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水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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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水恋-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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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永远得切记:女人莫不是一朵朵娇脆的花魂,及不上男人铜铸铁打般的精魄,感情的波浪一旦袭来,花魂捱不过,精魄却可以侥幸钱存。这是生物法则;是不公平,却也是血淋淋的现实。
  丁岩下了决心。是了,是这样,冷然以对、公事公办,一切就不会出错。
  他满意自己的结论,遂坐下来处理餐厅的各式营运单据。
  一阵轻巧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紫素换上酒红色制服的纤瘦身影在门口出现。
  她的装束还不够完全。中式餐厅的制服是一袭香艳酒红、裙长稍短的改良式旗袍,外关罩着特殊设计的荷叶边围裙,看起来不但没有不中不西的别扭,反而融合得十分妥当。除此之外,针对长发女员工,还有一根雕花的古典发簪必须别在发髻上。
  仅这身与以往迥异的艳色打扮,已经够让紫素着恼了;而苏虹霓什么都打点妥当,唯独打工制服是直接塞到她手上去,好像怕她临时反悔似的,连教都不教穿戴方法。
  这下可好了,她该怎么办?她不知道围裙的带子要怎么绑、簪子该如何插上去,更重要的是,她不安极了!从在家与父亲反抗,到进入餐厅,她的紧张一路上拼命累积,陌生的环境与未明的情况带给她的冲击比她原先设想到的更为猛烈。
  她想,她高估了自个儿的适应力。一直以来,她在学校与家里都表现得落落大方、可圈可点,没有事情足以难得倒她,是因为她早已熟悉了那些固定场景,走位走得顺了,但餐厅是个迥然而异的全新环境,她从未彩排过,也不谙此道,该如何自处?
  紫素站在小办公室门口,不知所措地望着丁岩看。他算行政人员,负责督导,不涉外场服务与厨房工事,所以穿得一袭白衬衫、黑长裤,看来挺拨俊逸,长发在一条简单发带紧束之下,依然狂放着浪人的魅力,仿佛随时会踏浪而来,随时要乘风而去。
  奇怪,一样是长发,她也有几条类似的发带,为何偏偏营造不出相仿的感觉?
  “怎么了?”丁岩从一堆单据中抬起头。
  偷看他的模样,被他逮个正着,紫素红了一张小脸。
  丁岩眼色一凛,就当什么也没看到,杜绝所有不该衍生的连锁效应。
  “对不起,我不太清楚围裙的穿法跟簪子的用法
  “虽然已知他对女性的态度绝非热络,但他的冷眼仍让紫素有些受伤。
  “你是在离峰时段上工的,工作范围几乎都在厨房,为了工作方便,你只要把长发盘好,戴不戴那枝装饰用的簪子都无所谓。至于围裙嘛……”他倒是第一次
  听到有女孩子不知道带子的绑法。“虽然看起来很特别,但穿法就跟一般家用的围裙大同小异。”
  “呃……”紫素简直无地自容。家事都是二妹紫梅做的,她当然看过紫梅穿围裙,可那影像好模糊,她也没仔细留意过。“我还是不大会穿……”
  丁岩搁下笔,冷淡地隔空指点她。“两条带子从双肩拉到身后,交叉,然后绕过腰部的套环,打个蝴蝶结,就这样,没有任何的技巧或秘诀。”
  说是很容易,听也很简单,但“做”可就未必了。那两条长得像彩带的布条轻轻松松地就把校园优等生整垮。
  “好像很难的样子哦!”紫素窘笑着,心里其实又着急、又懊恼。
  她到底在干什么?鼓起勇气反抗父亲的话、惹得父亲大怒、慌慌张张地冲进餐厅,最后被两条围裙带子打败…一团混乱、一团失控,她到底在做什么呀?
