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是在他府里遇害的,找不到凶手,这罪责只得由他担当。”
“师太……”她恍然大悟,心跳怦然,“那您刚才说的死囚……就是西诚王爷?!”
对方叹息不答,只点了点头。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她惊叫起来,脸色刷的变成死白,“西诚王爷与当今皇上是好友,皇上怎么会治他死罪呢?”
“若死的是别人倒也罢了,可皇后是皇上的爱妻呀……皇后出了事,龙颜震怒,西诚王爷就算与皇上有再深的交情,也是枉然。”
“不会的,不会的……”她顿时乱了方寸,眼泪汩汩地沿著面颊流下,愣在原地。
她这是怎么了?杀父弑母的仇人终于遭到报应,怎么她倒为他伤心难过起来了?这不争气的眼泪是打哪儿来的,怎么流落不止,仿佛即将失去最最心爱之人一般?
而且皇后怎么会忽然中毒呢?她不是一向医术高明吗?怎么会误服有毒的食材?
“皇后中的是什么毒?”她猛地想到要问。
“是迷离散——据说,是只有北梁才产的毒药。”
“北梁?”难道……是萧妍公主仍不死心,间接毒害青旋,以便置亭风于死地吗?
“那王府上下,也只有王爷一个人是来自北梁的,所以自然与那毒药脱不了干系。”
“他们怎么也不好好查查就轻易治人死罪?”蓝娇蕊闻言气得跺足,“下毒者一定另有其人,肯定可以查到的!”
连她都想到可能是萧妍所为,怎么皇上居然想不到?
“还查什么呀……”师太摇摇头,“来不及了,明天王爷就要被处斩了。”
“明天?!”她掩住口,却难掩自己的惊呼。
身子又开始瑟瑟发抖,就如那天听到自己的真实身份一般,不过,这一次似乎比那天抖得更厉害,双手也比任何时候都冰冷。
“师太……”她拉住老尼姑的衣袖,连声恳求,“带我去见见西诚王爷吧,带我一起去吧!”
“你……”师太狐疑,“蓝姑娘,你也认识西诚王爷?”
“我……”蓝娇蕊支吾其词,“我方才听师太说他可怜,又素闻他平日乐善好施,为人似乎十分值得尊重,所以想……在他临终之前得缘一见。”
“原来如此。”师太点点头,“那好,贫尼就带蓝姑娘到西诚王府走一趟,不过你得做尼姑打扮,用帽子遮住秀发,扮作贫尼的徒弟。这儿正好有一篮米糕,是王爷从前爱吃的,贫尼亦打算送去,蓝姑娘就提著这个篮子,到时候管事问起为何多了一人,也好有个说法。”
“好的。”蓝娇蕊抑住言语中的颤音,深深俯首。
她这是疯了吗?为何如此迫切地想见他?
是想去快快乐乐地看敌人的下场,还是见心上人最后一面?
可见到他又如何呢?既杀不了他,也不能救他。
她为何这样没出息,总在矛盾的漩涡里挣扎……
第八章
她是那样恨他,可此刻看到那人,却忍不住一阵心酸。
花亭风被囚在王府的天牢里,阴暗狭窄的空间不见一点阳光,虽然是白昼,却要点灯。
那一头平日束著紫金冠的发此刻披散著,长长的像一件斗篷,包裹他苍白的俊颜。
听说有人来探望,他便从草席上站起来,足下响起铮铮声。
蓝娇蕊仔细一看,才发现他被上了足铐,沉重的铁链和铁环让他行走不便,艰难地挪动著步子。
铁链铮铮,一声声都像是敲打在蓝娇蕊的心间,引得她又要落泪。
悄悄低下头,她站在牢房外,隔著木栏远远地偷望,不敢靠近。
狱卒找来一块黑布,蒙上了花亭风的眼睛。
据说,死囚面见和尚或者尼姑时必须如此,蒙住他们的眼睛以便他们可以更加坦白地忏悔。
“师太,”只听他微笑地说:“多谢您来探望我。”
“阿弥陀佛,王爷何必如此客气,当初您待本庵不薄,今日贫尼来送您最后一程,也是彼此的缘份。”师太一揖。
“师太带了米糕来?”
