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马车,红箭便迎了上来,轻声道:“夫人,吴嬷嬷在厅内等您。”
吴嬷嬷?她又来干什么?
甘夫人听到这三个字就头晕,深吸了一口气,扶着红缨的手稳步走进大厅。吴嬷嬷忙上前见礼,“给夫人请安。夫人,老奴是来问,老夫人的份例按什么来定。”
原来是为这事儿。甘夫人想了想道:“每餐比我多一道菜便成了。”
总不能越过侯爷去。
晚间自然要为甘老夫人办一桌接风酒。
席间,甘老夫人指着郁心兰笑道:“这孩子真是俊,我一瞧就喜欢,改明儿让她多陪陪我成不成?”
郁心兰闻言,心里就是一跳,不是吧,我可不是你的正经孙媳,干嘛要我陪你?
第94章
是个聪明的老太太,郁心兰想,这话不问父亲问长公主婆婆,不就是想着婆婆性子柔静,必不好意思当面拒绝她么?若是问了父亲,婆婆说我要她面前立规矩,甘老夫人倒不好再要求了。只可惜,婆婆的性子已经多多少少被我给改了一点了……
长公主只端容不语,仿佛没听到甘老夫人的问话。
侯爷便道:“岳母大人若是喜欢小辈们相陪,让晨儿和茹儿多陪陪您便是,兰儿要服侍清容和靖儿,平日里不得闲。”
甘老夫人真没料到是女婿出面说道,而且还是拒绝自己,在她的记忆里,这个女婿就从来没有拒绝过她的要求,何况这要求并不过分呐。
按照礼法来说,我怎么也是靖儿嫡母的母亲,是靖儿的外祖母,又不是让长公主来陪我,兰丫头怎么就不能来服侍服侍我?
这么想着,脸色便有些不大好看,甘老夫人将筷子撂下了。
长公主见此,也放下了筷子,平声道:“老夫人既然用完饭了,我看我们散了吧,让老夫人早些回去歇息,老人家累不得。靖儿、兰儿、飞儿,你们去我的宜静居坐一坐。”
三人忙应了一声,起身恭候。柯嬷嬷忙上前抬起胳臂,长公主扶着她的手臂站了起来,却没急着走,微转了身,面向着甘老夫人,凝眸淡笑,高华贵气。
长公主都站起来了,甘老夫人和甘夫人、一众小辈们自是不能再坐着,只是奇怪长公主为什么看着甘老夫人她两个淡笑,眼眸却带着一丝不耐烦。
柯嬷嬷悄声出言提醒道:“请各位主子们快些跪安吧,殿下近日身子一直不适,这可是强打了精神来为老夫人接风洗尘的。”
甘夫人和二爷的脸色微微一变,三爷倒是神情自若,当即撩袍跪下,三奶奶跟着跪下了,之后,二爷和二奶奶也跟着跪下。
甘夫人求助似的望向侯爷……
其实她们一家人,平时是不跪长公主的,只有新年的时候才会行大礼,可是现下柯嬷嬷说出口了,君臣之别有如天地,不跪不行。晚辈们倒也罢了,但若是让她和母亲都跪下了,这算是往她脸上扇巴掌吗?
这时候只有侯爷才能给求个情,让长公主免了她和她母亲的跪拜。
定远侯却只背负双手,往墙侧的罗汉椅上一坐,自有丫头殷勤地上前奉茶果。
众人的心思和侯爷的不理会,都只在几个弹指间,甘老夫人明白女婿不愿为自己出头,立即装出十分吃力的样子,扶着两个丫头的手,费了一翻功夫才站起来,又拖着女儿屈膝下跪,口称,“恭送长公主。”
长公主这才在众人的跪拜中离席而去。赫云连城、郁心兰和赫云飞陪着长公主走远,二爷等人这才站起身来,陪外祖母和父母亲到花厅小坐聊天。
侯爷似乎有丝倦意,没说上几句便道:“你们多陪陪外祖母。岳母大人,小婿先回房休息了。”说罢向甘老夫人抱了抱拳,起身而去。
甘老夫人神色自若,还慈爱地叮嘱几句,请侯爷多多保重身体之类的场面话。
甘夫人的脸却顿时涨得通红,侯爷这样一声不吭地便走,定是去长公主的宜静居,她的母亲今天才到府中,夫君却要去别的女人那儿留宿,让她情何以堪?