  “过来。”看到她七手八脚搞不定的模样,丁岩无法坐视不理了。
  如果不是苏虹霓千拜托、万拜托,要他非把黎紫排在人力节约的离峰时间不可,应该就有其他老资格的女员工可以处理这类小事了。
  紫素依言走了过去,丁岩站起身,将面向着他的紫素转过身,打算亲自围裙系上。
  “注意看,我只教一次。”动手前,他深吸口气,不意却吸入一股清雅馨香,一直严阵以待的防备险险因此溃散。
  太扯了,那不过是一种好闻的味道而已!他为自己薄弱的自制感到羞耻,犹不忘懊丧地对她耳提面命。
  “黎小姐,我们店里严禁员工在上班时间配戴饰品,香水也不例外。”
  他若有所指的口吻让紫素感到好生委屈。“我没有啊。”
  “没有就好。”他僵硬地回道。既然如此,那源自她身上的清新香调从何而来?难道年轻女性的体肤会自然而然地沁出迷人香泽?
  一察觉到自己脱细的遐思,丁岩立即收摄心神,开始动作。
  紫素的神经从来不曾那么敏锐过,就算是在体躯周边的细微动作,她还是感受得一清二楚,丁岩温暖而修长的手指拉整带子,顺着她的背部滑下来,她寨寨牵牵地绕过环扣,然后在她的臀部上缘系个大大的蝴蝶结。
  他必须很努力克制自己,才不至于在这一气呵成的动作之后,往她挺翘的玉臀顺手一拍。
  “好了。”既然围裙都帮她系了,没有理由不再教她其他。“簪子呢?”
  紫素乖乖地递给他,半分也不敢乱动。
  她的长发整整齐齐地拢在耳后,很美也很赏心悦目,但完全不合餐饮机构的基本要求。丁岩极其自然地顺手找了拢她的发梢,替她扎了简单的发髻,然后把簪子别上。
  “以后就是照这样做,知道了吗?”丁岩尽可能忽略丰盈发丝偎在掌心的柔顺感受,以冷静持平的口吻吩咐道,尽管这很难办到。
  “…嗯。”紫素连忙点头,感觉自己在他面前,愈来愈像个无助小女孩。
  丁岩将她轻轻推开,而后自己率先走前。“我先带你认识环境。”
  他们必须尽速离开这间办公室,否则,两边缓缓燎烧的火焰将蔓延到彼此身上,同烧一源。无论如何,那绝非他所乐见的前景。
  “是。”紫素跟在他身后,着迷地望着他劲道十足的体躯与步伐。
  不需言语与教材,她蓦然融会贯通了。为什么女孩肯为了心爱男子的一句话,留了一头乌溜溜的三千烦恼丝。
  原来,被心里中意的“他”握住青丝、悉心对待的感觉是如此亲呢、如此靠近,再没什么可以拆分与阻隔。情长似发长,不须言语的交流,也能感觉被珍视。被宠爱、被疼惜的清韵在心谷浅唱低吟、久久不散。
  喜欢二字不足以表达她的真实感受,她会把那瞬间的悸动当作一生一世的珍藏,再三重温。
  但,不只如此!望着丁岩的湃洒身影,“她发誓,她会努力期待拓展珍藏的每个机会!
  那厢,丁岩已拐弯走入厨房区,转头却看不到紫素跟在身后。
  “黎小姐!”他有些无奈地遥遥一喊。
  “来了!”紫素笑容满面地应道,重振元气地跟了上去。
  第三章
  有充沛的元气去工作;绝对是值得嘉许的好事一件;但“元气”毕竟只是元气而已,并不代表什么;有很多时候,人反而更迫切需要运气。
  还有经验。
  还有天分。
  “锒镪!”一把瓷汤匙从黎紫素手中滑了出去。妹仔。卡小心咧!“与紫素同任午班冷门时段的厨房阿桑旋过肥嘟嘟的庞大身躯,边警告她、边碎碎念:”现在的女孩子怎么这样,一点厨房的事都不会做,手掌心嫩得像水掐的!换作在我们那个时代,看有没有蠢男人敢要这种女人当老婆
  “阿桑。歹势啦!”紫素戴着湿淋淋的手套,难堪地垂手道歉。“我已经很努力在学习了。”她知道老一辈的人是这样的,讲话直来直往,是毒了些,没有分毫恶意。
  啊呦,我有说我没看到吗?“她瞥了紫素一眼。
  “卡认真咧啦!啧,做工作还戴手套,这么新派!手套滑溜溜的,难怪东西拿不住。”
  紫素转个身,黯着神色,在快餐店的清洁区继续她的洗碗大业。
  真的,连续上工了好几天,她的挫折感好深!
