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蘅远刚要敲门,便想起了昨天的事,脸一下子就沉下来。
心想今日若再是那个萧乙敲门,定要好好问个清楚。
她轻轻拍了三下,门欠开一条缝隙,接着一个一双大眼就露出来:“嘘,你咋来了。”
开门的是岳凌风,李蘅远提起的怒气沉下去,道:“我要见萧掩。”
岳凌风把门打开,指指正房方向:“又挨骂了,萧叔叔在呢。”
李蘅远进来便听见了萧福生的声音:“你自己去把亲事退了,我绝对不会答应你……”
李蘅远脸更黑了,道:“我去后院等他,你把人叫来,我不想见到他父亲。”
岳凌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还好你来了,不然这位萧叔要住在这里看着萧掩,吵得人心很烦躁啊,我去叫他,萧叔叔不会不卖你面子,这样萧掩也能透透气。”
李蘅远眸子一闪,里面有种特殊的情绪,岳凌风没看懂,只觉得奇怪。
不过这时候他已经转身去叫萧掩,没有多话。
李蘅远坐在萧掩常年坐的躺石上,秋风带着深深的凉意,石头没有垫子,有种透过肌肤入骨的冰冷。
李蘅远又站起来,她回身看去,身后的樱花树叶子已经落尽,枝干灰突突的。
但是由于被人特意修剪过,高度都一样,枝桠斜出的方向和距离也是相同的,露出差不多的树杆,矮墩墩的,数冠却稀少,像是蹲在那里一排胖子,颇为滑稽。
李蘅远记得第一次来的时候,是从后墙上跳下来的,看见这片樱花林就被吸引,所以才跳下来一探究竟,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她走到墙下,那里铺着红砖,没有杂草,也没有当初的梯子。
第二次来,应该是萧甲接待的她,现在萧甲也没有了。
萧甲为什么会没有了?因为她。
一种十分明了的心酸涌上心头,眼泪便再也抑制不住了。
李蘅远伸手擦了擦。
“阿蘅。”
这时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
这声音清晰圆润,如山涧泉水,如月初深山,如风过竹林,是那么的动听优雅。
她仿佛听一百年也不会厌倦。
第一次见面,这声音也给她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李蘅远回过头看着萧掩,可是那么美好的人,他为什么总是神神秘秘若即若离让人猜不透呢?
萧掩见亭亭玉立的少女甭着小脸,眼中有泪光闪闪。
笑问道:“这是怎么了?昨晚还好端端的,怎么又哭了?”
他说着就要靠近,李蘅远指着红砖地面上不存在的分割线。
“你别靠近,等我们说清楚,再靠近不迟。”
那略大沙哑的清甜声音中带着一抹疏离和冰冷,萧掩停下脚步,神色肃然起来。
“阿蘅,你到底怎么了?”
李蘅远道:“我方才见到楚青云了。”
萧掩愣了一下,后蹙起眉头:“楚青云。”
思考语气中有种掂量和疑问。“
“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只想问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个人。”
0347 必答
这天气太过晦暗,风忽而就起。
李蘅远所站的墙角,天空仅存的光线都被高墙挡住了,她的脸色看起来是那么的不明了。
狂风吹动了她深红色的披风,衣袂猎猎作响。
隔着风沙,萧掩觉得跟她隔了千里万里。
这个明快俏丽的少女,他忽而就看不懂了。
“阿蘅。”
在少女执着的注视下,萧掩沉吟了很久才道:“有些事,我们给彼此留有一个空间,这样生活会更好。”
李蘅远摇着头,眸子还是那般执着。
“好的是你,但是我非常不好。”
“我记得岳凌风给我讲过一个故事,有一种世界末日,是人们生活在虚幻的世界你,吃着美味的事物,和自己的爱人生活在一起,过着最快乐的生活,但是世界之外的人可以看到,那里面的人吃的是垃圾和脏物,他们所看到的鸡腿,可能是一个长了绿毛的饭团,他们喝的可口的果浆,可能是壕沟中的排污水,他们身边美丽的爱人可能是曾经的仇人,坏人。他们看到的年轻漂亮,可能已经风烛残年七老八十,那个世界的人,只是根据自己的想象去生活,他们没有真实。”
“这时候岳凌风就问我一个问题,当你要进入那个世界的时候,有一种神奇的药水,让你渴了,可以分辨真实和虚幻,可以分辨真假,你是否愿意喝。”
“当我乍听到的时候,我选择当然要喝,我不想吃脏脏**的食物,我也不想我的爱人其实是秦梦瑶。”
“但是岳凌风告诉我,如果我喝,那个世界里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这种真实,我每天要看着别人与肮脏和虚幻为伍,我还无法阻止他们,就算我告诉他们,他们所用的一切都是假的,是坏的,是黑白颠倒的,也没人信。痛苦的只有我一个,别人虽然黑白颠倒是非不分,但是都很快乐。”
少女的声音越来越沙哑。
她侃侃而谈,语言流利,可倔强的情绪中,有着一种深深的疲惫。
萧掩笑了笑:“那你最后妥协了吗?”
