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心兰只当没听懂,目光投向内室的印岁寒三友目的圆桌上……除了一套茶具,什么也没有。紫菱从屏风外绕进来,小声禀道:“谢管事有事要禀。”郁心兰便叮嘱千叶好生服侍方姨奶奶,然后出了西厢房回主屋。千荷正候在外间,郁心兰道了声“进来”,然后走近内室,紫菱则守在门帘外,以防有人偷听。
千荷递上一块包裹着的手帕,展开呈在郁心兰眼前,小声禀道:“若水自带了补汤,用小泥炉温着的,方姨奶奶到厢房后喝了一碗,后来若水又要婢子炮壶热茶,婢子发现她倒茶时似乎往茶里加了什么,只是那时方姨奶奶还没事,婢子也以为是方妖奶奶饮茶的习惯罢了,可后来方姨奶奶见了红,大奶奶您差了几个婆子去照顾后,若水便乘乱将补汤和茶水都倒了。婢子收了些残渣,请大奶奶过目。”
郁心兰细瞧了几眼,心中有了数,便问她:“你不是同若水一起去煎药的吗?”千荷道:“若水说不必婢子帮忙,婢子怕她起疑心,所以让千雪去盯着她。”
郁心兰面露微笑,示意紫菱拿个大封赏给她。又问:“你从若水口中问出了些什么没?”千荷想了想才道:“若水倒是口风紧的,她还想跟婢子打听大奶奶的事呢。”郁心兰挑眉,颇有兴趣的问,“哦?她问了些什么?”
“大奶奶在娘家如何,现今跟大爷又如何这类。”千荷讨好地笑道:“婢子都含糊混过去了,不过前几日在府中听到方姨奶奶的喜讯时,婢子便找了静念园的小丫头打听过,听说这阵子二爷宠方姨奶奶宠得紧,过些日子是方姨奶奶大兄生辰,二爷还让长随天蓝备了礼送过去呢。”
郁心兰心中一动,按这时代的风俗,只有正妻的兄弟才是舅子,妾室的兄弟妹妹可是什么都不算的,况且方姨奶奶的长兄还没入职,跟二爷算不得同僚。二爷却巴巴地送生辰礼,莫非是想将方姨娘抬为平妻?
那今日之事,是二奶奶欲除去方姨娘的依仗,还是方姨娘自编自演的想嫁祸二奶奶?可是不论怎样,在我的果庄里做戏,多少有拖我下水,让我背黑锅之嫌。
郁心兰眯了眯眼,吩咐给方姨娘熬一碗绿豆粥送去,自个儿挟着锦儿的手慢慢往西厢房去。
西厢房内,方姨娘倦了睡去,千雪搬了张小杭坐在走廊上做针线,见到大奶奶,忙起身迎上去,压低声音禀道:“三奶奶还在屋里,刚刚发作了若水姑娘。”
郁心兰挑了挑眉,由锦儿扶着进屋,快速扫了一圈,三奶奶神色自若地品茶,若水跪在她身前不远处,地面上有几块瓷碗的碎片,乌黑的药汁洒了一地,有些都脏了若水的裙裤。
三奶奶起身让了座,方指着若水道:“这丫头,端碗药进来,见我在屋里就神色慌张,我随口问一句是什么药,她竟慌张得将碗摔碎了。”然后转头看向若水,端容低喝道:“刚才我问你的话,还是速速回答的好。”
若水俏脸一片惨白,双手死死揪着裙子,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得不开口。郁心兰也不拐弯耳,将千荷包的那团汤渣丢到若水面前,“可瞧清楚了,这里面是什么?”
若水细看一眼,脸色更白了几分,却仍不开口说话,仿佛拿定了主意充当哑巴。
郁心兰轻笑:“你不愿认我也不逼你。不过这枸杞桑堪汤里怎么会有蚕豆?今日回府便可以问厨娘们,这药膳是从哪里得来的,还真是闻所未闻。”
“大……大奶奶,是妾婢让若水熬的,只是因妾婢爱吃罢了。”方姨娘不知道何时起来了,扶着门框虚弱地道。
这是想将事情瞒下了?可事情在我庄子里发生的,我若不查个一清二楚,如何能摘得清?
