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小孩子懂得什么?”老者皱眉,“建熹公主如今可是离国实权人物,亲掌飞鲨卫,离国掌握最多兵力的守疆大将军君辉亦效忠于她,她说要亲自主持祭祀,祈祷一年海上平安,那么就没人可以阻止。”
他突然神秘兮兮四望一下,捂嘴悄悄道:“......说不得,说不得哟。”
包子笑嘻嘻的瞅着他,等着他的下半句话——但凡说不得的事,那是一定要说的,说了以后会如何如何了不得,大半也是不致如此的。
果然那老者耐不住,继续道,“据说当时死谏的老臣,血溅朝堂的就有好几位,公主看都没看,就命人拉出去了......啧啧......”
老者沉痛摇头,包子也沉痛摇头,愁眉不展的一拍老者的肩,“老伯,不管是国事还是家事,没有女人搞不成事,有了女人却又多事,实在是件烦心事。”
......
耳朵很尖的包子,听见身后骨节格格作响的声音,估计那个性子不甚好的其实还不能算女人的小女人大抵要有弑主的冲动,赶紧滑前一步,越过对方直线攻击范围。
不想甲板上有水,本来就滑腻腻的,这一滑,直直越过甲板,哧的一声直上了与甲板平齐的码头,收势不及,将背对着海边守卫的一个侍卫撞得向前一个倒栽。
“豁喇!”
几乎刹那之间,码头上立即耀起一片雪亮的光幕,在还没完全看清敌人的那一刻,暴风骤雨般罩向“不明来敌”。
而离国独有的中间穿孔的飞鱼刺被大力扬起时牵动风声尖锐呼啸,巨浪般向那一点泼过来。
包子下意识的正要躲,忽然在返身扑来的侍卫人群缝中看见一双略带惊讶之色的乌黑瞳眸。
眼前五色斑斓光芒一闪,包子不及思索,先将拔剑呛然欲待杀上的秋紫岑往身后一推,随即游鱼般一钻一挤。
最先扑向包子的侍卫突然觉得自己身前小小影子一闪,随即有什么东西撞入自己怀里,他下意识的将飞鱼刺向下一戳,那小孩子却将手中的一个什么东西一举,咔嚓一声,卡住了自己的双刺。
他立即用力去拔,包子却嘻嘻一笑突然松开手,收势不及的侍卫向后便倒,包子顺势从他身边穿过。
不过刚一抬头,便装上长达数丈的钢铁人墙。
那是已经被惊动的广场上的侍卫,训练有素的疾行而至,团团围住了“刺客”。
一群高八尺膀大腰围的侍卫瞠目下望,看着高不及自己腰部的“扰乱大典的贼人”。
小小包子立在军队中心,含着手指傻傻抬头,哗的一声淌出口水,“好高哦......”
一个侍卫犹豫着,伸手来抓包子,刚才码头边外围一个守卫已经叫道:“小心,这小子会武功——”
他话说到一半便咽了回去,因为包子毫不反抗的便给那侍卫抓到了手,捉小鸡般捉在手里,乖乖任绳子捆了三道。
包子笑眯眯的任人捆,并对离国侍卫精妙熟练的捆人手法用目光表示了由衷赞赏,同时借着在人身上的高度将广场迅速扫视一遍,着重在某一点停留一霎。
他的小手指一直翘着,这是早已商量好的暗号,意思是无须轻举妄动。
连秋紫岑也被隐伏着的凰盟属下给扯到了一边。
侍卫首领前去回报“已经擒获刺客。”随即前方广场中心隐隐传来骚动,有个声音,清亮坚定的道:“将人带过来。”
那声音宛如这三月的海水,带点凉意,凉意尽处却蕴着点若有若无的温软,然而那软也仿佛是冰般清亮的,有一种不可靠近亵玩的尊贵。
包子突然想起干爹,干爹的声音和这个声音自然不会完全相同,但给人的感觉,却真的很像。
果然不愧是兄妹啊......
