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心兰瞥了一眼皇后,发觉皇后并不想阻止她二人争辩,便气定神闲地反问,“方才太医也说可能是吃了什么阴寒的食物,女儿记得母亲很爱吃蟹的,蟹黄最是阴寒不过,或许是吃蟹造成的呢?母亲说女儿逼您喝绝子汤,请问有人证没有?”
王夫人怒极,指着她骂道:“当时就只有你和岳如两个贱人在,岳如是你买下的奴婢,她如何会为我作证?”
郁心兰淡淡地瞥她一眼,面上仍是恭顺:“母亲息怒,母亲说所之事,女儿怎么一点也不记得自己做过?是否是您前几个月得了疯症时梦到的,您便自以为是真的了?”
遂又向上首的皇后和贵妃叩首,请示两派两名太医过来为母亲诊脉,以证自己的清白。
刘贵妃本欲不允,但皇后先道,“如此也好。”
随即,又来了三名太医为王夫人诊脉。三人诊完后的结论是,王夫人身体极好,没有任何不妥。
结果完全不同,而且还是三对一,李太医额上的汗便流了下来,而王夫人和郁玫却怎么也想不通,明明郁心兰逼王夫人喝过绝子汤的,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症状?九十六章
皇后示意太监宫女们退下,只留下她和刘贵妃、王夫人、郁玫、郁心兰以及四位太医在偏殿的暖阁之中。
“王夫人,你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后的声音冷淡而威严,王夫人的背心瞬间被冷汗浸湿。
若是之前她没说任何关于绝子汤的事,倒也罢了,就算是她吃螃蟹吃多了好了,偏偏刚才被郁心兰这个死丫头一激,一时冲动就全说了出来,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了。王夫人咬咬牙,仍是按原先的说法,咬死郁心兰逼她服下了绝子汤。
皇后看向几位太医。几位太医的额头都渗出了冷汗,原来竟掺杂了郁府的家事,若早知道是这般,他们说话便会小心一点,可他们来之前哪里知道这许多事?
已经说出口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是怎么也不可能收回来的,好在三名太医并未说谎,又言辞一致,这会子只是再复述一遍。可李太医就很为难了,虽说他之前并未一口咬死是服了什么药物,但也说了有阴寒之症,与另三人得话对不上来,事后就算免了责罚,也会因医术不精而难逃被罢官的下场。
这会子,李太医真真是后悔莫及,可惜已经迟了,只能跪下磕头,砌词狡辩道:“皇后娘娘恕罪,方才是微臣失职。微臣因昨晚在府中吃团年饭时兴致高昂,喝得多了些,宿醉一宿,故而现今仍是头疼欲裂,方才微臣并未仔细为王夫人诊脉,只是按以前的脉案说的。因月前才被郁府请去,当时王夫人便有阴寒之症,微臣开了药方给王夫人调理,想来王夫人是已经调理好了。”
虽说是勉强了一点,但到底是把自己给摘出来了。
皇后不置可否,将目光转而郁玫。
郁玫只得暗咬后牙槽,面上诚惶诚恐地回道:“请皇后娘娘恕罪,臣女是心疼母亲,听到母亲如是说,便信以为真……”说着转向郁心兰,神色愧疚:“却不知原来冤枉了死妹妹。”
她本想说是听了府中下人的闲言闲语,可转念一想,若是皇后非要一查到底,问她是府中何人所言,她供出谁来?谁能将话与她的套上?况且只是听了府中下人只言片语,就到皇后面前来诽谤当朝四品诰命夫人,也是大错,就算她是一品诰命,也不能免责,总会落下个不辨是非的罪名。
所以她极速地前后想了想,便决定舍了母亲,将自己给摘出来。母亲会如何,她现在无力帮忙……总不至于太凄惨,皇上刚刚赐了母亲一块匾额,不可能才过几个月,就自己打自己的脸,处置了母亲。
郁心兰不说话,这里有皇后和贵妃,如何判定不是她能说了算的。
皇后听闻郁玫一席话后,目光若有所思地在她身上转悠,缓缓地问道,“那依你来看,你母亲为何会有这番言辞?”
