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再多,做再多,也不能弥补,也无法弥补……
永璂的眼睛湿润了,他抓紧了乾隆的衣襟,不是不怨的,也不是不恨的,可怨恨最开始的时候,其实也是孺慕之情,有哪个孩子不期盼着父亲的赞许呢?
又有哪个孩子,不希望自己的父亲能对自己好一点?
可皇阿玛呢……?
几十年来的怨怼、失望,和得不到回应的孺慕之情,在永璂的心中翻搅着,他抓紧了乾隆的衣襟,只觉得心中越来越酸,视线也逐渐模糊起来。
乾隆正说着,突然觉得有些不对,永璂的脑袋怎么越埋越低了?
他忙抬起他的小脑袋一看,顿时楞了:“怎么了这是?”永璂他怎么这样一幅泫然若泣的模样:“永璂,永璂你怎么了,别吓皇阿玛……”
“额娘……”永璂忍不住抬手想捂住耳朵,他不想听见皇阿玛的声音,他想皇额娘。
“想见你额娘了?”乾隆顿时有些吃味了,可看着儿子泛着雾气的黑眸,顿时心软了,哄着他:“好好,想见额娘了,那朕就叫她来。”乾隆一边说,一边一迭声的叫吴书来让那拉氏进来。
不过须臾,那拉氏就进来了,她原本就一直担心着女儿,所以一直让容嬷嬷看着,所以乾隆一叫吴书来传旨,她马上就过来了。
她一进来,就注意到乾隆怀中泫然若泣的宝贝女儿,忙上前几步:“皇上,小五儿这是怎么了?”
“额娘,额娘……”一看到自家额娘,永璂整个人都崩溃了,那眼泪顿时就流了出来,挥舞着双手想扑到那拉氏怀里。
那拉氏眼见着女儿这般伸着小手,流着泪可怜兮兮的求抱抱的模样,甭提有多心疼了,她三步并作两步走,直接从乾隆怀里夺过宝贝女儿,抱在怀里哄啊哄。
“小五乖,额娘在了,别哭,别哭……”
“额娘,额娘……”永璂趴在那拉氏怀中,被额娘温柔的抚慰着,心底更是凄凉难过,上辈子额娘也是这般对他,可那时他不珍惜,上辈子额娘所受的苦,所遭的罪,实在是太多,太多了,还有皇阿玛,上辈子他对他们母子那般,可这辈子他却想补偿……
永璂想起在地府中,那寻了皇额娘十多年,却都未见踪迹的艰辛,又想起自己乍一投胎,听见苦寻不见的额娘的声音的惊喜,还有自己这一世竟成为了女儿身的郁闷之情,还有如今的十二阿哥,竟然是他皇玛法的惊吓,这些情绪零零总总加在一块儿,竟使得他哭个不住,那眼泪竟像是流不完似的。
“小五,小五这是怎么了?”原本只需要哄上一会儿就不会再哭了的小女儿,这眼泪怎么就流成这样了,且看着那样儿,竟像是极伤心的,那拉氏顿时有些手忙脚乱了,她抱着女儿在暖阁里来回走着,一会儿用汉语,一会儿用满语的唱着她所能知道的所有哄孩子的小调,来哄着哭泣不休的宝贝女儿……
“额娘的乖女儿,不哭不哭……”
乾隆看着永璂趴在那拉氏怀里,哭得是直打嗝,而那拉氏则旁若无人,完全当他不存在似的哄着永璂,心中顿时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来。
罢了,罢了,他看着因为用力过度,永璂抓着那拉氏衣襟的小手甚至泛白了,再看看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打哭嗝的模样,是暗叹了口气,朕前世,还真就欠了这一对母子的。
他摇了摇头,扬声吩咐人进来侍候着,待容嬷嬷等人进来,他方心有不甘的上了御辇,手指轻叩着扶手想着,看永璂那样儿,一时半会儿,是别想他心甘情愿的叫朕皇阿玛了,哎,罢了,这也怨不得他,谁让朕上辈子那般苛待他们母子呢?
