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卧房,洗漱更衣后,丫鬟们拢暗了烛火,悄悄退出内室,除留下芜儿在耳房守夜外,其余人都回后跨院休息。
赫云连城单手撑头侧卧在床上,把玩着掌中一枚晶莹剔透的小玉佩。郁心兰款意义上床,瞧了一眼,好奇地问,“是大姑奶奶送你的么?”怎么形状这么古怪?
赫云连城将玉佩递到她眼前,竟是一把伏着蝙蝠的长命锁,郁心兰一怔,赫云连城解释道:“是大姐送给我们孩儿的长命锁。”
低柔如大提琴般的声线轻轻拨动心弦,灼热的唇已含住她的,郁心兰的心不禁轻轻一颤,她知道今夜定会有所不同。
赫云连城轻问:“我们快点生个孩子好不好?”边说着边将手从妻子绸衣的斜襟中伸了进去,感觉到指下丝滑的肌肤,他的身子渐渐火热,带着薄茧的手已经一路探到了峰顶。
郁心兰又是羞涩又是难忍地轻“嗯”了一声,被动地迎合着赫云连城的动作。忽然身子沉了沉,一股锐利的疼痛直冲入心底,她终是没忍住,带着哭腔嚷道:“疼。”赫云连城心中怜意大盛,轻轻吻着她的唇、唇边,一下又一下,口中喃喃抚慰地轻唤:“兰儿……兰儿……”只道感觉到怀中的娇躯散去了紧张,柔软地贴合自己,他才开始疾风骤雨般的节奏。芜儿睡在耳房上夜,隔着外间,可在寂静的夜里,内间里动情的低喊,旖旎的声浪,仍是清晰地传了出来。她的心中不知不觉一松,大奶奶应是很快会有大爷的孩子吧?
因着身世的关系,她比同龄的女孩子更懂人事,大概在所有陪嫁的丫头中,只有她只道大奶奶并没有与大爷同房,这使得她一度以为大爷对大奶奶不满,因而担心大奶奶的地位,确切地说,是担心大奶奶会不会被休。出嫁的女儿被休回娘家,陪嫁丫头们的处境比姑奶奶更不妙,而她,决不能再回到主夫人的手中。为着自己的小小私心,她都快忍不住,要往大爷的茶里下药了幸好……
虽然不是第一次在赫云连城怀里醒来,可今日到底不同,听到芜儿、锦儿端着洗漱用品进来安置的声音,郁心兰忙喝止道:“退下吧,我自己来。”锦儿微怔,芜儿却是明白的,忙拉着她退出内室。赫云连城不知何时醒来,关切地问道:“还疼么?怎么不多睡会?”唇角含着微笑,眉眼柔动地看着眼前面色绯红、媚眼如丝的佳人。郁心兰红着脸摇了摇头,赫云连城知她害羞,率先起身,收拾妥当,便去练武场练功。
郁心兰待他走后,才撑着酸痛的身子起身,用过早饭,便乘着小轿子去给婆婆请安。
长公主身边的纪嬷嬷亲自过来打门帘,面含笑意,低声交待:“侯爷在这儿。”郁心兰笑着颌首,示意明白。
侯爷和长公主都是一脸笑意,长公主手中捧着一个小物件,反复摸索,似乎十分喜欢。郁心兰忙上前见礼,刚起身,门外便唱道:“甘夫人到。”
甘夫人迈着英气十足的步子走了进来,轻轻福了福,“侯爷安好。”郁心兰忙又向甘夫人见了礼,这才坐下。甘夫人一眼瞧见了长公主手中的东西,又惊又喜地问:“侯爷您寻到了墨龙藤?”
侯爷颇为得意地道:“嗯,昨夜魏青才送过来。”“多谢侯爷。”甘夫人飞快地伸手取过墨龙藤,满脸都是激动和感激。“我母亲的腿疾终于能治好了,她老人家定会感激你这位好女婿。”
郁心兰被甘夫人的厚脸皮给震惊了,明明放在长公主手中,又是治腿疾的,当然是为相公寻来的,可甘夫人就是有办法睁着眼睛说瞎话,还搬出她老娘来压着侯爷。
果然侯爷脸上露出了几分为难,颇为愧疚地看着长公主。长公主明白侯爷的意思,只道自己不能拦着他孝敬岳母。只得勉强笑道:“靖儿现在已经能走了,这药便让给姐姐吧。”
侯爷看向长公主的目光变得饱含神情和赞赏。甘夫人暗哼了一声,将药收入袖袋,连句谢谢都没有。
郁心兰顿时愤怒了,连城现在是能站能走,你想要去孝顺母亲也可以,就不能好好说吗?非要用这种无赖的方式巧取豪夺,显得你很聪明吗?
