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六倒了一杯水,让麻六把止痛药服下,然后用药棉把麻六腿上的血清理了一下,敷上创伤药,叫他在他办公室先休息一会。
麻六看着中年大夫,觉得世上好人还是多,他遇上这样一位好大夫。因此他就很坦然地躺在中年大夫用来给病人看病而支撑起的那支木床上,微微闭上瞌睡的眼睛。
也许是麻六熬得撑不住,躺下刚一会,便打起了香甜的呼噜。
呼噜!一声
呼噜!又一声
呼噜声在睛朗的夜里十分嘹亮。
中年大夫看了看打着呼噜的麻六,没有叫醒他,摇摇头,便走出了急诊室,站在夜空中的秀延县医院门诊大楼前,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他不知道他该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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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里的一条狗 第九章(1)
麻六在秀延县医院整整躺了八天。
八天时间里,麻六几乎花光了身上所有的盘缠路费。幸好医院里的一位同房病友对他的帮助,不然他不知道这八天他能不能熬过来。在这期间,他曾想给父亲和母亲捎个话,让家里来人照料他几天,但他考虑到城里的路又是那个样子,万一让老人们在路上再出个什么事,那不是雪上加霜,因此他打消了给父母捎话的念头,独自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接受医院对他的治疗。尽管这段日子度日如年,但他有病友们悉心照料,生活上没什么问题,不然他怕连最简单的吃饭也成了最大的困难。
八天总算痛苦不堪地熬过去了,虽然他的腿不像过去那么灵便,但拄上拐杖勉强可以到院子里走动。可是他走得很艰难,他怀疑他这辈子会变成一个瘸子。 麻六心里特别害怕,如果真成了瘸子,那他就彻底完了。
麻六忍受着身心的双重痛苦,情绪变得很坏,以至病友们帮他在医院的灶上打来饭菜,他都不吃地搁在一边,整天躺在病床上,话也不说,像病得很重的样子。
这天早晨,太阳刚刚露脸,医生和护士来查房,到了麻六跟前,看着麻六一脸忧愁的样子,问麻六怎么样?
麻六没有正面回答医生的问话,而且瞪大眼睛,着急地问医生,“我的腿能不能好?”
医生说:“不要紧的,过两天你就可以出院了。”
“我会不会变成瘸子?”麻六又问。
“不会。”医生说:“你的腿恢复得很好。”
麻六听了医生的话,病情一下就减轻了一大半,好像猛然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地可以下地行走,而且还不需要拄拐棍,甚至在中午,自己亲自到灶上去买饭,几乎看不出他还是个瘸了腿的病人。
这回,麻六应该说是很惨,回家想清静地住一段,没想到因他未嫁的兰花的纠缠,只好离家上路,路上又经历了塌方以及说了句应该说的话被人追赶,使他跌伤了腿,住进了医院,多么不幸的事情全落在他的身上,他觉得预兆不好。
此时的麻六眼看就要变成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他身上虽然装着几个少得可怜的钱,但这钱再不敢胡乱花了,甚至连包烟也不敢买得抽。那几天因为他腿疼的厉害,也就没了吸烟的嗜好,现在听医生说他的腿不要紧,不知怎么一下子就特别想抽烟,可他身边没有烟,心里挺难受,上厕所的时候,他看见厕所里扔不少的烟屁股,几乎想拣起来点着吸一口,尽管吸一口就能烧上嘴巴,但他经受不住烟的诱惑,仍然把那些烟屁股拣起来,偷偷地装在衣服口袋,看见旁边没人,麻利点上一个,猛地吸上一口,那滋味确实好受死了。
