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福隆安、福康安,个个都是可堪大用的人才。看在他们的面上,自己也万不能薄待了孝贤。
乾隆想到这儿,冷笑了一声,可他也不会像上一世那样,让孝贤享尽死后哀荣。有例则循,无例不兴。从前皇玛法的孝昭仁皇后、孝懿仁皇后、孝恭仁皇后和皇阿玛的孝敬宪皇后,不都是循着孝诚仁皇后的例子来的么?朕这个做孙儿的,怎么也不好越过皇玛法去,就循旧例罢!
户部、工部这几日忙得是昏天黑地,皇上一句话,就让他们把丙辰年乾隆元年至今的各省税赋钱粮米石物价的卷宗整理出来。这可是个大工程,再加上旨意里要求他们务必在皇上回京前把这些东西弄出来,所以这几天,上到两部尚书,下到主事们,那可真是忙得一个不可开交。
天下财赋,惟江南、浙江、江西为重,三省中,尤以苏、松、嘉、湖诸府为重。傅恒深知这点,先就叫了几个笔帖式,让他们先把这几处的税赋钱粮等物整理出来,然后其他人则按税赋多寡整理卷宗。
这么一忙,直忙到了圣驾回京,户部才堪堪把需要的卷宗整理好,傅恒刚松了口气,就得了旨意,命他即刻入宫觐见,傅恒也不敢耽搁,忙命人捧着装卷宗和条陈的匣子跟着进宫去了。
他刚到值房,还没来得及跟同样等待觐见的礼部尚书海望、刑部尚书阿克敦打招呼,就听见奏事处太监过来传旨,着他到养心殿西暖阁觐见,傅恒也不敢耽搁,忙跟着那小太监就往养心殿去了。
乾隆穿着一件宝蓝色常服袍,外面罩了件石青色常服褂,坐在坐褥上,等傅恒进来请了安,在红边白毡上跪下,他才一边翻着傅恒呈上来的条陈,一边问他历年来户部实在银究竟有多少。
傅恒见问,忙道:“回皇上,乾隆元年实在银三千三百九十五万,二年实在银三千四百八十万……七年实在银三千二百七十万,八年实在银二千九百万……十二年……”
乾隆听完后皱紧了眉,怎么从乾隆元年到去年,这银子不增反减呢?且八年初尚有三千两百多万两银子,到了年末竟只剩了两千多万两银子,这一年居然花了这么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乾隆疑惑的问。
虽然不知道皇上为什么会突然要求户部整理卷宗,但傅恒还是把一些花销较大的年份的卷宗放在了上面以便御览,他自己当然也看了一遍,所以乾隆一问,他便将乾隆八年时较大宗的花销奏了上去,如正月免湖北汉川等十一州县水灾额赋,四月时悫惠皇贵妃薨逝,赈安徽凤阳六府州水灾饥民……
傅恒一条条的说下来,说到七月时,乾隆的脸顿时黑了下来,傅恒这么一提,再加上那卷宗上白纸黑字的写着,他就想起来了,乾隆八年七月开始到十月,三个多月的时间,他就一直带着皇额娘在外面儿谒陵、行围,且当时还免除了直隶奉天的地方钱粮,后来还为了示恩,一口气免了盛京、兴京旗地那年的额赋和前一年的逋赋……
乾隆想到这里,简直恨不得一头撞死。
整整三个多月啊三个多月!朕竟然一直在外面儿打猎!从避暑山庄到盛京到爱里到拉诺凯到尼雅满珠再到乌苏河,这一路上究竟花费了多少银子,乾隆是想都不敢想,且还有万寿节,他可是记得清楚,自己的万寿节,那可办的是一年比一年奢华!再加上那时好像朝鲜国王也派使臣前来贺寿,自己一高兴,好像,好像赏了不少银子出去……
乾隆想到这儿,脸都绿了。这些要是被皇阿玛知道了,那他还要不要活了?不行不行,这样不行!朕非得在皇阿玛上来之前,找个对策才行!开源节流,不能开源,那朕就先节流吧!