她勾起一抹笑容,向甘夫人道:“虽说药是侯爷为相公寻来的,且已交给了母亲,可甘老太太既然需要,我们当晚辈的自是应当孝敬,还请大娘转告甘老太太儿媳的孝顺之心,请甘老太太千万莫送什么谢礼来。”连谢谢都没有,还会有谢礼么?甘夫人听出郁心兰的弦外之音,顿时气得脸通红,可当着侯爷的面霸道的话却说不出口,不得不赞郁心兰几句:“只道你们是孝顺孩子。”又转向长公主道:“多谢妹妹相让。”待侯爷与甘夫人走后,长公主便笑道:“你就是个猴精。”郁心兰却没笑,走至长公主跟前跪下,正色道:“媳妇说几句逾越的话,大娘这般霸道刁蛮,是母亲您让出来的。”长公主闻言,脸上便闪过不悦,正要呵斥她几句,却听她继续道:“媳妇知道您心系父亲,怕父亲认为您以势压人,所以才处处忍让。可您想过吗?大娘的容貌与您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可父亲为何会喜爱大娘?”
郁心兰顿了顿,让长公主有点时间考虑,复继续道:“依媳妇看,父亲喜欢的,就是大娘的直率,父亲是带兵打战的将军,兵者,诡道也。父亲整日与战略计谋打交道,自然希望身边的亲人能直率些,坦诚些,使他不必这么累,这么猜忌。大娘每每挤兑您,当着父亲的面争宠,父亲只会觉得大娘心中有他,而您事事忍让,却只会让父亲觉得您并不是那么喜欢他,嫁给他,只是为了助皇上登基而已。”
长公主忽地脸色苍白,捏紧了帕子,哽咽道:“你不知道……你不明白……”当年是皇兄用计逼侯爷娶了我,我怎敢行差踏错。这段历史,郁心兰早通过千荷从侯府老人的嘴中间问出来了,因而一见长公主凄凉的样子,便明白了她必心中所想,于是跪行两步,帮婆婆擦去腮边的泪水,柔声安慰道:“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么多年了,父亲怎么不知道您的为人?过去的隔阂早就消散了,您何苦还拘束自己?”
又劝了一番,郁心兰也词穷了,只能让婆婆自己想通。纪嬷嬷亲自将郁心兰送出宜静居,轻声道谢。郁心兰知道这些宫里出来的人,个个都是人精,因而坦率地道:“我帮母亲,也是帮自己,当不得嬷嬷的谢,嬷嬷有机会多劝劝母亲。”
纪嬷嬷连身应承。
郁心兰轻叹一声,希望婆婆真的能强硬起来,成为自己的靠山。这世界礼教森严,光一句“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就可以将甘夫人对她所做的所有恶行全部抹去,再委屈也只能受着,只有长公主婆婆能替她讨回个公道。可长公主太在意侯爷的看法,总是忍让甘夫人,偶尔刺几句,也是看着侯爷觉得甘夫人不对的时候。
只不过,即使婆婆还想让,她也不许了!
回到静思园,郁心兰竟然瞧见了甘夫人身边的齐妈妈大大咧咧坐在厅堂上喝茶,巧儿站在一旁服侍着。
忍着心头窜出的那一丝疑惑,郁心兰含着笑走过去,热情地道:“齐妈妈真是稀客呀,今个儿一定要多坐一会儿,我好好同妈妈聊聊。”
而齐妈妈仿佛刚发觉郁心兰回来了,“慌忙”起身,作势要行礼,郁心兰忙拦住,口里说着:“您可是府里的老人,也是我的长辈,这不是折煞我了?”