  先是父亲的不谅解。每天回家,不是冷嘲、就是痛骂,偶尔穿插几句属于亲情的诚挚召唤,要她一切以学业为要,不必急在一时出社会历练,反正日后她必是人上人,何必在意这些油盐小事?徒脏了一双书生贵手而已!如果说到这儿,她还是一样无动于衷的话,所有的程序将再重复执行,直到骂的人倦了,听的人也累了。
  日复一日,她承受着父亲遭受背叛而顿发的怒气,也在承受两个妹妹骇异的眼光。
  次是她发觉自己的无能。在校园里名列前茅久了,她虽非骄贵自重、不可一世,然而一股自然成形的优越感早已根深柢固。直到现在,她踏入一个迥异以往的境地,才发现以往游刃有余的表现,只因早已有了场景熟悉、彩排无数的优势。换言之,那根本算不上实力!
  走出书房,踏入厨房,她才颤栗地发觉自己的专长竟然只有两项:读书跟写字。
  然而,这两者在生存战场上,是需要、却绝非必要。要是有一天,她没了家人、设了朋友、没了家产桓财,她能独个儿谋生存活吗?她能做什么?到茶馆酒肆说书?到街边巷口卖字求笔润?那根本不是现代人能过的生活!
  她像是西洋童话里长年躲在塔里纺纱的公主,一朝走出塔外,才惊觉以往所坚持的、执着的,并非世间仅有的一切。她可以学习更多更广,不一定要往牛角尖里钻得更深更透!
  紫素决心修正既有的人生轨道。
  事实上,她需要的正是磨练,不是缩在某个风光明媚的角落,当个没见没识的女人,把不识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蠢钝,错当成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优雅。这,也就是她对保留眼前这份工作的态度益发坚定的因素。
  然而,心意的巩固是容易的,但是挫折的消磨也是无可避免的。
  尤其当她一再难过地发现丁岩过度冷漠、极力疏远的表示以后,她更觉得一身酒红装束的自己,站在黑白劲装的他身边,有如闹剧般可笑无聊。
  这绝不是她疑心多虑。她可以明确感受到丁岩周身“别靠近我”的强烈排拒,远比苏虹霓当初对她形容的更强数百倍。
  为什么?她很讨人厌吗?
  紫素倦了。渴望在全新的工作上精进,却始终未能如愿;希冀能多了解丁岩一些、却被打了回票;没有支持、没有鼓舞,自视为重要的磨练却被父亲当成是毫无意义、浪费生命的无聊尝试,一再阻挠……这团风暴般的混乱,已成一股难以担当的巨大压力。
  是男人也受不了,何况紫素对压力的耐受度本来就不大。
  “紫素,把那边的托盘搬过来让我洗,你准备去倒垃圾。”手脚俐落的阿桑指挥若定。“垃圾集中场的先生快要过来拖子母垃圾车了,你动作快一点!”
  “来了、来了!”紫素赶紧跑到一堆油腻腻的碗盘堆旁,把堆得高高的托盘搬下来。
  “卡快,卡小心咧!”阿桑头也不回地叮咛。
  “是。”
  由于求快心切,紫素一口气抱了一大叠茶棕色的塑胶托盘,又重、塑胶手套上的肥皂泡沫又忘了冲掉,紫素拿不住,托盘重重地摔了一地都是,发出巨大可怕的声响。
  “好痛!”她的双脚也给砸伤了。
  “啊哟,夭寿哦!”阿桑差点被这个娇生惯养型的工读生吓死,她连忙绕过来。“有没有怎么样?”
