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客人是个年轻人,二十多岁的模样,似乎赶了很多路,风尘仆仆。面貌尚算不错,举止也比较斯文,衣着虽然看不太清,不过那质料也不是下品。掌柜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番,并不觉得有何不妥,有些奇怪为什么面前这位客人对那人如此关注,不过这不是他该好奇的。掌柜掩饰的低下头,继续拨弄算盘。
片刻过后,这付完账的客人们还没收拾完行装,那边后来的客人却已经吃饱付账走人。掌柜心中暗松了口气,笑脸迎人的送客,眼角却瞥到那之前还站在柜台前的客人已经上了楼进了他们昨日住的房间。
“大人!”刚才在下面付账的男子躬身对房间里的男子行礼道。
“嗯,我看到了,去准备吧,既然他不知死活的还想去京城,就不必让他活着出来了!这一次,只准成功,不许失败!”那人背着身整理衣袍,声音却出奇的冰冷肃杀。
男子敛了神色,抱拳道,“是,请大人放心!”
待背着身的那人转过身来,房间里已无其他人,刚才的男子已经悄无声息的离去。
向陛下告假去祖坟扫墓的陈尔昨日正好住在这座酒肆的客房,准备一早动身回京,却没想到还未出门就从二楼窗户里看到沐齐的身影。陛下警告过,见到此人在京城必诛杀之,陈尔知道之前已经失手了一次,陛下绝不会容许失手第二次!当下命令也是下得决绝严厉。
只是,穿着一身便服的陈尔在房中踱步思考,锁紧眉头。自从离京后心中一直觉得不安,似乎马上要发生什么,却无从知道,这忧虑从来没有过,陈尔觉得总有哪里不对,当下只能催促侍从抓紧时间,早些赶回京城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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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京城里安王府内院主殿的内室里,沐远扬刚刚因为听到的话而惊愕语噎。
“我想过了,五年,足够将王朝稳定下来,不管是失利的还是得利的,五年足够平息一切,到时,阿斐和陈晖都身居要职,就算我甩手,有他们在也能保我们安宁。赵吉林权欲心重,他的长子根本没有任何势力,到时让他登基,也不过是一个架空了的皇帝,不足为患。远扬……”赵吉安认真的看着她,承诺道,“我可以放弃至高无上的权力,离开京城,只求你留给我五年时间,等我!”
五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也许什么都不会改变,也许一切物是人非。当他真的站在权力顶峰,享受到权力带来的威望和尊荣时,他会舍得放手?沐远扬不敢确定。为了那个位子,古往今来多少人为之疯狂着魔,他会是那其中的例外?这样的可能性太小太小,微乎其微,不是她不敢相信,而是这一切太不可能。
不过,即使如此,沐远扬依旧选择点头应允。
有何关系呢,倘若他失了承诺,也不过是如之前说的一样永不相见罢了,并不会有比这更坏的结果了。离走前的一个美丽承诺,作为完结,这不是挺好的么……沐远扬心中苦笑,面上却淡然的答应,她不想在最后给彼此留下不愉快。
“我知道,你是个会担负责任的男人!”沐远扬淡笑说道,心中却叹息着将话补完。所以,你不会弃国家大义于不顾,纠缠于儿女情长。如果说你没有担起过这份责任,或许你会随我而去,但是,一旦你挑起了国家这份重责,你将会身不由己,永远不可能有解脱的那一天。权力伴随着责任,纠纠缠缠,岂是轻易可抛的,你一旦扛起,再不可能抛下。罢了罢了,早知如此,何必临到关头还做徒劳之事,自己不是早已明白……
沐远扬心中自嘲,面上却不露声色。
赵吉安没有察觉异样,听到她的肯定,心中只觉满满的欢喜,连连点头道,“相信我,我一定会来找你!”
“嗯。”沐远扬依旧微笑着应道,侧过头看着窗外,道,“我该走了!”
“好,我送你……”
“不必了,时局未定,谨慎为戒,你还是留在这里吧!”
