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
李蘅远:“……”
或许萧掩就是对的?
妇人的哭声渐渐止住,道:“看我这没眼色的,怎么跟娘子说这些?”
然后就局促的揪着自己的衣角,神色十分尴尬。
李蘅远记得岳凌风说过,人如果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那就不会有那么多人间的故事,就不会有那么多嬉笑怒骂悲欢离合。
所以谁都有失控的时候。
她低头一笑,又抬起头道:“阿婆,没关系,若是我,还不如你,当你快要被人卖掉的时候,你才知道能平安的活着,其实是生活对我们最奢侈的馈赠,至于别的,我都想拉着一百个人来诉苦,即便我不断的重复我真傻,真的,别人笑话我又怎么样?”
“没吃过那份苦,谁都没资格看不起别人的人生。”
妇人茫然的看着李蘅远,这娘子在说什么呢?
桃子樱桃见妇人没接话:“……”
后樱桃道:“娘子,面还吃不吃了?”
李蘅远现在已经没以前那么控制不住的想吃东西。
这碗面不是她不喜欢吃,而是晚上吃东西肚子涨,快要睡觉了会很难受。
她让樱桃去找一贯钱给妇人,然后送妇人出去。
妇人拿着拿着铜板脸红的十分局促:“娘子,贱妾并不是来要钱的。”
李蘅远道:“送给小孩子的见面礼,您老人家收下给他买些吃的吧。”
提到孙子,妇人才勉为其难的把钱收下。
夜也真的深了,然后她抱歉的收了碗筷出门去。
………………
屋里一黑,风声更响,四周一片寂静。
夜深了,大家都铺床睡觉了,李蘅远却睡不着。
长途跋涉将近一个月,她已经习惯了倒头就睡,不会再像从前一样挑地方,挑枕头,但是今夜就是睡不着,脑袋里总是盘旋着妇人说的话。
李蘅远看着窗外,因为家贫,这家人没有窗帘,索性窗户不大,在外面看不见里面,但是外面的灯光却能透进来。
东厢房那个姓杜的学子还没睡。
李蘅远晚上的时候让樱桃打听了,这人学问极其好,之所以会落榜,是因为李丞相嫉妒贤能,嫉妒读书人,他怕皇上有了新的人才就不用他,所以今年科举,一个进士都没有录取,创下了开科以来的之最。
而这样荒唐的事,皇上问李丞相为什么一个进士都没有,李丞相说因为天下的人才都已经在皇上身边,民间没有了,所以没有一个考上的,皇上竟然哈哈大笑就过去了,还赏赐了李丞相,他信了。
这样一个昏庸自大的皇帝在掌管着国家。
李丞相那种口蜜腹剑的小人却对胡人特别推崇,所以他们家一直在被李丞相保护。
李蘅远额头上的青筋只跳,睡不着,身为李蘅远,她不知道该为皇帝的昏庸庆幸好还是悲哀好。
李蘅远翻了个身,本来这些事她以前从来不考虑的,她就只管吃喝玩乐就好了。
都是萧掩带着她,让她一点点的知道,一点点的了解。
可是了解之后,真的就不幸福了,也不开心。
但是不了解,人生悲惨,更不开心。
活着要想这么多事,怎么这么累啊。
李蘅远又翻了个身,她只是知道皮毛就觉得累,觉得无奈,那萧掩呢?
不知道萧掩为什么会对大千世界的不平等现象感同身受,不知道他心里要推翻这个王朝的信念是哪里来的。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没看过人生百态,是不会有萧掩那种信念的。
她现在就没有,她只是觉得难过,力不从心,但是萧掩难过之后会思考,去改变这一切。
这就是她和萧掩的不同之处。
李蘅远又翻了个身。
萧掩的境界太高了,高的她害怕。
境界高还是其次,总是出其不意的吓唬她有点让人受不了。
其实萧掩好好告诉她这些,她是能够理解他的。
李蘅远摇摇头,不能理解,其实她一直都知道萧掩要做什么,萧掩是面上亲而不近的人,但是内心深处最柔软不过,从放了盖子仪的时候就深有体会。
所以这样的萧掩,他从来都不是为了他自己,她也知道的,但是她还是说出了伤人的话,因为她不相信萧掩。
更因为她怕生灵涂炭。
是的呀,萧掩的境界再高,最后也逃不过生灵涂炭这条路。
这里的老妇人怎么说的,他们家是从攻打高句丽胜利之后才有了安定的生活,经历了三代人。
之前也是没有好日子的,因为高句丽,因为那种残酷的战争,前朝都灭国了。
所以啊,她能理解萧掩济世救人的胸怀,却不能同意她。
李蘅远忽然坐起,萧掩一直问她想明白了没有,她想明白了。
萧掩说的公平,要牺牲亿万人的生命来完成,还不见得能完成,所以这个目标太高太远,不能拿天下百姓的性命来完成这个目标,不然问问天下人,他们是否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换一个未知的,不确定的新世界的建立。
500 离别
李蘅远垂下眼皮,浓浓的悲哀之前涌上心头。
她真的想明白了,她和萧掩不是一类人,她不能支持萧掩,而且还会理所当然的站在他的对立面。
她变卦了,爱着他,但是不能和她在一起。
李蘅远转了个身,这时身边传来嘤咛的嘀咕声:“娘子,您烙饼呢?”