李蘅远蓦然笑了:“我最高兴的事就是我想了两天,把岳凌风给我说的我都想了,如果我不喝,我会很快乐,我会融入那个集体,我没有一点不适和危险,但是到最后,我还是选择不要喝。”
“我选择真实的痛苦,也不要虚幻的快乐,哪怕那种快乐永远都不会倾塌,哪怕那种快乐永远也不会有人叫醒,但我还是选择真实。”
“为什么,我们是人啊,岳凌风已经说了,那是世界末日,如果我连痛苦都不敢接受,那不就是我人生的世界末日,即便你永远都隐瞒着不说,可是我感觉得到,我不会真的快乐。”
萧掩咬着牙齿露出一丝微笑,非常勉强,他重复着:“岳凌风呵,他真是什么都懂。”
李蘅远道:“岳凌风教给我很多,你也正视一下你自己吧,同样也尊重一下我。”
“第一个问题,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楚青云的存在。”
方才还如巴山夜话般娓娓道来的人,神色突然间就严肃了。
萧掩眉目一凝,抽动的嘴角有种呼之欲出的东西,但最后一刻又抿紧了嘴。
李蘅远点头:“说吧,还有很多问题,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萧掩抬头看着李蘅远,那宛秋水长空般明亮的双眸中,坚持和等待一点也没有变。
他笑了下,闭上眼又睁开,缓缓道:“是,我是早就知道这个人,我知道你会嫁给他,还受他虐待,所以我在人生最关键的时候,还得分精力去找你,最后命令他,让他把你交出来。”
李蘅远的心,忽然间迷茫起来,她像是漂浮在大海上,一瞬间没有了方向。
萧掩承认了。
而萧掩承认一个,就会有更多的事被揭晓答案。
“我会嫁给他,我真的嫁给了他?那么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萧掩的声音还是方才那么的优雅好听,带着追忆。
“其实阿蘅,我是活了一辈子的人,在你遇见我的半年前,有那么一天,我从床上睁开眼,突然发现我带有未来的记忆,我重生了。”
“重生?”李蘅远的语气不是疑问,而是恍惚。
萧掩点头:“你只是做了个一个梦,我是梦见了大家未来的所有。”
李蘅远抬头看着萧掩:“所以你根本不是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你是因为知道大家的结局?那么……”
李蘅远目光不停的漂,不停的漂,没有焦点,闪烁迷茫。
尽管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答案比预想的还要让人难以接受。
萧掩知道所有人的全部。
萧掩道:“我知道大夫人会被红姨娘冤枉,从而上吊自杀,阿续会负气,离家出走,三年后,寻仇那伙人钱拿够了,会派人去柳城勾结契丹人,从而使国公中埋伏,然后被杀害,国公被害后老太太经受不打击,也或许是被人害了,瘫痪在床,西北的兵力国公就交给了我,国公府有着四叔袭爵,但是四叔被四婶杀了,之后爵位落到三叔头上,后来国公府什么样我就再没有关注过,你也梦到了,我后来带兵攻进了长安城,我的心思不在国公府,不在你家,都在别的地方。”
李蘅远愣愣的看着萧掩,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伯母是死了的人,大哥真的李家出走了,阿耶死了,竟然四叔也死了,还是被四婶杀的。
这一切都如梦幻一般不真实。
更像是吃多了,一时半刻难以消化。
她呆愣了很久,直到萧掩问道:“你还好吗?”
李蘅远才点点头。
“我还好。”
她整理着零碎而迷惑的片段,突然抬起头:“那么我呢,你心思不在李家,那你怎么知道我嫁人了,怎么知道我受到侵害,又怎么想到了要救我,你之前都没有关注,怎么突然间想到要救我,你呢?你活了多久,你是怎么死的。”
以上所有,甄氏也好,李庆绪也好,三年后的柳城埋伏,都已经化解了。
但最关键的问题还没有答案。
李蘅远目光痴痴的看着萧掩:“我相信你帮助我是发自肺腑的,是无比真诚的,但是你为什么要帮我,你重生之后故意接近我,这是为什么?”
李蘅远相信萧掩并不是因为喜欢她,一定还有别的答案。
0348 爆发
风又起了,吹动着萧掩的衣角,翻飞鼓舞,配上他高华儒雅的气质,宛若仙人在水上临波。
李蘅远觉得跟萧掩的距离越来越远。
但她已经无法挡住萧掩接下来的话。
因为正是她要听的。
萧掩的语气有一种索性。
“说到你,就要提到我,上辈子国公临死前将三郡加一起的五十万大军都交给了我,等我站稳脚跟的时候,你已经成亲跟着楚青云走了,那我就更没有什么理由关注国公府的事。”
“我和弟兄们用了三年时间,才打进入长安城,长安城破,可是皇上和贵妃太子都逃走了,也就是我要面临一个问题,我如果称帝的话,皇上和太子都在外面,尤其是太子,向来享有贤名,还有很多百姓拥戴他,他是我的心腹大患,一旦称帝,我就是乱臣贼子,天下皆可反我。”
“可是如果不称帝,北方三郡的这五十万大军背井离乡跟着我,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推翻腐朽的统治,为了建功立业,如果攻进了长安城都不能让他们安心,那不是伤了兄弟们的心,当我正在两难的时候,一个人逼我做了选择。”
李蘅远被萧掩优雅的声调勾起了极大的兴趣:“谁?岳凌风?”