“呵,王爷好嗅觉,一闻就闻出来了。”师太转身唤蓝娇蕊,“静慈,把米糕端到王爷面前来吧。”
静慈是蓝娇蕊临时的称呼,此刻她乔扮出家人,必须有一个遮入耳目的称呼。
她脚步轻颤,屏住呼息,迈入囚室中。
这一刻,她与他距离这样近,然而他眼上缠著黑布,完全看不见她。
“师太还带了别人来吗?”花亭风偏头问。
“是,是贫尼新收的徒弟。”
“小师太,多谢你了。”他转向蓝娇蕊的方向,轻柔地点头。
她不答,生怕一开口,便会让他听出自己的声音。
“王爷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要贫尼帮忙达成,或是还有什么亲人想见?”师太亦怕她露馅,轻咳一声,连忙道。
“我本就是孤儿,多年前因姑姑的关系,承北梁帝收养,如今姑姑已仙逝,在这世上也没什么亲人了。”
“那么王妃呢?”师太提醒,“听说王妃此刻下落不明,可是真的?”
花亭风俊颜忽凝,噤声沉默,良久才答,“她不在我身边反倒好些,若说我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便是希望她永远不要再回来,忘记这个地方……忘记我这个人。”
什么?蓝娇蕊身子一怔。
别人都希望妻子回到自己身边,而他,竟盼著她忘了他,永远不要回来?
“王爷不怕王妃独自流落在外,受人欺负吗?”
“我担心……我怎能不担心?”他隐隐叹息,“但与勾起她不快的回忆相比,流落在外反而是更好的归宿。世上之事,若不能完全顺心,只能权衡轻重而选其一。”
“贫尼知道了,”点点头,随即又问:“那么王爷此生可有什么后悔的事?或许贫尼可以替王爷加以补偿。”
“没有用的,”他忽然淡淡一笑,“此生我犯的最大错误,再也无法补偿。”
“王爷是指……”
“此生我犯下的最大错误,就是认识了我的妻子。”
什么?这个没良心家伙在说什么?!
蓝娇蕊不由动怒——他居然后悔认识她?后悔什么?后悔惹祸上身吗?她真的有这么讨厌吗?
她都没说后悔,他居然敢抢了她的台词,真是个杀千刀的!
“听说王爷一向深爱王妃,何出此言呢?”
“当初,我若不是毫无退路,闯进她的马车,也不会对她一见倾心;我若不是对她一见倾心,也不会主动请缨替皇上到昌州告知她退婚的消息;若不是怕她伤心,也不会画出八星瓢虫博她的欢心;若不是这般费尽心思,也不会让她识破我对她的爱意;若不是被她识破,也不会与她在蔷薇架下定情,没有这情,也不会……也不会害了她。”
他的眼晴虽然被遮住,但从那幽幽的语气,蓝娇蕊似乎可以看到他眼中闪闪的泪光。
“若让我重新选择,当初我就算是被御林军一剑剌死,也不会闯进她的马车。”
这就是他所谓的“后悔”?原来,他并非不爱,而是后悔这场爱情给她带来的劫难,后悔因为当年的偶然邂逅,带来的一连串孽缘。
她咬住唇,喉间哽咽了。
“阿弥陀佛……”旁听的局外人似乎也为这番话所感动,叹息的念了一声佛号。
“师太,您带来的米糕真香呀,”花亭风表情虽然哀恸,嘴角却轻勾著,似乎在笑——他一贯如此,再凄苦的时候,也要保持温和的风度。
只听他仍用那低醇的声音说:“可以让我尝一块吗?就算是我临刑前最后的晚餐吧。”
“静慈,王爷的眼睛被蒙著,不方便用食,你递一块米糕到他的手上吧。”师太对蓝娇蕊吩咐。
提著竹篮的人此刻已经泪眼迷离了,双手战栗,将点心轻轻拈起。
他的手掌已经摊开,似乎在等著她将食物放入其中。
这一刻,蓝娇蕊忍不住满心伤感,竟突兀地握住了他的掌。
他不由一怔,明显感到她的激颤,通过那只小手传递到他的掌心。
“小师太,你的手好凉,是哪里不舒服吗?”她听到他关切地问。
蓝娇蕊此时再也忍不住,将米糕迅速塞进他的手里,便头也不回地冲出牢房,奔跑之中还不断拂拭自己滴落不止的眼泪。
他会觉察她的异样吗?会怀疑她的身份吗?