“夫君……”
侯爷停步,略带疑惑地回头。
想出口的话母亲暗掐的手给拦下了,甘夫人只得换了个话题,“明日要不要先将几位亲王府的礼品先送过去?”
侯爷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淡声道:“这种事你拿主意就是了。”
没留住侯爷,甘夫人的脸色自然很难堪,又不便责问母亲为何要拦着她,便将气撤在两个儿子头上:“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这才刚用过晚饭,你们父亲就说乏了,也不见你们关心关心父亲。”
赫云策和赫云杰忙认错,心里都明白母亲的无名业火是从何而来的,却都不以为然,父亲想去哪过夜,哪是他们当儿子的人可以管得着的?他们亦是男人,知道男人的那点心思,母亲又不是失宠了,为这么点事发脾气实在是小题大做。
甘老夫人对女儿的表现亦十分不满,皱着眉头想,二丫头怎么这么沉不住气,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这里是后院接待宾客的正房花厅,左右不少侯府的家生子,想说什么实在不便,甘老夫人于是道:“我也乏了,你们送我回松鹤园吧。”
松鹤园里全是甘老夫人从将军府带来的下人,想说什么都很方便。
甘老夫人在短妩上坐定后,便指责甘夫人道:“你也太小家子气了,即便是侯爷想去妾室屋里歇息,你也不当阻拦,何况还是去长公主殿下那里,这话儿若是落到皇上和皇后的耳朵里,你又要惹上一顿教训!”
甘夫人抿了抿唇,在心底里反驳了几句,到底没当面说出来。
甘老夫人见女儿受教了,便没再提起这话,只是问:“老大两口子感情如何?”
这话二爷可回答不上来,他对这个很可能继承侯爵之位的长兄,心里头膈应可不少,所以平日里都尽量避免撞见大哥,免得还要强打精神寒暄。
而三爷呢,推己度人,认为大哥大嫂的感情必定很不错,理由是:娶了象大嫂那样的美娇娘,大哥自然是百般疼爱。”三奶奶忍不住撇嘴。
甘老夫人点了点头,略微浑浊的目光扫了扫外孙和孙媳妇几个,沉声道:“我和你们母亲自然是希望这侯府能由你们来继承,可老大现在风头正劲,他又是皇上的亲外甥,若他要争,你们是争不赢的,只有拿着他的大错儿才行。”
二爷和三爷心有灵犀地同时暗忖,大错是那么容易犯的吗?就算犯了,不还有二娘保着吗?当年那么大的事儿,皇上也只关了大哥三年而已。
甘老夫人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眼下诸位皇子都已成年,皇上应是要考虑立储君了,臣子们为了各自的小主子,必定会拼命地相互陷害,踩着旁人的肩膀往上爬。只要能揪出这样的事儿来,不怕朝臣、御史们不上书,那时,皇上再偏向自己的外甥也没用了。
只不过,若想知道这样的隐秘,除非是能收买老大的心腹属下或者枕边人,否则难度很大。
甘老夫人也知道自己这个外祖母对于赫云连城来说,只是习俗上的,她也没那么大胆子敢以长公主的母亲自居,所以她想用长辈的身份,赐几个通房丫头给老大是行不通的,没得越过长公主的道理。
唯一的办法,就是买通!
甘老夫人果断地拿出了方案:“老大总有几个通房吧?我瞧着,正室夫人与通房丫头间,总不会那么和睦,你们仔细打听打听,有什么嫌隙,就好好利用利用。”这句话当然是对外孙媳妇们说的,后宅是女人们的天下啊。
二奶奶三奶奶含糊的应下了,心里却在暗怪外祖母说话太过不忌,正室夫人与通房丫头不睦这样的话,怎么能在爷们面前提及?
