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却是不怕的,向着外面道:“来人,把这两个刁奴拖出去打二十板子。”
郁心兰心中暗赞,隔了这么会子,老太太原本应该是想假装忘了处罚槐院两个粗使婆子的事,暗里给夫人一点脸面的。可惜王夫人霸道惯了,一点不如意,就敢在长辈面前摔杯子,忘了当晚辈的礼仪,就不能怪老太太要下一下她的面子了。
这番作派王夫人如何不知?心里气得绞痛,只觉得这一家子都是忘恩负义的人,也不想想她堂堂的相府千金当年肯下嫁一个穷书生!当下哪里还顾得上礼节,腾地一下站起身,扶着丫头的手便径直离去。
老太太却不放过她,冲着她的背影道:“夫人记得安排一下,明日让兰丫头跟去竹院学理家。”
王夫人身形一滞,随即气冲冲地大步走了。
郁心兰一直在暗中观察老太太的处置方法,并非一下子捏住王夫人的七寸,引得她大幅反弹,而是让王夫人气愤一时,却能最终忍住,待她心平气和后,又进次出击,一步步地一点点地达成自己的目的,仿佛是温水煮青蛙。对待王夫人这种有靠山又霸道的人,用这种方式,显然更有效。
郁老爷这才发觉堂屋内的气氛有些怪异,细问原因,老太太不说,温氏也不会背后议论嫡妻的是非,郁心兰倒是想说,但不能明说,待日后再找机会告诉父亲吧。于是郁老爷揣着一肚子糊涂,陪着祖母走了。
人都走清静了,郁心兰才冲娘亲俏皮地一笑,“女儿恭喜姨娘,就要给兰儿添个弟弟了。”
温氏羞红了脸,啐道:“没影的事儿……这是你一个大姑娘说的话吗?”
次日凌晨,郁心兰起了个大早,到梅院给老太太请过安,便到竹院候着。夫人每日辰时到竹院来处理事务,见到郁心兰只当她是透明的,逐一分派了当天的各项事务后,便冷冷地道:“你刚才也看到了,当家主母,也就是每天将府里吃的用的分派人去采买,再就是些日常琐事,待下人报来,你再处置便是了。各府要采买的东西都不相同,这得你到了侯府,跟你自己的婆婆学。好了,每日就这么些事,我能教的都教你了,明日你不必来了。”
说罢,王夫人斜了眼看她,只等她说没明白,就骂她蠢笨的。郁心兰却早知王夫人不会真心教自己,何况刚才夫人的确是在处理府中事务,她也瞧了个大概,如何控制人心的部分,却在她当外企人事主管的几年里早就学会了的,也的确没必要再到这来站岗,当下笑盈盈地谢过母亲。
王夫人以为她逞强,冷笑一声没再理她。
郁心兰乐得清闲,温房已经开建了,有柳郎中和工部的巧匠们,压根不必她多操心,每天到工地转一转便是,她现在要做的事,就是绣一套鸳鸯枕套出来,大婚的时候用。以她前世那十字绣都没摸过的针法,这重任便落到了温氏和张嫂的头上。
郁老爷下了朝便来到槐院,想等得了赫云连城敕封的确切消息,便与温氏和兰儿一同分享,哪知,直到天色全黑,派去的小厮才回来禀报,压根没这事儿,顿时又让郁老爷如堕冰窖,只觉得圣意难测。
第二十九章
虽说是圣上赐婚,但纳采、问名、纳徽、纳征、请期、亲迎等六礼一样不可少。两日后,清容长公主携赫云连城来行纳采礼。
清容长公主一身宝蓝牡丹暗花的宫装,头饰镶宝石八尾金凤簪,标准的长公主品级装束,显得对这门亲事极为郑重。赫云连城一身绛紫色高束腰直袆四幅长衫,祥云白玉冠束发,长着疤痕的右脸戴着半面银质镂空翔鹰面具,露出完美无暇的左侧面,显得他玉树临风,气质卓然。
况且纳采礼用的竟是一只鲜活的灰雁,比玉雕的雁更显诚意,这多少让心情低落的郁老爷得了些安慰。
负责接待长公主和赫云连城的,是郁老爷和王夫人。郁老爷看在这只灰雁的份上,打起精神言笑应酬,可他到底是外臣,不便与长公主过于亲热,而赫云连城又是个冷峻寡言的人,场面渐渐有些撑不住。
郁老爷只得求助地看向夫人。
王夫人的脸沉得有如锅底,一星半点的笑容都没有。她可一点也不怕长公主,长公主身份自是尊贵,可她也有二品诰命,又没犯事儿,就是长公主,也得跟她和颜悦色。况且让长公主知道自己不喜欢这门亲事,心里添了堵,日后在郁心兰身上找回来,那可就是她求之不得的惊喜了。
清容长公主看在眼里,心中不满,却又不便表露出来,只得笑问,“不知本宫今日可否见一见贵府四小姐?”