可她已经顾不得,也不敢再去想了。
她只盼著快快逃走,离开这个让她伤心欲绝的地方和人。
明天,他就要被判死刑了吗?
心里竟有著说不出的难受,似乎有血一颗颗渗出胸口。
他是她的仇人,死便死了,何必怜惜?她该高兴才对,该高兴才对……
不断这样催眠著自己,蓝娇蕊用尽全身气力不让自己回头。
恍惚地在街头走著,她一边咒骂自己的矛盾软弱,一边忆及他即将行刑,又伤心不已。
泪水模糊了她前进的视线,没注意到市集间一匹马儿正向她奔来。
她垂首走著,马儿急速地奔著,忽然,一声长鸣在她面前响起,她猛地抬头,惊愕的看著马儿受惊时扬起的蹄……
那马儿的蹄离她这样近,仿佛就要踏在她的头颅上,此情此景,凶险万分,但她却呆呆地站在铁蹄下,脑中像有什么东西在这瞬间被挤了出来,澎湃地翻滚著,推动著她的记忆,一幕幕回忆如同潮水,顿时涌现。
她看到一个人,一把剑。
一个拿剑的人。
一把刺入另一人胸口的剑。
当剑收回的时候,被刺的人倏地倒下。
地上,满是死状恐怖的尸体。
天空有雪亮的闪电划过,那瞬间,她可以清楚地看到倒下之人的面孔——那是她的父亲。
而杀害父亲的凶手,正如她那日所忆起的,是她的新婚丈夫……花亭风。
她大叫一声,疯狂地跑过去,扑倒在地,一把抱住浑身是血的父亲。
“亭风,你干什么?你这是在干什么?!”她迷茫的双眸望向立在一旁的丈夫,竭力地喊。
被质问的男子怔怔的,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解释。
忽然,父亲在她怀中动弹了一下,发出一声呻吟,那一剑没有让他立刻毙命。
“娇蕊……”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道:“剑……剑上有毒……”
“爹爹,您怎么了?”她泪如泉涌,“您跟亭风到底是怎么了?”
“剑上有毒……亭风是怕毒蔓延我的全身,所以才把剑拔了出来……他是想救我,不是害我……”
“是吗?”她焦躁的心稍稍安宁下来,“他……”
刚才那瞬间,她为何会以为是他在刺杀父亲?她怎么可以随便乱猜?
谢天谢地,他不是凶手,一场误会而已。
然而,这稍稍的心安不过是上苍给她短暂的安慰,父亲说完那句澄清话语的同时,头颅也渐渐低垂,而后,完全没有了气息。
“爹爹!爹爹!”她大惊,奋力摇晃著尸体。
但尸体只是尸体,任凭她如何摇晃,都没有任何反应。
“娇蕊……不要碰岳父大人的伤处!”花亭风猛然出声。
他箭步上前,一把将她扶起,撕下自己的一片衣摆,擦去她手上沾染的鲜血。
“怎么了?”她不解。
“剑上有毒,岳父大人的血……也有毒。”他低声解释。
“亭风,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像是被吓得傻了,眼神里全是茫然,“我家的人怎么全都死了?我娘呢?她在哪儿?”