齐妈妈也就顺势站直了身子,待郁心兰坐到主位上,才又坐下,端着笑道:“老奴是奉夫人之命,来知会大奶奶一声,过几日秋分宴后,就是晋王妃的生辰,晋王妃最爱奇楠的香味,所以请大奶奶您选块奇楠出来,送到外面的首饰铺子里,雕块观音像,送给晋王妃作寿礼。工钱由府里出,时日不多,还请大奶奶快些挑了,好让老奴送去首饰铺子。”
不过是逼甘夫人说了句本就应当说的“谢谢”,这么快就来报复了?
郁心兰暗自冷笑一声,面上却显出几分惊讶,“府里难道不备寿礼么?
我没有诰命,只怕晋王妃不会邀请我去呢。”
言下之意,便是,若要送奇楠香,也得是从我个人的名义。齐妈妈顿时沉了脸,“夫人说了,那些沉香木可是大姑奶奶送的。”郁心兰含笑点头:“是啊,是明世子妃送给我的。”称大姑奶奶的官称,是要告诉齐妈妈,大姑奶奶已经是平王世子妃了,她送的是平王府里拿出来的礼物,并且是送给我,不是侯府。
齐妈妈自然是听得懂,板着脸问:“大奶奶是不愿拿出来了?”
郁心兰肯定地点了头后,齐妈妈冷笑着走了。
郁心兰吩咐锦儿去请长公主,自己则坐在厅堂喝茶。不过一刻钟,甘夫人带着一对丫头媳妇子气势汹汹的过来,没好气地喝道:“把彤儿给的那匣子香木交出来。”不是要一块,而是要一匣了。
郁心兰现纳了福,有礼地请甘夫人上座,恰好这时长公主到了,便坐在甘夫人身边,轻声问是怎么回事,甘夫人跋扈地道:“我已经跟彤儿说了,我不同意她全送给老大媳妇,当大姐的怎能那般偏心,让老二家的老三家的怎么想?你快点交出来,我先收着。”
郁心兰轻笑,“不给晋王妃作寿礼了么?”甘夫人脸红了一下,就那么一下,随即又想好了,她知道,彤儿为何与郁心兰结交,因而她恨!定远侯的爵位牵涉着兵权,皇上肯定会插手,朝臣们也会要讨论,她早就打定主意老大在朝中与谁交好,她都要想办法搞破坏。
若是连女儿都管不住,还怎么帮儿子?
想到这儿,甘夫人脸色一沉,“你若不交出来,我就让人搜。”随即高声道:“来人,搜!”
第七十一章
“慢着!”长公主轻柔却愠怒地道:“堂堂侯府嫡长子的房间说搜就搜,这是哪里来的规矩?还有没有王法?”
甘夫人也知道自己亏了理,女人家的房间若没个凭据,强闯硬拽,于女人的名声是极有损的,长公主和老大家的必定不依,侯爷也会恼了她。她不过是强硬的态度逼郁心兰自己拿出那匣香木而已。
银儿听了长公主的话,甘夫人冷声道:“妹妹,我是这后院主母,几个媳妇我自认是一视同仁(郁心兰在心里“切”了一声,你也知道是自认为而不是公认哈),可彤儿给老大家的一给就是万余两银子的香木,你让老儿、老三家的怎么想?妹妹你倒是给我个主意啊!”
