个……吧?”
秦长歌若无其事的回答:“那个了。”
萧玦气质很高贵的撕着熟牛肉,漫不经心道:“还没这个牛肉好吃。”
“嘎?”
祈繁的冷汗冒出来,“不仅……那个了……,还……那个……了?”
秦长歌毫不困难的理解了他的火星语,抓着牛肉深有同感的点头,“还那个了。”
萧玦一拍张口结舌的祈繁肩头,笑道:“咱们知道那铃鸟是南闵神鸟,大约还是靠近此地的中川部分州郡百姓心中的神鸟,此鸟闻梵音起舞,舞姿有天魔之态,素来为两地部族所崇拜,可是那是对南闵和中川,不是我西梁,在我看来,不管怎样,鸟就是鸟。”
“会跳舞的鸟还是鸟,而且不比寻常雀儿好吃,”秦长歌很彪悍很默契的又补上一句。
看着可怜的很难接受事实的祈繁,萧玦很好心的安慰他,“不就是吃几只鸟嘛,你想象成雀儿不就成了?”
秦长歌则施施然道:“咱们反正是绕不过水家的,反正是要卯上的,那么,能让他多吃点亏的事,咱们都要去做,哪怕是吃只鸟。”
祈繁抹着冷汗站起来,连声咳嗽,“我去再拿点干粮。”撒腿就走。
离这两个万事都当耳边朵的彪悍人物远点吧,太折磨他的小心肝了。
这是两国神鸟啊,中川边境和南闵国内,家家户户都供奉有此鸟神位。若是谁家运气好捡着一根掉落的鸟羽,被视为一生都将得到神鸟垂青护佑,会被乡亲羡慕至极,并永生尊敬服从,这两个人,居然就把鸟给烤吃了,也不怕万一传出去,会被愤怒的两国百姓撕咬成碎片。
祈繁决定要多联络些凰盟属于,中川南闵,西梁边境,得时刻准备着保命。
翻干粮时翻到一封信,这才想起还有个任务没完成,想起那家伙派人赶上他送来,千叮万嘱咐的要求务必在见到他们的第一时间将信递到,自己却差点忘记了,不由得有点惊悚,虽说那家伙看不见,可不知怎的,仿佛就看见他表情无辜眼神阴笑的站在他面前,含着手指对他瞟:“祈叔叔,你又食言了哦……”
祈繁有点郁闷的想,那孩子,自己养着的时候明明很好嘛,除了大街认娘,别的都正常嘛,怎么一回到他娘的怀抱,就无耻、阴毒、皮厚、恶魔了呢?
近墨者黑啊……
揣着信过去,祈繁道:“差点忘记这个,对了,这也是我迟来的原因,萧太子猜到我大约要走,硬是整整跟了我三天三夜,连我解手他也蹲一边看着,要不是我逼着陪侍他的老贾端下迷药迷昏了他,我估计现在还在西梁和太子磨蹭呢。”
“贾端下迷药?”萧玦愕然,“人品端正正直得号称圣人,连一只蚂蚁路过都要绕道的朝廷楷模贾端,对太子,下迷药?怎么可能?”
“就是因为他楷模他正直他圣人,所以只有他下迷药才有用啊。”祈繁笑嘻嘻的看着秦长歌,“令郞狡诈无比,所有食物不许咱们经手,除了老贾端,谁送上来的东西他都不放心,所以,只好委屈老贾端了。”
“想让一只小狐狸被擒,你得选一只猪去行骗。”秦长歌万分怜悯的摇头,“可怜的老贾端,晚节不保,一生清名,毁于萧溶之手,呜呼。”
祈繁心有戚戚焉的点头,叹息,“是啊,溶儿被迷倒后,老贾端硬是砰砰砰的撞墙,老泪纵横,呼天抢地,大呼臣子两难,此心悲摧,令名终毁,愧对此身……可怜了啸天的胸口,愣是差点给他撞骨折。”
“他怎么肯的?我觉得他死也不会肯啊,老贾端曾经宁愿饿死也不接受一个欺压良民的财主送来的粮食,他会干下迷药这种事?”萧玦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一摊手,祈繁无辜的道:“我就跟他说,太子准备丢下国家出门去玩,咱们拦不住,贾太傅,要不,你就辛苦一下,坐镇御书房代行玉玺?”
“在毁去令名和国家无主两大最悲哀的事件之间,他选择了舍去原则保全国体,”秦长歌肃然正色对萧玦道:“陛下,请记得回去得升他的官。”
萧玦瞪她一眼,“你怎么不记得回去打溶儿屁股?”
“那个光荣的任务交给他的令尊,”接过祈繁递过来的厚厚的信封,秦长歌扬眉笑,“哎哟,好厚哦,这孩子真有爱心。”
萧玦兴致勃勃的凑过来,“我看看他给我说什么了。”
“陛下,”秦长歌慢吞吞拆那个封了十七八道,明显不信任祈繁人品的强悍信封,道:“我们要不要打个赌?赌一枚铜钱。”
“嗯?”
“我赌他最先问候到的人,绝对不是你。”
萧玦默然,这个问题,他确实没有底气,想了想道:“最先问候到的男人……”
“还是不是你。”
悲愤的几欲长啸,半晌,萧玦怒道:
“我不赌!”
