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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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灿烂-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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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粞说:〃你对事物认识得这么深刻,可你还是错过了一生!〃
   父亲冷冷地说:〃所以才能教训你。人等走完了路,才回头来评点当初该走哪条更好或更近,那就晚了。〃
   粞又一次惊异地望望父亲。你未曾想过蕴藏在他父亲衰老的体内的思想容量,他突然地被他的哲学他的见地以及他说话的腔调所打动。粞想,哦,这是真正的我想象中的父亲。
   母亲说:〃粞,你不要听他胡扯,他的哲学就是昧良心,为自己,你还是按你自己的想法干。〃
   粞对母亲笑笑说:〃妈,爸爸的话有道理,我很受启发。〃
   母亲板下了面孔,端着她吃完饭的空碗进了厨房。
   父亲咕嘟了一句〃孺子可教也〃,便不再同粞搭话。粞见父亲的筷子不断地在每个菜碗里翻动着挑肉片,早几天见此状的不悦瞬间变成了同情,他帮着父亲挑选起来。父亲挡了他的筷子,说:〃不要你多事,要学会只管自己。〃
   粞晚上就骑车去了沈可为家。沈可为不在,他的妹妹接待了粞。沈可为的妹妹是个瘦弱但却秀丽的女孩子。她为粞倒了杯自制的酸梅汤,便静坐在一边看杂志,时而地扫过一眼打量着边吸烟边凝脾望墙的粞。
   大约半小时后,沈可为回来了,见粞,竟十分地兴奋。粞只是问:〃你准备怎么安排老八仙?〃
   沈可为说:〃让他下小队干活,他没文化只会扯横皮,留着干什么?〃
   粞有意无意道:〃你不知道他和王留是师兄弟么?〃
   沈可为淡笑一声,说:〃知道又怎么样?难道你看不出谁的腰板更硬?〃
   粞便不再谈这事。这一晚,他同沈可为将站里的业务情况和行将解决的问题谈了个透彻。交谈及至夜间十二点。粞长吐一口气,感到周身的痛快。
   沈可为的妹妹便一直在旁边翻看杂志,粞告辞回家时、顺便也同她客气了几句。粞说话时,忽地觉出那双秀丽的眼睛充满了热烈和渴望。
   粞行驶在半夜的大街上,回味着那目光,心想,这是怎么回事? 
第七章 

   星期天早晨,粞在厨房刷牙时,粞的母亲走过来下意识地望望门口,然后说:〃粞,我想去你爸单位,叫他们另给他分房子。〃
   粞白着牙和嘴唇,问:〃不叫爸爸往在家里了?〃
   粞的母亲说:〃他住在这里我烦得很。〃
   粞用水在嘴里咕嘟了几下,又唿地喷出来,说:〃那,爸爸也太可怜了。〃
   粞的母亲不太高兴了。母亲说:〃那你怎么就不觉得我可怜呢?只要看见他,我的情绪就坏到了极点。粞,你别忘了,是我养了你二十几年,而不是他。你该可怜的人是我!〃粞想想也是。粞的母亲曾是当年重庆大学的高材生,是粞的父亲的低班同学。粞的母亲被粞的父亲追到手后,便辍学在家一心一意做起了家庭妇女,直到解放后,才响应号召出门工作,当了中学教员。粞的父亲不辞而别时粞的母亲才三十岁,拖着三个小小的儿女,艰难地走完了她人生中最宝贵的二十几年岁月。粞那时才两岁,粞的姐姐一个九岁一个五岁。虽则是如此这般的生活,粞却记得母亲很少有发愁的时候。母亲闲时除了看看书外,便喜欢解数学题。一旦解出一道难题,便如孩子似地拍手跌脚笑。母亲从不忧心仲仲。母亲总是将屋里收拾得充满了温馨。粞记得小时候两个姐姐在家时,他总是睡在母亲的脚头。华和娟则挤在小床上。关了灯后,母亲常在这十四平米的房里为他们讲故事。粞很少将故事听完。他总是在母亲娓娓动听的声音中睡着了。他的姐姐华和娟比粞崇拜母亲。粞到底是男孩,兴致和爱好和她们都不一样,而华和娟则连举止都模仿母亲的。粞常想,虽然没有父亲,但他仍有一个温暖无比的家。