这几天给兰儿买了几身华美新衣,为的不就是这一刻?
郁老爷正要答应,王夫人却抢着皮笑肉不笑地道:“这恐怕不合礼数!今日若只是长公主您来了,倒也不妨,可赫云公子也在这,哪有未定亲的男女见面的道理。”
理虽是如此,但郁心兰是通过采选被指婚的,在皇后的凤栖宫中,长公主和赫云连城等人都已经见过她了,所以此时再来端这个架子,便显得矫情做作且对婚事不情愿。
清容长公主心中奎怒,玉面瞬间沉了下来,寻思这到底是王夫人的意思,还是郁心兰本人的意思。
郁老爷心中大急,怎么能让女儿还没入门,就先得罪婆婆?
赫云连城心知郁心兰纵使心中不愿嫁给自己,也决不会如此不识大体,当即冷冷地瞥了一眼王夫人,硬是让娇横的王夫人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两个不希望长公主误会的男人同时开口:
“兰儿她素来害羞……”
“母亲,我想四小姐定是害羞……”
竟连说的托辞都是一样,两个男人忍不住对视了一眼。赫云连城冲郁老爷淡淡颔首,令郁老爷对这个准女婿的好感又上升了一层。
其实清容长公主上回在凤栖宫隔着珠帘见过一回郁心兰,朦胧间觉得是个容貌上乘的美人儿,今天只是想近距离看清楚而已。罢了,反正是她的儿媳妇,日后每天都要见面的,不急于一时。
清容长公主也知这门亲事来得不易,好不容易儿子没表示什么反对意见,自然不想在纳采礼上就跟未来亲家闹得不愉快,当下和熙地笑道:“是本宫未想得周全,想来郁四小姐的礼教定是极好的。”
一番客套之后,清容长公主便带着儿子回府。扶母亲上轿之时,赫云连城极轻声地道:“她不是这般矫柔做作之人。”
清容长公主微微一怔,才明白儿子是为郁心兰解释,忍不住唇角上扬,城儿何时会替一个女子说话?难道真如十四所言,儿子心中对这个郁四小姐还挺满意?
郁府内——
待送走长公主,郁老爷便朝发妻开火,“你何时这般不知深浅了?若是让长公主对兰儿心生不满,日后兰儿要如何自处?不过是见一面而已,你平日里难道少带玫儿和琳儿参加宴会了吗?难道玫儿和琳儿少见了哪个贵族子弟了吗?”
王夫人是觉得自己刚才的那番话站在一个“礼”字上,不意丈夫竟会为一个庶出的女儿责怪她,还出言暗讽玫儿和琳儿,当下便发起泼来,将手中的茶杯咣啷一声摔在地上,“有你这样当父亲的吗?竟将嫡出的女儿说成轻浮无行之人,我看你是被那个温氏给迷了心窍了,这样的狐媚子,我们郁府可容不下,待婚礼后就让人将她送回荣镇去。”
以往她只要提到一星半点威胁到温氏地位的话,郁老爷都会立即软下态度。可惜这回郁老爷半分不让步,冷哼一声,“我何时说玫儿琳儿轻浮无行了?我的意思是,既然未出阁的女儿可以出席宴会见到陌生男子,兰儿为何不能出来见一见自己的未婚夫君?况且我们三个长辈都在场,又不是私下会面,有什么于礼不合的?婉儿的名字已经录入族谱,是我郁达的侧室,送不送回娘家,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
言罢拂袖离去,留下王夫人兀自气得浑身乱颤。
真是……反了天了,居然为了那个狐媚子朝她这个嫡妻大吼大叫!