侍卫的步子很大,几步到了广场,包子被倒拎着,一只捆扎得妥帖的小猪仔似的在人家手上晃晃悠悠。
由于包子现在是倒装句式,包子关于人物之类的镜像自然也是倒装的,于是只看见头顶青玉地面上一只飞舞的蛟龙,穿行于黑色闪电之中,还有无数各式各样的腿,长长短短,以及,天蓝色绣双鸾珍珠裙的裙摆。
那裙摆曳出长长裙幅,遥遥立于长阶之上,一动不动。
裙摆之下的一层台阶上,还有个小小的裙摆,雪白的裙子绣着芙蓉花,花心嫩黄,枝叶翠绿,娇嫩新鲜得似乎碰一碰便要从裙上掉落。
裙底隐约可以看见小小的精致玲珑绣鞋,鞋子上的珍珠大过包子的眼睛——基本上很壮观了。
包子斜着眼睛,心算了下那珍珠的价值,准备等下一定要滚过去,顺手揪下来再说。
那小小绣鞋却自己动了。
轻轻一挪,随即又似犹豫的缩了缩,隐约一声低笑,笑声娇甜滑软,裙摆晃了晃,那花枝曳了三曳,漂亮得令人眼花。
冷不防眼前光影一暗,花朵突然不见了,地上铺开雪白的烟罗,随即一双大大的眸子突然出现在眼前。
水亮透彻,晶莹璀璨的眸子,像一对深海之中,最为珍贵的黑珍珠。
那眸子笑得弯弯,眉毛也弧度弯弯,嘴角也是一个弦月,荡出娇憨的笑意。
包子眨眨眼,那对珍珠也眨了眨。
包子眨左眼,那黑珍珠也眨左眼。
包子眨右眼,那黑珍珠也眨右眼。
包子对这种恶劣的模仿非常不满,突然伸长舌头,作吊死鬼状。
学,叫你丫学!
那黑珍珠眨了眨,嘻嘻一笑,一把抓住包子伸出来的舌头。
......
萧太子悲催了。
这什么人啊。
没听过,太子的舌头摸不得吗?
你当这是猪口条吗?
那黑珍珠摸了摸包子的舌头,一把将之塞回包子嘴里,拍拍包子的脸,怜悯的道:“弟弟,牙都没长全,还相当刺客?”
......
死可忍,辱不可忍,大怒的包子恶狠狠道,“丫头,你牙长全了?露出来给我看看?”
他状似发痒的蹭了蹭身子,将自己背心的小型暗弩调整了下方位和力道,准备这丫头张嘴,立即打掉她漂亮雪白的门牙。
那黑珍珠却不上当,嘻嘻一笑,又捏了捏包子的脸,道:“好多肉。”
萧太子已经快要气昏了,不过大抵人快气昏的时候,往往会更加清醒,尤其萧包子,非常清楚一旦气昏,自己永远也没法扳回一局,那是死也不能的。
他突然瞄了瞄那黑珍珠的前襟,做了个惊讶的表情。
黑珍珠果然下意识的去看自己的前襟,没发现什么,愕然的对包子望了望。
包子继续神色凝重的看她的前襟,做出焦急的神情。
黑珍珠闪了闪眼,伸手去抚摸自己的前襟。
包子眼光上移。
黑珍珠随着他眼光所指的方向去......摸胸。
包子肚子里狂笑,面上却依旧一本正经,用焦急的眼光指引她,摸完左胸,摸右胸。
“咳咳......”
侍卫开始不自然的咳嗽。
......小公主这是怎么了?这可是在广场众目之下,祭还盛典之中啊......
“樱儿!”
刚才那清亮而威严的女声,再次传来。
黑珍珠霍地放下手,吐吐舌头,退后几步回到刚才阶下,包子盯着她裙摆在微风中拂动的芙蓉折枝花,做了个鄙视滴表情。
你丫的摸我舌头,我叫你自摸!
刚才那女声顿了顿,再开口时已经带了煞气,“刺客?这就是你们说的刺客?”
拎着包子的侍卫急忙将包子往地下一扔,跪下道:“回禀公主,这小贼无故撞入守卫群中,居心难测——”
他的话突然顿住,眼睛突然睁大。
不止他,广场上数千人,连同外围所有看热闹的人,齐齐瞪大了眼睛。
看见:
那个捆得严严实实的漂亮孩子,突然一只球般骨碌碌的向公主滚过去。
一边滚,一边拼命摇头挥泪如雨,无限激动无限深情无限孺慕无限凄然滴放声大叫:
“姑姑!”
