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心兰一大早地被唤醒,方才神经又高度地紧绷着,这会子便觉得有些乏了,赫云连城注意到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阖了几个,忙向母亲道:“母亲,我先扶兰儿进去休息一下。”
长公主赶忙道:“快去快去,可怜见的,有了身子的人,最是渴困。”得了婆婆的准许,郁心兰便任由连城扶着,到内间的床上躺下,于是一上午,便在她的昏睡中度过了,连皇后曾来看望过她,都完全不知。处理完了朝政,建安帝仍是想着如何认亲一事,坐在御书房内,边批奏折,边思索着。看着皇上眼中的红血丝,黄公公不知如何劝解才好,只得让人沏上一壶参茶,给皇上提提神。
不多时,门外传来通禀声,“皇后娘娘求见。”
建安帝立即道,“传。”
皇后娘娘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常服,端庄地缓步走了进来,身后的小宫女手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一只青花五福临门纹的瓷盅,里面是安神养气的补汤。
“皇上累了一晚,应当先歇一歇,再批阅奏折,您的龙体若是有恙,可是全玥国的损失。”皇后走到御案后,一边轻轻为皇上捶肩,一边温柔地劝说,“这份养气血的汤,可是臣妾亲手熬的,皇上要不要尝一尝?”
建安帝微微一笑,“也好。”
见皇上应允,皇后忙亲自盛了一碗出来,双手捧给皇上,用眼神示意黄公公带人退下。
黄公公极有眼色地带人退出御书房,还殷勤地将门关上。皇后瞅准了时机,轻柔地道:“方才臣妾擅自去审问了敬嫔,臣妾可以确定,敬嫔也不知她最后带走的,是谁的孩子。皇上您虽然当了多次父亲,可是日理万机,没仔细看过刚刚出生的婴儿,那小脸儿呀,就是那么皱眉巴巴的一团,便是亲生母亲,也不一定能一眼就分辨出来,是否是自己的孩子。何况当时敬嫔还只是个未及弃的小姑娘。”
见皇上的眼睛看向自己,皇后温柔地一笑,继续道:“所以,皇上如何能这般肯定,靖儿是雪妹妹的孩子?”
建安帝沉静地开口道:“因为靖后背后正心处,有一颗朱砂痣,而雪儿也有。若是没有换婴这一出,或者敬嫔换婴换得干脆利落,朕也不会作此想。”
皇后的眼神动了动,随即淡淡一笑,“嗯,母子两的朱砂痣生在一处,的确是常见的。”待皇上的眸中燃起希望,她又继续道:“可是完全陌生的人,背心处生一颗朱砂痣的,恐怕也不少。这样的证据只怕……会让皇室沦为笑柄。”
建安帝眼中的希望又破灭了,转而陷入沉思之中。皇后要说的话说完,便不再逼着皇上,但是建安帝却明白皇后的意思,他没有证据。
虽然他觉得赫云靖极有可能是自己和雪儿的孩子,这种感觉,其实是很早之前,就有着微妙的存在,记得第一眼看到靖儿的时候,虽然那时他还沉浸在失去雪儿的悲痛之中,可是仍是一眼便十分喜欢了,现在想来,应当是血浓于水的亲情所至。满朝文武都知道,他以前有多么宠爱靖儿,虽说是他的外甥,可是,他却当成儿子一般的疼着。即使是七年前的事发生之时,他万般震怒,却也没想过要取靖儿的性命。
相比之下,同样是皇妹所生的飞儿,他虽喜爱,却也没有到这种程度。只是,没有证据,或者说,没有明确的、如山一般的铁证,因而是无法令百官和皇室宗亲信服的。
建安帝重重地闭了闭眼,略带着疲惫地道:“朕的确是累了,就依皇后之言,先歇息一下吧。”
这便是告诉皇后,他已经有了决定了,依了皇后的意思。皇后闻言微微一笑,忙扶着皇上起身,一同回寝宫歇息。而住在皇宫中的长公主等人,也被允许回府了。
郁心兰有些焦急地抓着连城的手问,“这算是什么意思?皇上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连城摇了摇头,他也很迷茫,自小的认知,就是他是定远侯的嫡长子,长公主的嫡亲儿子,可是皇上却突然跳出来说,他是他的儿子,这只会让他感到可笑。但是,以他对皇上的认知,皇上又决不会是这般鲁莽的人,这又让他分外的疑惑和焦燥。只是,在兰儿的面前,他不想表露出来,他只需看一眼,便知道兰儿很不愿意他是皇子,所以他也会尽量往她所愿的方向去努力。
幸好,滴血的结果不坏。
第二日,皇上便下了一道令人震惊的旨意,称赫云靖铲除安亲王一党,为朝廷立下大功,特封为诚郡王。
外姓封王不是没有过,封亲王的都有,可是这个时机,就让人觉得分外有深意。若是在抓捕到安亲王的当时就册封,不奇怪,或者在安亲王一案完全理清的时候册封,也不奇怪,怪就怪在这个时候,不早不晚。
那一天一晚在御书房中发生的事,虽然在场的只有剑龙卫和忠心耿耿的黄公公,旁人是无法知晓,但是服侍在远处的太监和侍卫们,却是亲眼见着了敬嫔、陈子爵、定远侯一家子进进出出。
这些话,自然会有人打听,就会慢慢传出去,只要运用一点想象力,就是完全不知情的人,也能猜出个七八分,何况是一早就有这种猜测的庄郡王爷?
