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们兄弟两个,自从乾隆四年弘皙逆案后,不但自己谨言慎行,更是约束下人,吩咐他们不得出去招惹是非,生生的把存在感降到了最低,就怕惹得那位心里一时不快,拿自己开刀。
可两人都做到了这份儿上,怎么皇上还是会用……那种眼神瞪他们两个呢?难道……
弘晓和弘皎对视一眼,两人的额头上都有些冒汗,皇上他不会是……打算重新翻旧账吧?
“弟,你说皇上他会不会真是……”弘皎紧张了,他手一挥,做了朝下挥刀的手势问。
“瞎说什么呢。”弘晓也正在担心这事儿,皇上翻旧账,他这一支,倒是不用怎么担心,毕竟当年的逆案,他没有参与其中,再加上,怡亲王爵位,可是先帝亲封,子子孙孙世袭之的位置。
可……
弘晓看了眼眼中俱是担忧,神情已有些慌乱的自家兄长,当年的逆案,皇上本来也打算革去兄长的郡王爵位,后来是念在先帝的面儿上才没有革去王爵,这一次,若是皇上真打算翻旧账的话,只怕就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弘晓?”弘皎看着弟弟皱眉沉思,半天都没搭腔,这心里是越发的没底了,乾隆四年,皇上的雷霆手腕就已经让他是再不敢有丝毫不臣的心思,这些年来,眼看着怡亲王府的圣眷是一年不如一年,弘皎的心里既害怕又担忧,担心皇上会不会又因为自己而再次迁怒怡亲王府。
“嗯?”弘晓被弘皎一叫,回过神来,他心思电转,强笑了一下宽慰着兄长:“哥,你可别再胡思乱想了,皇上可是金口玉言,当日既说了不再追究此事,那么定然是不会再追究的。”他说完,见弘皎依旧是愁眉不展,便又说了一句:“再说了,若是想翻旧账,那早就翻了,哪里还会等到现在?”
“你说的也是……”弘皎听弟弟这么一番开解,心下一松,讪笑了一下,可他到底是年纪大了,心思重,没一会儿,那脸又皱起来了:“可要不是这事儿,皇上他干嘛老冲咱们兄弟两个瞪眼睛啊?”
弘晓本来正在想着对策,以防皇上突然发难,可被自家兄长这么一打岔,他一时也想不到什么话来应付,只得狠狠的吸了口水烟,吐出一个烟圈来:“皇上的心思,我哪儿知道。”
弘皎听了,又是一阵沉默之后,重重的吐了口浊气,眼圈一红:“要是阿玛还在的话,那就好了……”要是阿玛还在的话,怡亲王府也不会落得现在这般模样,要是阿玛还在,他们兄弟几个,又怎会活得这般辛苦,日日忐忑不安?
他此言一出,原本吸着水烟的弘晓登时呛了,他咳了半日,方才咬着牙,脸上的肌肉一抽一抽的,脸色异常难看的说:“若是阿玛还在,只怕也……”凭着当今的脾气,什么叔叔大爷的,根本就不放在眼里。若是阿玛还在,看着当今这些年做的事儿,只怕是气也气死了吧。
兄弟两个对视一眼,同时长叹了一口气,帝心难测啊……
“阿嚏!”
养心殿里,乾隆重重的打了个喷嚏,一旁的吴书来忙递上纸来,乾隆接过纸,一张一张的醒了鼻子,然后又净了手,方才接过宫。女奉来的茶,捧着热乎乎的茶盏,坐在龙案前发呆。
一旁的吴书来小心翼翼的觑了眼自家主子的脸色,然后又瞄了眼一旁的珐琅钟,心下有些纳闷,皇上这是怎么了,这才刚过了年节,就着了凉受了寒,一日两三道药,四五次补品的吃着。而且这些日子以来,皇上更是有些魂不守舍的……
吴书来一想到这儿,突觉得这养心殿里也不知哪里来了一股风,冷飕飕的,吹得他打了个哆嗦,皇上这别是年节的时候,被什么……给冲撞了吧?
