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清泠跃窗棂,如雪落室内一地,一夜难眠,辗转反侧,又到了五更天。
钟离玦索性起身,并未燃灯,而是立于镂刻的窗木前,看月藏躲,等待天明。
早朝的时辰,就要到了。
墨发有写毛躁的散乱,一抚,心也有些毛躁,这几天没有那一双粗糙却让人觉得舒心的小手将这倾泻的墨黑长发绾起,似是很不习惯。
“笃笃……”正欲唤人来伺候起身的钟离玦,忽而听到轻轻的叩门声传来。
谁有如此胆子,居然敢未经通传便直入他的玦箫苑,纵是听烟他们,也不会在这个时辰来,突然脑子里闪现一双清泠泠的眸子,钟离玦俊眉微蹙,移步到房门边,却是驻足,并未将房门开启。
“王爷?”沙哑的声音在犹自朦胧的夜色里响起,跃过紧闭的门木,传入钟离玦耳里,令他本就微蹙的俊眉更是紧蹙一分。
不知不觉,修长的五指扶上门把手,霍地把门打开。
一身淡青的布衣,满头发丝梳得整整齐齐,逆着犹自残存的迷蒙月光,平淡的小脸,面色苍白。
“谁许你的胆子,踏入这所苑子。”冰寒的目光紧紧凝在一茉苍白的脸上,钟离玦的言语,听不出情感,听不出疑问。
“我来伺候王爷起身。”一茉抬起头,对上钟离玦冷冷的目光,突然笑了,柔和地笑了,而这样的笑,却是让那双琥珀色的瞳眸,顿时黑如深潭。
“滚回去,本王不需要你伺候。”她不是有伤在身?怎会来到这儿?而这样的笑,怎让他总觉不似平日的她。
“我要伺候王爷。”在钟离玦面前一直卑微恭敬的一茉,却在钟离玦话音未落之时,断然拒绝。
一茉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明明背部的伤还在撕扯她的神经,可是在夜里醒来的她,只想到他,想到她还要替他绾发,替他拢上他海蓝色的衣衫,明明家丁已有传话说她这段时日不用在到这所苑子,可是她的脑子里全是他,让她自然而然来到他面前,想要见到他,而这样大胆违抗的话,她意识里仍在思索,却已脱口。
钟离玦好看的眼里浮现探究的意味,定定看着一茉嘴角的柔柔笑意,愈发觉得不对劲,然,她既然想伺候他,他便让她扯着疼痛,伺候他,这也正是他所想的,不是吗?
熟悉的感觉流过发间,有似往常,又好似不似往常,而那不寻常处,是那指尖,散出的热度。
在一茉将玉梳放到桌案上的时候,钟离玦瞧见,那一只小手,在微微颤抖,嘴角扯开一记嘲讽的笑。
“好了,王爷。”在将腰带于钟离玦腰上系好时,一茉觉得她的双眼已朦胧得什么也看不清,眼前的景象绞着那一抹蓝,晃晃荡荡,紧着,她便什么也不知晓了。
钟离玦垂下卷长的浓密睫毛,看着突然倒在他面前的一茉,心里是说不出的感觉。
双眼瞥到一星殷红,钟离玦蹲下身,欲要看那殷红流露的背部,却瞧见,那一片血色已在淡青的布衣上晕开得犹如一朵艳丽的花,足足占据了那弱小的半个背部。
心陡然一惊,钟离玦不由伸手去触摸那鲜花处,然只是指尖触及隔着布衣的肌肤,却让他感到灼人的温度。即使是受伤,经撩雾治疗不至于会流如此多的血,也不会有如此滚烫的温度,怎么回事!?
难道……!?惊诧之时,钟离玦并未发现他来自内心深处的惊慌,而是猛地将一茉横腰抱起,放到他的床榻上,而后快步到门前,击掌三声,即刻便有家丁从苑子外跑步而来。
“去雾园,将雾公子请来。”略带紧张的厉叱,让家丁有一瞬分神,紧而是慌忙应答,急急跑开。
难怪她方才会露出那样的笑,难怪她的气息那种灼热,难道真是密林的毒,也开始反噬她身了吗!?那样的痛,怎是一介女子能忍!?