一百七十三章
“郡王妃娘娘,这么悠闲?”
门帘一挑,赫云彤戏谑的声音响起,人也跟着进了屋。
此时,郁心兰正歪在临窗的榻上,拿着小蒲肩轻轻为两个熟睡的小宝宝打肩,她刚刚诊出有孕,心里头又是甜蜜又是无奈,甜蜜的是又要当母亲了,无奈的是两个宝宝都还没满周岁,这也赶得太密了点,而且刚刚怀孕,怕闪了腰,不能抱宝宝,就只能多为宝宝做些其它的事情,弥补一下心中的缺憾了。
听到赫云彤调侃她,郁心兰笑嗔了一眼,轻声道:“我这王妃可没你的大,少拿我开心。”
赫云彤也忙压低了声音,一本正经地道:“我如今不过是个世子妃,见到郡王妃娘娘可是要请安的。”
赫云彤说着,还真的福了福,不等郁心兰拆白她,自己就笑歪在榻上。
半个月前,赫云连城被册封为诚郡王,诏书上自然也有郁心兰的名字,她被册封为郡王妃,享御七品俸禄。
御赐的王府还要装修,家具物什、内外院的小厮、丫头、婆子都得添置,尤其是人手上,还得请柯嬷嬷等人好生调教一番。郁心兰与赫云连城商量了之后,直接将终孝提拔成了诚郡王府的外院总管,这些琐事都交给终孝去办,长公主又从公主府里拔了一批人手去相助,但事务繁多,还有得一阵子忙碌才能搬过去,小夫妻俩目前还住在静思园内。
如此一来,倒是省了许多麻烦事,侯爵比郡王小得多了,再加上侯爷现如今还赋闲在家,皇上一直没说要怎么发落他,自然不可能承办赫云连城的贺宴。
而长公主虽然心中为儿子高兴,却也要顾忌丈夫的颜面,更是担心郁心兰刚刚怀上身子,不方便招呼宾客,也就沉默不语,公主府那边也没得动静。
这情形让一干想溜须拍马之辈,苦无送礼之门,只得四下另寻门道,首当其冲的,自然就是素与连城交好的庄郡王和贤王了。最后是贤王和庄郡王等几个好友,被这些官员给缠得烦了,两人约上仁王,凑个份子在楼外楼给赫云连城办了一场贺宴,热闹自然是热闹的,不过没打扰到侯府这边,也没打扰到郁心兰。
赫云彤这么一闹,可把两个小宝宝给吵醒了,不悦地皱起小眉头,小嘴巴一扁一扁的。
“哦,不哭不哭。悦姐儿乖乖的哦。”赫云彤忙抱起悦姐儿,在她粉嫩嫩肉嘟嘟的小脸上吧唧吧唧连亲了几口,又伸手掐了掐她的圆滚滚的小屁屁,只觉得入手的小肉肉柔软粉嫩,忍不住又捏了几把,惹得悦姐儿“呜呜”
地抗议,用力蹬踏着小短腿。
赫云彤哈哈大笑,又用力在悦姐儿的小脸蛋上亲了几口,拿了只碧玉双蝶纹的小玉佩给系在悦姐儿的衣襟上,“这是姑姑给悦儿赔罪的。”
悦姐儿如今正是练目力的时候,对亮晶晶有颜色的东西特别喜欢,当下看得目不转睛,连小曜儿也滚了过来,伸手便要去抓。赫云彤赶紧拦着道:“哎呀,这可不行,曜儿想要,姑姑再给你便是。
”说着,还真的从怀里拿出一块羊脂玉的貔貅佩,塞入小曜儿的小手中。
这对玉佩虽然不大,但水头极佳,郁心兰见这礼物太贵重,便忙着推辞,“给小孩子这么贵重的事物干什么。”
话没说完,便被赫云彤给拦住了,“这是我给侄儿侄女的礼物,你只管收下,这么急头白脸的干什么,你怕我是来下聘的?”之前,赫云彤便提过想结儿女亲家的事儿,正好她也是生的一双儿女,分别大上六岁和三岁,女儿大,是不大好配的,但是她的儿子却可以娶悦姐儿。这世上都流行亲上加亲,可郁心兰却是知道近亲结婚的危害,当时便寻了个别的话题给岔了开去。