“那我让李维送你回去,昨日说好的!”赵吉安坚持道。
“也好。”沐远扬不欲再三推拒,想了想便答应道。
朝阳通红的挂在东边,映得天际的云彩也粉粉红红带着温暖。
沐远扬穿着灰色的披风带着兜帽,一身行装已经打理完毕。走到王府边门口,李维已经牵着马在那里等待。
这次只有李维一人护送,虽然赵吉安担心路上安全,但还是被沐远扬坚持推拒了多人护送的建议。其实沐远扬希望的是连李维都不要跟,可是想想他还惦记着所谓的五年之约,势必要确定自己的住处是否改变,定会派人落实一番,她便也不强拒了。
这边李维看到沐远扬走来,正欲对她行礼,低头的刹那突然听到远处快步走来的脚步声,奇怪的一抬头,却见自家殿下正急匆匆的赶来。
沐远扬也听到了声音,侧转身子回过头去,见到赵吉安提着一个包袱正疾步走来,当下也觉诧异。待他走近,沐远扬才出声问道,“殿下,可还有事?”
赵吉安柔和的笑了笑,递过包袱道,“这套衣服你忘记了,一并带走吧!”
“这是……”沐远扬愣愣的接过包袱,已经猜到了他所谓的衣服是哪一套衣服。
“对,这是属于你的衣服!”赵吉安肯定的点了点头,犹自笑道,“我特地让他们做的,本来只是自己的一个念头,既然能付之现实,当然应该留给你,它本就属于你!”
沐远扬低头看着包袱,手捏紧颤了下,掩饰性的转身将包袱系在马鞍上道,“嗯,多谢,我走了!”
“嗯,路上小心!”赵吉安张了张嘴,忍住多余的话,最终还是只说了这一句。
沐远扬没有回头,只在骑上马后兀自点了下头,算作告别,便驭着马骑出王府。李维回头对赵吉安一抱拳,也催促着□马儿跟在沐远扬身后离去。
赵吉安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视线仍无法从她的背影里移开,定定的看着,看着,直到他们被建筑物挡住,视线仍不肯收回。他想要牢牢的记住她的一切,记住所有,来作为五年漫长回忆的一部分。
“殿下,殿下!”突然,远处快步走来一人,压低声音急唤道。
赵吉安回过神,转身看向来人,皱眉问道,“什么事?”
陈晖呼出一口气道,“我找了您好久,有急变,刚收到的消息……”
“什么?”赵吉安急问道。
陈晖深吸了口气,快速说道,“阿斐消息传到,那个远扬的兄长,沐齐找到了,他已经知道真相,正往京城赶过来。”
“嗯,我知道了!”赵吉安点了下头表示了解,对于这个沐齐,虽然他的父亲算是谋害父王的凶手,但他一族灭门也算彼此恩怨两消,赵吉安对他已经没什么愉快或者厌恶的态度,沐远扬只把他当兄长,不会和他结婚,只要这一点确定了,赵吉安对他也不觉得讨厌,知道这则消息反倒没什么感觉。
“另外,探子发现陈尔加快速度返回京城,且他身边的侍从少了一名,根据推测,他恐怕察觉了什么,派人提前回京打探!”陈晖说及他自己的父亲,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完全没有一点动容。
赵吉安之前还只是点了下头,突然反应过来,一愣,急道,“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咳,正文里应该不会有H了,番外么。。。看情况。。。写H很辛苦啊~叹~~
第七十九章 承诺弃约
晨光跃过腐朽高耸的城墙,一点一点漫过街道,爬上道路两旁的灰土墙壁。这是一条荒废的小路,离城墙不远,狭小而残破。由于两年前走水,人去屋废,整条道上也已了无人迹。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马蹄声,在这寂静的小路上清晰响起,可是仔细听这声音,却不知究竟是哪个方向传来,抑或是两边都有。
当先越过一堵矮墙的灰马四蹄疾走,身后扬起漫漫尘埃,骑在马上的灰袍人弓着身,看不清模样,而离他身后半个马身的另一骑者,一身劲装,紧紧跟随着。
突然,在前的灰袍人迅速勒紧缰绳,安抚骏马,神色警惕。跟在他身后的劲装男子也立即控制马儿原地转步,正欲发问,听到远处声响,面上亦是一变。
本来走这偏僻道路正是为了避人耳目,怎会这么好巧不巧的遇上生人,莫不是情报被泄露了?李维皱眉沉思,眼睛死死的盯着前方被墙遮掩的道路。
先是一个马头,然后是马身,那骑在马上的人物也在下一刻跃入李维和沐远扬的视线,沐远扬的眼神顿时一亮,催促马儿向前,一边摘下兜帽对来人唤道,“齐哥!”