于是郁心兰摆手道:“锦儿去扶方姨奶奶坐下。”方姨娘让了让,才在一张小锦机上侧身坐下。
郁心兰不待她再有分辩,让千荷将今日多见说出来。千荷脆生生地道:“婢子亲眼瞧见方姨奶奶用过午饭时,若水便借故溜开,从随身的荷包中取了一把蚕豆加入汤煲中,还借了咱们庄子上的小炉,说是热一热,但实际上沸了一炷香的功夫才拿下。”
郁心兰道:“搜她的荷包。”锦儿立即上前翻出若水两个荷包,翻倒出来几样食材。郁心兰瞧了一眼冷笑道:“你们大概不知道,我自幼也是在乡间长大,所以民间流传的几样相克的食物,我也是知道的。方姨娘,你说是你吩咐若水加入蚕豆的,那你知不知道,吃过田螺后吃蚕豆,是会腹痛腹泻的?还有若水荷包里的这些芹菜、橘片,都是跟毛蟹、麂肉相克的?我这果庄依山靠水,这些山间田野的食材最是丰富,你这丫头准备的相克之物也很丰富呐。”
方姨娘骇白了脸,忙跪下哽咽道:“妾婢……妾婢怎敢陷害大奶奶……”
郁心兰缓了脸色,示意锦儿扶起方姨娘,但说话的语气仍是不客气:“我知道你不敢,也不会拿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做筏子,刚才所言全是心疼这个丫头。可你也得事先掂量掂量,你是入了族谱的贵妾,是侯府的半个主子,被个小丫头拿捏在手里,传了出去,你自己的脸面不要紧,侯府的名声怎么办?”
一直默不作声作壁上观的三奶奶接着这话道:“况且子嗣是大事,谁想害你滑胎,我们一定会帮你审个清楚。”说完看向若水,眼中闪过一丝凌厉,喝道:“说!否则打到你说为止。”
若水嘴唇一阵哆嗦,忽地拾起地上一片碎瓷,就往自己脖子上抹去。锦儿和千雪一直盯着她,见状立即一左一右抓住她的手。若水自尽不成,哇地失声痛哭。
郁心兰烦躁地皱了皱眉,千荷瞧见,上前一步,一巴掌肩得若水头一偏,呵斥道:“你个作死的东西,居然敢在大奶奶面前要死要活!自你进了侯府,生便是侯府的奴才,是生是死都得由主子来决定!我说你打碎了药碗,为何不请三奶奶使人来清扫,原来是要留着一哭二闹三抹脖子的,你是想陷大奶奶一个逼死奴婢的恶名是不是?莫想不到你心思这么歹毒!”
三奶奶之前还没觉得怎么,听到后面嚼出千荷的话不对,又怕打断了她显得自己的心虚,只得偷瞄郁心兰的脸色。
千荷声音清脆语速极快,一番话很快便说完了。
三奶奶忙表白自己道:“这是我的疏忽,断不是故意为难大嫂……”郁心兰冷飕飕地瞟她一眼,抚袖寒声道:“三弟妹行事素来周全,大娘多次赞过的,怎么今日就疏忽了?若水若真的死了,我这逼死奴婢的恶名也就传了出去了,谁又会知道是因你三弟妹你疏忽造成的?我的名声你要如何赔偿?
所以这种没含义的话还是不要说了,以后行事仔细些,再犯错,不论有意无意,我这个当大嫂的,少不得要责罚你一下。”
三奶奶垂眸扁嘴,杏眼里泪光闪闪,说不出的娇弱动人,可惜郁心兰从头到尾都没瞧她。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簌簌的脚步声,甘夫人与长公主歇午起来,听说了此事,便相携而来。
郁心兰跟三奶奶忙让座施礼,甘夫人瞧着一团糟,便沉了脸问,“刚才老大媳妇你说什么?你要责罚谁?”郁心兰便将事情说了一遍,笑问,“媳妇名声不好,不是也丢了侯府的脸么?媳妇教导一下三弟妹行事要谨慎,也是为着侯府啊。大娘你说对么?”
甘夫人不便反驳,却也不想赞成,指着若水道:“把这个作死的东西拖下去打死,居然敢害我的庶孙!”
“慢!”郁心兰拦住道:“若水是方姨娘的陪嫁,有什么理由害自己主子,而且还特地挑在媳妇的庄子里,成心陷害媳妇。大娘您若是将人打死了,这幕后之人可永远找不到了!”
长公主接着话道:“的确,怎能让兰儿受此冤屈?”