以赫云彤的聪慧,哪里会不明白她的意思,那之后便没再提起,今日又说起这话儿,却是有试探的意思在内了。
现在朝中对赫云连城为何会忽然封王,有着无数个版本的猜测,虽然许多都摸到了些门,却又不尽然。这事儿长公主极不愿意提,皇上和皇后也讳莫如深,赫云连城和郁心兰自然也不会往外说,可人都是有好奇心的,赫云彤明着问不到,就变着法子试探。
郁心兰只淡淡一笑,没接着赫云彤的话儿,只柔声道:“那我就代悦儿和曜儿谢谢姑姑了。”
左不过是两块玉佩而已,这回赫云连城册封为郡王,皇上赏赐了许多珍宝,日后赫云彤的一双儿女做生辰,再重重地回礼便是了。赫云彤见她不接话,也不大好意思再提,便抱起了小悦儿逗着玩,小曜儿不甘寂寞,也爬到姑姑的膝上,赫云彤便又腾了一只手去抱小曜儿。郁心兰有了身孕,却是不方便再抱孩子,只能在一旁干瞧着,心里别提多羡慕。
姑嫂俩正说着话儿,紫菱挑了门帘进来,通传道:“二奶奶和三奶奶来看奶奶了。”
郁心兰便笑道:“快请进。”
紫菱将门帘打高,二奶奶和三奶奶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见到赫云彤在这儿,也不见怪,相互施了礼,便在榻边的椅子上坐下。等了一会子,两个弟妹都只喝着冰镇果汁,只将话题围着两个小宝宝绕,郁心兰心知这两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便含笑着问三奶奶道:“三爷后日就要出发了吧?不知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三奶奶忙放下茶碗笑道:“没了,行囊早就收拾好了,有锦绣她们跟着去服侍,随行的管事也安排好了。”
说这话的时候,三奶奶有一点黯然,吴为倒是抽空回了一趟侯府,也见了三奶奶,对治好她的脸,有七成的把握,只不过说,现在天儿太热,皮肤溃败了容易感染,还是待深秋,天儿冷下来再说。因此三奶奶没法子随三爷赴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三爷兴高采烈地带着两个小妾先行。
不过郁心兰这么将话题往旁边一带,二奶奶和三奶奶倒是好说话了,开口前看了赫云彤一眼,象是要寻求她的帮忙一般。二奶奶先说道:“大哥现如今是郡王了,少不得要提携一下自家的兄弟才好。”
三奶奶也笑道:“是啊,自家兄弟,总是比旁人要亲近些,在朝堂里也能相互照应。”
郁心兰微微一笑,“这是自然,能帮忙的,连城自然会帮忙,不过二弟三弟也要努力才好,这次三爷放外任,正是大展鸿图的好时机呀。”
三奶奶勉强笑了笑,见郁心兰似乎没意识到,跟着便轻叹一声:“可是官员的出身、家中境况,对仕途的影响是很大的。”
二奶奶也忙附和,“是啊是啊。”
郁心兰垂下长长的眼睫,明白她俩的意思了,这是希望连城到皇上面前,替甘夫人求情。
甘府已经被判诛三族,家产已经被抄了,虽然事先定远侯就将甘夫人给休了回去,但是二爷三爷和五爷是甘夫人所生,这多少会影响到皇上对他们的印象,除非是能减轻甘夫人的罪名。