皇后将原由推给郁玫来分辨,这等于是让郁玫给王夫人定罪。郁心兰不敢随意抬眼,可心里却顿时一个激灵,这个皇后可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而且还十分有智慧。
郁玫心念疾转,各种念头纷至沓来,最后眸光一冷,咬着牙哽咽道:“想是母亲之前的疯症并未完全治愈,因而生出些许妄想。”
一句话就将王夫人打成了疯子。王夫人垂着头,暗暗向女儿的方向瞥了一眼,虽说她之前也已经做好了准备,若到时皇后采信了几位太医的话,她少不得要背个诽谤女儿的罪名,因而也做好了自我牺牲,无论如何要将郁玫摘出来,可现金听到这番话自郁玫的口中说出,心里的悲凉却是无与伦比。
当然,她也知道郁玫必须这样做,只有这样,才能保住郁玫的皇子正妃之位,只要郁玫还是正妃,待十二皇子日后登基了,她终有出头的一天。原来,今日向郁心兰发难,不就是为了郁玫么?只是,知道是知道,理解是理解,可苦涩和悲凉却仍是前仆后继地涌上心头——自我牺牲与被女儿牺牲,真的完全是两回事。
郁心兰的目光瞥向王夫人,细看她脸上的精彩纷呈,面上流露出同情之色,狗咬狗,最后倒霉的是老狗,真是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
由郁玫说出这番话后,事情也算是盖棺定论了,虽说有许多疑点,可皇后也不愿细究,毕竟是郁府的家事,只不过是闹到了宫里而已。纵然王夫人再有不是,此时也不便处置,总不能让世人笑话皇上识人不清,能以疯症为借口盖了过去,自是最好。
说是商量,其实算是皇后娘娘下了懿旨,也就是说纵然王丞相不愿意也不成了,王夫人这回一定会被郁老爷远远地送去祖籍静养,至于回来的时间,端看郁玫今后的地位,王奔再也不能象上回那样,私自将王夫人接回京了。
郁心兰松了一口气,终于打发走了王夫人。王夫人以前虽是鲁莽了些,却也不是个笨人,王丞相家教养出来的嫡女,怎么可能没有手段,不过是因为郁老爷无法与其抗衡,她完全不必使用什么心机,十几二十年下来,渐渐地淡忘了而已,可从上回秋容的事来看,王夫人真要使起手段来,温氏必定不是对手……还是送走了好。
皇后又看向李太医道:“李爱卿也是年纪大了,该享享清福了。”
李太医面色难堪,却也知是皇后娘娘看在自己服侍多年的份上,给自己留了一分脸面。他忙跪伏道:“老臣正要向今上乞骸骨,这就回太医院收拾物件。老臣多谢娘娘恩典。”
皇后轻轻颔首,端严道:“你自向皇上上折吧,本宫不能插手朝政。”
李太医忙磕头谢恩,王家花费了许多银钱买通的太医,便这般没了。郁心兰暗笑,李太医心中却惊恐地想着,要早些离京,他这些年没少帮王丞相,而王丞相的手段,从来就只相信不能说话的死人。
一段小插曲过去,皇后和贵妃回了大殿,太后问起,只说是旧时之症,要安心静养,已着人送回府中休息。太医们抹着冷汗回了太医院,而郁心兰和郁玫两姐妹则守在王夫人身边,待宫中的车到来后,两人一左一右扶着王夫人上了车。
偏殿之中还有宫女和太监,母女三人谁也没有多话,到了车上,王夫人忽然道:“玫儿,你且去大殿陪伴太后、皇后,让兰儿送我一程便是。”
郁玫深福一礼,方转回大殿,而郁心兰且不得不登上马车,送王夫人道禁门处。
宫里的马车就是舒服,四周的车壁都是用厚实的楠木板制成,下面有隔层,烧了火炭,暖暖的有如阳春三月。当车轮转动后,外面应当是听不到车内的声音。
王夫人轻轻地阴森森地道:“你不要太得意,以为自己青云直上成了人上人,日后总会有你摔入地狱的一天。”
郁心兰恭谨地笑了笑,“母亲说的哪里话,女儿行事一向小心翼翼,唯恐犯下错处,倒是母亲您,先好好想想如何治愈这个疯症吧。”说着同情地看向王夫人,“被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判定为疯子,想必心中不大好受吧?不过母亲耐心渐长,女儿却也是不担心的。”
这话戳中了王夫人的痛处,她当即就面色狰狞了起来,咬牙恨声道:“我自会有治愈的一天,到那时,我决不会再容你。”
郁心兰不在意地轻笑,“母亲还是先想想这几年怎么过再说吧。唉,说起来,母亲还未满四十,又没有服下绝子汤,若是能留在京城,说不定哪天也能怀上身孕……只不过,这回去外地静养,待回来的时候,可别已是满头白发了。”
王夫人死死地盯着郁心兰,“我没服绝子汤?”
