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想到这里,面色阴沉下来,他立刻就联想到刚才自己巡幸江南的那一幕了。吏治败坏!只有这个可能!乾隆盯着镜中不停变幻的景象,脸色也是又青又红。他为了效仿皇玛法,为了那么一个‘仁’字,对下面的官员就难免宽纵了些。
临到老时,他也常想自己对这些人宽纵过了头,可那时他虽然心里明白,却迟迟没有动手整顿吏治。因为他很清楚,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吏治一经整顿,那些贪官污吏确是难逃法网,可他自己也会被记上“识人不清,用人不明”这么一笔!
就因为这,他才迟迟没有动手整顿吏治,想着留给自己的儿子去整顿。可那时他又怎会知道老百姓竟然都快活不下去了?
镜中那鬻儿卖女,老百姓们哭天抢地的惨象,无异于狠狠的扇了一向自诩爱民如子的乾隆一个耳光,他脸涨得通红,气的头顶都冒烟儿了:“这群尸位素餐的混账!白拿着朕给的俸禄,他们就是这样回报朕的不成?!”乾隆一想到自己一辈子的好名声都被这群欺上瞒下的蛀虫给毁了,就气的七窍生烟。
他正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时候,那镜中的景色又是一变,这次,出现的在他眼前的,竟是一片森罗地狱的可怖情景。
熊熊业火围绕着一小块陆地,那地上四散着赤身的小鬼和同样赤身的鬼魂们,每个小鬼的手中都拿着一把大钳,正一下下的从那些被反剪着双手的鬼魂口中,拔出他们的舌头。此刻面对乾隆的,正是一张万分眼熟的面孔。
“慧贤?!”乾隆跳了起来,他眼见着自己这辈子最心爱的女人赤身跪在地上,那舌头已被拔出了一尺来长,乾隆又惊又骇,慧贤在他心目中,一向是个善良温柔的女人,她怎么会在地狱里面儿被拔舌呢?
许是知道了乾隆的心思,那镜子下方现出了一行字:凡在世之人,挑拨离间,诽谤害人,油嘴滑舌,巧言相辩,说谎骗人。死后入拔舌地狱。待刑满后,再入剪刀地狱,铁树地狱。
下面便是慧贤的名字,以及她在何年何月做下了何事,且镜中还一一将她所做的事显现出来。
乾隆看着看着,只觉得胸口如堵了一团棉花般呼吸困难。
这就是朕的慧闲皇贵妃?这就是朕的心目中温柔善良的女人?永琏竟然是死在她手上的?!毒妇啊!毒妇!朕当日,怎么会宠信这样狠毒的女人呢?
乾隆被这个事实打击的是摇摇欲坠,他强撑着望着那镜子,既然慧贤是如此,那……孝贤,他的贤后呢?还有令妃呢?乾隆想起记忆中那个和慧贤一般温柔善良连只兔子都不忍伤害的女人,禁不住再次希翼的望向那孽镜。
那镜子果然将孝贤和令妃生平所做的事一一展现于乾隆眼前。乾隆看着镜中的景象,气的差点儿昏过去。孝贤,他的贤后,竟然背着他做下了那么多阴私之事。如将混杂着能致人不孕药物的熏香赏赐给后宫的嫔妃;又如联合太后打压慧贤等。
乾隆怒极反笑,这就是他的贤后啊!她哪里当得起一个“贤”字?
还有那令妃!她比起孝贤慧贤来,更为狠毒!他印象中这个连兔子都不忍伤害的女人,竟然就是至使他子嗣不繁的罪魁祸首!他的永琮、那么小一个孩子,这令妃竟然下得去手!还有永璜和永璋,乾隆的脸色发青,他怎么会被这样一个毒妇给牵着鼻子走,生生的把这两个儿子一个骂死,一个骂残了呢?!还有永瑢,若不是她的枕头风,他也不会把他出继出去!
令妃啊令妃!乾隆这才恍然,为什么到了最后,他会没儿子可挑!原来一切都是这令妃搞的鬼!她害死了孝贤的儿子,又把位份比她高的金氏和苏氏的儿子给拉下马,最后又几次三番的在朕面前给皇后上眼药,生生的让朕厌弃了他们母子!
