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奶奶拿出帕子抹了抹眼角。
大少奶奶也面有戚容。
吴夫人安抚着采妩,目光暗含怒意瞪向吴时赋。
吴将军顿时也怒起来,催人去拿他的马鞭来。
大少爷和二少爷忙在一旁劝,好半晌才把吴将军想要打人的冲动给压下去。
吴时赋似众矢之的尴尬站在一旁。他恨得牙根痒痒,这个女人太可恶了!得了便宜还卖乖。他从前觉得吴夏采妩很老实,很乏味,如今才知道,她的心思这样深,这样可恶!
她装可怜让自己在这个家里外不是人。
他太轻敌,便栽在这个女人手里!
吴夫人劝慰采妩:“不哭了,爹和娘还活着,这个孽畜不敢乱来。他吓唬你的啊!快别说离婚这样的傻话,你是我们吴家明媒正娶的媳妇呢……”
二少奶奶与大少奶奶也在一旁劝。
采妩好半晌才止住了泪。
吴将军便沉声道:“离婚的话以后不准再说,我们吴家,世世代代没有一夫两妻的,新时代什么兼祧不兼祧的法令,丢人现眼!”
吴夫人不快的看了丈夫一眼。小年轻吵架而已,好好哄着就是了把话说得那么满做什么?如今什么规矩都不重要,孙子才是眼前的关键!
采妩斜眸瞥见了婆婆的神色,知道婆婆仍不死心,便又滚滚落下泪:“姨太太有了身子又是四少的长子,原本兼祧也是情理之中……”
众人吃惊望着她。
吴夫人心头一跳眸子里有些期盼与欣慰,这孩子终于想通了……
吴时赋也一怔。哭这半天最后还是同意了?这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结果就听到采妩话音一转:“……可惜是陆姨太太!她做过什么,俞州人尽皆知,她做了吴家的正妻,不是叫人笑话我们家,笑话四少拾人破鞋?就算她是天仙,断乎没有娶回来做少奶奶的道理!四少以后的脸面让哪里搁?”
吴夫人脸色一变,这个她也是想到的。但是吴时赋跟她说,陆冉的事情,舆论很同情她,娶了她,俞州的人只会觉得吴家深明大义,宽厚仁慈,博得好名声。
但是,人言向来猜测不到。陆冉落魄时,舆论同情她;可是她做了少奶奶,显达了,自然有人嫉妒不满,只怕那些旧事又要翻出来说了……
吴夫人想让陆冉进门的心顿时冷了一半。
采妩继续道:“爹,娘,当初陆姨太太犯事,可是因为白家!要不是当时舆论呼声很高,白家肯定不会无罪释放陆姨太太的。四少纳了她进门,白夫人就对此不快;要是真的娶了她,咱们家就算彻底跟白家阄翻了……将来咱们有个什么事,白督军肯定第一个落井下石……”
这话,众人虽猜测过,却一直没有证实。
采妩跟白夫人关系极好,她的话定是真的。
众人后背一凉。
吴夫人眼眸有了戾气,比起孙子,丈夫的前程,家族的安稳更加重要。没有了这些,他们喝西北风吗?
她拍着采妩的手,让她别哭,又怒视吴时赋:“孽障,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难得回一趟家,便惹得媳妇大哭一场!回你的小公馆去,大家都清净。兼祧两房这话,以后谁都不许再提!”
声音里有罕见的威严。
说罢,又平和了心绪,柔声安慰了采妩几句,叫女佣扶了她上楼休息。
二少奶奶和大少奶奶主动上前陪采妩上楼。可能是因为刚刚送了她们衣料,两妯娌对采妩很是友好。
特别是大少奶奶,哧哧笑道:“采妩,你这回找了好靠山!我看咱娘头一次对媳妇让步。有了第一回,以后也有第二回,咱们的好日子来了!”
二少奶奶有些怕事,忙压低声音让她别再说了。
大少奶奶无所谓的撇撇嘴,采妩只是笑。
妯娌说了会话,就各自回房歇了。
采妩躺在床上,关了灯,半拉开窗帘,疏朗琼华铺满了屋子,房间里隐隐绰绰,遍地银霜。成亲最初,她也有着小女子的幻想,也觉得宽大的床很寂寞,看吴时赋的眼眸亦带着爱慕与渴求。
他却是冷淡的,嫌弃她的老土,嫌弃她的呆板。
而后,也有过怨怼。
后来到了俞州,进了教堂,有了宗教的信仰,心灵好似被净化一般。不再怨恨,不再自怨自艾,努力学习自己从前不懂的东西。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不再奢望别人的恩情过日子。
每一日都怀着感恩的心生活。
小时候念书,先生说她悟性极高。
她的悟性是真的极高。
悟透之后,似丢了副沉重枷锁,身心都轻盈起来,笑容又有了少女时的纯真与开朗,清脆笑声亦豪爽妩媚。
如今是新时代了,她透过窗棂,望着天边那轮新月,心中喃喃道。新时代总有好处。她听闻好几个离婚的媳妇,后来有了一番成就。
有离了婚自己出来做事的,结果遇上心灵相通的;也有离了婚出国镀金,回来更是嫁到门当户对的大户人家,成就惊人。
所以很多老式人家的媳妇闹离婚。
她也可以拿着离婚来威胁公婆,换取自己的利益。
公公说不许陆冉进门,没用,他常年公务忙,在家能有几日?婆婆说不准再提兼祧,才算彻底把事情解决了!
她甜甜微笑:新时代真的很好!