   粞的母亲在粞哗哗地用凉水洗脸时说:〃我奇怪你吃了他那么多苦头倒还这样地维护他。〃
   粞说:〃他到底是爸爸呀。妈,你打算怎么向爸爸开口呢?〃
   粞的母亲说:〃这还不简单,就说华和娟要回来了,家里也住不下。〃
   粞说:〃这倒是个办法。〃
   粞说:〃华最恨爸爸。〃
   粞是突然地想起大姐华过去对他父亲的诅咒才说出这句话的。
   粞的母亲说:〃你晓得就好。〃
   很难说华对父亲的仇恨是母亲灌输给她的还是她自己生长出来的,父亲离家时,华已经九岁了。华自己曾解释说,她的恨不光是为父亲的出走,而是因为父亲从来不爱自己的孩子。华说:〃你以为爸爸不走我就会喜欢他吗?不,一个爱自己爱得胜过爱自己孩子的人,不论怎样都是得不到孩子对他的感情的。〃
   华说:〃如果爸爸有一块钱,他肯定是拿了这块钱为自己买吃的,如果有两块钱,他会买一块五毛钱的东西自己吃,另五毛钱才会想到妻子和孩子。〃
   粞对华子所说的一切还是相信的。父亲自私是无疑的、否则他不会在自己倒霉时一走了之,不仅抛下妻子儿女且携走了家里所有的钱。如此,父亲并不觉得自己有愧于这个家,相反却言之凿凿地认为自己干得有理.华说:〃我太小了,粞。你不知道那时候我们过的什么日子。〃
   粞想何必要知道以前的事呢,但是以后你们的日子又是怎么样我还不清楚吗?粞觉得如果从父亲对他的儿女一生的影响上来说,恨父亲便是一件十分容易理解的事,尤其华和娟。
   照粞的母亲的意思,这一生再辛苦,也要将三个孩子培养上大学。但母亲的愿望面对文化大革命只是一个美丽的幻想而已。华高中毕业娟初中毕业,两人便结伴一起下了乡。华和娟的一些事情,粞早先并不清楚,是父亲回来后,粞躲在床上听母亲边哭边数落他的父亲,他才明白为什么华和娟选择了她们现在的生活。粞被她们的事震惊得心都发抖了,粞却只能保持一种沉默。
   华和娟是一起下乡的,因为父亲,她们很多年都抽调不出来。在一个春天的夜晚、邻近的人都过河去公社看电影了,华因娟生了病便留下来照料娟。队里放牛的老头儿端了一碗鸡汤进了门。老头儿说是见娟病得可怜。华和娟同这老头儿一向也熟,什么也没在意。华使劲地向老头儿表示感谢。华在说话时渐渐觉得老头儿哪儿不对劲了。他眼睛突然放出异彩,一向佝着的背也伸直了。华没来得及设防,便叫他铁钳似的手臂给挟住。华挣脱不开,只一会儿,她便倒了下来。老头儿扒净了华的衣服,完成了他蓄谋巳久的事。临走时,还没忘记将鸡汤倒在娟的碗里并将他的那只碗带走。这是一个丧妻多年的老鳏夫。娟是时正发高烧,喉咙嘶哑得喊叫不出,未等这一幕结束,她便恐惧得昏了过去。这件事第二天便传遍了。华和娟都躺在床上不吃不喝。老头儿不几日被抓走了,村里人在他被推上公安局的吉普车时,纷纷求情说他是老婆死了好多年。打熬不住才这么干的。村里人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华日日以泪洗面,觉得自己无脸见人。更糟糕的是,两三个月后,华怀孕了。村里入都视为稀奇。因为那老头儿结婚多年未曾得子,而华却只一下子就给他怀了一个。华没胆量去医院打胎,华害怕嘲笑,便是往这当口,那老头儿的侄儿找到华,说他愿同华结婚,共同抚养这个孩子。村里老少都说这真是再好不过。华巳有了破罐子破摔的念头,便同意了。华结了婚之后,粞的母亲才知道这件事。粞记得母亲拿着华的信边看边大骂华蠢,然后打点行装于次日清晨匆匆赶到华那里。当母亲一星期返回后,粞再没听她说什么。粞只觉得母亲很深刻地沉默了几个月。