王夫人此时恨不能一口咬死温氏,可偏偏温氏不在眼前,只能拿手边的东西发泄,砸了一地的碎瓷片。郁玫听到丫头禀报父母争吵,忙赶到主院来劝解,却只见了母亲一人坐在满地碎瓷的大厅里嘤嘤哭泣。
郁玫轻叹一声,体贴地搂住母亲,轻柔地问是怎么回事。王夫人自是添油加醋地描述一遍,末了恨声道:“玫儿,就按你的计划办吧,之前我还觉得太过狠毒了些,可是……我现在才发觉,对这种狐媚子,真是半点也姑息不得。”
王夫人冷艳的眸中寒光暴长,温氏、郁心兰,是你们逼我的,到时可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第三十章
次日,定远侯府请了京城最有名的六名官媒来郁府行问名礼,这一回郁老爷独自去接待,怎么也不再让夫人插手了。
因着是圣旨赐婚,自不会存在什么分歧意见,接连几天,六礼行得十分顺畅。
定远侯府送来的聘礼十分丰厚,让前来观礼的几位大臣都面露羡慕之色,令郁老爷觉得面上有光,加之郁心兰大方地将其中几卷名家字画送给父亲装饰书房,所以郁老爷报去定远侯府的嫁妆也自是十分丰富。
王夫人事后才得知这嫁妆单是老爷和老太太一同拟定的,期间根本没来问一问她的意见,当下气呼呼地冲进书房找郁老爷理论。
郁老爷爱理不理地道:“都已经送去官府备注了,还说什么呢?况且定远侯府那边希望早些将大礼过完,早些成亲。让你定个嫁妆单子几天都定不下来,我才只好亲力亲为。你放心,单子上有你的印鉴,旁人不会说你薄待庶女的。”
王夫人气得浑身乱抖,敢情这还是给了她面子了?又吵闹了几句,郁老爷也不发脾气,自顾自地看书,只当她是透明人,把个王夫人气得回去便病倒了。
不过半个月,两府之间将定亲的前五礼办理完毕,因着是圣旨赐婚,不用遵循长幼秩序,郁心兰便先郁玫出嫁,婚期定在两个月后的五月二十七,大吉之日。
即将出阁的小姐一般都是被家人当作贵客来对待的,郁心兰去菊院探病,也就第一次被夫人拿杯子砸了出来,后来王夫人索性称要清静,免了她去请安。不用跟王夫人郁玫郁琳见面,她心情不知有多好。
这一天,去官府备注的嫁妆单子返回了郁府,郁老爷让人抄送了一份给郁心兰。郁心兰拿着跟紫菱和温氏一起研究。古代的嫁妆除了金银地契,几乎还要将日后女儿会用的东西全都准备齐全,锅碗瓢盆一样不少,马桶、脚榻都有二十几个。
当郁心兰看到有银钗三百只、铜镶彩石钗三百只、上等木钗三百只,绢花三百朵的时候,砸舌道:“这不得把脑袋插成蜂窝?”