乾隆可不知道一旁侍立的吴书来心里转着的这些小心思,他受了风寒,这会儿正是头昏脑胀,难受的要命的时候,再加上前些日子又是大喜又是大惊的,两下里一夹攻,竟然生生弄出这么一场病来。
“哎……”一想起自己期盼了好久的白白胖胖的宝贝儿子,这都还没抱热乎呢,居然就嗖的一声变作了十三叔,乾隆的心里,这个悲愤,这个郁闷,这个失落啊……
朕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乾隆心里一面咆哮着,一面瞪着眼前厚厚的一堆奏折,吸了吸鼻子,伸手拿起最上面的那份奏折看了起来。
年节刚过,乾隆就下旨,加封陈世倌、史贻直为太子太傅,鄂弥达和刘统勋为太子太保,然后又准了陈世倌以文渊阁大学士、太子太保、太子太傅致仕归乡,临别又赠银两千两,准其在家中食禄等。
几日后,陈世倌就带着家人仆从一路离京回海宁去了,而乾隆暗中叮嘱了弟弟弘瞻一番,便暂时将此事交托给了粘杆处。
二月底,乾隆封永璜为多罗贝勒,永璋、永珹兄弟两个都为固山贝子,而五阿哥永琪,本来也要跟着他的几个哥哥册封的,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从年节那时起,珂里叶特氏的身子就一直有些不好。
乾隆听了信儿之后,本来也没怎么在意,毕竟在上一世,珂里叶特氏可是到了乾隆五十七年才一命呜呼的,如今才乾隆二十一年,怎么会有什么呢?
可谁知二月中珊图玲阿的生辰才过了没几日,珂里叶特氏居然就病的起不来床了,没过几日,竟然就去了。
这一下,倒把乾隆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开始的时候,乾隆还有些担忧,这珂里叶特氏,她怎么说没就没了呢?这么一来,那岂不是就和上一世不太一样了?可不消片刻,他自己就释然了。
本来嘛,这个世界就和他从前所在的大清不一样,既然不一样,这珂里叶特氏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没了便没了罢。
乾隆想到这儿,就好好的安抚了一下永琪,命他好好的为珂里叶特氏服丧三年,待三年后,再行封爵事。
至于已经在筹备中的永琪的婚事,乾隆也命内务府暂停预备,待得永琪出孝后再行备来。
这些事一忙活下来,眨眼便是三月末了,这些日子以来,乾隆借着政务繁忙和身子不适的理由,能晚点儿去永寿宫,就晚点儿去,不为别的,就因为他见着自家十三叔,就是尴尬的不得了。
想想自己对着弘皎弘晓两兄弟的刻薄,再想想被虽说罪有应得,被自己永远圈禁了的弘昌,乾隆面对着十三叔的时候,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上次在地府时,十三叔对着自己就没啥好脸色。
如今……
那更是……乾隆想起这些日子以来,自己总是不得不在皇阿玛的冷脸之下抱着十三叔四处晃悠,看着十三叔对着自己不理不睬的模样,只觉得心口一阵阵的滴血。
朕的小十三啊,你去哪儿了啊……
乾隆正在悲愤不已的时候,吴书来从外面悄悄的进来,觑了眼乾隆的神色,方才跪下来道:“奴才恭请皇上圣安,回皇上,依着您的吩咐,步辇已经备好了,不知皇上是现在就起驾呢?还是……?”
“啊?”乾隆微微一怔,旋即回过神来:“哦,对对……”他一瞥桌上的珐琅钟,都这个点儿了,比昨儿个又晚了快半个多时辰,若是再不去,难保会有些人会胡乱猜疑。再者别人不说,单是皇阿玛的怒火,自己就承受不住;还有珊图玲阿,她若是生气了,自己又有的解释了;还有永璂、十三叔……这永寿宫里的人,那可都是朕的祖宗啊,朕可惹不起啊……
乾隆心底的小人儿泪流满面,他蔫蔫的起身往外走:“不用再等了,吩咐下去,朕即刻起驾。”
“嗻!”吴书来忙应了,伸手接过一旁宫。女递来的大氅,一溜儿小跑跟在乾隆身后往外走,一边走,他心里边儿还一边琢磨着,皇上恐怕是真的被冲撞了,否则他怎么一提起上永寿宫,这脸色就跟当年在先帝爷跟前儿挨训时,一下子就变得跟那避猫鼠似的,蔫蔫儿的了呢?