乾隆想到这里,便先把这事压在心底,然后便让吴书来把海望和阿克敦叫进来,询问孝贤丧礼的事。按着规矩,傅恒在这时是要跪安的,可乾隆想了想,便让他留下来了。毕竟孝贤是他的姐姐,他跟着听一下倒也不坏。
按照乾隆的意思,中宫治丧,自有先例,且大行皇后生前便颇为节俭,不饰珠玉只饰绒花,在这丧礼上,他也不好违了爱妻一片为他之心,就告诉海望和阿克敦还有傅恒,一切丧仪循孝诚仁皇后例行事。
傅恒听了,也没什么失望难过的神情,毕竟皇帝能让他留下来听,就已经是给了崩逝的皇后姐姐恩典了,且前面几位皇后都算是姐姐的长辈,姐姐自然是不能越过她们去的,这么一想,他也释然了。
乾隆也高兴了,当年孝贤的丧礼可是花了不知道多少万两银子的,这么一下,这银子也节省出来了,这皇阿玛到时候上来看,也好看了。一念至此,乾隆是美的不行,他美了一会儿,便准备去长春宫看看孝贤。
刚到长春宫,乾隆压根儿就没注意到其他人,他的眼睛紧紧的盯着那个在孝贤灵前哭得哀哀欲绝的女人。
眼前的情景,似乎在哪里见过,且这个女人……看上去还挺眼熟的,乾隆疑惑了。
“万岁爷,这是令嫔娘娘……”吴书来在一边压低声音提醒道,万岁爷怎么连他最宠爱的令嫔娘娘都不认识了?
“令……嫔?”乾隆霎时恍然,他盯着还在那儿大哭的女人,眼底杀过一丝杀意,就是这个哭得梨花带雨,娇娇弱弱的女人,亲手杀了他的永琮、几句枕头风,就吹得他骂死了永璜,骂废了永璋……后来在她的撺掇下,他甚至废了那拉氏,又把永璂给……
乾隆一想到这里,脸色霎时变得阴沉起来,恨不能一脚踹死面前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令嫔正哭得伤心,从皇后崩了的消息一传回来,她便连着几日都吃得少睡得少,硬生生的把自己给熬得面色苍白,虚弱不已。别人不知道,可她最是清楚皇上对皇后娘娘到底有多宠爱。为了能给皇上留给好印象,然后再像当年慧贤皇贵妃薨逝时那般,借着皇后的死人风再往上爬一步。
这令嫔打的倒是好算盘,她为了不因为太虚弱而昏倒错过皇上的抚慰,便在来哭灵前,抿了一口参汤润着。养心殿那边传来消息时,她立刻就开始哭起来。
这哭,也是有讲究的,不能哭的太大声儿,那会让皇上心烦,也不能哭的太小声,那样皇上就注意不到她,所以令嫔可是在延禧宫里练习了好多遍,总算在今天一举就把皇上给“哭”到了自己身边儿。
按着她本来的想法,皇上肯定会来抚慰她的,这时候她就会哭昏过去,然后腊梅再上来把自己在延禧宫有多么多么伤心告诉皇上。皇上听了以后,肯定会感动不已,到时他会到她宫里来看她,那时候,她就可以趁机……
谁知眼前的情形跟她设想的完全不一样,皇上非但没有上来抚慰她,相反,他却面色阴沉的盯着她,令嫔被他看得害怕,不由的哭得更大声了:“皇后娘娘啊,娘娘啊,您怎么能丢下皇上就这么去了……娘娘啊,您怎么忍心啊……呜呜……”
正文 慧贤?
“够了!”乾隆大喝一声,额头青筋直跳。令嫔被他吓得浑身一颤,连哭都忘记了,花容失色的抬起头,楚楚可怜的望着乾隆:“皇,皇上?”
“令……嫔!”乾隆咬牙切齿的瞪着面前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直恨不能立刻让人把她拖出去凌迟处死以慰永琮的在天之灵。
令嫔被乾隆那阴森的目光看得心里发虚,皇上这是怎么了?他怎么会这样看她,难道是她做错了什么?乾隆看着令嫔这副惴惴不安的模样,越看越气。哭了这么久,她脸上的妆容竟然丝毫未花,且那副梨花带雨的样儿,看着就让人怜惜不已。她这是来哭丧的样子么?