钟离玦坐在床沿,盯着一茉苍白的小脸,心躁不安,便连撩雾进屋他都未曾察觉。
“公子,传撩雾是何事?”撩雾本是在屋里饮酒,正喝得快不醒人事之时,家丁匆匆来报,说是钟离玦急传,酒意顿减五分,因为从钟离玦嘴中得到的话,没有什么事会令家丁如此匆忙,撩雾猜不出是何事,只草草用清水醒了醒神,便快速来到玦箫苑。
然还未等到钟离玦开口,撩雾便已看到躺在钟离玦床榻上的一茉,错愕之时也不禁有些了然。
撩雾把上一茉的脉搏,烫手的温度,血流不止的伤口,片刻间,让他心惊,面色泛白。
怎么回事!?昨日他明明替她把过脉,脉象并不任何异常,只需服药再静养几日便可康复,而此时此刻,微弱的脉动下,是浑身紊乱的气流乱窜和血涌不止的伤口。
“如何?”看着撩雾陡然泛白的面色,钟离玦似是可以证实,他所想的,已成真。
“公子,可否告知撩雾,这一年里,你们是如何在那毒林里活下来的?”要想医治好她,他必须要知道,这一年里,到底是什么,让公子与她的命在密林里不停息地延续着,即使这是公子不愿提的事,只是,这是唯一的办法,她现在的脉象,令他无从着手医治,只有知晓病源,他才能下药。
钟离玦的双眸顿时变得冰寒深沉,抬头望着窗外正欲破晓的旭日,觉得那股蛰伏在身体里的毒,又在冲撞他的血液。
这一年的日子吗?他活得犹如苟延残喘的废人,他在每挥一剑的时候,都会想着,是谁将他陷入如此绝境,或许是他命不该绝,居然在绝境里重生,然他的重生,只为报复,他要将他的耻与痛,通通讨回来,而每每在他快要抑制不住内心那股强烈迸发的报复欲望之时,总会有一幢小小的身影闯进他的世界,将他从疯狂得边界拉回。
那个小小的身影,有着一双令他感觉宁静的眼,镇住他内心的癫狂。
正文 不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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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茉再醒来时,已是三日之后。
一睁眼,只觉浑身无力,正欲起身时,一茉就看到正端药进屋的满姨。
看到醒来的一茉,满姨惊喜得差点打翻手里的托盘。
“姑娘你醒了!?”满姨忙将放着药碗的托盘放到一旁的桌子上,扶住一茉摇摇欲坠的肩头,欣喜道:“快别急着下床,你身子还弱着,坐坐便可。”
自从凝风嘴里知晓一茉是钟离玦的救命恩人,满姨便对一茉喜爱得紧,虽不知一茉是如何救的钟离玦,可是她还是打心底里感激并喜欢一茉,在一茉昏迷的这三日,她比任何人都要紧张,更是衣不解带地照顾,如今见到一茉醒来,她自是欢喜。
“满姨?我这是怎么了?”一茉只觉得头昏沉沉的,又看到满姨亲自伺候她,想拒绝,却又使不出力,只能任满姨在她背后垫上软枕,再把药端到她面前。
“姑娘醒了就好,先把药喝了吧。”满姨用勺子将碗里的药汁盛起,顺势再递到一茉嘴边,一茉先是一愣,而后伸手接过满姨手中的瓷碗和勺子。
“满姨,我自己来就好。”她一个下人,怎能用满姨伺候,只是她只记到她被月小姐刺了一刀,之后的事全然不记得,只感觉她睡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时间,醒来就觉如此无力。
满姨站在一旁,看一茉将碗里的药喝完才端着碗离开,却是看得一茉浑身的不自在。
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总觉得和平日不一样?
一茉还是掀开被子,下了床,顶着昏沉沉的脑袋拖着虚软的步子走到门边。
日光很柔和,却又像是隔了许久许久未曾见到。
不过片刻,一茉便看得一幢熟悉的身影从远处走来。
“雾公子?”看着面容消瘦的撩雾,一茉不无惊讶,恍惚记得,是撩雾帮他拔出悲伤的匕首,却又被疼痛湮没意识,所有影像都从眼前消失。
一年未见,终是相思瘦了人肠,亦断了人肠。
“姑娘才刚醒来,还是坐着休息较好,那样身子好得快些。”撩雾朝一茉柔和一笑,那样的笑容虽与一年前一般,却又隐进了惆怅与沧桑,眼里带着略微的欣喜。
“我,睡了很久吗?”从撩雾与满姨的眼神,一茉总觉自己似乎不止睡了一天而已,“可是王爷要责罚我了?”