所以这一世,朕就如皇阿玛所说,自己造的孽自己还吧,只愿有一天,小十二能看在朕真心实意的待他好的份儿上,心甘情愿的叫朕一声皇阿玛吧……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俺是传说中的二更
咳咳……
正文 公主的待遇
永璂薨了,二十五岁,正是大好青春,可他自己却觉得,人生无望,疼爱他,宠他的皇额娘,早在十年前就郁郁而终,而至始至终,皇阿玛对他,有的只有厌恶和嫌弃。
他飘在空中,看着史官一笔一笔的将自己和皇额娘的生平记在那册子上:爱新觉罗。永璂,皇十二子,乾隆十七年壬申四月二十五日生,生母为继皇后乌喇那拉氏。乾隆四十一年丙申正月二十八日丑时薨,年二十五岁。
继皇后乌喇那拉氏,无谥号,葬于裕陵妃园寝纯慧皇贵妃墓穴内,无神牌,无享祭……
皇额娘……
永璂眼前似是又出现了那口装着额娘的,薄薄的棺材,一国之后,虽未明显而实际已废,他还记得当皇额娘薨逝的消息传来时,皇阿玛脸上那明显厌弃的神色。
人都没了,您还要这般……
什么叫皇额娘性忽改常,于皇太后前不能恪守孝道。比至杭州,则举动尤乖正理,迹类疯迷?
什么叫若论其行事乖违,即予以废黜,亦理所当然,朕仍存其位号,已为格外优容?
什么是所有丧仪止可照贵妃例行?
永璂越想越觉得憋屈,对他那样好的额娘,尽管在宫里,他们母子虽名为皇后、嫡子,但实际上,满宫里的人,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不喜欢他们。
那时他还小,还不明白为什么兄弟姐妹没人愿意跟他一块儿玩,也不明白为什么皇阿玛每次到额娘这儿来,就是来兴师问罪的。
永璂想起自己小时候,每回一见到皇阿玛,就会从皇阿玛的眼中看到丝毫不加掩饰的厌恶。
是了,皇阿玛最讨厌的,就是皇额娘,连带着他,这个性子自备、懦弱,丝毫没有嫡子风范的儿子,皇阿玛更是有理由嫌弃他。
那时他还会觉得委屈,不明白皇阿玛为什么会讨厌他,可后来渐渐大了,也懂事了,自然……也就看得比从前明白些了。
皇额娘,身为继皇后,自然是没法儿和先头那位皇后娘娘比的,他偶然听人说起过,皇阿玛最为宠爱的,是那位唯一的贵妃,慧贤皇贵妃,最敬重的,则是先头的那位孝贤皇后。
皇阿玛最喜欢的儿子,则是孝贤皇后所出的,他的二哥端慧皇太子永琏。
孝贤皇后突然薨逝,对皇阿玛的打击不可谓不大,再加上后来,皇玛嬷又逼着皇阿玛立了额娘为后,皇阿玛一腔怨气没处发,所以对他们母子是百般挑剔,所以,也逼得皇额娘日渐严肃……
现在他总算是明白了,皇额娘为什么成天板着个脸,她被皇阿玛这般对待,若是她再不存起体统来,严肃一些,皇后的威严何在,又何以服人呢?
只是……
永璂苦笑了一下,皇额娘越是严肃,越是事事比着规矩来,稍有不对,皇额娘就会忠言逆耳,日子久了,皇阿玛又怎么会不和她离心呢?
现在他能明白额娘的苦,额娘的不得已,还有最后额娘做出的那般疯狂举动,他的额娘,若是心中还有一线希望,断然不会这么做,她剪去自己的头发,那是因为她对皇阿玛,已经伤心绝望了吧?
还有您所说的,对皇额娘格外优容,永璂想到这儿,不禁攥紧了拳头,这宫里的人,哪个不是跟红顶白的,皇额娘被收缴了历次册封的宝册,从皇后、皇贵妃一直到贵妃、妃。
皇阿玛可真的是做绝了,这样一来,皇额娘虽然名分尚在,但谁不知道,她已经是不废而废的皇后了,到了最后,皇额娘身边,就只有容嬷嬷和两个宫女侍候着。
在宫里,只有最低等的答应身边,才会只有两名宫女侍候着,答应,那是什么?按制,像额娘这般满洲大族出身,一晋封,最低,那也是个贵人,而答应,则是包衣奴才起封的标准。
您这般做,不是往皇额娘的伤口上撒盐么?凭着额娘的性子,她又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您说额娘是带病回宫,在宫里调养,后来病势加剧,不治而亡,可在儿臣看来,皇额娘是被您生生给气死的!