李蘅远:“……”
两个婢女陪着她,都跟她睡在一个炕上,樱桃在她身边,被她吵醒了。
李蘅远道:“你睡吧,我要去找萧掩。”
去找萧掩说清楚,她想好了,她们的事不用再拖着了,他们的目标不同,迟早要分开的,那么就在今晚分手吧。
李蘅远穿好鞋,就听见大门口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声音隔着墙都能传到屋里,十分的急躁。
樱桃和桃子都坐起来。
李蘅远看向二人:“这么晚了,是什么人?”
樱桃道:“娘子先不要急,婢子出去看看。”
李蘅远再听,门好像开门,进来的绝对不止一个人。
她看向樱桃:“不要逞能,去找萧掩,看什么人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人家。”
樱桃点头称是。
桃子下地点燃了蜡烛,就在樱桃走到门口的时候,那里传来熟悉的叫门上:“阿蘅,醒着吗?”
是郎君的声音,樱桃急忙把门打开。
萧掩披着斗篷进来,带来一阵冷风,李蘅远打了个颤儿,站起来道:“外面什么事?”
萧掩道:“是地方官吏来征兵的,不要害怕。”
李蘅远神色惊讶:“这么晚了还来征兵?是真的征兵还是冒名顶替的坏人啊?”
萧掩走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别害怕,咱们人都在暗里守着呢,我去看过了,确实是官府征兵的。”
大晚上征兵,哪里的兵?得多缺人啊。
李蘅远回头叫着桃子:“把我的披风拿来,我去看看。”
李蘅远穿好衣服,萧掩牵着她出了屋子门,正屋的房门半掩映着,门外有明亮的灯光。
萧掩到了门口就趴在门缝中往外看,没有出门,李蘅远学着他的样子,趴在萧掩身后。
那半人宽门缝外,寒风和站的不算整齐的绑腿一起的从外面透进来。
那些绑腿的官吏有十多个,院子很大,他们站的十分随意,挎着大大,神色蛮横,把院子都填满了。
李蘅远见给她煮面的老妇人就站在为首的小吏面前,她声音颤抖苦苦哀求着:“长官,真的没什么人了。”
小吏厉声道:“方才墙下噗通一声,是不是有人跑了?”
妇人忙到:“长官,贱妾一共有三个儿子,全部都被征兵去打仗了,他们被分到边关,老大和老三两个月前被进犯的吐蕃人打死,老二刚写了家书通知这件事,家里唯一的壮丁就是我那可怜的小儿媳妇,因为才生了吃奶的孩子,所以她没有去,因为家中人丁稀薄,我那儿媳出门都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家里实在没什么人了,不然长官带贱妾走吧,贱妾虽然年老一些,但是还能做饭浆洗,求长官不要带走我那儿媳,不然小孙子就没人带了。”
小官跟旁边的人嘀咕几句,然后看向老妇,声色俱厉:“扯谎,你家中没人,怎么正房和厢房的灯都亮着,你是有三个儿子征兵了没错,但是公验上写着,你家还有个五十岁的老头,让老贼出来,别耽误爷爷们办事。”
说完那些官吏就要搜寻,李蘅远气得浑身颤抖,人家已经死了两个儿子,还有一个儿子在服役,这就难怪家里人这么少了,可是唯一的壮劳力五十岁的老头还不肯放过吗?
她刚要开门,就听那妇人哭道:“长官听贱妾告知,正房的屋里住的是范阳来的尊贵的娘子,厢房的屋里是学识渊博的官爷,家中真的再无别人。”
那官吏一愣,回头道傲:“尊贵的娘子?读书人?”
妇人忙不迭的点头。
那小吏扫视了一下院子,正房的灯明显比别的屋子亮,一看就不是油灯,那是大户人家的小娘子就十分有可能了。
他们是来抓徭役的,得罪人就不好了。
小吏看向妇人道:“那行吧,你跟我们走吧。”
妇人两行热泪顿时爬满“沟壑纵横”的老脸,她声音哽咽道:“长官,容贱妾去和儿媳小孙子交代一声。”
小吏提高了声音:“交代什么啊?人都死光了还有什么好交代的,别耽误爷爷们的事,快走快走。”
妇人接下来再什么也没说,用打满补丁的袖口擦了擦眼睛,便在小吏的推搡下前行。
眼看他们就要出门门口,李蘅远看得眼睛通红,并且心下涌上滔天的怒意,她要开门去追,这时候萧掩却一把手把她抓住。
李蘅远用愤愤然的目光看着萧掩:“你不是最体恤民间疾苦?这婆婆方才还在给我做面条,她要是这么走了,十有**就是个死,你没听说她都死了两个儿子吗?我要把她救回来。”
萧掩道:“你救了她,官府征兵不够,还会抓其他人,那就是别的家庭生离死别,你能救的过来吗?”
