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心布置的伏击圈。
浑身是血的刘存等人一口气逃出二十余里,停下一看发现只剩八匹马和十一人,而且人人带伤,近半弟兄身上的箭镞尚未取下,其中一名弟兄不但全身是伤,而且没了一条右臂。
刘存飞快下马,上前接过陆九马背上奄奄一息的断臂弟兄,放到地上匆忙抢救,谁知他刚绑好断臂止住血,怀里的兄弟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死去,年轻的脸上满是痛苦,失去光泽的眼睛久久没能闭上。
悲愤欲绝的刘存抱着怀里毫无声息的尸体,在弟兄们伤痛的泪眼注视下,咬牙切齿发出野兽般的哀嚎:“我操你祖宗——”
衣衫褴褛肩膀和背部仍在渗血的王杞走到刘存身边蹲下,拉开刘存的手抱起死去的弟兄交给秦义,把双目赤红胸膛起伏的刘存扶起来:“贤弟,此仇一定要报,但报仇之前还得好好合计啊!”
冷静下来的刘存深吸口气,环视身边无一完好的众弟兄,喉头急促蠕动数下,说出一番令大家意想不到的话语:
“今天的遭遇,远远超出我的预料之外,细细想来,似乎咱们的每一步都在别人的算计之中,可我绝不相信这股黄巾余孽拥有这等环环相扣的计谋,劫杀咱们王家寨商队之后再设下圈套等咱们自投罗网,他们绝对没这本事。”
“主上的意思是,背后另有其人?”敏锐的陆九连忙问道,众弟兄随即睁大了眼睛。
刘存重重点头:“之前赶来的一路上,我就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反反复复想过诸多可能发生的事情,按照常理,这股占山为王的黄巾贼寇抢劫商队之后,故意放两个人回去报信,显然是想要获得更大的利益,没有理由对扣下的商队弟兄赶尽杀绝,更没理由设下圈套等咱们到来之后往死里打,除非是有不共戴天之仇,或者杀了咱们换取更大利益,否则怎么也解释不通啊!”
王杞双眉一振,虎目精光闪闪:“难道不是冲着商队,而是冲着咱们来的?”
陆九恍然大悟:“一定是了、一定是了!我出道十余年,跟随师父走遍整个中原地区和南北五个州,从没遇到过这样的贼寇,这股贼寇的所作所为不但毫无道义,而且大违常理,细想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绝对是个精心布置的圈套,其中定有不可告人的阴谋!”
刘存的脑子越来越清晰,他深吸口气吩咐弟兄们:“不管怎么样,我相信很快就会水落石出,咱们暂且把死去弟兄埋了,尽快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回去之后立刻从流民中招兵买马,然后回来报仇雪恨!我发誓:定要杀光这股黄巾贼寇,鸡犬不留,以告慰所有死去的弟兄!”
就在刘存和幸存的弟兄们匆匆往回赶的时候,两千三百余名胶山黄巾已经沿着刘存当初逃往王家寨的狭窄山道,翻越铁山迅速扑向山下的王家寨。
增至七十余户四百余男女老少的王家寨由于商队遭劫,此时没有了往日的恬静与笑声,天色大亮之后,用过早饭的村中男子纷纷聚集到族长新建的宽阔房子里,七嘴八舌地商议下去该怎么办?浑然不知两千余贼寇已经越过山坳,正肆无忌惮地快速扑来。
最先发现异常的是村中十几只看家狗,狂躁的狗吠声惊动了带着孩子聚集族长屋外的百余妇孺,看到两千多手持刀枪凶神恶煞的贼寇密密麻麻快速扑来,妇孺们惊慌失措连声惊叫,吓得聚在屋里商议大事的男人们飞快冲出来查看究竟。
“天啊……”
“贼寇来了!贼寇来了——”
惊呼声哭泣声响成一片,蜂拥而来的两千余贼寇狞笑着翻过河边刚建起两尺高的寨墙,挥动刀枪冲向魂飞魄散四散而逃的村人,转眼间上百男人和孩子惨遭屠戮,数十年轻女子淹没在贼寇头目狂野的长笑声中,一群群贼寇兴奋莫名地冲进一座座新建的家宅,惨叫声哀嚎声此起彼伏,久久回荡在群山之间。
村南凌乱的小树林里,平时沉默寡言的王四叔躲过了疯狂抢掠杀人放火的贼寇视线,一手牵马一手抱着七岁的小儿子逃出树林越过浮桥,手忙脚乱地把七岁的儿子推上马背:“儿子,什么也别管,也别回头,沿着河边向南跑,到了海边立马向南,赶快到你杞子叔和刘叔的珠山村报信!”