就这样,您还口口声声说您对皇额娘优容,优容……您就是这般优容的?
生前可待于她,极尽刻薄之能事,死后还没有神牌,没有享祭,随意塞到了纯慧皇贵妃的墓里……
永璂越想,心里就越是有一股怨气未平,他想起在额娘死后,皇阿玛从未去看过她,甚至连那些敢为皇额娘说话的人,也是流放的流放,斩首的斩首……
您就这么恨她么?
永璂又想到了自己,到死,也还只是一个光头阿哥,什么爵位没有,因为皇额娘的缘故,皇阿玛早就厌弃了他,额娘去后的这十年来,他是小心翼翼的做人,生怕再激起皇阿玛的怒气。
可他都这般小心了,可为什么十年来,皇阿玛却是屡屡找他麻烦,自己因为没有爵位,也就没有俸禄,日子实在是拮据,就和博尔济吉特氏商议了一下,攒下一些银子,打算拿出去开个小铺子,贴补下家用。
可也不知道是怎么的,这事竟然被皇阿玛知道了,他当众斥责了自己,又说什么天潢贵胄,皇子阿哥,不知自持身份,竟然跑去与民争利。
与民争利……永璂咬紧了下唇,若是日子还能过下去,他又何苦去做这事呢?
这还不算,不能去经营铺子,那……他只能另寻他路,因为皇阿玛从不派给他正经差事,所以他也就没有多余的进项,后来这日子实在是难过了,他突然又想起按着大清家法,没有爵位的,没有俸禄,也没有正经差事的,只怕还能走那闲散宗室的一条道儿。
虽然他心里明白,当朝的皇阿哥跑去和闲散宗室争一口饭吃,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可他又有什么办法?他总不能……活生生的饿死吧?
所以他小心谨慎的写了一份折子,又花银子疏通了一下,在皇阿玛心情尚佳的时候递上去,希望皇阿玛能够通融一下,让他能有个正经差事做着。
谁知皇阿玛看了折子之后,竟然会雷霆震怒,痛骂了他一顿,又说他虽然是个光头阿哥,但每月里至少也有几十两银子好用的,他这般在折子里哭穷,是其心可诛。
说到后来,皇阿玛甚至又开始痛骂起早已去世的皇额娘来,后来,皇阿玛甚至说他和皇额娘一样心思歹毒,竟还想在他面前给如今的副后,令皇贵妃上眼药。
后来皇阿玛还说了什么,永璂不记得了,他只记得,在皇阿玛的痛斥声中,他对皇阿玛,是彻底的失望了,皇阿玛这样的一个人,难道他会不明白这宫里跟红顶白的道理?
难道他不清楚,自己都落魄成这般模样了,又怎会还有心思去给那个什么皇贵妃上什么眼药?
什么叫每月里几十两银子?那些钱,经过层层盘剥后,到他手里的,最多也就二十多,三十多出头,而他一个皇阿哥,纵使没有差事,可是每年的各色年礼、节礼和需要打点的地方实在是太多。
这些钱,能够什么?