李维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但是看到沐远扬驱马迎上去也不好阻止,只得跟上前一边留神注意着四周动静。
沐齐似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沐远扬,脸上还有些难以置信,惊喜地唤道,“远扬!”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松了口气,“幸好你没事,幸好……”
沐远扬见到沐齐平平安安的就在自己眼前,心中安定了许多,对他的担心也终于放下。她看着沐齐,眼睛发酸,觉得就像是独自强撑的时候终于过去,有沐齐在身边,就像有了可以放心依靠,不必怀疑的亲人。这和赵吉安不同,即便她对赵吉安有感情,却永远不可能像她的齐哥一样,不需要去怀疑任何事情,只会全心全意的去相信,不用为任何的利益、算计担心。
她的笑容刚欲扬起,刚想要对他说,我们回家吧,突然,一个锐利的光芒袭来,她还来不及惊呼,那箭芒已经没入眼前男子的背脊。
那就像一个缓慢的影像,沐远扬能清晰的看见箭芒袭来,可是声音却无法发出,无法告诉沐齐危险就在背后,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箭矢没入沐齐的背脊,穿透胸膛,只能看着沐齐神色一僵,面色泛白,摇摇欲坠。
李维在危险袭来的第一时刻施展轻功追了过去,他敏锐的捕捉到了刚才弩箭袭来的方向,只有一人,就在百米外,而一边追击的同时,他一边吹响哨声,以求支援。而此时沐远扬才刚刚骑到沐齐身旁,只能堪堪扶住沐齐的身子,防止他堕下马去。
沐齐的半截话还未说完,想要开口安慰沐远扬,却止不住的鲜血从嘴中涌出,一个词也无法再说出口。
沐远扬让□马儿紧挨着沐齐的马,手牢牢的抱住沐齐的身子,忍不住颤抖。虽然看不见他背上的伤势,但手心能感觉到温热的血液流淌下来的黏腻,多得让人恐惧。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刚刚见到齐哥,就发生这样的事情!沐远扬没有时间质疑这些问题,她心中升腾起的怒气溢满整个心胸,她无法原谅破坏这一切的人,抬头看向李维追去的方向,那不远处一个黑衣人正疾走逃离。沐远扬瞳孔紧缩,开口念出一长串响亮而怪异如同咒语般的话来,仿佛拥有实质性的力量般强横的直逼黑衣人而去。
沐齐也听到了这个声音,似乎知道什么而不满的开始挣扎,却被沐远扬死死按住,不让他挣动分毫扩散伤势,而嘴中的咒语却不间断的说了下去。
那黑衣人正是陈尔手下之一,奉命击杀沐齐。他跟着沐齐一路进京,看到他往这条路上走,早就想好了伏击位置,却没料到还会有人出现在这条路上,不过命令不容改变,他一寻到破绽立刻发动弓弩,从他背后刺入心口。在扣下扳机的刹那,他就知道任务成功了,不用去看结果,他有这个自信,可是刚要撤离,就见那刚巧出现在路上的两人中一人速度极快的向自己追来,黑衣人眼神一凌,不欲纠缠,施展轻功就要撤退,可是刚走几步,却突然听到一串古怪的声音,如同在自己耳畔炸响,这声音诡异非常,就像他自己练功走火入魔无法控制一样,完全提不起气来,全身都在猛烈的颤栗。
李维也听到了沐远扬的声音,只觉得有些古怪,却没有黑衣人这样的症状,见前面逃跑的黑衣人突然慢下势头,也没多想,连忙加快脚步一个斜踢击中对方背部,迫他迎战。