他不忍她再目睹一次亲人的尸体,只将她搂入怀中,大掌轻轻遮住她的双目,阻止她往蓝夫人倒毙的方向看。
“我娘也死了吗?是吗?她也死了吗?”聪明的她当然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紧紧抱住他的腰大哭起来。
他的唇吻触著她的额,想多给她一些安慰,哪怕这些安慰根本微不足道。
“凶手是谁?亭风,你看到他们了吗?”她呜咽地问。
他微微摇头,“我被雷声惊醒,想起身关窗,却发现院中异样寂静黑暗,我觉得不对,便出来寻探,一路上发现了不少丫鬟家丁的尸体,走到岳父与岳母院中,便看到岳母倒在那儿,岳父仍然活著,不过胸口却插著一把剑……”
“我家到底与谁结了仇?为什么……为什么对方如此心狠手辣?”她拚命地摇著头,“我爹爹只是老实本份的生意人,娘亲一向温柔娴淑,怎么会与人结下这么大的仇怨?怎么会呢?”
忽然,她听到一阵娇媚的笑声,似银铃般自风中隐隐传来,在这血腥的屠宰场中不显悦耳,却让人感到格外狰狞恐怖。
就见一个女子身著袭地黑纱,从月亮门处缓缓迈进,满脸欢愉的神情。
“是你……”花亭风一见这女子,霎时眼中闪现难掩的惊愕。
“风哥哥,小妹事先未打招呼,便登门拜访,你不会怪罪吧?”女子柔柔地道。
“亭风,她是谁?”蓝娇蕊疑惑的抬头望向丈夫。
“嫂子,我是你相公的表妹,想必他没对你提起过我吧?不过也无妨,今日拜会过后,咱俩便相识了。”不等花亭风开口,那女子便抢先道。
“亭风,她真是你的表妹?”
蓝娇蕊觉得怪异极了——这女子像鬼魅一般忽然出现,面对满院的尸体,笑得那样甜美……她和亭风,真的是亲戚吗?
花亭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轻轻松开对爱妻的拥抱,迈步上前,将她挡在身后。
“人……都是你杀的?”只听他对那女子怒喝。
什么?蓝娇蕊身子一僵。
“哎哟,风哥哥,你可太看得起小妹了,小妹纤纤弱质,哪里杀得了这么多人呀。”媚眼一眨,“人……当然是我的手下杀的。”
她纱袖一甩,顿时院中明亮起来。
百来个侍卫涌入院中,个个手持明晃晃的尖刀,刀上,皆沾著未干的血迹。
“你们……你们为何要杀我的家人?!”蓝娇蕊望著现身的凶手激愤大吼。
“嫂子,你这话问得真奇怪,”玄衣女子笑道:“你应该问我,而不是问他们,他们都是我的手下,人是我叫他们杀的,他们不得不从。”
“你……”蓝娇蕊瞪视那张艳若桃花的容颜,“我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派人血洗我家?”
“你抢了我最最心爱的男人,我报复一下,有何不可?”玄衣女子答得自然。
“最最心爱的男人?”蓝娇蕊望望花亭风,又望望这恶魔般的女子,霎时什么都明白了,“你是指……他?”
“我与表哥有婚约在先,你横刀夺爱,难道不该受到天谴?”女子终于褪去妩媚娇笑,目露凶光地盯著她,“老天不罚你,我代老天来惩罚——天经地义。”
“亭风,这是真的吗?她……她真的与你有婚约?”蓝娇蕊难以置信。
“当然不是真的。”花亭风伸出大掌,将她的小手紧紧握住,深深的力道在暗涌中表示自己的诚心,“娇蕊,你不要听她胡说。”
“呵呵,表哥,我看你是当奸细当久了,说谎说惯了吧?”女子听到这个回答,花颜瞬间变了颜色,冷冷地哼一声。
“奸细?”蓝娇蕊不解。
“嫂子,我表哥没告诉过你,他是北梁人吗?而且,还是北梁后的亲侄儿,本姓纳也,北梁皇亲封的‘西诚王’。他之所以会以商贾的身份来到南周,不过是为了结交权贵,刺探贵国情报。”玄衣女子淡淡笑。
“什么?”全身一怔,咬唇道:“你胡说!”
“我身为北梁公主,何必说谎?”
北梁公主……北梁后的侄儿……难怪,她会叫他“表哥”。
蓝娇蕊感到此刻有千万只蚂蚁在噬咬著她的心,脑子里迷雾一片,不自觉地将手从夫婿的掌中抽离,踉跄退后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