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李玉山和萧掩的身影都消失在隔断外,众人才不得不压下蠢蠢欲动的好奇心。
敞堂的外院朗月清风,连接厢房的回廊曲折悠长,那朱红的漆面已经斑驳,足见这都尉府是跟着岁月一同成长的建筑。
朦胧月光中,少年郎俊逸的面孔光彩照人,又像是隔着薄雾,笑容尊敬,却始终看不透心里。
见风后李玉山已酒醒大半,这儿郎相貌是好,但若是心思太重,他那蘅远孩儿又怕吃亏,总得探上一探才行。
便问道:“二郎之才,怎地以前没听阿生说过?”
萧掩道:“小儿之才,不足为父亲道也。”
李玉山哼道:“放屁,你那阿耶就是瞒着不跟我说,怕我带你来边关受苦吧?”
萧掩笑而不答,眸子清澈,笑容却懵懂。
李玉山道:“无妨,伯父已留心二郎了,不怕他再瞒着。”
突然间从我、老子改口称为伯父,这是李玉山对一个少年最大的厚爱,萧掩恭敬应着:“是。”
李玉山又道:“不过伯父我有一事不明白,二郎从家中来,为何直接就去狐仙洞的山坳,你都没有回城,就知道伯父会遇险?”
萧掩道:“儿想与伯父说一件事,只是怕伯父听了,当儿是中了邪。”
他倒是从善如流,一点不含糊叫了伯父。
李玉山就喜欢不拐弯抹角的人,越发高兴:“二郎说来。”
萧掩道:“儿做了一个梦,梦见伯父会被奸细出卖,孤军深入敌人的陷阱,梦中的地点儿记得清清楚楚,不过梦中说那是三年之后的事。儿之前并没有多想,可您在太君大寿之日不入城,之后就再无消息来,儿预感到危险,在家里越来越坐不住,心想如若伯父没有遇险,那更好,万一三年后的梦就是提醒儿危险在即呢?所以在城中雇佣了二十不良人就来了,刚好遇到,好在有惊无险。”
李玉山听进去了,脸色一变:“还有这种事。”
萧掩道:“伯父可信儿言?”
李玉山点头,他活这么多年什么事情没见过,以梦托险不足为奇,况且自己也确实遇险了。
宽厚的巴掌拍在萧掩肩头,语气掩饰不住的欣赏道:“二郎救了伯父一名,想要什么,说来我听,只要是伯父有能力的,全部给你。”
萧掩从怀中拿出一封信和碧绿的圆润玉佩。
还未交付,李玉山的眸子中变露出莫大的惊喜:“这是我家阿蘅的玉佩。”抢到手中看着萧掩:“怎在二郎身上?”
萧掩道:“不瞒伯父,是儿来时,娘子亲手交付儿手的,她还怕您不用儿,特意写了举荐信。”
李玉山心中一阵阵惊喜,接过信打开一看,满纸的思念和对萧掩的推崇。
李玉山坚毅的脸上落下一滴泪,然后擦了擦笑道:“想我孩儿了。”
萧掩优雅且真诚的微笑显示出他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看罢书信李玉山将信件和玉佩都收好了,脸上倏然变得严肃:“你来的时候难道把你的梦跟阿蘅说了?”
萧掩摇头:“怕娘子担心,找了谎言,只说儿想建功立业,别的什么都没说。”
李玉山松了一口气,大手再次拍上萧掩的肩头:“好孩子,真是好孩子。”又哈哈笑:“你看我那傻闺女,如何用人老子还用她教……对了,为什么你临走的时候会有话跟阿蘅说?你们平时交往许多?关系很好嘛?……”
0205 喜讯
夜已深,客房院落静谧无声,天边明月高悬,月光将萧掩推门的翩然身影映照的清晰夺目。
跟李玉山一翻畅谈之后,萧掩终于被放回来了。
门一关上,萧丁便从梁上跳下来:“郎君。”
尽管屋中无灯,突兀的听见声音,萧掩也没有表现的诧异。
他借着月光看过去,地中央的身影笔直带点轻佻,不知为何有笑意。
他问道;“怎么没去睡?”