郁心兰轻笑,“今日之事,我还以为母亲会在得到皇上的匾额之时就发作呢。”
一句轻轻的玩笑,却让王夫人惊出了一身冷汗,细细一想,原来,这不过是兰丫头的一个计谋而已当时她谋害郁老太太的证据握在郁家手中,郁家要休妻,王家为了脸面必定不愿,所以兰丫头才故意逼她服“绝子汤”,就是算准了她必定心生怨恨,必定要在日后找回场子。
可郁家不会搭理她,王家也不会尽力帮她,她若想处置郁心兰,就只有象今天这样,入宫告状这一途。告了状,便是上了当,她只会给皇后娘娘留下个“毒恶嫡母”的印象……幸亏她忍到今日,否则,只怕玫儿都无法配与皇子,被宫里退出来的女子,高门亲贵终究还是要问一问原因的,而哪家贵勋宗亲没有里耳目打探宫里的消息?只怕到最后玫儿连门合适的亲事都难以定下。
思及此,王夫人看向郁心兰的目光更加的恶毒、更加的怨恨,却又带着一丝惊惧,不知自己还能不能与玫儿会面,告诉玫儿,小心这个死丫头。
郁心兰只闭目养神,反正王夫人再几年之内翻不出浪花了,她还不如将心思花在郁玫身上。
真不知道自己哪里就得罪了这位大小姐,之前赫云连城被皇上猜忌,她不愿自己嫁给赫云连城,怕连累到她入宫,想谋害自己,倒还想得通。可今天这唱的是哪出?
赫云连城是禁军统帅,而禁军是保卫京城的,兵力也远多过御林军。说白了,拉拢了赫云连城,就是给自己上了一道保险,若是皇上不立十二皇子为储君,只须赫云连城发动禁军包围了皇宫,直接逼宫便可。明明听赫云连城说,这段时间十二皇子常常邀请他吃酒,想来是要拉拢他的。那么郁玫不是应当与她交好才对吗?
郁心兰思索半响无果,索性不去想了,恰巧禁门到了,她扶着王夫人上了车,登上宫中为其准备的小马车,直接送出了皇宫。
郁心兰十分孝顺地立在寒风之中,目送王夫人的小马车走远,这才登上车,重返泰安宫。
泰安宫的大殿中又来了一批年轻公子,都是皇室宗亲中的晚辈,赫云连城和赫云飞亦在其中。郁心兰步入大殿之时,遥遥与丈夫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微微勾了勾唇,眸露笑意。
今天的赫云连城一身绛紫色滚金边暗刻祥云纹的对襟正服,五指宽的玉莽配带收紧腰身,勾勒出他颀长的双腿和挺拔的身子,冠玉般的脸庞上完美的五官夺目惊心,寒星般的眸子里透着一股冷,任谁也不敢与他直视,只敢偷偷地打量。
只是这微微一笑,柔和了他眸中的清冷,如同三月的春风抚过百花,任何人见了,都会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会心一笑。
纵使日日相见,郁心兰亦被迷得脸红心跳,忘了归座。赫云连城明亮的眸中不由得透出一丝戏谑和调侃,更令郁心兰俏脸发烫,娇瞪了他一眼,却又带出撒娇似的妩媚风情……
“哎呀,靖儿,依哀家说,你就别笑了,你这一笑啊,可把哀家宫里这些宫女的魂都给勾走了。”
太后娘娘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总算把殿内一群宫妃和贵妇人、宫女的魂给唤了回来,郁心兰赶忙道长公主身后坐定,将红得滴血的小脸藏起来。
赫云连城被太后调侃得有些许不自在,左手虚握成拳,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
好在恰巧这时,有太监来禀,“禀太后娘娘,宴时将到,可否移驾中和殿?”