一念至此,乾隆心中禁不住涌起一股愧疚之情,可是不过须臾,他又将那股愧疚给压了下去。连孝贤,令妃都是这样的女人,那老是板着脸,成天到晚规矩规矩的念叨自己,不慈不孝的那拉氏,又会是怎样的呢?
乾隆心里笃定,那拉氏她,比起孝贤慧贤和令妃肯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那拉氏剪发是他这辈子的耻辱!他一定要看看,这那拉氏在人后,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喂,老头,走了!”白无常戳了戳如木雕泥塑般呆立在孽镜前的乾隆。
“不可能的,怎么会……那拉氏,怎么会……?”乾隆根本没听见白无常在说什么,他怎么也无法相信,那个毒妇那拉氏,竟是他后宫这么多女人里面最干净的一个!虽说她也耍过一些小手段。但她的那些小手段,比起孝贤慧贤和令妃曾做过的,那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乾隆盯着镜子那一排排的字,根本无法厘清自己眼下的心情。自己这辈子视为最大耻辱的女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竟然是这样的……
“这老头不会是傻了吧?”白无常拉着浑浑噩噩的乾隆下了孽镜台,往外走去。
“打击过大。”黑无常瞟了乾隆一眼。
乾隆浑浑噩噩的被拉着下了孽镜台,他满脑子都是自己刚才所看见的那些东西。难道朕真的不是明君?难道朕以前所做的那一切真的错了?自己的那些女人里面,竟然只有那那拉氏才是真心待朕的?
乾隆想着这些,只觉得脑子都要炸开了。他压根儿没发现自己被黑白无常又带回了先前那条长街上,没看见那白无常跟一个早就等在那里的人交谈了几句,没看见那人朝他走了过来,他只顾抱着剧痛的脑袋蹲在地上苦苦思考着。
“弘历?”来人爽朗的声音十分耳熟,这个声音是……乾隆万分诧异的仰起头,看着来人:“十三……叔?”
正文 列祖列宗
“十三叔……”乾隆心里正难受的很,乍见了自己的长辈,那难受就化作了委屈,他本来想跟十三叔好生诉诉苦的。可是看着十三叔脸上那副淡淡的神情,乾隆顿时尴尬起来。他想起来了,皇阿玛走了以后,他对弘晓他们可就……不怎么好了。想到这儿,他不禁有些心虚,又叫了十三叔一声。
“走吧。”允祥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转身就走。
“走?”乾隆一怔,忙问:“十三叔,我们……这是要上哪儿?”他心下有些不安,十三叔现在在这儿,再加上之前他干的那些个荒唐事,莫不是……难道是……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允祥也不多话,径直在前面带路。
乾隆惴惴不安的跟在他后面。十三叔在这里,那……想起自家皇阿玛和十三叔最为要好,难道……是皇阿玛让十三叔来接朕的?乾隆的心里顿时打起了小鼓。遭了,若是皇阿玛知道他干下的这些事儿,那——
一想起皇阿玛的手段,乾隆顿时蔫了。他一面跟着叔叔,一面在心里打着草稿,到时候要怎么应付他皇阿玛的责问。
吏治败坏,民不聊生?