粞一直以为无非是为华找了个乡下人的缘故。华怀的孩子没生下就死了。幸亏死了,否则,粞想,华会怎么待他呢?华的丈夫又怎么待他呢?华后来又生了两男一女,死心塌地地做了个农人之妻。娟却一直没结婚,粞想一定是那可怕的场景永远映在她的脑海里之故,娟后来到附近的磷矿当了工人,又后来,作了磷矿小学的教师。娟心如古井,过着单调而枯燥的生活。什么人都动摇不了她独身的决心。娟才三十出头,乍望去,已拥有了五十岁妇人的苍老和病弱。人们都说娟活不到四十岁,娟自己亦作如此之想,曾经,娟给粞写过一信,说是如果有一天她死了,请粞定要多多帮助华,华是因为她才弄到这一步的。粞一时未明白,何故华是为娟加此这般。
   华被奸污那年是华和娟下乡的第五个年头,父亲在听母亲陈述这段伤心事时没有如往常一般同母亲斗嘴。只是好久好久,父亲才低低地咕噜了一声,说:〃这未必都算在我的名下?〃父亲的声音很小,只有同他睡在一张床的粞听见了,粞的母亲追问了一句:〃你说什么?〃父亲却没重复,粞只是觉得他的呼吸很粗很粗。
   粞吃过早餐,对父亲说了声要出去玩玩类的话便走了。父亲那一刻正牢骚面窝比以前难吃多了的问题。粞知道父亲不关心他的出门或是在家。父亲关心的只是他自己的吃他自己的穿。父亲的形象已同刚回时大不一样了。父亲的背伸直了,经过有效的治疗,眼睛也亮了起来。少晒太阳之故,父亲也白了许多。父亲开始逐日地恢复他旧有的作派和装束。有一天,粞居然还看到他衣袋里巳搁上了一条角上染看图案的真丝手绢。父亲想重塑自己,粞想。
   粞骑着自行车奔站长王留家去了。粞想纵然许诺了沈可为,但也该探探王留的口气才是。人不能只给自己留一条路走。
   粞到王留家时,王留正在喝酒。粞深知王留嗜好,途中亦买了两瓶,其中一瓶乃董酒,粞咬了咬牙才横心买下的。王留拎起酒眯着眼对着阳光照了照仿佛是辨辨真假。尔后连声道:〃好酒,好酒。〃
   粞没说是自己特地买的,粞只是说朋友送给他的。他家里没人喝,今天出门办事,路过这里,顺手就带来了。粞说:〃让懂酒的人去喝这董酒,是酒的福气。若让我喝,效果跟喝药一样。〃一番话,说得王留哈哈大笑。
   虽是顺路,粞自然也要小坐片刻。王留正在酒头上,兴致也好,拉上粞一起喝两口,很自然地扯到了沈可为身上。
   王留说:〃他妈的,无非仗着他老舅的腰杆硬,不把老子放在眼里。〃
   粞说:〃他看上去也还能干,对工作也还负责任。〃
   王留说:〃他就一张嘴不错,死的能说活。真本事在哪里?拿出来看看?告诉你陆粞,真本事还得靠时光磨,才磨得出来,我十四岁拉板车,到现在多少年了,四十二年了。我什么没见过?〃
   粞说:〃既然沈可为没什么真本事,您可以不接受哇?〃王留叹了口气,说:〃跟你讲实话,陆粞。沈可为不光是他舅舅硬塞他来,也是局里的意思。想叫他锻炼锻炼,熟悉下面业务,然后去当公司经理。沈可为早先在部队当过副营长呢。〃
   粞心里一动,说:〃哦?!这么回事。〃
   粞觉得自己没什么可犹豫的了,跟着沈可为干,既然他这么瞧得起自己。
   粞临走出门时,王留想起什么,说:〃你跟着我好好干,沈迟早要上去,他那个位子我会让你去的。你再苦几个月,我保险让你出头。〃
   粞嘴上寒暄了几句,心里却冷笑一声。
   粞骑车到街上。被昨天的雨冲打得灰黑发亮的马路巳干了,变得灰白灰白的。太阳是紧随看雨的步子而来的。一下子便将空气晒得温热。
   粞见已是正午时分,便随便寻了家餐馆。粞买了一碗热干面。粞在吃面时,发现了一个女孩挽着一个小伙子从餐馆门前走过。粞的心忽地往上提了一下。他恍惚看出那女孩是星子。粞不觉有些忙乱。他三口两口吞下了面,顺着女孩和小伙子去的方向追上了前。粞满心不是滋味,他大步追时甚至不知道自己追上了又怎么样。实际上粞走近那两人后,才发现女孩根本不是星子。只是穿了同星子相同的裙子,个头又差不多而已。粞将自己嘲笑了一番,又回餐馆门前取自行车。