“姑娘不过睡了一日而已,还是公子特允的,又怎会责罚你?”既然公子告知勿将她昏睡的时日如实告诉她,他们也不会多舌。
看来,公子是真的在意她,不过是当局者迷罢了。
一茉将信将疑地点点头,望着撩雾欲言又止。
“姑娘可是有什么话要问在下?”
“王爷这些日子,还需要我去伺候吗?”阳光突然变得有些刺目,不管何时,她第一时刻想到的,都是他,都只是他。
“公子有话,姑娘养好了身子再去伺候他。”笑容揉进苦涩,为何近在咫尺的情,公子却不愿看,不愿去拥有,而他自己,却是想见一面,明明只隔一道皇墙,却是隔着千山万水。
“姑娘背部的伤已无大碍,再静养几日便可痊愈,姑娘所需要服的药,自会有下人送来,姑娘只需安心养伤便可,若是姑娘还有何所需,告诉我们一声即可。”
公子嘴上不说,他们自会代他完成他心底所想。
“我……我只是个下人……”我只是一个下人,在这府上,怎还能让别人来伺候?
“下人受伤也要休息养伤的,不是吗?姑娘就安心养伤吧。”撩雾当然知道一茉心中所想,这样一个把自己看得低入尘埃的女子,将一番真心情意系在公子身上,他们都替她心酸,“姑娘若是还觉有何不适,再叫人去雾园找在下,如此,在下就先告辞了。”
“雾公子……”撩雾一转身,旋即又被一茉叫住。
“姑娘还有何事?”
“我,我可以见见王爷吗?王爷的苑子我可以去吗?”一茉扶住廊柱,目光殷切地望着撩雾。
她想见他,她想见见他,她不求多,只要一眼就好。
她不知道她为何有如此强烈的欲望,她只知道,她身体里涌动的血液,都在喧嚣着同一想法。
“公子近几日都在宫里,未曾回府,若是公子回府了,在下定会告知姑娘。”
宫里吗……出了什么事了吗……
一茉怔怔地望着撩雾离去的背影,神思沉浮不定。
过去一年里的每一天,又开始在紧闭的眼睑里循环出现。
他的冷,他的绝,他的傲,他的孤寂,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记冷笑,持剑起武的每一个动作,都仿佛镂刻在心底,在夜深沉静时,浮上心头。
一茉侧躺在床上,背部的伤她已感觉不到疼痛,却仍被一股不知名的痛牵扯着,让她无法入眠。
月光依旧那么清泠,同为一轮月,却再也洒照不出密林里的光。
动动身体,掖掖被褥,一茉再次闭目,好让自己能尽快入梦,却依然是辗转反侧。
“嘭!”一声木门被撞开的沉闷声音响起在陋小的屋子里,惊起床上难以入眠的一茉。
“谁!?”一茉反射性地坐起,警醒的声音颤抖而出。
堂堂璋王府定不会有歹人,那是风?还是野猫!?可也不会发出这么大的声响,到底,是谁!?
一茉缩在床角,竖耳聆听黑暗中的动静,却只听得粗重的喘息就一直停留在房门处未曾靠近,那喘息声,是那么熟悉……
他不是在宫里吗?可是,这样熟悉的感觉,真的那么像他,会是他吗?