永璂想到这儿,心里面儿是苦涩无比,他倒还真想不去打点,可若他真这么做了,只怕日子比起现在还要辛苦几分。
所以他咬咬牙,忍下去了,可从那时起,他本来就不好的身体更是时好时坏,再往后,便是一病不起。
死,并不可怕,甚至在临到头了的那一刻,他甚至有种解脱的快感,可直到真的去了,他看着皇阿玛那副厌弃的神情,才真正觉得不甘心。
生前无封,死后照宗室公例治丧,永璂几乎都不想去回忆自己那少的可怜的丧葬银子,有多少被贪墨了的,那些筒子瓦,又有多少是私下里折变了的旧货……
永璂不想去回忆了,当他飘飘荡荡的跟着黑白无常往地府飘去的时候,他只想知道,自己的皇阿玛,究竟有多么恨他们母子,生前身后,对他们竟然如此凉薄。
再往后,便是到了地府,见到了列祖列宗,经他们稍加提点,永璂也渐渐明白了一些事。
为什么他的几个兄长,生母为富察氏的长兄永璜,生母为纯慧皇贵妃的三哥永璋,生母为愉妃珂里叶特氏的五哥永琪,还有他,生母为皇后的中宫嫡子,为什么都在二十来岁的年纪就去了。
这哪里是什么福气浅薄,分明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这个人,就是从前跟在孝贤皇后身边,暗中又投靠了慧贤皇贵妃,最后一路扶摇直上,成为继任皇帝生母的令皇贵妃!
永璂想起这个女人,就是止不住的后怕和深深的怨恨,令妃,能从在皇后跟前侍候的宫女,一跃成为皇阿玛身边最得宠的女人,在十五弟被封为皇太子时,母以子贵,被追封为孝仪皇后……
她在永璂的印象中,一向是和蔼可亲,与人为善的,可暗地里,他的早逝,还有几位兄长的薨逝,背后,竟然都是她一手推动的,想想也是,她的阿玛可是内务府的内管领,而内务府则是承应皇家一应事务的地方,当年在皇额娘的宫里,不也有内管领轮值承应差事么?
现在想来,这后宫之中,若是真是那样和蔼可亲,与人为善,没什么心计的女人,又怎能爬到这样的位置呢?
再想想皇额娘去后那十年,皇阿玛对他,那是动辄便是痛斥和折辱,这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若是没人日日在皇阿玛耳边提醒着他,皇阿玛又怎会如此?
永璂越想,越是愤恨不已……
“小五儿,小五儿……”他正岔岔的咬着嘴唇暗自生气的时候,一个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额娘……”永璂睁开了眼睛,四周熟悉的景致,还有皇额娘那温柔的笑脸,都让他意识到,方才的一切,不过是他在梦中所想的罢了。
只是……他头靠在额娘温暖的怀抱中,蹭来蹭去,能再次投生到皇额娘的肚子里,能被额娘这般温柔的照顾着,纵使他这辈子是个女孩儿,他也认了。
永璂撇撇嘴,微微拧起了小眉头,把头埋得更深了,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奶声奶气的叫着:“额娘,额娘……”额娘,这一世,儿子不会看着您被皇阿玛那般对待的,额娘,儿子要看着您做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永璂的嘴唇漾起一抹笑容,自打他知道从前的自己,如今的十二阿哥竟然是他皇玛法的时候,他对于这一点,就深信不疑了。
皇阿玛,是定然不会违逆皇玛法的意思的,而额娘,可是当年由皇玛法亲自指婚给皇阿玛的潜邸侧福晋,有皇玛法护着,额娘……应该不会再落入那样的境地了吧?
只是……永璂又想起那个一直虎视眈眈,盯着后位,和太子之位的女人来,魏氏,有我在,你这辈子,就别妄想了!
他一边想,一边又开始纳闷起来,只是,这一世似乎和从前有了不同,比如皇阿玛对皇额娘的态度,和他记忆中的一点儿都不一样,皇阿玛,似乎很喜欢皇额娘。
还有……他还多了个兰馨姐姐,永璂拧紧了小眉毛,仔细回忆着,他记得从前也就只有十一哥养在皇额娘膝下的,这什么时候,又多了个兰馨姐姐了呢?
还有……
永璂拽紧了额娘的衣襟,嘟起了小嘴。
做阿哥,六岁一过就要搬到阿哥所去,以后便是去上书房,昏天黑地的读书,从前他长到**岁的时候,皇额娘就没再像小时候那般,时常抱抱他了。所以,这辈子投胎为小格格,其实还是有好处的,比如这做女儿的,可就能肆无忌惮的窝在额娘的怀里撒娇什么的……
当然,也有坏处……
比如现在……窝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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