  又搞砸了……紫素忍着痛,任泪花在眼中乱溜乱转,努力扯开一个无谓的笑容:“我没事啦。”只是脚很痛而已。
  “你也真是的,一次拿那么多,又没有人要跟你抢。”她帮紫素把脚上的托盘移开、叠好,叮嘱道:“下次小心点。”
  紫素几乎压不住即将冲出喉咙的哽咽。阿桑半是责备、半是疼惜的口吻,让她想起了自己家的老奶奶,一时委屈全涌上心头。
  “怎么回事?”冰冷低沉的嗓音像道封印,封住了阿桑关怀的举动,也封住了紫素即将溃防的泪堤。
  “啊,没什么啦,紫素跌了一跤而已……”阿桑陪着笑,帮紫素掩饰。
  丁岩什么话也没说,紫素脚上立即浮现的青紫淤痕已经说明了一切。
  紫素可伶兮兮地望着他。
  “跟我回办公室一趟。”该死!他不想承认,但她的伤痕真的让他心疼。
  “不要骂她啦,她也是不小心的,反证又没弄破什么……”阿桑絮絮叨叨地为她求情。
  “不是要骂她。”丁岩面无表情地说道。眉间不冷不热、嘴角无波无澜,宛如一具僵化腊人。他忽略紫素眼中的泪花与泛红的眼眶棗明显地让她知道,他就是要忽略掉她的存在。
  他公事化地交代,完全不给人留下半点想像的空间。“只是要拿点药让她擦。”
  说完,他迳自走掉了,也没管她爱听不听的问题。
  “怎么办?”看到他那不情愿的模样,阿桑悄悄与紫素咬耳朵。
  “我过去擦点药好了,擦完立刻回来。”紫素跛着脚走出去,临出厨房前,歉疚地转身对阿桑道:“对不起。”
  阿桑挥挥手,要她别介意这点小事。唉,年轻女孩没别的不好,就是脸皮薄!
  紫素扔到办公室里来的时候,丁岩已经在座位上忙着签单据了。
  “药在那边。”他看都不看紫素。因为预感彼此的牵引太强烈,一个眼神都足以酿成一场浩大情劫,焚伤她,所以能避则避。“自己擦。”
  紫素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果然在档案柜上看到一瓶他准备好的药膏。
  她走过去,拿起它,坐在椅上伸直腿,旋开瓶盖,心里不断回荡着他那冷淡的语调。爱要不要随便你!他的口气是这样,冰冷的、伤人的、不把别人的感受看进眼里的。
  她挤出些许的药膏往患部涂抹,近日的压力、此时的难受、伤口的疼痛、药味的辛辣,相交成一剂效力强大的催泪剂,逼得她泪水潺潺而下。
  周遭是一片静悄悄的。啜泣声虽然隐而不宣,但充塞空气间的咸味水气还是干扰了无法专心做事的丁岩。
  “你在哭?”丁岩不可思议地叙述道,眼中闪过一丝惊慌。
  他看不得女人受伤;女人莫不是脆弱的生物,怎堪一摔一碰?而他更见不得女人哭;女人的眼泪是教男人无法抵抗的锋锐兵刃,是不公平的秘密武器;只是点点水珠,却能把男人逼得走投无路。他厌恶、恐惧女人的泪水,这辈子,他恐怕永远也不会忘记,在暗夜里低泣的母亲是如何教导他女人眼泪的威胁性!
  然而,紫素不同!她的泪泉完全诱发了他体内莫名的保护欲。白皙无暇的她只是那样垂头丧气地坐着,泪珠滴溜溜地滚落着,没有哭闹、没有泣诉,便让他极端心疼与不舍。
  丁岩心湖中最巨大的冰山融了、化了,瞬间泛滥的情潮把“远离紫素”的决定彻彻底底地淹没。
  现在,顾不得其他,他只想知道她为何而哭?如何止掉她的泪泉?
  丁岩嗓音暗哑、轻柔,冷绝不复见。“怎么了?”
  紫素百感交集、五味杂陈,已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探究他的转变。她只想好好地靠他一靠,一解倾诉的渴望。“我到底在做什么呢?”
  “嗯?”他来到她面前,由上而下俯视着她落寞的姿态。
  “我到底在坚持什么呢?”落落大方是紫素一贯的风格,但是在丁岩面前,她只能倦缩回无助小女孩的模样。她杂七杂八地说道:“我在家从来没做过这些事,我什么都不会,我只会给阿桑添麻烦,我在这里一无是处……这样的我,到底在这里做什么呢?”
  丁岩未答腔,静静地望着她捂着双眼,静静地听她紊乱的陈述。
  “爸爸不赞成我来打工,他说我只要继续念书就好了,厨房不是我该来的地方,反证我做也做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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