萧丁道:“属下有事不明,不吐不快,所以在屋中等着郎君。”
萧掩点头:“说。”
方才李玉山和萧掩的说话萧丁都听见了,萧掩胳膊受伤,他要保证郎君的安全。
回忆过后,眉心拢上不解之色:“明明郎君智勇双全,国公也是惜才爱才之人,就算郎君没有这次大功,都会受到重用,何必再拿出三小娘子的信物和推荐信呢?这样好似郎君是靠小女子上位一样,以后郎君若想在军中大展拳脚,总会受到诟病。”
他问完,发现萧掩并没有回答。
清风朗月的神情看向窗外,会说话的眼睛此时却凝上片刻嘲弄,是自嘲的样子。
萧丁微愣,眸光一凝:“郎君,您怎么了?属下说错了?”
萧掩回过头来,优雅的声线还是那般的悦耳,却好似带着认命一样的无奈:“可是这一次,我确实是因为阿蘅才来的啊,本就是攀附她,那就攀附吧,别人爱说什么就是一时,等他们了解我之后就会发现……其实谁说什么我也不在意。”
以为会有更好答案的萧丁认真聆听的神色一顿,后眼睛一直:“……”
郎君什么时候这么调皮了。
好吧,郎君偶尔会调皮一下,不过知道的人不多。
他回过神来想起另外一个问题:“咱们真的不留下,还要回去?”
萧掩道:“我已跟国公接下排查奸细之事,只要找到人,咱们就回。”
“可是……”萧丁机灵的目光带着隐隐失望:“咱们不应该留下来跟国公保家卫国吗?”
萧掩道:“机会多的是,眼下我却有更重要的事要回去处理,比保家卫国还重要些。”
借着从窗外透过来的月光看,自家郎君神色自然,惯有的云淡风轻,但这就够了,这样的郎君说的话绝对不是开玩笑。
萧丁蹙眉,比保家卫国还重要?天下哪有这样的事?
萧掩催促着萧丁:“回去睡吧,明日开始排查奸细。”
…………
又是一个不眠夜,早上李梦瑶顶着两个黑眼圈去见刘氏。
眼看白荷一样水灵的女儿日渐消瘦,刘氏心疼又窝火:“你还想那件事呢?”
李梦瑶带着哭腔道:“怎能不想,李蘅远把我订给何子聪,那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等真下定,我就去死。”
刘氏语气威严道:“说了让你不用怕,这亲事订不下来,有阿娘在,阿娘怎会让你吃亏。”
“可是如何取消?当时大伯母等人和董家儿郎都在,就算取消我的名声也毁了,跟何子聪脱不了干系,董玉郎根本不会再考虑我了……”李梦瑶越想越悲痛,呜咽起来:“李蘅远用半个月的时间设局,让我往里跳,现在跳不出来了,跳不出来了,当大伯母那些人离开的时候我订下了,枉我当时还天真的跟她求情,早都订了。”
刘氏从榻上站起,捏着李梦瑶的下巴:“你还找她求情了?这陷阱不是给你她下的?人不是你叫来的?既然都输了,还找她求什么情?丢我的脸。”
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阴鸷表情,可含恨的手指捏的地方是一样的。
李梦瑶恨不得把这个下巴剁下来,怎么就那么好捏,呜呜呜,她哭的更大声了。
刘氏怒红中烧的心,涌上莫大的心疼,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放下手顿了下道:“别哭了,董玉郎若是错过你后悔的只能是他,你以为董太君和舍人争着要给自己喜欢的孩子订李蘅远是看中了李蘅远?李蘅远就是权,是财,是李玉山的一切,唯独她不是个人,所以不管她什么样,董家都要订,等你取代了李蘅远的位置,董家自然会重视你了,到那时也不在乎什么董家,就算中原王姓,又有什么了不起。”