“爹,我不走,我娘还在家里呢!”七岁的孩子满脸是泪,依然倔强地望向惨叫不绝浓烟四起的村子,却发现数名贼寇大喊大叫地穿越树林追赶过来。
心急如焚的王四叔不由分说给了儿子一巴掌,抓起缰绳塞进儿子手里,随即挥出一掌狠狠击在马臀上,受惊的马儿立刻向南发足狂奔,吓得马背上的孩子匆忙俯下身子,紧紧抓住马鬃哭喊不绝,歪歪倒倒地随着马儿飞速远去。
追到河边的数名贼寇看到宝贵的马匹带着个孩子逃走恼火不已,两名贼寇骂骂咧咧解下长弓,隔着十余丈宽的河面连续发箭,其中一枝利箭准确刺入跌跌撞撞遥望孩子的王四叔背心。
王四叔单薄的身躯骤然一顿,软绵绵跪下后再中两箭,拼命扬起的头颅缓缓垂下,却依然面向儿子逃走的方向久久不倒。
位于村子最高处的族长院子已是尸横遍地一片狼藉,年约三十身躯壮实的黄巾渠帅翟勉恼火地抬起马鞭,指向海边越逃越远的一人一马破口大骂,身边的十余名大小头目也为出现漏网之鱼而恼火不已。
满脸络腮胡子的翟勉骂够了转过身来,望着下方河湾处熊熊燃烧的陶器作坊和一堆堆柴草,听着周围不断传来的女人哭喊声和手下弟兄的嬉笑声,禁不住再起怒火:“狗日的!老子的话竟然没人听得进去,这把火一烧,咱们的行踪随即暴露,南面十里的珠山村定会有了警觉,下去这仗还怎么打?”
四周的大小头目面面相觑,身为副帅的吴建上前一步:“大帅,弟兄们大多是从不同地方投奔而来的,一时半会实在难以用往日的军纪约束,依属下看,立刻召集弟兄们杀向南面的珠山,只有三千余名羸弱流民的珠山村哪怕再有准备,也绝对挡不住我两千多弟兄如狼似虎的攻击!”
翟勉无奈地点点头,挺起胸膛果断下令:“传本帅谕令:立刻杀光所有村人,烧光所有房子,一切缴获只携带钱财细软,半炷香内各队必须集合完毕,随我一起杀向南面的珠山村!”
“得令——”一群大小头目大声回应,随后吩咐各自的队伍大声叫骂起来。
一炷香不到,方圆一里的王家寨变成了一片火海,升腾的浓烟冲天而起,扶摇直上数十丈,重新集结的两千余名贼寇一队队越过村南木桥,随即加快速度向南面的珠山乡杀去。
第十四章 众志成城
珠山村南面建设码头的近千青壮最先发现北面十余里外升腾直上的滚滚浓烟,正要率领船队在近海捕鱼的鲍老三暗叫不好,略微犹豫立刻吩咐船只靠岸,命令所有弟兄迅速集合以防不测。
两个身边眼尖的弟兄很快发现沿着海岸策马而来的孩子,连忙拉过鲍老三指点禀报。
王家寨方向不断腾起的浓烟,再加上单人单马越来越近的孩子,令鲍老三心中的不祥预感越来越强,于是他毫不犹豫率领百余弟兄快步迎上去,拦下奔马接住了哭个不停的孩子,一阵询问之后不由大惊失色。
“快快!吹响海螺,向四方告警!老四带着船队弟兄看好码头船只,老七率领其余弟兄,叫上盐场的弟兄们一起抄起家伙,火速赶往北面的小河南岸待命!”