李蘅远泪水瞬间涌出来,茫然不知所措的看着萧掩。
萧掩道:“你谁也救不了,也没办法救,服徭役那是官府规定的事,政策就是如此,你能就得了谁?”
李蘅远道:“可是就眼睁睁看着别人去死了?”
她说完一愣,因为就在这个瞬间,她嗓子就急哑了。
萧掩用似笑非笑的神色看着她,然后喟然一叹:“阿蘅,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婆婆去死,因为这是你看到的,还有许多你看不到的,他们都死的悄无声息,死的一文不值,他们用一生所有的苦难,换来文官在史书上书写的开明盛世,这就是你所看到的,所以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去死,你谁都救不了。”
李蘅远一个恍惚,再回过神来她重重一拳打在萧掩的胸口,然后哭着跑回房间。
官吏离开,妇人再也没有出现,院子里倏然静下来,呼嚎的寒风这时候再听起来像是妇人的呜咽,在哭诉她一生的不幸。
李蘅远坐在炕上就听着这风声,一晚上没睡,直到天放鱼肚白,萧掩敲门来叫她:“阿蘅,我们要启程了。”
501 好诗
桃子和樱桃都起来收拾东西。
李蘅远自己洗了脸,头也不梳,披上披风就出门。
她要找萧掩,昨天打了萧掩一拳,是因为萧掩说的对,可正是因为对,她才难过。
想了一晚上,她今天又有不同的结论了,她要听萧掩的见解。
李蘅远出了房门,院子还是那么大,寒风阵阵,空旷凄凉。
萧掩并没有在院子中,一位身着灰色园领的青年人和一位衣着破旧的沧桑老者站在门口。
不用说,老者应该就是婆婆的丈夫了,昨晚他跑了,李蘅远听到了动静,天亮的时候回来的。
那青年瓜子脸,面颊消瘦,留着一把稀疏的胡子,两只眼睛深邃得很,周身都是沉稳的气质。
不用人说,这青年应该就是那位姓杜的读书人。
那读书人身后背着行李,是一个大大的竹箱子,里面有几个轴卷插在外面,不知道是他的手稿还是书画。
他跟老翁说了一声多谢,然后便去开门。
李蘅远悄无声息的站在院子里,在青年临别的时候她看到青年眼睛里泛着泪花。
那是一种极其心软独特的悲天悯人气质,李蘅远被他所吸引,见青年出门,她不由自主的跟上去。
出了门口,青年一路向东,那是走向官道的方向。
太阳才升到地平线,东方明亮火红,西高东低的地势,青年走在宽阔的乡路上,渐行渐远。
但他的身影还是能看得十分清楚,他的圆领淡薄肥大,狂风中他的衣袂翻飞鼓舞,天地之间,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孤独的身影存在。
当他走到下坡路,他那灰色的身影只剩下一点,李蘅远正犹豫要不要再跟上去,顺着风,却飘来他低沉优雅的声音。
“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老翁逾墙走,老妇出门看。”
李蘅远听得心头一震,站稳了脚步。
风吹得脸疼,他的声音越来越高。
“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听妇前致词:三男邺城戍。
一男附书至,二男新战死。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
室中更无人,惟有乳下孙。有孙母未去,出入无完裙。
老妪力虽衰,请从吏夜归。急应河阳役,犹得备晨炊。
夜久语声绝,如闻泣幽咽……”
李蘅远回想昨夜的场景,已经泪流满面。
接着那低沉的声音却变得若有若无:“天明登前途,独与老翁别。”
“天明登前途,独与老翁别,天明登前途,独与老翁别……”
李蘅远不断的重复这句话。
很显然这是青年做的诗句,写的就是昨晚发生的事,他没有交代老婆婆的下场,可天明登前途,独与老翁别,婆婆已经没有了,婆婆一定会死的。
李蘅远站在风中,感觉心从未有过的悲凉,比知道母亲还活着、背叛了阿耶的时候还要难受。
“阿蘅。”萧掩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李蘅远回身,仰头看着那俊美无双的男子。
萧掩的眼中有种让人看不透的深邃,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只觉得他和他的一臂之遥有些远,就像是他们两个,分明是一臂之遥,可是心不知道隔着十万八千里。
因为之前他靠近她,都是一个拳头的距离。
李蘅远心头升起一种莫名的心慌,她怕失去,昨晚还鼓足勇气要和萧掩分手,现在却怕失去这个人。
李蘅远扑到萧掩怀里:“二郎,你是对的,你是对的,可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现在虽苦,但是还算安定,你的目标,天下就乱了,我们到底该如何选择?”
之前她可是很坚决的站在他的对立面。
萧掩嘴角勾出一个自嘲的弧度,这一路来,他都想让李蘅远站在他的立场,和他同心协力。
可是他试过很多方法,李蘅远都固执的不可交流。
昨日夜投石壕村,他打听过这里的官吏经常晚间出门抓人因为白天人都跑了,晚上能堵道。
把壮丁送往边关是一个去处,还有更多的是给贵族修房造屋,强行徭役,一个大明宫就不知道花了多少民脂民膏,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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