李梦瑶止住哭泣问道:“阿娘一直安慰我说不用怕不用怕,可以取代李蘅远,到底怎么取代,您跟我说啊,不然我就害怕。”
刘氏想了想,长一叹,拉着李梦瑶的手将李梦瑶带到角落,本来屋子里便没人,她声音又放低了,心想就算是千里耳也听不见。
“你要知道一个道理,李蘅远的兴衰荣辱,都跟国公有关,只要国公一死,这国公府就是李庆绪的,李蘅远是早早分出去的人,她的生活靠的是节度使的税收和国公打仗搜刮的钱财,跟国公府一点关系没有,可是李庆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这节度使的位置他继承不来,朝廷会另外派人,而李庆绪也是个没有的东西,唯有甄氏能管家,却不见得能管好这么大个李家,他们自己会自身难保,李蘅远就完了,唯一会怜悯她的老太太手中又没权,而且近来身体不适,谁知道以后会出现什么状况?到时候李蘅远没钱没人庇佑,你还怕她什么,娘自有办法让你取代她的位置。”
这办法好像是得阿耶死。
李梦瑶听得心惊动魄:“阿娘,您的意思……阿耶?可是怎么可能?”手放在胸口,还能感受到心脏不安的跳动,这跳动说不好是害怕还是兴奋,她多么渴望得到阿耶的关注,可是如果阿耶死了呢?真的会死吗?如何就死了?
刘氏安抚似得拍着拍拍李梦瑶柔若无骨的小手:“国公常年戍边,马革裹尸,若是战死沙场,那是死得其所,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呢?”一声长叹中有着隐约的笑意:“老话怎么说?世事无常嘛,快了,别急。”
李梦瑶吞咽一口,所以阿耶快死了?难道就是这次契丹犯境。
边关那边,可是好久没有家信寄回来了。
正当李梦瑶不安的思考间,婢女兴奋的声音从入口传来:“姨娘,姨娘,大喜事……”
李梦瑶和母亲相互看了一眼,后刘氏道:“什么事?进来说。”
小婢女方从宁馨院来,气息还没平稳,声音却还保持着清脆:“柳城来信了,国公的人斩杀了契丹左伦王,又立了功,不日将回。”
李梦瑶所有绮丽的幻象都被这盆冷水浇的无影无踪,哀怨的看着刘氏:“娘。”
刘氏呆如木鸡。
0206 过节
很快的,李玉山快要回来的事传遍了东西俩府,他是三郡人民的依仗,外面的人是如何感受的大家都不是很清楚,不过府上连日以来的阴沉被这个消息冲击的一扫而光,下人脸上都露出显而易见的笑容。
日子也到了七月七了。
早上樱桃捧了一大把鲜花进来:“娘子,您选哪一朵?”
按照乞巧节的风俗,女孩子们都要攒花。
桃子正好已帮李蘅远梳好发髻,就差攒花了。
李蘅远问樱桃道:“你选了哪个?”
樱桃将别再发髻之后的一串小花晒给李蘅远看:“娘子好看吗?”
星星点点的粉红,如被腊塑一样在晨曦下闪着光芒,黄色花蕊和赤金的红宝石簪子做陪衬,显得人越发俏丽了。
“是石榴花?怎么不选的大一点。”
时人多喜欢富丽堂皇的东西。
樱桃道:“花朵大远看了好看,离得近了一瞅,还是小的可爱精致。”
这说的到没错,李蘅远也有这种感觉。
樱桃又把一捧花举到李蘅远面前:“娘子您选哪个?”
有紫茉莉,荷花,各色月季……真是百花争艳,每一朵都十分饱满荷重,可以看得出挑选者是用了心的。
李蘅远一时选不出来:“都好,不然都戴上吧。”
樱桃哈哈大笑:“那不成了傻姑娘了,您以为您那脑袋是花园子啊?”