......
宛如一个雷豁喇劈在神鱼广场,劈裂数万人的神智。
那个雷人的家伙犹自不肯罢休,居然再次以“滚见”的彪悍方式,继续开始了他万人见证的无耻认亲。
他换个方向,极其灵活滴向着那个芙蓉花裙子滚了过去。
以贾宝玉泣别林黛玉的经典式语气,运足力气呼唤:
“表妹!”
番外卷长歌萧玦番外:此意徘徊
四月的风已经带了点夏日的暖意,携着密密的交织在人的肩背,肌肤上生出一种熨帖的温暖。
然而心,却是冷的。
从碧落神山回来,一路背向而行,将自己成长于兹的巍峨神山抛于身后,将赤河冰圈皑皑冰雪以及冰雪中那个人抛于身后,恍惚中总是听见千绝大门轰然关阖的声响,一阵阵响遏云端,那般苍凉而又悠远的散在心底。
有些日子,一旦过去永不可追;有些人,一旦离开永不再回。
秦长歌仰起头,注视着前方郢都城门,去年秋天那个夜晚,就在她现在站着的这个位置,三人带着大军连夜拔营,即将拔转马头时,齐齐回首看向宫城的方向。
那投向宫城深处,冠棠殿内小小太子身上的目光,彼时竟无人能知,那已是最后一瞥。
去时三人并辔,回来孤身挽缰。
正如她早知命运森凉,却也未曾想到竟然这般森凉。
秦长歌端坐马上,身姿笔直,眉宇间却已提前染上一抹秋霜般的沧桑。
马蹄嗒嗒穿越东安,西府、天衢、玉宇台、栈渡桥。
彼时,东安大街曾有四岁的小小孩子,炮弹般为了自己的零食砸向当朝帝王,却被那红衣妖艳的人儿,笑吟吟拎在手中。
彼时,西府大街里一干清客狂笑嘲谑,换得自己一番笔墨羞辱,当夜小院之外那男子邀约碧波亭,月下面容如仙,人比月光更皎洁。
彼时,城西小院内别致庆生,本梁太子裸体版大蛋糕令得当世最风流人物齐齐瞠目,随即刀叉齐下瓜分了对老天撒尿的萧太子,犹记当时,素玄捧块蛋糕蹲上树各异得眉飞色舞,萧玦皱眉捂鼻盯着臭豆腐高踞墙头,楚非欢浅笑优雅轻拭唇角,祁繁笑嘻嘻挑拨离间,容啸天只专注吃蛋糕。
玉自熙、萧琛、素玄、萧玦、楚非欢、祁繁、容啸天。
走的走,去的去,冰封的冰封,沉睡的沉睡,时光被命运碾压成一张苍白的薄纸,一笔笔写下的是当代绝世人物早已作定的谶言。
那些惊艳的对视,智慧的交锋,谑笑的碰撞,温存的守候,终化作碧落神山山巅不化的雾气和深雪,在遥远的天边无声游弋,抬起目光时也许可以感知,却永不可触及。
多少风吹雨打风吹去,换得大梦一场了无痕。
秦长歌缓缓策缰,过广场,玉带桥,入皇城。
这一路早已封锁,三千禁卫军拱卫秦长歌身侧,另有三千禁卫如钢铁洪流,从天街起至皇城之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几乎是帝王出行的仪仗关防。
熙熙攘攘围观的百姓被架在那些鲜明的刀戟之后,激动而仰慕的遥遥张望着街心。
大军得胜,神后归来,西梁百姓沐浴在喜悦与荣光之中,不知那立于人世巅峰的遥远的高贵女子,一番血火挣扎过后,内心深处永不可挥去的凄凉。
他们看她如此完满,她看自己如此百孔千疮。
秦长歌于马上缓缓扫视,心里颇有无奈,她本想悄悄进城,不想儿子已经命人在城门等候已久,这孩子总喜欢这么兴师动众。
一路赶路甚急,到得这巍巍宫门之前,秦长歌反而犹豫的放慢步子,所谓患得患失,所谓近乡情怯,临到接近某个最渴盼的希望的那刻,她却开始害怕。
铁血一生,历经多少离别与失去,到得最后,她只有将所有疼痛压在心底,鲜血淋淋中压迫自己不去想不去求不去痛苦就这般接受,于是她便勉强接受了,让自己勉力的冰冷的活下去,大抵这样继续的去活也是可以的,但是如果,如果再给个希望,却又扑灭了那希望,她不知道那会不会是压上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令自己从此倒下,再无力量爬起。