如果是在以前,乾隆还真就会被这样如娇弱不堪,使人垂怜的令嫔给吸引住了。可经过孽镜台一事后,乾隆一看见令嫔,就不由自主的联想到那张满脸都是血窟窿,一条长长的舌头垂在地上的可怖鬼脸。
试问对着这么一张脸,乾隆怎么还能怜惜的起来?他没马上一脚踹过去已经算不错了。
“皇,皇上……?”令嫔这下子是真的害怕了,皇上非但没能像她预期的那般上前来抚慰她,相反他盯着她的眼神,竟像是在看死人一样!一想到这儿,令嫔顿时吓得浑身发抖……
“令嫔!”乾隆冷哼了一声,刚才一霎那间,他的确是想命人把这个害死永琮的女人拖出去千刀万剐的。可他一想到皇阿玛的吩咐,却又不得不忍住了:“难为你倒是还念着皇后待你的情分,既然这样,你就在这儿好好陪陪她罢!”
“皇上……”乾隆这番话顿时让令嫔傻在了原地,她还来不及再做分辨,就见乾隆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出了长春宫,乾隆也没有乘辇,他阴着脸在前面儿走着,吴书来和一干侍卫、宫女们都静悄悄的跟在后面。乾隆边走边想,令嫔不过是一包衣奴才,不足为虑。若不是皇阿玛要朕把该生的儿子们都生出来,朕现在就能要了她的命!
乾隆想到此处,冷笑了一声。令嫔啊令嫔,朕先暂且留你一条狗命,等你把和静、和恪、永璐、永琰、永璘生下来以后,朕再处置你也不迟!
只是今天看见了令嫔,倒又让乾隆想起一个人来——慧贤!在乾隆心里,对于孝贤那是敬而爱之,可对慧贤,他可就是爱而宠之了。慧贤,一举手一投足俱是江南水乡女子的风情,娇弱如花,让人忍不住去呵护她。而那双含情脉脉,欲语还羞的眼睛,更是让乾隆为之沉醉不已。
可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在知道了前世最爱的女人的真面目之后,乾隆一想起她,就恨不能剥其皮,抽其筋!男人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心爱的女人对自己的欺骗,尤其是慧贤利用自己对她的爱,竟然暗中培植势力,最终害死了永琏!
这才是让乾隆最不能容忍的地方。永琏聪明贵重,气宇不凡,他是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同时也是预立的储君。若不是慧贤害死了他,那这天下哪里还轮得到魏氏那贱婢的儿子!若他尚在,那朕又岂会,岂会被祖宗们如此责骂?!
乾隆阴着脸的想到这儿,立刻决定,他一定要为永琏讨还这个公道!他冷笑了一声,孝贤背后有傅恒那一家子,魏氏么,看在她还能为朕生育子嗣,而你慧贤有什么?一个高斌,一个高晋,高斌已是行将就木,高晋倒是个能吏,不过比起傅恒家,高氏一门可就差远了!
一念至此,乾隆已经下定决心要对高家动手了。可高家虽说比不上傅恒家,慧贤也比不上皇后,但慧贤在世时,明面上也没有失德之处,且自己对她的宠爱也是天下皆知的,再者高斌高晋也无甚过错,若此时突然翻脸,那势必会引起朝野不宁。
一念至此,乾隆皱紧了眉,朝野不宁不是他想看到的。可慧贤,他也绝对不会放过!乾隆想着想着,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有了主意:“吴书来!”