论理说,当年甘夫人想让父兄支持安亲王,也算不得什么过错,毕竟长公主的出身已经十分高贵了,若日后其兄再登基称帝,甘夫人的确是没了立足之地。她有这种小心思,是很正常的,只是甘将军之后又帮着安亲王策划刺杀新皇,这就分明是灭族之罪了,想帮甘夫人开脱,的确是很难。五爷年纪小,于这些事情还比较懵懂,但二爷和三爷却精明着,深知母亲家族犯下此等大罪,对他俩的影响有多大。原本是想请父亲说情的,可是定远侯却拒绝了。虽然皇上给了侯爷几分体面,让侯爷自己上折,说道因长年征战,身体欠佳,要请假休息一段时间,但是有点眼力劲儿的人,都能看出来,侯爷这是被皇上冷落了。
两兄弟急得不行,又听到了朝中的一些风言风语,这便想请大哥出马,向皇上说情。他们不知道直接去找大哥会不会被拒绝,所以才遣了自家娘子,来试探试探大嫂的口风。
二奶奶和三奶奶都殷勤地看着郁心兰,郁心兰垂了眸,不好回答,曜哥儿忽地一皱眉,“哇哇”地哭了起来,郁心兰忙唤道:“紫菱,快来看看,是不是尿尿了?”
紫菱忙带着两位乳娘进来,皆开尿片一看,果然是尿了,众人便忙做一堆,给曜哥儿擦洗、换尿片。这么一打岔,郁心兰寻得了时机,给芜儿使了个眼色,伸手扶了扶额。
芜儿会意,便走近前来,小声儿地道:“大奶奶,您是不是不舒服?”
郁心兰忙捂住胸口,皱眉点头。
赫云彤便问道:“怎么了?”
芜儿极不好意思地道:“这一回,奶奶害喜害得厉害,总是觉得不舒服。”
赫云彤立即站了起来道:“那兰儿你好好休息,我们就不打扰了。”
她这样说了,二奶奶和三奶奶也不好意思再留,只得柔声安慰了几句,随着赫云彤走了。
郁心兰这才松了口气,并非她们不愿意帮忙,而是这事情实在是有难度。
之前赫云连城就提过,甘将军行谋逆之事时,甘夫人应当算是赫云家的人,按说不当受牵连,可是当初侯爷瞒下了甘将军失踪了一小会儿的事实,导致事情拖到如今才曝光,算起来,侯爷也有责任。但是,若是当时就查出了甘将军是叛党之一,甘夫人的日子亦不会好过,皇上必定会逼着侯爷休妻,那么小五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二爷和三爷的仕途一样也会受影响。总之就是一笔糊涂账。
胡乱想了一会儿,郁心兰便将事情丢开,回头等连城回府了再商量,先管了自家的府第再说。
打开终孝送来的施工图,里面是工部的能工巧匠为诚郡王府设计的布局方案。其实御赐的府第中,大部分的房舍都已经建好,只有花园里的景致还可以改动。郁心兰想将池塘拓成葫芦形,小的那一头地底全部铺上青山的大圆石,建成一处游泳池,在腰形的曲湾处,加盖一座水上小屋,不是一般的水榭式样,而是现代人常建的那种水上别墅,可以从屋内直接下池中游泳的她拿起用眉笔制的“铅笔”,在草图上写写画画,将自己的想法修改在上面。
正忙碌着,外面又传来丫头的通传声,“程夫人来了。”
郁心兰讶异地一扬眉,忙放下手中的笔,将图纸收好,迎了出去。
“伯母今日怎么得闲过来?”
程夫人笑了笑,做足长辈的亲切状,“快快坐下,你如今可是金贵人儿了,小心动了胎气。”问了几句是否害喜这类的话后,便转到了正题,“我是个命苦的,大儿子跟错了主子,可这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