甘夫人不满地道:“打的时候不就能问得出来?”
郁心兰坚持道:“等父亲回来,听说亲卫中有专业审讯的,这丫头嘴紧得狠,只怕打死也撬不开。”
甘夫人拍案而起,“一点小事就报与侯爷,你半点没将我这个主母放在眼里是不是?”
“媳妇不敢。媳妇只是想得知真相,说话未免急了些。”郁心兰一脸的惶恐和歉意,象甘夫人福了福,“媳妇只是跟大娘一样,脾气直了些,话都是冲口而出,若是说错什么,还请大娘大人有大量原谅则个。”
长公主也从旁劝道:“这孩子的确是直率了些,但人是孝顺的,你也消消气。你若坚持用刑,倒好象是要掩盖真相似的。”
这话都说了,甘夫人只好作罢,不住拿眼睃方姨娘,眼中闪过一抹恨色:这个狐媚子,哄得老二想抬她做平妻,不就是有个正四品的爹吗?老二媳妇的父亲还是正一品呢!若是老二德行上有污点,以后如何在朝堂立足?伤了媳妇的心,亲家老爷又怎么会帮老二?那个老二媳妇也是个不省心的,要发作妾室在自己院子里发作好了,偏偏想一箭双雕,偏偏又玩不转!
不说甘夫人如何气闷,长公主和郁心兰的心情是极好的。待侯爷与少爷们狩猎归来,长公主便向侯爷谈及此事,侯爷威严的凤目中闪过一丝恼色,冷声道:“先带回府。”
一行人在庄子里用过晚饭,才起程回府。第二天一早,郁心兰去给长公主婆婆请安的时候,长公主告诉她:“说是老二媳妇指使的,你父亲气得不行,把老二叫道书房痛骂了一顿……倒是不好再罚老二媳妇,大姑奶奶快回来了,宫里也要举办秋分宴,她是有诰命的,总不能让人看侯府的笑话。”
这时代没有中秋节,却有秋分,到秋分时,所有的作物都收割了,正是感谢上天保佑并祈求来年丰收的好时节。每年宫里都要举办秋分宴,世家大族都要携眷参加,除非病得走不动了,否则必须出席。大姑奶奶是侯爷的嫡长女,甘夫人所出,据说艳冠京城,脾气也如同甘夫人一般直爽火爆,新婚不到一个月,就提着马鞭追五条街,痛揍偷喝花酒的大姑爷,于是更加名动京城——二小姐一直说不到婆家,郁心兰猜测多少跟这事有些关系。
听长公主的口气,侯爷是很疼这个长女的,“许的是平王世子明骏,皇上三年前外放明骏任永州知州,今年该是回京述职了,彤儿跟她母亲不一样,我也挺喜欢这孩子,你日后多与她亲近亲近。平王当年辅佐皇兄有功,又知急流勇退,皇兄很是信任明骏,这回回京,必会留京任职。靖儿如今起复了,朝中总要有几个朋友。”
郁心兰连忙应承下来,心中很期待见一见这位泼悍的大姑奶奶,只是转念一想到秋分宴,又不免担心,郁老爹不会为了郁家的脸面,将王夫人接回来吧?