鲍老三吩咐完毕,一把抱起孩子推上马背,然后翻身而上打马奔向村中,很快发现村子里已是人声鼎沸乱成一团,显然乡亲们已经看到了北面王家寨的火光和滚滚浓烟。
打马疾行的鲍老三着急不已,高声大喊四处乱跑的村民让路,穿过村子来到凤凰岗下的大院,发现病体未愈的老拳师秦直已经领着十余徒弟和百余青壮守在院子内外,村子蒙学山长公孙先生、赵溶先生,铁器作坊总管霍坚先生等十余人汇聚一堂,正在向主上的夫人禀报北面王家寨的异常情况。
鲍老三径直策马进入院子,将怀中的孩子递给上来接应的弟兄,飞身下马几步跑到孙婉面前弯腰致礼:
“禀报主母,王家寨有个孩子沿着海边跑来告警,说数不清的贼寇突然冲进王家寨,围住寨子见人就杀,他爹抱着他从村南密林中逃出来,把他送到马背上,命他前来找主上和王大哥求救,可属下一路奔来,发现王家寨已经大火四起,恐怕凶多吉少了。”
众人心中的担忧终于得到证实,孙婉焦急地望着大家,哪里知道如何是好?众人见状,不约而同转向面容清癯神色沉静的蒙学山长公孙沛,请求这位话语不多却极有威信的博学者拿个主意。
年逾四十的公孙沛没有寻常文人的惺惺作态,在众人的请求下微微点头,转向孙婉弯腰致礼:“主母在上,既然大家信得过在下这个百无一用的书生,在下就僭越一会了!请主母放心,我村中青壮超过两千,既有才华横溢精通兵法的赵先生、武艺高强擅长营造的霍先生和数十弟子,还有鲍老弟手下数百弓马娴熟的壮士,所有人都深感主公和主母恩德,珍视今天来之不易的生活,所以只要调度得当,占据地利,定能守住咱们的家园!”
孙婉心中大定,微微侧身向公孙沛深施一礼:“一切有劳先生了!”
“在下定会全力以赴,还请主母入内安歇,不要太过操心,如果所料不错的话,主上很可能正在回来的路上。”
公孙沛说完再施一礼,率先走出尚未完全建好的大堂,与身边的赵溶、霍坚和鲍老三略作商议,随即发出一道道命令。
整个村子很快沸腾起来,老人和女人们带着孩子涌入村子正中央的蒙学躲避,近千工匠在大小头目的率领下冲向工坊,扛出打造好的刀枪劲弩,农夫们返回家里取出锄头钉耙和长短木棒,老拳师秦直和精悍沉着的蒙学先生赵溶各领五十武艺高强的青壮率先出发,迅速占领村北小河上的两座木桥,随后砍伐树木,沿着河岸架设一道道拒马,用原木和草席设置一个个简单的射箭掩体,船队总管鲍老三则骑马赶回海边码头,召集数百手下和近千名建设码头的青壮,以最快速度赶赴小河南岸听从临时总指挥公孙沛的调遣。
半个多时辰过去,二千余名来势汹汹的黄巾贼寇迫近珠山村小河北岸,细细一看不禁被眼前出现的一切惊呆了,不约而同停止前进,望着前方河对岸数里长的各种障碍和两千余名严阵以待的村民,感到非常的不可思议。
渠帅翟勉接到禀报惊讶不已,二话不说打马越过前方的队伍,率领两名副帅和十余名侍卫,策马冲到距离桥头百步远的地方停下,望着对岸众志成城保卫家园的两千余村民目瞪口呆,两年来他们跟随大贤良师的大军转战南北,从未见过如此有组织有胆识、而且会占据有利地形结阵抵抗的流民。
那南桥头左侧的土丘上,身材瘦高长须飘飘的大匠师霍坚不屑地望向衣衫驳杂武器凌乱的黄巾贼寇,与身边神色从容的公孙沛低声交谈起来:“这两千余乌合之众真让你料到了,与青冀地区那些身经百战的黄巾贼寇根本没法比,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流窜过来的。”
公孙沛一直凝望前方贼寇松松散散的阵型,幽深的眼睛微微半闭着:“估计是被青州各郡军队击溃之后,逃窜到咱们北面黔陬城或者胶山一带的黄巾残部,之前曾听商队护卫陆九说起过,认为这股残匪距离咱们百余里之外,还隔着延绵百里的大山,没什么危险,也绝不敢南下攻打拥有两千五百官兵的夏河城,没想到他们的人数会有这么多,竟然越过铁山前来偷袭,如今看来,咱们都大意了。”
两人正说着话,对面十几骑黄巾贼寇有了动静,黄色大旗下冲出一人一马,对着南岸土丘上的公孙沛和霍坚等人大声喊话:“对面的人听好了,奉劝你们立刻放下武器,跪地投降,否则我大军攻打过去,定会鸡犬不留!”