尤其是二奶奶,她这回滑胎,起因就是她容不下琴操,事后二爷可没少呵斥她。
甘老夫人浑然不觉,发下话后便打发了孙辈们回去,留下甘夫人继续商量。
“刚才我注意瞧了一下,老二老三似乎都想着爵位,你心里是怎样盘算的。”
甘夫人迟疑了一下,才道:“自古立长不立幼。”
甘老夫人领首,“若是如此,你当好好敲打敲打老三,我手头有几处铺子、田庄,可以过到老三的名下,让他得点实惠,也好安安他的心。”
说起来,甘将军还有几房妻妾,都育有子女,甘府的财产都是她们的,甘老夫人能动用的只是自己的陪嫁,算不得什么,还真怕入不了三爷的眼。
可甘夫人也只有这个办法,手心手背都是肉,总不能让自己的两个儿子先争起来。
其实甘老夫人还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后嗣,要让二爷尽早生出男孙,而要大爷生不出。只是二爷那儿接连出事,甘老夫人极信命,多少有些担心二爷是那种命中无子之人,所以她告诉甘夫人,“话别说死,看他二人谁先生下男孙吧,这必定也是侯爷的考量。”
甘夫人对母亲言听计从,一一应下,方告辞回宜安居歇息。
第二日一早,郁心兰去给长公主请安时,长公主眉稍眼角都是幸福的笑意。见到儿媳进来,也不等她伏身行礼,便穿了鞋下炕,一把扶住郁心兰的手道:“好孩子,这大冷天,不必跪了,快到炕上来坐。”
郁心兰还是纳了个万福,才脱鞋上炕,打着趣儿道:“媳妇觉着母亲今日格外美。”
长公主被媳妇这么一调侃,当即羞得玉面绯红,嗔了她一眼道:“小皮猴子,胡说什么。”
心里却是甜的。还多亏了这个儿媳给自己出了主意,不然被那个甘老夫人踩到脸上都作不得声。
她虽然可以自执身份不理会甘老夫人,但毕竟甘老夫人是侯爷的岳母,若是之前不打一点底子,只怕侯爷会对她产生误会。
郁心兰出的主意其实挺简单的,就是让长公主差人查看侯爷何时下朝回府,然后寻个借口请侯爷来宜静居坐一坐。
侯爷不会这点脸面也不给长公主,只是他到宜静居的时候,正好听到长公主与妾室解语、凌芷、若砚和庶女芳姐儿等人在闲聊,听到她们说起今日郁心兰向甘老夫人敬茶时,甘老夫人打岔说起其他事儿,让郁心兰跪了好一会子的事,只是待他进屋后,女人们却闭口不谈了,长公主也没乘机告状,仿佛就只是闲聊时无意之中谈到一般。
因而晚宴时甘老夫人说起她喜欢郁心兰,侯爷自是不信。事有反常必为妖。上回老二家的滑胎,甘夫人便针对老大家的,侯爷又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将长媳送给岳母大人折腾。事后还顾虑到长公主似乎生气了,特意来安慰了一番。
郁心兰对甘老夫人此举无法理解,就算当时甘老夫人得逞了,她每日都必须去陪一陪甘老夫人,可若是她有了什么意外,不是很容易联想到甘老夫人身上吗?还是甘老夫人有什么必杀技,难害了她还让人查不出来?
只是,现在她只须初一十五去请个安便成,甘老夫人那儿先派人盯着一下便成了。
二奶奶和三奶奶都挺高兴的,觉得外祖母很向着她们,而且手段明显比婆婆大人高杆。想来也是,外祖母已经没有儿子可以依靠了,虽然甘将军有个儿子,也有二十岁了,可文不成武不就的,只凭着父荫在兵部混了个闲职,日后能不能再往上升,说到底,还得靠她们的夫君来提携。
于是今日随甘夫人去向甘老夫人请安时,两位少奶奶都十分的恭顺,刻意地讨好甘老夫人。
甘老夫人自是喜爱这两个外孙媳妇,亲切和蔼地看着她俩微笑,“都是可人儿,侯府家大业大,平日里帮忙你们婆婆处置府中的事务,还要亲自照料你们的夫君,实在是辛苦你们了。”
二奶奶和三奶奶忙抢着回道:“不敢当外祖母的夸赞,这都是孙媳应当应份的事儿。”
甘老夫人含笑领首,“我也是年轻轻的过来的,知道这份苦,所以呢,我特地去寻了几个丫头,送给你们,帮你们服侍一下老二老三,让你们也能轻闲轻闲。来人啊,带她们上来给奶奶们瞧瞧。”
二奶奶和三奶奶的笑容立时就僵在了脸上,怎么回事?怎么不是往大哥屋里塞人,反而往她们屋里塞人?