☆、闲后
那拉氏是康熙五十七年二月初十出生的,到今年她已经是三十好几,快近四十的人了。
从乾隆十七年四月到现在,她接连生了三个孩子,永璂、小五儿、永璟。这女人生孩子,原本就是大伤元气的事儿,更何况是那拉氏已经不年轻了。
所以就算是乾隆从一开始就命太医每日里尽心照顾,又将宫务暂时交给纯贵妃、嘉妃舒嫔帮忙管着,可生完永璟,这都快过了几个月了,那拉氏还是觉得睡不醒。
太医诊过脉,说她这次是实实在在的伤了身子,得好好的将养个一二年才行。否则会对身体有碍。
太医此言一出,太后那边儿立即赏了一堆补品过来;乾隆呢,虽然自己心虚,不敢老呆在永寿宫,可对那拉氏,他也是心疼得紧,当即就吩咐下去,宫务依旧由纯贵妃、嘉妃、舒嫔三个共同打理,除了非常大事外,其余繁琐小事一概不得拿到永寿宫去扰了皇后。
这么一来,已经因为怀孕而闲了一整年的那拉氏发现,自己生完孩子以后,居然比从前怀孕那会儿还要无所事事了。
那拉氏的性子,本来就是那闲不住的人,从前她是因为有宫务要忙;后来则是因为有了身子,必须得安心养胎;如今却是因为生产时伤了元气,不得不安心静养。
往日那些烦心事不用自己去操心,加之现在那拉氏是早上睡不醒,下午困得早,所以也就没怎么注意到乾隆的反常,她现在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三个孩子身上。
永璂这孩子,今年虚岁不过五岁,看着就跟小大人儿似的,平日里行事有板有眼的,小脸儿总是绷得紧紧的,跟自己说话时,也是一本正经,很少像是一般人家的孩子那样还会跟额娘,跟阿玛撒个娇什么的。
再想想去年额娘带着大哥的儿子进来请安的时候,侄儿今年都快七岁了,说着说着,不也照样窝在他玛嬷怀里蹭啊蹭的么?
都说皇家的孩子懂事早,可永璂今年还不到五岁呢,就这么一副小大人的模样,那以后……
还有小五儿,都说女儿跟额娘贴心,这话是没错。自己每回想要拿个什么东西,没等开口吩咐呢,小五儿自己就颠颠儿的跑过去把东西拿来了;她还特别听话,自己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有时自己的吩咐和她皇阿玛重了,她也是二话不说,就先紧着自己,倒是把她皇阿玛给抛到了脑后去。
有时自己有个头疼脑热的,她总会扒着炕沿儿,小嘴瘪着,小手抓着自己的被子,眼里泛着水光,紧张兮兮的望着自己……
最后便是永璟了,这孩子跟永璂、小五儿都不一样,说来也奇怪,也不知道是不是都是男孩儿的缘故,永璟和永璂特别亲,永璂时常会去看永璟,而永璟呢,每回就像是听得懂永璂的话似的,小哥俩一个炕上一个炕下,嘀嘀咕咕的,看着就觉得有趣儿。
当乾隆拖着步子,挪进永寿宫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幕,那拉氏穿着一身儿家常的大红百蝶穿花旗袍,惫懒的歪在引枕上,身上搭着一床纱被,偏着头,一手撑着,一手翻着放在炕几上的一本书。
宝贝儿子永璂则穿着跟他皇额娘同色的旗袍,只是身上的花样变了,梳着简单的小两把,头上插着一根式样简单的玉簪,和一支随着他的动作,两边的翅膀颤颤巍巍的蝴蝶宝石簪,他低着头,正认真的用笔画着什么。
而自家皇阿玛,则穿着一袭宝蓝色的家常衣裳,正襟危坐在另外一边练字。
乾隆一进去,自然就惊动了里面的人。
“臣妾恭请皇上圣安……”那拉氏一面说,一面就要起身,乾隆忙上前摁住了她:“珊图玲阿,朕不是说过了么,你身子不好,就别起来了。”他小心的扶着那拉氏躺好,又拉过被子来给她盖上。