六十九章
虽说郁心兰隔三差五就会差人将果庄里摘收的果子送到侯府,但到底出府住了小半个月,回来后就得给各院送礼品。礼品自然是庄子出产的各类水果腌制的果脯,以及果汁和面烧制的点心。
送礼是桩巧宗儿,收礼之人多半会对送礼的丫头打赏,郁心兰将二等丫头派去侯爷姨娘和庶出小姐的院子,让小茜送去二爷处,巧儿送三爷处,锦儿送四爷处,芜儿则送西府那边。西府的主子不好相与,芜儿却无半分不满的样子,也同旁人一样提着食盒出去了。
二奶奶仍在禁足中,方姨娘代表二奶奶接下食盒,让丫头准备些名贵味佳的零嘴当回礼,自己则硬拉着小茜坐下,掏出帕子压压眼角,做泣然欲泣状:“昨日之时,我一时糊涂,竟想护下若水那丫头,不小心冲撞了大奶奶,还请小茜姑娘帮我多美言几句。都怪我太心软,总想着息事宁人,却忘了大奶奶也牵扯其中,万望大奶奶莫见怪才好。”说罢拉着小茜的手摇了摇,很是倚重的样子。
小茜感觉到掌心那块银锭份量不小,忙笑着安慰道:“我们奶奶最是和善仁厚的,婢子一定帮姨奶奶递话儿,我们奶奶必不会埋怨你。”
方姨娘舒了口气,热情地起身送到廊前,看着小茜出了院子大门,才收了笑,若善扶着方姨娘回屋休息,轻声道:“厉妈妈方才总想往屋里来,婢子给拦住了。婢子说句逾矩的话,二奶奶现在防着您,可大奶奶毕竟不是我们这一房的,您要是跟她亲近了,只怕甘夫人会不高兴。”
方姨娘冷哼了一声:“自打二爷说想抬我为平妻之后,那老太婆什么时候给过我好脸色?我也是嫡出的官家千金,怎么就当不得平妻?大爷目前虽未上任,却是天子眼前的侍卫,母亲又是长公主,我跟大奶奶多亲近亲近,升平妻的事更有着落。”她在美人榻坐下,轻轻地笑,“至于承爵的事,你当三爷就不想争么?反正到时各凭本事,我若成了平妻,还能帮着二爷讨侯爷心欢,不象现在,一个妾室,连站到侯爷跟前的资格都没有。”
若善听后用力点头,“姨奶奶真是高瞻远瞩,现下的确是抬升您的份位最重要。”
另一头,巧儿送食盒给三奶奶后,三奶奶也回了礼,又叫丫头包了几块芙蓉酥赏给巧儿,巧儿谢了赏,便折回静思园。一路上想着前几日勾引十四皇子不成,还触怒了大奶奶,不知接下来,奶奶会不会借故发作我?若是姑爷是个齐整的人,便是丑些,她也能豁出去爬姑爷的床,可偏偏是个瘸子,还有一道吓人的疤,叫瞧了就胆寒……可是三奶奶应承将我调到静心园的事,自打我办了事后,就渺无音讯了。大奶奶没怀胎,吃了药后没反应,又不是我办砸了差事……。
她心里想着,便没注意看四周,只顺着脚下的青石小径转弯,一步留神撞进一个男性的怀中。“啊呀!”巧儿慌得抬头看去,正瞧见三爷那俊美非凡的脸上,闪着惊喜的笑意。她慌忙站直身子,退开两步屈膝行礼,“给三爷问好。”
赫云杰不住地上下打量她,越看越觉得甜美可人,遂柔声问道:“你是大嫂的贴身丫头吧?你叫什么?”
巧儿不觉羞红了脸,蚊子似的轻哼:“婢子叫巧儿,三爷应是见过婢子的。”
赫云杰被她柔柔的语调弄得心酥了一半,不由得上前两步,想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将这张如花容颜看个真切,不曾想巧儿拧身便跑了,跑了几步,怯怯地回眸一望,然后脸更红地跑开。赫云杰顿时愉悦得笑了出来。快到静思园时,巧儿才缓下脚步,一面极力调整呼吸,一面不禁得意地暗笑,幸亏关键时刻记起了春儿姐的教导,对待男人,就是让他看得见摸不着,这样他才会记得你!若还象对十四皇子那样急巴巴的贴上去,顶多就是被三爷要去当个通房丫头,还是个当奴婢的命。
自小挨了太多的饿,她不想离开大户人家,这里餐餐有肉吃,可若是当个奴婢,日后被主子随意指个小厮配了,她也不愿意。正寻思间,小茜从后面猛拍了巧儿一下,调侃道:“想什么呢?这么心神恍惚的。咦?你脸怎么这么红?”巧儿忙“嘘”了一声,拉着小茜到路旁整齐的灌木修成的围墙下藏好身,焦急地低问:“你试过千叶没?那日我俩说的话可是被她听了去?要不然,怎么今日奶奶偏偏打发你去二爷院子,我去三爷院子?”
小茜心下亦是一惊,那几日忙着跟巧儿在十四皇子面前争宠,哪里还记得这件事,只得强辩,“现下若千叶知道,也早报给大奶奶了,我们反正不承认便是。这府里有这心思的丫头难道还少了?”
巧儿气得差点翻白眼,这个死小茜,白长了一副精明相!于是啐道:“她们是家生子,我们的卖身契可都在大奶奶手里捏着!你倒是想一想好不好?咱们想着另攀高枝,这可是背主!大奶奶若是把咱们打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