太后道了声,“摆驾。”众宫妇命妇起身相陪。
年初一的盛宴是男女分席,皇子们和宗亲子弟去外宫的太和殿参宴,而女眷们则在内宫的中和殿。入宫时就已经快到晌午了,宴会过后,自是已经到了下晌。冬季白昼很短,众女眷陪着太后看了几出戏,便入夜了,宫中放过烟花,太后便宣布散席,众人各自回府不提。
刘贵妃今日在皇后面前丢了面子,很是气愤,使人传话给十二皇子,要他宴后到回雁宫来。
十二皇子不敢怠慢,虽然建安帝还在与朝臣把酒听戏,他却寻了个借口,悄悄离席,到回雁宫来见母妃。
刘贵妃给皇儿赐了座,挥手遣退宫女内侍,这才道:“你那个正妃郁玫,是个没脑子的,你日后可得将她看紧一点。”
十二皇子惊讶地看了一眼母妃,“母妃为何如此说?孩儿记得郁三小姐十分聪慧。”
刘贵妃冷哼一声,“聪慧什么?连事情是怎样的都没弄清楚,就帮着她母亲陷害赫云大少夫人,还好皇后娘娘不追究,否则她必要受罚。”末了将事情源源本本说了一遍,又强调道:“你娶她,为的就是她与赫云大少夫人是姐妹,想着拉拢赫云靖的。她这般作为算是什么?我原以为她是想拿捏了赫云大少夫人的错处,好让赫云靖为你卖命,哪知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她是想除去妹妹!”
说罢还兀自气恼,害她打错了算盘,还出言帮村了几句,事后被皇后警告地盯了几眼。
十二皇子沉吟不语,他之所以会向皇后父皇求娶郁玫,看中的,一是她与郁心兰是姐妹,几番在宫中见面,他发觉长公主对这个媳妇似乎很满意,而长公主是父皇唯一的妹子,在父皇面前的份量着实不轻;二来,是为了取得赫云连城的支持,那时的赫云连城还只是一名一等侍卫,但侍卫是天子近臣,说的话有时比丞相还管用;三来,亦是为的王家的支持,郁玫是王丞相的外孙女,王丞相应当不会不理会她,而若直接求娶王姝,又未免太着痕迹,另外,也是因为王丞相的根基过于博大深厚,父皇不可能不忌惮,所以拐着弯儿与他做亲戚才是上策。
只是今日郁玫这般行事算怎么回事?他几次三番拉拢赫云连城都没成功,还在与秦肃想着对策,却不曾想自己的未婚妻居然出来扯后腿。听秦肃说,赫云连城似乎还挺宠他那个小妻子的,想来也是,那般的美貌,是个男人就会动心吧?
忽地想起今日一身正装的郁心兰,他还没见过哪家命妇能将四品正装穿得如此高贵典雅而又不失娇柔的……
还未等十二皇子将飘远思绪拉回来,刘贵妃又不满地继续道:“此时已经关键时期,她一个即将当正妃的女子,要如何行事,按理也应当先遣人问问你的意见,这般私自作主,太不稳妥,也太不将皇儿你放在眼里。”
这句话让十二皇子心头涌上一丝不快,他也觉得郁玫太过自专,哪里有女子应有的恭顺?
母子俩商谈了一番,也没弄明白郁玫此举的涵义,最后,决定明日由十二皇子亲自上郁府,问一问郁玫。
第二日是初二,是嫁出门的女儿携夫君回府拜年的日子。
赫云连城与郁心兰早早地起身,先去辞过了父母亲,两人一同乘车来到郁府。马车直达二门,郁心兰乘府内的小轿直接进了内宅,而赫云连城则在小厮的引路下去了前院正厅。
郁家的女眷都集中在梅院的东暖阁里欢聚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