轻轻长吁一口气,秦长歌仰首,前方,厚重的深红宫门正缓缓开启,一线阳光从角楼的飞檐上射下,再被那光影缓缓拉开,拉出淡白的画卷般的一长条,看得见空气中浮游的细小灰尘飞舞。
看得见立于门后中央的小小身影。
高而阔的宫门,高而阔的门洞,那小小孩子站在正中,小得连影子也只是一小团,阳光下像是一只细弱的小猫。
然而那许多人俯身于他小小的影子身后,不敢让自己的身影覆上他的。
然而他立于宽阔宫门正中,那个直贯郢都的中心线的中心点,契合得令人觉得,他生来就是应该站在这里,对着属于他的广阔河山,发出令全天下都专注凝听的声音。
小小的萧太子,于缓缓开启的宫门前,抬起头来。
微笑,含着乱转的泪花,微笑。
秦长歌于马上,深深注视自己的孩子。
从去年秋至今年春,她将他再次抛下,并没有能带回他所重视的人,那些他所珍视的,一去永不回。
她甚至任他独自面对一切艰险,在玉自熙夺朝挟制之时选择背向他而行,五天五夜的险地煎熬,她不知道那孩子是如何渡过。
她甚至过郢都宫门而不入,狠心让那小小的孩子,独自率领百官迎出宫城,独自迎回自己亲人的灵柩,独自面对世间最残酷的死别,让他,深夜哭泣时无人可以轻抚他背予以安慰,无人可以将他拥抱在怀,给疼痛的小小的心一点最后的亲人的温暖。
世间母亲,残忍莫过于此。
她本该无颜面对他,他本该愤然不理她。
然而都没有。
她们只是隔着宫门坦然相对,然后微笑。
一对清楚自己身份的母子,一对永远都知道什么时候该选择什么的帝王母子。
立于人世顶峰,看遍风云变幻,令她们不能再任性的拥有凡人的情感,那是红尘烟火里的奢侈,不是她们的。
辛酸,而又无奈。
秦长歌下马,不理三呼跪拜下的群臣,直接走向自己的孩子。
而远远的,包子已经伸出小手,等待着牵起她。
他在触碰上秦长歌掌心的那一刻,突然倒吸了一口气。
秦长歌微笑俯视他,轻轻道:“溶儿,你看见了什么?”
包子转首,深深看着秦长歌的眼睛,突然低低道:“不管看见什么,你还有我。”
“是的,我还有你。”秦长歌的心沉了沉,面上却微笑如故,将手轻轻挣开,秦长歌道,“溶儿,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幸福,你拥有的这项异能,我希望你尽量少使用。”
“我知道。”包子拍拍胸口,“我心里,不应当塞了满满的别人的故事,最起码我得留点空间,将来放属于我的故事,但是我不要那样的沉重痛苦,我要我的故事,永远漂亮精彩。”
他转头看着秦长歌,乌黑的大眼睛流光溢彩。
“你相信不相信?”
秦长歌微笑,抚上爱子闪着缎质光芒的发。
“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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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长的桐木回廊春风流荡,四面的柳丝不时的越过阑干飘拂至人身,宛如邀请同赏春光的佳人柔荑,然而疾行的人却无心理会,包子拉着秦长歌一路穿花拂叶,脚步踏在光亮的桐木地面,起了动听的回音。
在龙章宫侧殿门口,包子突然松开手,放缓脚步,神秘坐不改姓坐不兮兮一笑,去推秦长歌。
秦长歌的手指扣在门扉,听得风吹动帐帘金钩发出的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