只有花园子才会百花齐放。
桃子抿着嘴看着二人取乐。
李梦瑶又选了一会,可就是哪一个都喜欢,哪一个都舍不得放弃。
樱桃有些媚的目光一扫,给着意见:“不然这朵红玫瑰吧,这个好看。”
李蘅远抽出来往头上比了比,又摇摇头:“玫瑰花虽好看,可那卷着的花边总像是蔫了,我不喜欢。”
方才她还说每一朵好都好,每一朵都喜欢呢。
樱桃无语的抽了抽嘴角,后道:“那这些月季肯定也用不上了。”
灵巧的手在分花,桃子怕樱桃顺手就扔了,道:“月季给我留着,我戴月季。”
樱桃把桃子要的花放在梳妆台的一角,剩下的一小束又拿给李蘅远看:“不然咱们就用淘汰法子吧,这个芍药,木槿都好看呢。”
李蘅远抽了一棵石蒜让桃子处理了,然后别在头上。
对着铜镜一照,丝丝缕缕的花瓣被浓重的黑色发丝抢了视线,显得异常单薄,既没有时下人们喜欢的富贵感觉,也不如杜鹃石榴精巧可爱。
可见石蒜花好,还是放在园子里看才为妙。
樱桃见李蘅远脸上并没有因戴花就多了欢喜,道:“娘子不喜欢,咱们就换一个吧。”
李蘅远依然盯着铜镜,仔细观察这娇艳的花朵,后摇摇头道:“原来是每一个我都不喜欢,所以不管是哪一朵戴在头上我都能挑出毛病。”
桃子和樱桃都好奇的凑过来。
李蘅远回头对着她们,道:“因为我心里有了目标,就是大哥养的那盆葱兰,所以以后不管来什么花,都觉得不如葱兰,可是又带不到葱兰,就觉得好茫然,哪朵花都好看,其实是没有得到想要的,就是哪一朵都不好。”
樱桃道:“要不婢子厚着脸皮去求大郎君给咱们一朵。”
在李庆绪的心里,花花草草都给他的儿女一样,只要是他养的东西,看一眼都是犯罪,还能摘?
李蘅远捏了捏樱桃的小脸:“放弃吧,你脸皮再厚,也求不来,算了就戴这一朵吧。”
后又叫着桃子:“剩下的花把大家都叫来,自己选,分了吧,不喜欢的自己去园子里摘去。”
桃子得了吩咐去了,樱桃开始帮李蘅远上妆,一会的功夫芝麻,桂圆,葡萄还有几个小婢子在桃子的带领下进屋挑花。
莺莺燕燕的声音,属于女孩们的节日,屋子里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吃过饭樱桃又采了许多凤仙花回来,李蘅远让桃子拿出她最好的胭脂,大家在一起调汁染指甲。
李蘅远最先染好,站在屋檐底下晾爪子。
又见桃子等人开始晒水,有些急了:“我的呢,我的呢,帮我也晒一盆。”
乞巧节晒水是为了晚上比立针取巧,李蘅远在五年前的一次比试中把所有的针都用光了,也没在水里立起来,后来得个称号大笨熊,从那以后她就再也不晒水立针,乞巧节只当观众。
今年心中已经没有阴影了吗?
刚放好铜盆的桃子听了转过头,屋檐下俏丽的少女正嘟着嘴看她,精致的眉眼写满急迫,像是要扑食的小野猫。
连坏人都对付了几个,难道还会害怕乞巧失败吗?
桃子微笑,笑容中满是欣慰之意,道:“娘子别急,婢子给您晒水。”
“呦,真热闹,大家都忙着呢?”桃子舀好了水回到空地上时,大门口的婆子带进来一个人,来人二十岁左右,但还梳着姑娘头,头上别了一朵小巧的栀子花,可以知道她的身份并不贵重。
“是阿萱姐姐来了?”
众人都迎上去。
阿萱是霍先生的婢女,不知道霍先生从那买来的,不属于李家人。
李蘅远敬重霍先生,自然西池院的人都阿萱就会多亲近。
桃子放下水盆也有过去。
“阿萱姐姐。”
阿萱问道:“娘子忙吗?”
桃子身子一侧,屋檐下像松鼠啃核一样站着的少女就显现出来。
阿萱笑的抿嘴。
桃子道:“婢子带您过去。”
二人一起上了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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