苟延残喘地度过他人生最危难的时刻,麻六没有按照他想的那样返回省城,把美好的时光全用在医院给他治腿,命虽然保住了,但腿再不像原来那样地有些瘸。
麻六走起路来一趔一趔。
麻六不想再在医院呆下去,征得医生的同意,办完出院手续,径直去了车站。车站距医院不远,他没费多大劲就到了车站的候车室,看见候车室里有不少等候乘车的人,懒散地在候车室里走着,个个等得有些着急的样子,他也只好混杂在这样的人群里。
这是开往省城的一趟夜班车,晚八点始发,现在离八点还有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对于等车的人来说相当漫长。
麻六趔趄着他那条受过伤的瘸腿,拨开人群,挤在售票窗口,窗口挤着几个年轻小伙子,看样子像要买票,但不知为什么又不买地老挤,他想凑到售票窗口十分艰难,很想发几句牢骚,又害怕几个小伙子揍他一顿。因此他尽量避免冲突地顺着那几个小伙子的身后站着,脖子伸的老长。身边的小个子小伙子看见他,挪了挪身子,让他挤进去。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城市里的一条狗 第九章(2)
麻六把头伸到售票窗口,问售票员有没有去省城的票。售票员头也没抬地告诉他,还有,要买快些。麻六伸手从衣服口袋里掏那仅剩不多的一百来块钱时,钱不见了。他记得钱是装在他上衣口袋里的,但他掏了又掏,就是没有。他又在别的衣服口袋里掏了,仍然没有。此时的麻六着急的额头上冒出了细汗,仅这一阵功夫,他那一百块钱就没了?他再次去摸他所有的口袋,所有的口袋都空空的,这时候他断定是身边那几个小伙子把他的钱给偷走了,于是他转身去找那几个小伙子,可那几个小伙子再连个人影子也不见了。
麻六急得快要嚎哭起来了,怎么这么倒霉,好不容易节省下几个路费,竟然让小偷给偷走了,小偷也太缺德,不看他有多少钱,仅仅一百来块钱还值得偷一回,这街上哪个人没一百块,偷了也无所谓,可他不行,偷了他的,他就没法到省城了。
麻六心里嚎哭着一趔一趔走出候车室,看见候车室外的街道上,男男女女们正漫不经心地走动。时间一晃一个小时就过去了,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车站楼顶上那只高音喇叭,传出女播音员清脆的播音声。
“各位旅客请注意,开往省城的班车马上就要出发了,没买票的同志请抓紧时间买票……” 麻六的两只眼直直地看着车站楼顶上那只高音喇叭,想哭。 怎办?他总不能呆呆地站在这儿,在这儿站上几天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但他手里没钱,拿什么去买票呢?
旅客进站的时候,麻六跟着拥挤的旅客从进站口溜进去,看着男女旅客大包小包地围在一辆卧铺大轿车旁等着上车,他仍是没有一点办法。虽然他已经顺利进了站,但是上车的时候是要验票的,他没有票,当然就上不了车。他想去找站长,看能不能先让他上车,到了省城,他肯定想办法把车票钱交给司机,绝对不会耍赖。现在他再不敢怠慢地走到车站院子的办公地方,看着车站办公室门上的门牌,敲开了站长办公室的门。
站长办公室里正围着好几个人说笑话,麻六进去时,没人理他,他就问跟前站着的一位年轻人,哪位是站长?
那位年轻人把站长指给麻六。这是位较年轻的站长,小平头,白脸,看上去很和善,麻六趔趄着走了几步,看着站长说:“站长,能不能叫我坐你们的车到省城?”