“皇上,”那拉氏倚在引枕上,感受着乾隆温柔的动作,心里登时一暖,她有心说点儿什么,可又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拉了拉乾隆的袖子,转头对着两个孩子说:“五儿,永璂,快给皇阿玛见礼。”
她话音刚落,乾隆就抢着打断了她:“不用不用,五儿和永璂年龄还小呢。”
那拉氏听见乾隆这么说,心里面自然是暖暖的,可是她也清楚,皇上眼下是宠着、惯着这两个孩子,可万一突然有一天,皇上突然不宠五儿和永璂了,那么眼下皇上给予的这些宠爱,到了日后弄不好便是两个孩子恃宠而骄了。再者,小孩子太宠了也不好。
一念至此,那拉氏不由的微微皱了皱眉说:“皇上,依臣妾看,到底……还是礼不可废呀。”
乾隆一听自家皇后这口气,就知道她那倔脾气又上来了,乾隆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自家皇后的心思,那可都是写在脸上呢,他哪里还有看不出来的?他好笑的拍了拍那拉氏,没有搭茬,只是越过那拉氏,往宝贝儿子那边望去:“五儿这是在画什么呢?朕看她这半日都没动弹一下。”
“噗,”乾隆不问还好,一问,那拉氏一个绷不住,笑了出来:“那是我让容嬷嬷给她找的花样子……”
“花样子?”乾隆看着宝贝儿子面无表情的抬起头瞪着自己,再看看那拉氏那乐不可支的模样,突然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可不是,”那拉氏带着笑瞥了乾隆一眼:“皇上,不是臣妾说,这格格就得有格格的样儿,平日里就当端庄娴静才是。可您再看看咱们五儿,这些年被您给宠的,哪里还像个格格?臣妾看着,倒像是自己生了个阿哥似的。”
可不就是个阿哥么,朕倒是巴不得永璂能成日淘在马上呢,乾隆腹诽了一句,看着那拉氏一笑说:“这样不是挺好的么?咱们满人家的女孩儿,要是就是这份儿爽利,若是都像汉家女子那般扭扭捏捏起来,不单是朕,你看着也头疼罢!”
乾隆这话,倒是说到了那拉氏心坎儿上,从嫁入皇家那一日开始,那拉氏就一直被那些一句话里藏着无数个心眼的女人们打压着,一直到这几年才算是扬眉吐气,加之她自己也是个性子爽利的,自然也是最看不惯那等扭捏人了。
话虽如此,但五儿到底是个格格,日后可还是要嫁人的,嫁了人,便要当家理事,便要抓紧男人的心了。
那拉氏很难想象,若是一直由着五儿这般野下去,到时虽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可说到底,嫁到夫家,幸福不幸福,能不能笼住男人的心,还得靠她自己。
一念至此,那拉氏就将自己的意思说了,然后又道:“皇上,五儿现在年纪还小。依着臣妾的意思,这骑射功夫,她喜欢,那臣妾也就由着她去;可这女孩儿家该学的,该会的东西,她也是一样都不能落下……”
那拉氏的这番话听得乾隆是头晕脑胀的,他偷偷看了看永璂,见他握着笔,小脸垮着,小嘴瘪着,平日里灵动不已的黑眼睛此刻也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水汽,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委屈劲儿。
乾隆顿时心疼了,拍了拍那拉氏的手说:“话虽如此,不过五儿现在年纪还小,这描花样子,朕看还是……”
算了吧三个字还未出口,那拉氏就忍不住打断了他:“皇上,臣妾知道您心疼五儿,臣妾和您一样,也心疼她。”那拉氏说着,索性冲着女儿招了招手:“五儿,到皇额娘这边儿来。”
她把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