这不是朕的错啊!当年皇阿玛在世时的铁血手腕,弄得下面人心惶惶的,朕不也是想起皇阿玛嘱咐他的,为人君者,务必要宽严相济。所以才决意效仿皇玛法那般宽仁御下的。
且民不聊生,真不是朕的过错啊。但凡遇到灾年,朕便蠲免税银。且也时常开仓赈济的。可谁知道下面那群尸位素餐的混账东西,拿着朝廷的俸禄,却还欺上瞒下。该免不免,弄得老百姓怨声载道的。
一想到这儿,乾隆就觉得委屈极了。朕是个好皇帝。可架不住下面的官员太混账了。那折子上都是些好听的话儿,所以朕才一时不察,所以才……
他心里噼里啪啦的打着小算盘,完全没注意到允祥带着他穿过了数重戒备森严的大门,又穿过了四五重院落之后,才走到了一座气势恢宏,和紫禁城的太和殿极为相似的大殿前。
“到了。”
十三叔的一句话,顿时让乾隆回过神来。想起自家皇阿玛那手段,他一下子打了个哆嗦,惴惴不安的跟在他十三叔的身后进入了殿内。
一进去,乾隆就看见在这大殿正中的宝座上,高踞着一个穿着明黄衣服的人,在宝座下面儿次第站着四个身着明黄色龙袍的人。再往下站着的几列人中,有穿着亲王朝服的,有穿着郡王朝服的,还有什么贝勒贝子镇国公辅国公之类的,甚至还有几人就穿着一身铠甲,大马金刀的站在那里。
他们一看见乾隆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乾隆身上,乾隆顿时被看得一阵心虚,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大殿内骤然响起了无数人合在一块儿的,震耳欲聋的吼声:
“跪——”
乾隆本来就被坐在宝座上的人那森冷的目光看得心虚不已,再加上这么一吼,他那里还站得住,脚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等他跪了下去,大殿内又是一声如雷鸣般的吼声:“叩——”
乾隆一听,赶紧朝下叩头,这一跪一叩之后,他才发现那高踞于宝座上的人不是他的皇阿玛,而是另外一个仪表雄伟的人。且那人看上去极为面善……不过须臾,乾隆已经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那人很面善了。
因为那人长得和他在奉先殿祭祖时看见的太祖皇帝的画像十分肖似。难道……他就是太祖皇帝——努尔哈赤?!
乾隆想到这里,只觉得身上直冒冷汗,都快把衣裳给浸透了。太祖皇帝坐在上面儿,那立于阶下的那四个身着明黄色龙袍的人,难道是……
想到这儿,乾隆忍不住往上偷窥了一眼。等他看清那四个人的模样儿,乾隆心里顿时暗暗叫苦,原来那四人,正如乾隆所想的一样,左面站着的是太宗皇帝皇太极和世祖皇帝顺治,右面儿站着的是他的皇玛法圣祖皇帝康熙和皇阿玛世宗皇帝雍正。
完了完了……
想想自己作下的那些个荒唐事,再想到方才惊鸿一瞥间祖宗们脸上的神色,乾隆就禁不住瘫软下来,一个皇阿玛就够他受的了,再加上皇玛法,还有列祖列宗……
一想到这儿,他心里便忍不住大叫吾命休矣!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上面的努尔哈赤看着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后代,已是气的须发倒立,大喝了一声:“爱新觉罗。弘历!”
乾隆一听,身子禁不住朝前一扑,他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到身后的殿门被人猛地推开了,有人冲进来大吼着:“不好啦!朱元璋又带人打过来了!”
朱元璋?!
乾隆一愕,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看见自己的老祖宗努尔哈赤一下子从龙座上跳了起来:“C他姥姥的!那个老混蛋怎么又来了!”
努尔哈赤吼完,袖子一挽,眼睛一瞪,冲着下面就吼了一声:“除了玄烨和胤禛那一辈的,其他人都跟朕出去,他奶奶的,这次老子一定要打的那老混蛋落花流水!”他说完,疾步下了宝座,走了下来。
乾隆一见老祖宗朝他走过来,慌忙跪好。
他刚刚跪好,就觉得一股大力从肩膀处传来,整个人都被努尔哈赤给踹翻在地:“臭小子!败家子!不肖子孙!”努尔哈赤边踹边骂。
乾隆根本不敢反抗,只能滚在地上缩成一团儿。努尔哈赤骂了几句之后,啐了一口,才匆忙往外走去。
这就完了?这么轻松就过关了?
乾隆刚窃喜了一下,然后又觉得头上不知被谁踹了一脚:“不肖子孙!”乾隆被踹的一缩,就着手指间的缝隙望去,才看见踹他的正是太宗皇帝。乾隆还没反应过来,接下来,每个经过他身边的祖宗们都狠狠的踹了他一脚。
乾隆被踹的犹如滚地葫芦,耳边还不时响起祖宗们的臭骂声:
“混账玩意儿!”