不一会儿,四名年轻俏丽的丫头便被带了进来。一字儿排开,俏生生地向二奶奶三奶奶纳了个端端正正的万福,轻启朱唇慢吐莺声,“妾婢给二奶奶请安,给三奶奶请安。”
不称婢子,直接称妾婢了,这么说,至少也是个妾室,而不是通房了。
二奶奶和三奶奶忙看向甘夫人,眼中满是希翼,母亲最讨厌妾室的,应当会帮着推辞掉吧?
只见甘夫人目光都落在四个俏丫头的身上,含着笑,边看边点头,末了向母亲赞道:“母亲真是好眼光。”
眼光自然是好眼光,二奶奶和三奶奶也不得不承认,这四个俏丫头的容颜个个是顶尖儿的,嫩得跟水葱似的,可越是这样,她们心中越是愤怒。
三奶奶没了娘家支持,自是不敢强出头,可二奶奶的父亲乃当朝一品的兵部尚书,断没得任人拿捏的理儿,她当即便表态道:“我们二爷不好女色,这几个丫头都给了三爷吧。”
三奶奶听了差点气炸了肚皮,你不想要二爷收,就全推给三爷,说得名头还这么难听,传出去让旁人怎么看待我们三爷?
她细声细气地道:“三爷也不是好女色之人。长者赐,原是不敢辞的,只是,三爷现在领了大内侍卫的差使,常常有些机要之事要办,身边可不能多了人,万一泄漏点儿什么,咱们侯爷都得赔进去呢。”
甘老夫人将她二人的心思瞧得清清楚楚,当即脸皮一沉,冷声道:“爷们纳几个妾室,为的是给宗室开枝散叶,叫什么好色?按老二家的这个说法,皇上三年一选秀,岂不成了沉溺女色?还有老三家的,你说那些个政务干什么?哪个爷们会把皇上交办的差使拿到后宅来谈论,还说给枕边人听?你这话传给外人听到了,还不一定给老三带来多大的麻烦呢。”
几句话,将二奶奶三奶奶的借口都给堵住了。
挥手让四婢退下去后,甘老夫人继续斥道:“把你们那些小心思都收一收,你们嫁入赫云家,就得帮赫云家开枝散叶,你们自己生不出个儿子来,还不让夫君多纳几个妾室?尤其是老二家的,你当年拖着不嫁,如今老二都二十一了,膝下无儿无女,你如何对得起赫云家的列祖列宗?”
“再退一万步说,我赐了你们几个,也是为着老二老三好,为了你们好。你们怎么就不好好想一想,侯爷会将爵位传给一个没有后嗣的儿子么?会让一个善妒不容的媳妇主持侯府中馈么?”
甘老夫人慷慨激昂的说完,用力喘了几下,甘夫人忙双手奉上茶盏,甘老夫人接过来啜几口,舒缓了一下气息,又责备女儿道:“你也不知道帮她们物色几个好的,这种事还要我一个老婆子来讨人嫌。”
甘夫人忙安抚母亲道:“母亲哪里是讨人嫌,母亲一片心意全是为了她们好,日后她们明白了母亲的良苦用心,自会对母亲感激不尽,今个儿就先由女儿代两个媳妇向母亲道谢。”
母女俩一唱一和,硬是将事情定了下来。
二奶奶三奶奶知晓婆婆素来强硬,况且有个孝字压着,也不敢不从,委委屈屈纳了这四个小妾,心中的愤恨自是不用提。
出了松鹤园,二奶奶和三奶奶不约而同地先打发大丫头带人回去,两人头一次坦诚地交流。
“哼!母亲素日里容不下父亲那几个妾室,今日说我们倒是说得挺顺溜
“那你打算怎么办?她们可是外祖母给了名份的,又是长者赐,就是三爷也得多给她们几分体面,若拿不到她们的大错处,根本就打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