紫菱噗嗤一笑,“四小姐,这些是给您打赏下人用的。若是下人办事得力,或者家中有什么喜庆之事,就可以分了级别和事宜赏出去。”
郁心兰心念一动,事先做好功课,总比将来嫁过去再摸索人脉要好得多,于是柔笑道:“紫菱姐姐,这些人情往来我可一点也不懂,日后你可得帮衬着我。……嗯,先帮我打听一下定远侯府都有哪些亲眷,按着亲疏帮我备下见面礼。”
紫菱笑道:“四小姐怎么这么客气,老爷这会子将嫁妆单子送过来,自是这个意思。老太太已经着人去打听定远侯府的事了,等有了确切的消息,奴婢自会帮您准备好的。”
郁心兰对老太太又是一番感激,父亲虽跟定远侯爷一朝为臣,可到底不熟悉人家后院的事情,王夫人知道,却不会告诉她,多亏老太太想得周到。
紫菱将丫头们都打发出去,将目前所知的一些定远侯府的情况悄声告诉郁心兰和温氏,“侯爷是手握重兵的兵部尚书兼第一大将军,世袭罔替,与王丞相分别为文武大臣的马首,年轻时还是玥国的第一美男子呢。当年长公主爱慕侯爷,求先帝赐婚,可侯爷有位青梅竹马的甘夫人,不愿娶长公主,后来,长公主自愿以平妻的身份下嫁,才一偿所愿……所以,府中主持中馈的是甘夫人,并非长公主。”
她顿了顿,又左右仔细看了看,确定无人才继续道:“听说,侯爷也挺喜欢长公主,只是更在意甘夫人一些,所以姑爷虽然是嫡长子,可这世子之位,一直未定下来,似乎……侯爷想传给甘夫人生的嫡次子。长公主平日里都不居住在公主府,可能是怕侯爷觉得她摆架子。”
确认了有两个婆婆,郁心兰不免头疼,“可知那位甘夫人的性情如何?平日里与长公主相处得如何?”
“甘夫人是甘将军的独女,甘将军膝下无子,从小拿甘夫人当男孩儿养的,还曾随父驻边三年,听说为人豪爽大方,颇有男子风范。与长公主之前相处得不错,自从姑爷……就差了些,当着奴仆的面也曾争吵过。”
郁心兰暗忖,若是当着奴仆的面争吵,倒是能说明甘夫人性子豪爽,不是那种使阴损招术的人。不过,这还能说明一点——甘夫人性情暴躁,怕得多花些心思跟甘夫人处好关系才成。
定远侯府秩序严谨,并没什么关于各位主子的传闻在市井流传,所以紫菱除了这些京城百姓都知道的陈年旧事,别的也不清楚,只能看过些天老太太派出的人能不能打听到什么。
郁心兰悠闲地过了几日待嫁生活,凡事都有温氏和紫菱替她忙前忙后,她学习了一下婚礼上的规矩后,便闲得发霉了。
温房在工部巧匠的建设之下,进度很快,已经初具模型。她无事就往工地上跑,与柳大人处得十分熟稔,动不动就将“建好温房先请母亲来看看”挂在嘴边,显得十分孝顺,心里是拿定了主意的,这温房一定要叫“兰阁”,匾额上还要题上“致最敬爱的嫡母,兰儿敬上”几个字。让王夫人见到这房子就能想起她可爱的笑脸。
回到槐院,紫菱边为她净手边道:“何大人家的别苑建好了,何夫人请了夫人和几位小姐去玩儿,刚才许嬷嬷带了话过来,让四小姐和姨娘准备准备,后天一起去。”
郁心兰有些奇怪,“会请我和姨娘吗?一般应该只是写诚邀夫人及家人前往吧?”
紫菱笑了笑,“您怎么说也是长公主的儿媳,夫人若不带您去,倒显得她小气了。至于姨娘,各府的夫人们外出赴宴,也都会带的啊。”
郁心兰撇了撇嘴,别的夫人会带,可王夫人却是不怕别人说她善妒的,若是只带她还在情理之中,带上娘亲,这事儿就不得不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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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深知自己只不过是他的一道挡箭牌,尽管她已经喜欢他多年,但在他眼中,她始终是个傻子。
她为他忍受姨娘们的刁难,小姑们的捉弄,甚至连他身边大丫鬟欺压到头上都不吭声。
可他却不该,心里惦记着别人。
终于有一天,她暴发了——
第三十一章
郁心兰觉得王夫人定是想在这种贵族的聚会上让她们母女俩丢脸。纳采礼上的事,早有服侍的小丫头告诉了紫菱,她也知道,现在她丢了脸,就等于是丢了长公主的脸,日后怕是难讨婆婆欢心。这种事,自己应该能应付,可是带上温氏就不行。
她正寻思着怎么帮娘亲推了这个聚会,温氏房中忽然传来咣啷一声水盆翻倒的声音。
郁心兰和紫菱吓了一跳,忙跑去察看,竟见温氏晕倒在地,身边连一个丫头都没有。二人忙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