“败家子!”
“不肖子孙!”
“孽障!”
……
等到大殿内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乾隆已经是被踹的趴在地上直喘气,他正喘着,就看见眼前出现了一双明黄色的龙靴。顺着龙靴往上看,乾隆看见自己的皇玛法负着手,冷冷的盯着自己,他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知道祖宗们为什么踢你吗?”康熙淡淡的问。
“孙,孙儿不知。”尽管被祖宗们踹的全身发痛,但乾隆还是不敢就这么趴着,他强撑着爬起来跪好答话。可他话刚出口,就发现自己的声音变了。从垂暮之年的沙哑之声,变成了稚子的那种软软糯糯的声音。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竟然变成了一个小孩儿。
朕这是怎么了?乾隆骇然,可他还来不及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康熙冷笑了一声道:“不知……?好一个不知啊!”
乾隆一听皇玛法这般听不出喜怒的口气,就知道皇玛法现在恐怕已是怒极了,他哪里还敢搭话?
康熙在乾隆面前走了几步之后,方停了下来:“你不是自号‘十全老人’么?怎的连如此简单的问题都不知了?”
十全老人?乾隆一听,顿觉得冷汗直流:“孙儿,孙儿……”他嗫嚅着。
“孙儿?”康熙冷哼一声:“不敢当,朕哪里配做‘堪比尧舜’、‘一代圣君’、‘千古一帝’的皇玛法啊?”
他这诛心之语一出,乾隆慌忙叩头:“孙儿惶恐!”
“你惶恐?”康熙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笑了起来:“你现在知道了?你即位当日,夸下海口,说做满六十年帝位便要禅位给后人,说这话时你怎么不知道惶恐?说要效仿朕下江南巡游,结果弄得江南一带民怨沸腾,那时你怎么就不知惶恐?说要效仿朕御下之道,结果弄得吏治败坏,民不聊生,这些你怎么就不知道惶恐?你还口口声声说效仿朕?!朕下江南乃是巡视河务,考察民情。而你呢?根本就是去游山玩水!”
康熙越说越气:“六下江南,花了两千多万两银子!江南一带的百姓都快被你给榨干了!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难道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若损百姓以奉其身,犹割股以啖腹,腹饱而身毙。’这句话,难道你竟没听过?”
乾隆听到这儿,慌忙辩解道:“皇玛法,孙,孙儿下江南虽花费甚大,但,但这榨干一说,却错不在孙儿啊!”他说完,便把自己在孽镜台上所见的一切都说了,然后才说:“孙儿一心为国,奈何下面的奴才们尸位素餐,蒙蔽孙儿。孙儿逢灾年也曾蠲免税银,可他们竟……”他话还没说完,上面康熙已是怒叱了一声:“昏聩!”
康熙看着自己这个混账孙子竟然还好意思把过错推到下面人的身上,就恨得牙痒痒的:“你还有脸把错推到下面那些官员身上!朕且问你,当初纪昀和尹会一因此事劝谏你的时候,你纳谏了吗?”
“这,孙儿……”乾隆摇了摇头,他一直觉得六下江南是他一生中做的最正确的事,那时的他威仪日盛,纪昀和那尹会一的话,他又怎么听得进去?
“没吧?”康熙冷笑一声:“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你是皇帝,一次两次不纳谏。纪昀和尹会一的下场看在眼里,以后谁还敢说真心话,谁敢为天下百姓谏言?”康熙说到这儿,已是越说越气,一脚踹了过去:“亏你还好意思把自己跟唐宗宋祖相比,你不知羞,朕都替你脸红!”
他踹完,掸了掸龙袍,看都不看被他一脚踹的半天爬不起来的乾隆,冲着另外一边儿叫了一声:“老四!”
“儿臣在!”雍正爷几步上前。
“朕心情不好,要出去舒爽一下,这个孽障就交给你了!”
“儿臣遵旨!”
正文 严父
皇玛法?
乾隆听到康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