   粞在用钥匙开车锁时,仿佛觉出他在突然间明白了几年前的星子是怎样地痛苦过。那种痛苦适才在他大步追别人的三分钟内他尝到了。
   粞一直不知道星子是如何闻知他和水香的事的。直到星子上大学,粞送她过江时,站在船舷边。粞看着两只江鸥交错地飞行在船尾,很轻盈亦很欢快。江面在阳光下抖着炫目的光。粞身边的星子因上大学的兴奋脸上仿佛涂抹着油彩,矍矍照人。粞一阵冲动,他不禁脱口而出:〃星子,我非常爱你。〃
   星子诧异地望着他,眼睛愈加地明亮了起来,星子说:〃过去我也非常地爱你。〃
   粞说:〃现在呢?能像过去那样不?〃
   星子在粞急切的追问中扭转过脸向对岸望去。粞很难堪,也颇酸楚。星子的动作是给他的回答么?粞揣摸着。
   星子片刻后转过面孔说了她是怎么知道粞另有所爱的,而在那之前,她以为除了她谁能占据粞的心呢?
   粞便是在船行江上时听她讲了那段往事,那几乎是一个春天里的忧伤故事。
   星子说那天仓库停了电,她们干活儿的一帮女孩便都坐在太阳下边晒太阳边等电。有几个女孩拿出了带进仓库的毛线织开了毛衣。星子忽然觉得她该为粞织一件毛衣了。粞在秋天里要度过他二十岁的生日。星子在脑子里很快想出了一个主意。她要为粞织一件浅灰色的毛线衣来祝贺粞的生日。星子想好便开口问有经验的女孩子。星子要问清织一件男式的毛衣得多少线,全毛毛线要多少钱一斤。一个女孩说得看那男的有多高才能算出线的数量。星子说有一米八几。另一个女孩便笑着说是粞吧?于是其他人都笑了。星子也笑了,算是一种默认。大家便起哄,说星子早点请我们吃喜糖哟,又说争取早些给粞生个胖儿子,又说星子和粞实在是天生的一对。星子心里美滋滋的,嘴上却不断地喊莫拿我开心哟,莫拿我开心。大家笑得上劲时,水香慢慢地姑了起来,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星子。星子好是奇怪。水香逼近了她,然后开口说:〃星子,我希望你不要管粞的事。〃
   星子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有什么权力对我说这个?〃
   水香说:〃我当然有权力。因为我和粞的关系已经定了。〃
   星子怔往了,说:〃什么关系?〃
   水香说:〃爱人关系。〃
   星子笑了起来,说:〃胡说八道,你想男朋友想疯了吧?〃
   别的女孩也都笑了起来。女孩们纷纷说人家粞早就选中了星子,你插什么手?又说好笑得很,这样公开地抢男人。
   水香那一刻尖叫起来。水香说:〃不要脸的才是想男朋友想疯了哩。粞跟你说了他要和你结婚?粞说了他爱你?告诉你,粞都对我说了。粞说他讨不起你,你太厉害了。跟你在一起压力太大,太累,只有和我在一起才轻松才有幸福感。粞连手都没跟你拉过,你还美得把他当男朋友。〃
   水香说着掏出一张粞的照片,照片背后写着〃送给我亲爱的水香,爱你的粞〃几个字。水香说:〃不信你们看。〃
   女孩们传看了,皆说真是这么回事,好奇怪呀。星子拿过来看了。那时的星子已有些支撑不住了自己,她有些麻木地看后,又将照片递给了水香。星子硬撑着说:〃我和粞本来也没什么,都是她们在瞎起哄。〃
   星子的面色苍白,神情也有些恍惚。她听到那几个女孩仍在议论,还不明白为什么粞把星子甩了而找了水香。又一说是粞同水香好而一方面又玩弄星子的感情。星子听得坐不住了。摇晃着起身,说了句〃我请假先走了。〃便离去了。
   追上星子的是水香。水香说:〃我看出来了,其实你爱粞。〃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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