沐远扬看见李维与那黑衣人交手不落下风,才缓了口中的咒语,其实这也不过是几瞬的时间,当她停下咒念,沐齐也停止了挣扎。虽然他背上的伤口还在涌出鲜血,脸上却泛起了异样的潮红,他咽了咽嘴里的血水,就着沐远扬扶住他的手臂,抬起头,一脸责备的斥道,“这咒语你……发誓过……不……不能用……你……”
“我知道我知道,我发过誓绝对不会用禁咒,可是我不能看着伤了你的凶手扬长而去,你却受伤至此,齐哥,我害怕……”沐远扬软了语调,眼眶通红,眼泪止不住的掉了下来,一脸惊慌。
沐齐僵硬的扯出一个笑容,头抵在沐远扬的肩上喘着气道,“傻瓜,有什么……好怕的……不过……不过一死而已……”
沐远扬吸了吸鼻子,忍住眼泪,搂着沐齐低语,“齐哥,你不会有事的,他们马上就会来,答应我,一定要撑下去!”
那胸膛、背后的鲜血都像不要命一样疯狂的流淌着,沐远扬其实一眼就看清了沐齐的伤势,却不愿承认弓弩正好穿透心脏必死无疑的事实,她不愿相信齐哥将要死去的真相。
“远扬,我始终……没有担当起……作为哥哥……的责任,还有……当你丈夫的……事实,我……”沐齐咳了几咳,嘴里又开始涌出鲜血,他拿手背擦了擦,将剩下的血连着口水咽了下去,喘了口气继续说道,“我虽然做的不好……可是我一直……想要为你……做些什么,从小到大……我总是看着你……高兴……我就……很高兴,我一直……一直希望看到你……像那时候一样……无忧无虑的笑容……答应我,不要再皱眉头……”
沐远扬不停的点着头,强忍着泪水应道,“齐哥,我答应你,我们回家去,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好的哥哥,没有人可以取代,齐哥,你不要说话了,撑住,我们一起回去!”
沐齐闭上眼,歇了歇再低声对沐远扬说道,“别……别再送回去,等我……死后,就葬在京郊,我是……齐家的人,死也该死在……京城附近……远扬,抱歉,让你伤心了……”
三年前送回江南的是沐潜的棺木,三年后难道送回的还要是棺木吗!沐齐不想给沐家的人带来更大的伤痛,更何况想到自己本家齐氏,活着时一直未尽过责任,死了总该归葬祖坟。
沐远扬含着泪水无法答应,她能感觉到趴在她身上的沐齐的身子在逐渐冰冷,说话的声音在逐渐变轻减弱,可是她却不敢相信这个事实,连做梦都不敢相信。她的齐哥不是一直站在她身后,默默看着她长大,包容体贴,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他的身影,永远不会变,不会离开的吗?她的齐哥不是总用温柔却坚定的目光看着她,给予她支持和鼓励,让她有信心面对任何事的吗?她的齐哥,伴着她一生的成长,怎么可以在哪一天就这样突然离去,怎么可以!
“远扬,答应……我一件事……”
“齐哥,你说,不管什么事我都答应你!”
“哈,难得看到……你这个样子,远扬,答应我,永远不要和……京城里的人再……牵扯上什么关系,不要……委屈自己,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吧,一定要……快乐,我想……看到你的……笑容……”
那声音越来越轻,飘渺的仿佛风一吹就会消失在空气里,沐远扬不敢动,只能僵硬着身子搂紧沐齐,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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