秦长歌怜悯的摇摇头,专心攻克炸弹般的信纸,慢慢开读:
“怀娘。”
坏字写成了怀字,墨迹深浓十分用力,显见写字之人十分悲愤,秦长歌喃喃道:“怀娘?你娘要是还在怀胎,你在哪里给我写信?你这文盲。”
“……你把我干爹怪哪里去了。”
第三排字更大,错字依旧亮堂堂的挂着,萧玦见果然自己没排上号,挂不住面子,怒道:“贾端怎么教的?到现在写字都错字连篇!”
“他就是为了气你,”秦长歌不动声色一瞟他,“知道就你受不了这个。”
“还有臭爹。”
萧玦对那个爹字前面的表达非良好意义的修饰定语视而不见,自我麻醉的笑道:“这排总算没有错字了。”
“把你怪哪里去谈恋爱了?”
“谈恋爱什么意思?”萧玦盯着那几个字,总觉得意思古怪。
秦长歌瞟他一眼,道:“就是打架的意思。”
萧玦瞅她一眼——你当我是白痴哪?
“看在你是我娘份儿,儿子我提醒你一句先,挑男人要慢慢挑,别嫁得太早。”
萧玦咔的一声粉碎了手中吃剩的牛肉。
这叫什么儿子?
“我很生气。”
看信的人对着这换了红颜色的分外狰狞的“我很生气”笑嘻嘻。
“馅害的人不是这样搞的,你们没义气的,以为皇帝好当啊?
儿子……知道你号称“吃神”,但也不能时时刻刻记着馅饼啊。
“我最近被你们害得,天天在奏章上画圈圈,圈圈越画越圆。”
旁边画了个圈圈以示证明,秦长歌啧啧赞叹:果然很圆。
“我画腻了,我给你们三个月时间,你们到期不回,我就在奏章上画裸女。”
旁边画了个他自认为的裸女,秦长歌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道:“咋这么象头烤乳猪呢?”
萧玦冷笑,“以后就按这个标准,给他选太子妃!”
“还要在刊行天下的邸报上写《西梁大帝和瑞——皇后不得不说的故事》
秦长歌瞟一眼脸色全黑的萧玦,笑吟吟道:“喂,陛下,你什么时候要了新皇后,瑞一皇后?”
萧玦已经被儿子操得习惯了一点点,面不改色答:“就是方才,信中,你儿子帮我娶的。”
“当皇帝很无聊,天天早起,存心不想让人活。”
萧玦愤然,“你爹我天天早起都二十多年了,不还活着?”
“总之,总而言之。”
啰嗦,你真啰嗦。
“把我干爹带回来,把你们两个带回来。”
秦长歌望天:这什么语法?主语呢?这孩子强大的逻辑,咋这么诡异呢?
你关心人怎么也这么没温情叱?
“哦对了还有件事。”
就知道你不舍得这么快废话完。
“臭爹的小老婆们,虽然被拦着不许见我,但是抢着送汤啊水啊点心啊什么的,看起来很好吃。”
萧玦呼的一下扑过来,惊道:“这馋神,我就知道他看见吃就腿软——”
“我都请我的便桶们享受了。”
秦长歌摸摸袋子里的僵饼,满目羡慕的哀叹,“好幸福的便桶……”
萧玦开心的笑,“就知道我儿子没这么蠢……”
“……好了,别翻了,我知道你们还想看,下面还有很多纸,但是,没字了。”
秦长歌一怒之下把信纸扔了,我没翻!
萧玦脾气好一点,他把信捡起来,不死心的继续翻后面一叠厚厚的纸。
感叹号!
感叹号!!
感叹号!!!
每张纸都没字,每张纸都比前面多加一个感叹号,几十张纸翻完,最后一张上满满的全是感叹号。
“这是什么东西?”古人是没有标点符号的,萧玦对着这个符号愕然。
“他在说…”秦长歌似笑非笑,遥望着西梁郢都的方向,想象着儿子孤零零趴在御书房超大红木案上恶狠狠画感叹号,小脸上沾满墨汁的样子,心里有点酸酸的温暖,以及淡淡的歉疚。
五岁就要学做监国,虽然象征性的但也要早起晚睡的去管一国国务,还被老爹老娘没良心的丢下,难怪他这般感叹:
“苦!”
“苦!!”
“苦!!!”
卷二:六国卷第四十四章秋水
收好包子的“家书”,秦长歌拨了拨火堆,看看在另一个火堆和容啸天说着什么的祁繁,若有所思。
萧玦却一向在她面前有话就讲,很直接的问,“长歌,你说你这位属下,是南闵人还是中川人呢?”
抬眼,给他一个“原来你也不笨”的神情,秦长歌淡淡道:“你也发觉祁繁提到铃鸟时神情不对劲?咱们吃了神鸟他那个悲痛欲绝,看来也是属于神鸟的膜拜人群,不过我等他自己说。”
她倚着树,似笑非笑道:“凰盟三杰,我最早遇见的是非欢,祁繁和啸天,则是我在德州碰见,当时他们正在管人家闲事,却又不敌人家被追得狼狈鼠窜,我这人不好多事,本不想管,祁繁玩了点小心眼令我改变了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