前出的贼寇喊了一遍又一遍,土丘上的霍坚不耐烦地转过身,抢过师弟蔡佑手里的两石强弓和特制长箭,从容不迫弯弓搭箭。
只听“嗡”的一声震响,黑色长箭如同闪电般飞出,对岸七十步外大喊大叫的黄巾头目来不及躲闪,就被流星般飞速而至的长箭射穿脖子,直挺挺摔下了马背。
南岸延绵数里的两千多村民惊愕过后欢呼一片,吓得对岸十余骑贼寇匆匆调转马头逃向后方,原本忐忑不安的村民见状信心大振,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对面的黄巾大小头目怒火万丈,却又无可奈何,回到中军的渠帅翟勉当即下令:“各队听令:兵分两路冲过两条架设拒马的木桥,弓弩手突前助战,哪怕射完所有的箭镞,也要拿下两座木桥,不惜一切代价冲过去,只要击溃对面虚张声势的流民杀入村子,本帅允许所有弟兄任意劫掠,所得钱财女人任凭弟兄们处置!”
黄巾头目们闻言大喜,一个个迫不及待策马冲回本阵,扯开嗓门许诺之后,率领精神大振的麾下弟兄争先恐后杀向两座桥头。
眼看对岸两千黄巾贼寇分成两路呐喊着冲来,土丘上的公孙沛仍然不为所动,直到贼寇进入五十步的射程并开始放箭,公孙沛才向身后的令旗手微微点头。
高大孔武的旗手用力将红黑大旗高高举起,布置在两座桥头后方的十几面锣鼓齐声敲响,埋伏在障碍后方的三百余名弓弩手迅速冲上前方,对准蜂拥而来的黄巾贼寇射出手中箭弩,密密麻麻利箭瞬间将百余名冲锋贼寇射倒,所有青壮随之齐声呐喊,越来越多的黄巾贼寇尚未冲到拒马重重的木桥,就已被一轮轮飞来的箭镞射成刺猬。
死伤数百的黄巾贼寇潮水般退去,震天的欢呼声再次响起,土坡上连射十余箭且箭箭索命的霍坚哈哈大笑,将手中强弓扔给身后之人,遥指仓惶退去的黄巾贼寇轻蔑地说道:“之前咱们真是高估这群乌合之众了,哈哈!”
公孙沛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确实高估他们了,要不是我方人马大多未经战阵,小弟真想乘此机会下令掩杀过去,定能击溃贼寇一战而定。”
一直站在后方紧张观望的蒙学教师田牧匆匆登上土丘,遥望对岸尸体遍布尘土飞扬的土地庆幸不已:“还好、还好!对岸数千亩土地刚完成烧荒,还来不及耕作播种,否则不堪设想啊!”
霍坚乐了:“茂源兄,真难为你这个屯垦总管了,这个时候还惦记着对面几千亩地。”
田牧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小弟可没有霍兄的洒脱,更没有你们墨家子弟胸怀四海不食人间烟火的气度,只知道三天没饭吃就要死人。”
公孙沛忍不住笑了,摆摆手指向贼寇退去的方向:“看来一时半会儿贼寇难以再来,咱们几个还是借此机会到处走走,探望受伤的乡亲,再给青壮们鼓鼓劲,提醒一下秦老爷子和鲍老三他们两队主力军时刻保持警惕。”
霍坚跟随公孙沛走下土丘,想了想低声问道:“按理说,咱们年轻的主上和王寿山他们会不会遇到什么变故?”
公孙沛不由停下脚步,颇为担忧地说道:“很有可能,联系到前日商队突然被劫,小弟总觉得这股突然袭来的黄巾贼寇不寻常,似乎不只是为了劫掠而来。”
霍坚立即醒悟:“莫非是冲着咱们几座工坊来的?”
公孙沛幽幽一叹:“说不定真真让兄长说中了,怀璧其罪啊,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