“奴才在!”吴书来忙上前一步道。
“叫张廷玉、海望、来保,阿克敦、傅恒、高斌进来见朕!”乾隆说完,回望了眼长春宫,笑了。
“谥”者,行之迹也。皇帝崩逝后所定的谥号由大学士偕九卿科道等官会议后奏于嗣皇帝钦定。而后妃的谥号则皆有大学士酌拟合适字样,奏请钦定。
这便是乾隆为什么要急召几位大学士入宫的原因了。慧贤?此等不慧不贤之人,朕当日能亲自给你定谥,今日便能再把这谥号夺了去!至于连慧贤的阿玛也召进宫么,乾隆冷笑了一声。
张廷玉,文渊阁、文华殿、保和殿大学士,来保武英殿大学士、傅恒保和殿大学士,阿克敦协办大学士,高斌文渊阁大学士,海望,礼部尚书,这么几个人一接到圣旨便急匆匆的进了宫,到了养心殿,几人来不及寒暄一下,吴书来便出来叫他们进去陛见了。
因为大行皇后刚刚崩逝,几人奉旨在外面儿哭灵,这都数日没有剃头了,且吃的也清淡,所以面色都不怎么好看,进去请了安,六个人跪在毡子上便等着皇上训话了。
乾隆扫了他们一眼,目光似是无意的在高斌身上多停了一会;然后便把自己的意思说了。他说当日在给慧贤定谥的时候,皇后就在他身边,那时她曾说过,他日她崩逝后请以“孝贤”为谥,那时他只当是玩笑,混不在意。谁知一语成谶,皇后如今不在了,他也不能违了爱妻的心意,就定皇后谥号为孝贤吧。
他说完,也不等几位大学士有所反应,便长吁了口气又言道:“只是这孝贤和慧贤的“贤”字又重了。慧贤乃是朕之贵妃,朕甚爱之。可孝贤乃朕之元后,若重了贵妃之谥,也是不妥,诸卿看此事该当如何?”
他这话一出,下面跪着的几位大学士那可都是人精儿,皇上这话,摆明了是要给慧贤皇贵妃改谥嘛!他们想到这儿,都不动声色的瞄了眼跪在最后面的高斌一眼。高斌面色如常,他此刻根本意识不到皇上的话意味着什么,对此,他只是隐隐有种不太好的感觉而已。
六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张廷玉便出来,先是赞颂了一番乾隆对大行皇后,先贵妃的恩宠,然后又说贵妃之谥的确不能重了皇后之谥,唯今之计,只有改谥一途了。
乾隆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他微微眯起了眼道:“改谥?也可。”说完后,他又叹了口气道:“慧贤在时和皇后最为要好,两人以姐妹相称,如此倒也全了她们的姐妹情谊。”他看了眼高斌道:“高卿,你以为如何?”
高斌见皇帝垂询,忙道:“奴才附议。”
乾隆听了,扫了他一眼,复又看着张廷玉等人道:“如此,你们就现拟了来奏朕!”
“嗻!”几人惊疑不定的对视一眼,这拟谥按例少说也要花上几天的,如今皇上让现拟,这可真是有些奇怪。几人想归想,但还是凑在一起低声交谈了几句后,便还是由张廷玉将结果奏了上去:“回皇上,据臣等草议,贵妃之谥,宜从敏惠靖懿康怡敬惇庆淑恭和嘉顺庄裕静恪等字中酌选。”
“嗯……”乾隆假意思考着:“敏惠?唔,不好,庄敬,不行,懿和?不行……”他皱着眉,挑拣了一遍后终于说:“恭顺?这个词倒是不错……”他顿了顿,意味深长的看着高斌问:“高卿,你觉得慧贤之谥改为什么好?”
他这话一出,高斌顿时冷汗直冒,如果他现在还听不出来乾隆的意思,那他就是个傻子了,他猛地伏在地上,颤声道:“奴才惶恐,还请皇上圣断!”
“你惶恐?”乾隆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笑了笑,状似无意的翻着桌上的奏折道:“高卿何必如此,慧贤可是你的女儿,为亲女定谥,你又何须惶恐?”
高斌浑身发抖的听着乾隆的话,为亲女定谥?天底下有哪个做阿玛的愿意这么做的?那不是别人,那可是他从小娇养到大的亲生女儿啊!这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可从皇上口中说来,却偏偏像是给了他天大的恩典一般!且还是不能辞的恩典!
而且大行皇后刚去,且高家也未有大错,皇上为什么还要这样说,他的用意何在?这些问题搅得高斌头晕目眩,一时神魂不守,失了分寸。
“嗯?”乾隆看着高斌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冷哼了一声:“怎么,你想抗旨?”
“不,不!”高斌正思考着皇上的用意,乾隆抛下这么一句话,顿时吓得他大叫了一声,整个人完全萎顿了下来:“皇,皇上,奴才,奴才只是在想,想……”
“想?”乾隆冷冷的看着高斌:“那你想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