原来是为了几块项目,或许说是为了平王府的支持,但彤儿与靖儿自幼感情就好,当年靖儿出事,彤儿还去天牢探望,这情分斩不断,长公主寻思一番后,又起了退让的心思,便向郁心兰道:“又不是眼皮子浅的商户人家,侯府哪还少了几块香木?兰儿你便给大娘罢了,回头去我那儿寻几块上品奇楠香、栈香给你。”
因为长辈说话晚辈不能随意插嘴,一直等着长公主发话的郁心兰差点没当头冲婆婆瞪眼,真想晃着她的肩膀大吼:你说你一个长公主,身份这么高贵,吐口唾沫都能钉死甘夫人,你为什么要让她?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展开一抹令人失色的微笑,郁心兰咬着后槽牙,轻柔地道:“母亲,恕媳妇不能遵命!香木乃大姑奶奶所赠,媳妇我若不好好珍惜便是不敬。非是媳妇眼皮子浅,吝啬那几块香木,实在是见识短少,还真没听过逼人将旁人所赠之物双手奉上的。”说罢也不看长公主和甘夫人的脸色,反正她打定主意软的不行来硬的,不给不给就是不给。
“哈!”甘夫人大笑一声,指着郁心兰朝长公主道:“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媳妇,一点规矩都不懂,连我们俩个当婆婆的话都不听,依我看,得请家法来才行。”
“什么家法?”赫云连城优美的声音响起,手握长剑,鬓角额头都是汗水,显是刚刚练功归来。他用锐利而略带寒意的眸光扫视一圈,与其相触者都不禁悄悄退后半步。
他走到郁心兰身边站定,正欲向母亲和大娘行礼,郁心兰却忽地站起来拦住他,笑盈盈地道:“连城,莫急着行礼,刚才大娘正要教我规矩呢。”
甘夫人蔑视的笑,“说你没规矩还真是没规矩,居然拦着靖儿行礼请安,我决不能让你坏了侯府的规矩,来人,请家法。”甘夫人带来的婆子立即大声应了,转瞬抬出一根三尺长两寸宽的大板子。
长公主不满郁心兰不听劝,却也讨厌甘夫人发作自己的儿媳,只是不让儿子行礼她们真不占理,一时想不出对策。
赫云连城迈出一步挡在妻子面前,打算行了礼道个歉,把这事儿揭过去。
郁心兰却半分不急,仍是笑眯眯的,声音娇柔甜糯地问道:“媳妇见识少,不懂大道理,却也知道宗法规矩是按天、地、君、亲、师的秩序来的。大娘,不知媳妇说的对不对?”
甘夫人眼皮一跳,直觉是对着自己来的,于是怒喝道:“说什么废话!请家法!”
郁心兰的声音也陡然拔高,透出几分阴森,“这算什么废话?难道大娘你想说侯府的家法大过国法礼法?”
她当然不能承认,这不是盘叛逆么?甘夫人勃然大怒,“闭嘴!这种混帐话也敢说,你想置侯府上下几百口于死地么?”
郁心兰的声音更冷音量更大,“想置侯府于死地的,是大娘你!人人皆知的宗法秩序你惘然漠视,明明见到长公主殿下,却不行君臣大礼,藐视皇族,此为不忠;明知老母膝下无子,双腿残疾,却不自请榻前伺候,此为不孝;若因你一人只嚣张,触怒圣颜,给侯府带灭顶之灾,此为不仁;身为婆婆强抢儿媳的体己,打赏他人,此为不义。像你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也要来教儿媳规矩吗?”
其间,长公主唤了两声“兰儿”,被郁心兰有意无视,她知道长公主怪她将话说重了,太上纲上线了,可她就是要逼长公主对甘夫人强硬起来,才故意将话说得这么重。
若是含着笑拐弯抹角地道出来,甘夫人个肯定装听不懂,说到装傻的本事,甘夫人肯定能排上大玥国前三位,再者,说得轻了或晦涩了,甘夫人定会不依不饶地去寻侯爷闹,可这番话,借甘夫人一个胆子,也不敢学给侯爷听。
别的不说,单是自请伺候这一条,话一出口,侯爷也少不得要将甘夫人送回甘府几日,以全个孝名。甘夫人肯离开侯府么?
因而郁心兰一说完,便不错眼眸地欣赏甘夫人变脸色。
一杯茶递到郁心兰眼前,赫云连城几分纵容、几分宠溺、几分无奈地问:“口不渴?”
郁心兰忙接过喝下,冲他甜甜一笑,心中感激他,尽管可能不赞同她的做法,他却仍然选择站在她这边,自始至终都没阻拦过她。
此时的静思居可谓鸦雀无声,大门口徘徊的几个婆子探头探脑地听了几句后,忙各自跑开,到自己主子那里报讯儿。
长公主非常无奈,可是已经被媳妇逼上了梁山,这时再向甘夫人示弱,已不可能讨到半点好了,还会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因而只能勉强撑着了。
甘夫人早被郁心兰的话给气着了,胸口憋闷着痛,自己连抚了几下,都没人上前为其顺背,许是平时身体太好了,所以没哪个丫鬟婆子意识到主子犯了心绞痛。
她张了几次嘴,却找不到话来反驳,主要是不能反驳最重要、最要命的第一条,不忠,那么其它的驳回去了也没意思。于是,她只得板着脸,拂袖而去,打算走为上策,香木也不要了。
郁心兰哪能让她走得这般痛快,莲步移挡在甘夫人身前,堆了满脸的讨好笑容:“大娘……,您别不是生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