站长说:“我们专门是拉旅客的,怎能不让你坐。”
“我没钱买票。”麻六说。
“没钱买票,那就别坐。”站长说的声音不高,也很平静。
麻六说:“我买票时,钱让小偷给偷了。”
“偷了不能怪我。”站长说:“又不是我偷走的。”
“我不怪你。”麻六说:“我没说是你偷走的,我是说小偷。”
“那你去找小偷。”
“小偷跑了。”
“跑了我没办法。”站长说。“我不是公安局长。”
“你有办法。”麻六央求说:“这里所有的车都由你管,你让我坐到省城,钱我不会赖。”
“坐车买票,天经地义,你没钱买票还要坐车,这恐怕不行。”站长说。
“这是特殊情况。”麻六哀求站长。
“你特殊我不特殊。”站长一点儿都不给麻六松口。
麻六祈神祷告地对站长说:“好我的站长,我是没办法才找你,又不是有钱不买票,好歹我在省城里还有一份工作,我是让小偷给害成这样,不然我不会厚着脸皮来找你让你给我方便。”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城市里的一条狗 第九章(3)
站长看着麻六,然后又看了看他房子里那些人,显然他对麻六说的话有些怀疑。什么省城里有一份工作?看他那瘸腿的样子,一趔一趔的,让人想同情也同情不起来。因此站长很干脆地说:“这个口子我不能开,车站有车站的规定,你说你在省城工作,那你没钱买票你去找县政府。我这儿不是慈善机构,如果我这里每天来像你这么几个人,那我这车站不是要关门了。”
麻六没有足够的理由说服站长,而站长的口气又相当强硬。因此他感到在站长办公室里呆下去没有丝毫意义时,便转过身走出站长办公室,来到车站的停车场。
停车场里站了好多人,大都是乘车的,也有送客的人,他们口袋里都装着买好的车票,一副兴高彩烈的样子。麻六不能像这些人那样,心里极为烦燥,很想上去跟谁吵上一架,可这些人没惹他,他平白无故跟这些人吵什么呢?不吵他心里烦。他恨那个站长,看他日能的,眼里还放不进个人,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个站长,以后我生个站长儿子叫他看,把他的。
麻六不敢出站,知道从站里出去就进不来了,他还怀有一种侥幸心里,看能不能混在人群中溜上车,不然他就要受困在秀延县城里了。可是要混上车,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连车票都没有,怎能混得上车呢?
检票在人们的吵叫声中开始了,太阳也在这时候像一颗红火球从山那边慢慢跌落下去。车站里渐渐有些暗淡和骚动不安,乘客们都在拼命地往车门口挤,就像抢购什么紧俏货物一样,有的人从车门口挤到了车外,有的甚至挤掉了脚上穿的鞋,于是车门口便传出嚎叫和吵骂声。麻六远远站在车站院子的一角,像个旁观者,别说是他没有票,就是有票叫他往上挤,他根本不敢有那样的想法。是的,他现在是没这样去挤的想法了,看看他那腿,一瘸一瘸的,不挤都往倒跌哩,怎能经得住别人的挤呢?
麻六站在车站的拐角处,看着蜂涌般往车上挤的人群,心里挺不好受。想想也是,命运就是这样不大不小地跟他开了一个玩笑。还在十几天前,他的腿也不是像别人那样很好吗?可就在那么短暂的一瞬间,他的腿就瘸了,再也不能像原来那样地快步行走。这还好,好歹留了他的一条命,当时他真的以为自己死了,而且死得很惨,可没想到他还活着,他觉得他的命真大,只是瘸了一条腿,而瘸了的这条腿医生说过一段就会好,只是需要静心疗养一段。麻六觉得这不现实,别说疗养,就是吃饭也成大问题了,况且他现在孤独一人在秀延县城,连返回省城的车票钱也没有,只能沿街讨吃要饭。
麻六没想到在他心中绘制的那幅美丽的蓝图转瞬间变成了一团废纸,他沮丧的快要发疯了,站在车站拐角处,不由地潸然泪下。
麻六知道在这里没有人会同情他给他买一张车票,让他返回省城,一切全靠自己。他知道上不了车就意味着他要流落在秀延街头了,就像瘸了腿的一条狗。 麻六得想办法混上车,现在是机会,他看见开车的师傅正叼着一支烟,站在一侧跟人说话,而检票的小伙子从车门里下来,急匆匆地跑到厕所去了。他赶快从拐角处一瘸一瘸地趔趄到车跟前,连滚带爬地上了车,悄悄走到车厢后的拐角处,蜷缩着身子,差怕让人发现。