一茉顾不上穿鞋,急急下床,因为急切,她从床上滚了下来,冷硬地面的凉意随即透过皮肤传进体内。
借着月光,她看见抱着双膝蜷在门边上的钟离玦,瑟瑟发抖,是那样无助……
是他!真的是他……
“王爷!”踏着冰凉的地面,一茉冲到钟离玦面前,蹲下身将他紧紧搂在怀里。
好冷,他好冷……
“王爷,你等等,我去叫雾公子!”看到他痛苦,她痛更甚,可是此刻,她能想到让他减轻痛楚的,只有撩雾。
一茉站起身便要走,却被钟离玦拉住手腕,令她的顿时僵住脚步。
“不要走。”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在这寂静的夜里都显得飘渺,却字字如钝撞在一茉心里。
她重新将他搂在怀里,紧紧地,将她的体温传给他。
似乎感觉到她的存在,怀中的人,渐渐安静下来。
正文 怎么办
阿巴达小说下载网 更新时间:2012…1…28 14:53:06 本章字数:5075
再是晨光占据天空时,一茉的身边早已没有钟离玦的身影。
自然而然地翻身,在漏过窗棂的晨曦中惊醒,睁开眼,犹自带着睡意,一茉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还好好地盖着软被,就像昨夜的事情不曾发生过一般。
昨夜,难道是个梦吗?可明明又那么真实,他的痛,他的无助,她明明那么真实地感受到。
眼角的余光瞥过门边时,发现有东西躺在那儿,借着晨曦在发出浅浅的光。
那是一根沁色的素玉簪子。
一茉将簪子拾起,放在手心,突然,她夺门而出。
这不是她的东西,那就证明,昨晚的一切不是梦,他真的来过!
他不是在宫里吗!?那,他的痛又过了吗!?
一路狂奔,惊吓了所有看见她的家丁,直到钟离玦的书房门前,一茉才停下脚步,大口大口喘着气。
她绞着十指在门前来回踱步,想进去,却又不敢,她记得,这是王府下人不可随意踏足的地方。
可是,她又是那么想见到他,想知道他的情况。
就在她举棋不定时,书房里传出瓷器被打破的声音,一茉再无任何顾忌,推开紧闭的房门,跑了进去。
一进门,却看到端坐于书桌前,一脸阴寒的钟离玦,还有坐在书桌左侧的凝听烟,有一只破碎的杯子,躺在听烟脚边,泼出的茶水湿了他的厚底黑靴。
两双眼睛齐刷刷地定格在突然出现的一茉身上,一茉僵在原地,手足无措。
“谁准你来这儿。”钟离玦剑眉微蹙,没有疑问,却是冰冷。
可听在一茉心里,却像是久违的春风,虽还残存着冬日的冷冽,却让她觉得舒心。
有多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了?
一茉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胆子,从一进门,眼神就停留在钟离玦身上,对于钟离玦的问话,她居然像没听见一般,没有回答。
他,好了吗?
“滚出去。”钟离玦吐出三个字,就不再看她,一茉这才回过神,行了告退礼,慌乱退下。
一茉退下之后,钟离玦重新抬起眼睑,眼神从听烟面上逡巡而过。
钟离玦展开一张明黄绸子,漫不经心地看着,道:“听烟。”
“听烟在。”
“你摔坏的杯子是我最喜欢的一个。”
“可这杯子却不是公子最重要的。”
听烟的话令钟离玦的手微微一抖,他放下手中的绸子,目光与听烟对上。
从她踏进书房所在的这所园子时,他就感觉得到,她在门外徘徊不进时,功夫高于他的听烟却不小心将手中的茶杯打破,他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听烟的目的。
看到她慌乱的表现,还有她那从未敢在面前如此流露的眼神,他只觉有种淡淡暖暖的感觉。
昨晚他刚从宫里回来,才踏进王府大门时,就被积压在体内的毒素撕扯得将要窒息,在他最觉痛苦之时,天地间只有她清澈的眼神闯进了他的思想,他强忍着身体内猛烈的血流涌动,直往她所在的后院而去。
一向自觉厌恶她的他,却在他最痛苦的时候想起的唯有她,他……
只是,她小小的怀抱,真的能平抚他的痛楚,他突然觉得,他是多么留恋她的怀抱,所以才在她说要去找撩雾之时,他拉住了她。
“公子不打算将圣旨上的事告诉余姑娘吗?”
钟离玦没有回答,因为他突然觉得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告诉她吗?告诉她又能怎样?不过徒增一份担心而已。
什么时候,他居然会因为她的担心而踟蹰不定了。
“公子,你为何都不愿正视自己的这里?”听烟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心脏所在的位置,话语有浅浅的忧伤,只为自己的挚友而流露的忧伤。
“听烟,这些年,我是如何过来的,你不是不知晓,你教我如何去相信……”不是他不愿去看,不愿去相信,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