萧掩摇头:“这时候还没到他出场的时候,是逸风。”
“逸风?!”那个老道。
李蘅远想了想摇摇头:“不对啊,老道不是早就死了吗?他怎么阻止你。”
萧掩道:“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上辈子逸风一直活得好好的,他一直在跟我作对,但是这辈子我回来的时候,正好听见他仙逝,那老道有些道行,说不定我能回来,你能做梦,都是他搞的鬼。”
也就是她们的人生,竟然是有人在背后操纵?
这个认知简直太可怕了。
那如果她不按照对方的指使去生活,对方岂不是可以胡来。
李蘅远脊背发凉,攥紧了拳头:“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跟你作对?”
萧掩冷笑,语气十分不屑于股:“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有些人把自己放在奴才的位置不肯清醒,他自己不清醒,还不愿意让别人清醒。”
“太宗皇帝当年射杀自己的兄弟,因怕后人诟病,所以要找一些真命之说,他是信道的,就得到了道家至宝玉龙子,逸风就是玉龙子的守护人,所以李唐是他的信仰,是他的天命所归,是他要守护的东西,别人不容侵犯,他是李唐最忠实的走狗,说我有反骨,自然一直跟我作对,从我出生,他就留在范阳没离开过,就是为了监视我。”
李蘅远想到了景云。
景云不止一次说过,让她离萧掩远一点。
以前不明白为什么,此刻都明白了。
逸风已经死了,那么他的使命肯定交给了最得意的弟子去完成,景云就是逸风的弟子。
李蘅远急急问道:“你可认得景云道长?”
萧掩笑的无奈:“我怎么可能不认得他,逸风仙逝之后,守护与龙子传入的任务就交给了他,他跟国公府有很多交道,就是为了防备我呢。”
这个就说得通了。
李蘅远点点头:“你继续说,还是说我。”
萧掩嗯了声。
“逸风在最关键的时候放出消息,说国公将你交给我照顾,所以才会把三郡兵权交给我,但是我没有履行诺言,把你害死了,你知道,三郡的兄弟虽然都跟着我出生入死,也都非常忠诚,但毕竟我接手的时间太短,国公在他们心里是一种信仰,是一种标记,就像逸风的玉龙子,逸风这样诋毁我名声,我成了阴险小人,不能善待国公之后,所以很多兄弟有了抵触情绪。”
李蘅远又是感动又是悲愤,感动三郡人们对父亲的爱,悲愤父亲竟然被人害死。
萧掩摊了下手:“你的事已经严重影响到我,我无法不再关注你,所以派人去打听,知道你还没死,只要你出现,我接你到身边,逸风的谣言自然不攻而破,这就和你的梦接上了,我接你并不是要害你,是想带你出火坑。”
然后他自己就能安抚三郡的人。
李蘅远在这时还保持着一点希冀。
她笑了笑,那俏丽的脸上带着一抹难以言喻的苦涩:“所以你回来之后,第一件事是先找到我,让我避免上辈子悲惨命运,这样再来一次,逸风和景云就都没办法再诬陷你了。”
萧掩长叹一口气:“阿蘅,你也不必把人想的那么坏,上辈子即便没有逸风散播谣言,我若是知道你在遭遇苦难,难道我会袖手旁观,咱们都是范阳城的人,而且国公对我恩重如山,他比我亲生父亲更器重我,理解我,我不可能置你与不顾的。”
“所以你是为了报恩。”李蘅远突然提高了声音,接着眼泪簌簌而下。
都明白了,明白为什么萧掩愿意对她肝脑涂地,哪怕为她去死,但却感觉不到男女直接的疼爱和留恋。
“阿蘅。”萧掩声音轻柔试探,像是哄着小猫一样的轻唤。
李蘅远蹙眉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这样对我,你可以报恩,可以阻止我命运的改变,但你为什么不直接对我说呢,我很好骗的,你说了我就信,为什么一定要引诱我,为什么要跟我订亲,我只嫁给真爱我的人,我不要你这种怜悯的、高高在上的照顾。”
“可是你和别人在一起,都不如在我身边,才能让我放心。”
所以他根本就是有种偏执,什么事情都按照他自己的想法来做。
并不是喜欢谁。
李蘅远抬起拳头,恨不得打死这个人,可是缓缓的她又落下了,眼睛睁得老大,从她密布的血丝中可以看出她的决心。
“你天生有反骨,恰恰我是天生叛逆,通常都是别人越想让我做什么,我就偏偏不,我不信脱离了你萧掩的掌控,我今后就过的不好,我不会和你订亲了,我们的亲事,到此为止。”
萧掩抬起手来。
李蘅远啪的一下就打掉了:“萧掩你堂堂七尺男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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