检票的小伙子从厕所里出来,双手还忙着系裤子,边系边还喊叫说:“再有没有了?没有就开车了。” 车站里没人回答小伙子的话,小伙子就上了车,关了车门,对站在车旁抽烟的司机说,“张师,都上车了。”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城市里的一条狗 第九章(4)
司机把烟屁股扔在车站的院子里,扳住车门上了车。
车在人们的吵叫声中启动了。麻六像小偷怕人发现地蹴在后排,几乎连动也不敢动一下,两只眼睛贼亮地盯着那位售票的小伙子。
约摸走了有一个多钟头,车厢里的吵叫声没有了,公路两边的黄土塬渐渐变为一种朦胧。售票的小伙子并没有发现混上车的麻六,他同开车的司机说笑了一阵,便在客车的颠簸中低眉瞌睡起来。麻六这才觉得塌实了一些,不大一会儿,他也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那夜很平静,没有起什么风波,客车在半夜时分到了洛川塬上停下来,让车上的人下车放尿,时间很短,哗啦啦下去,哗啦啦上来,谁也不敢放慢,生怕落在车下。
这期间,并没有人发现麻六是没有买票混上车的人,就是在洛川塬上放尿时,跟车售票的小伙子和司机都没发现他。就这样,那辆夜班车在黎明时分驶进了长安。此时的长安街上,行人虽然不多,却一片灯火辉煌,有几位身着清洁工服装的环卫工正认真地打扫着街道,靠街的人行道上,有骑自行车的人急匆匆地驶过,再就是那些疯狂的出租车了。
麻六在这时候心里有些紧张,眼看夜班车就要进站了,如果下车的时候要查票的话,他可怎办呢?他们能放他走吗?说不定还要罚他的款。
东方渐渐泛出了鱼肚白,麻六坐的那辆夜班车穿过了几条大街,然后朝左一拐,便进了一个停车场。显然,这里是临时用来停放各种车辆的,院子不大,却停着十几辆车,有大货车,还有小车,夜班车就在这些大小车辆之间停下来。车刚停稳,车厢里就乱成一团,仿佛马蜂窝让人捅了一棍,嗡嗡直吼。
当然,跟车售票的小伙子也顾不了去查验车票地跳下车,看着车顶上的货叫喊着让慢些卸。开车的司机可能是开了一夜车累了,爬在方向盘上动也不动。
麻六是最后一个从车门里跌跤马趴下来的,手里提着他的那只破烂的帆布挎包,在人们谁也不注意时,他就已经从大门口溜出去了。
麻六站在大街上,看着南来北往的车辆,心里确实不是一种滋味。虽然说他侥幸地坐车回到长安,而且城里有他的家,但他知道有家不能回。这并不是说他身无分文,没脸回家见儿子和媳妇,而是因为媳妇几乎不是他的媳妇了,他已经有一年多时间没有见媳妇和儿子的面,一直过着流浪汉的生活。曾经有一次,他走回他那破碎的家,腿还没从门里跨进去,就被房子里的嘻笑声给震慑在门口。他惊呆了,房子里那个男人的声音格外熟悉,他听得出他们之间的亲热。那种过份亲热的说笑声刺得他两耳发怵。他想了又想,很想一脚踢开门,同这两个不要脸的狗男女拼个你死我活,但他没有。他伤感了一阵,悄悄从楼梯口走下去,借着夜色,静静地站在家属楼对面的一棵槐树下,看看那人究竟会是谁,为什么在他伤疤上撒盐呢?
时间不慌不忙地向前滑动,麻六在槐树下站的腿有些麻木,索性坐在树根上然后再站起来。时间过了好久,他等待的那个人终于出现了。他听见那人同他的媳妇说笑着,勾肩搭背地从大门口出来,伊然像一对明正言顺的夫妻。他身上的血一涌一涌,像一股洪水一样。真想扑上去搧那狗男女几个耳光,但他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甚至在那棵槐树跟前站也站不起来。
那个和麻六媳妇鬼混在一起的男人是他厂里的宣传部长,人们习惯叫他苟部长。那时候他想巴结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