“过几日应该备些重礼去感谢画楼,我这只借了老虎威风的狐狸,也得跟老虎打声招呼……不过,白夫人这个名头,真好用!”她呵呵笑起来,不一会儿便进入甜甜梦乡。睡梦中,脸上噙着宁静恬柔的笑意。
这么多天,第一次睡得如此安稳。
晚上,画楼亦跟白云归说采妩的事情。
“……她越是说的轻松,我们听着就越是觉得心酸。吴家要是寒门祚户,我使使督军夫人的威风,让他们放了采妩。她值得更好的男子!”画楼感叹道。
白云归听着也颔首:“一个女人能有这般胸襟与度量,她是个巾帼英雄!你不用管,她能做到这样,心中是个有数的。她要是真打定主意要离婚,吴家是拦不住她的。可能她尚有没有准备好的事情,所以拖着……”
这话让画楼一凛:怎么感觉他是在说她一样?
她讪讪笑了笑,含糊说了句:“可能是的吧……”
“那些料子,喜欢吗?”他揽过她的肩头,把她抱在怀里,低声问道。
提起这个,画楼便觉得心头浮起些暖意,笑着道:“极好,就是太多了……督军,您以后不要这样浪费钱,那么多料子也穿不完,我们又不是开衣料行,又没有太多的亲戚朋友可以送……”
白云归吻了吻她的鬓角,道:“千金难买心头好,这话还是夫人说的!花钱能买来开心,便不是浪费……”
画楼莞尔。
次日,下起了绵绵细雨,春意料峭。
李方景给她打电话,说他今天离开俞州去香港,下午四点半的船,从十九号码头起锚,然后笑声温醇道:“你会来送我吗?”
不知为何,想到从此天涯茫茫不相见,画楼心中闷闷的,生出些许不舍。她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亦清楚李方景的处境,有些东西从未奢望,比如爱情。可心总有它的主张,听到李方景要离开,不由自主窒闷。
“我会的……”画楼低声道。
……
第一百三十节 来者是客
挂了电话,画楼坐着不动,出神半晌。
她穿了件丁香色湘绣并蒂荷花如意襟旗袍,滚了浅紫金色的边,坐在餐桌旁,捧着咖啡杯不声不响慢慢品着,手边放了一顶深紫色呢绒宽檐帽。帽子下面坠了面网,装饰一颗丁香色的玛瑙石,发出清幽光泽。
白云归换了军服长靴,看到餐厅里的画楼,走了过去,问道:“等会要出门?”
画楼静谧的眼波这才有了丝涟漪,淡淡道:“是啊,李方景上午打电话来,说今天离开俞州,我等会儿去送他……”
她坦荡,并不会刻意去隐瞒什么,这点让白云归很满意。他轻轻拢了拢她的肩,道:“多穿些,外面下雨,别冻了……”
画楼颔首,神态却恹恹的。
多有不舍吧?
这些年少青涩的不舍甚至爱恋,最经不起时间的消磨,转瞬间便淡薄如水的。白云归看得明白,却并不放在心上,叮嘱她几句,便出门了。
时间渐渐靠近三点半,是该动身了。
画楼戴了帽子,带着罗副官出门。
俞州的春日暖煦,阴雨天亦有料峭寒意,画楼立在码头,袖底寒意缱绻。
细雨如愁丝,密密麻麻编织了冰消纱似的薄雾,让眼前的世界朦胧轻盈。码头熙熙攘攘,人声嘈杂。罗副官替画楼撑了柄湖色油布雨伞,可漫天飞舞的雨丝还是将她旗袍打湿。
亭亭玉立,那抹丁香色娇丽柔媚。雾雨迷离中,是最灼目的风景。
李方景透出层层人群,便瞧见了她。
他快步走了过去,乌黑鬓丝染了晶莹水珠,映着淡墨色光泽;一袭深灰色大衣,修长身影翩翩如玉。
丝雨如尘云著水。
画楼接了罗副官手里的伞,让他退后几步,自己上前迎了李方景。
一方伞下,便是一方天地。
她已将面网掀起。眼波清湛,粉唇柔润,雪色容颜一如初相见的清秀,李方景瞧着她的目光,炙热里纠缠着耀目的缠绵。
“今日的天气不好。”画楼浅笑,有初荷的淡雅与清香。烟雨相送,添了离愁,预示此生总难再见……
一时间,画楼心中真有了惆怅。
生命亦似舞台剧,有人退场后,便再也不登台……
可生命的舞台剧没有编剧,不用排演,谁从此退出你的生命,无法预料。
“因为是离别的日子啊!”李方景低声笑了笑。声音混合了海水的清冽,亦有淡淡伤感,“要是春光明媚,真该想想是不是老天爷都盼着我早走。如今一下雨,总有留人之意,我甚欣慰。”
画楼忍俊不禁。
他一说笑,气氛便轻松不少。
画楼问了几句那边的事情,轮船便开始鸣笛。兰舟催发,离别已成定局。
李方景伸手抱了抱她,很快便放开,脸上恢复素日风流神态,笑意潇洒,修眉飞扬:“你先走吧,我最受不得旁人看着我走……”
“珍重!到了香港安顿妥当,记得给我来信……”画楼将面网重新拢下,盈盈眸子便有了薄雾。
李方景只说好。
她已决然转身,娉婷身影徐徐远去。身姿曼妙婀娜,裹在蒙蒙雾雨中,迷离谲艳。
李方景贪恋望着湖色雨伞下的画楼,穿着繁绣旗袍的她似开在他心头的一株丁香花:铅华洗尽的素雅,毫无香艳浓烈,却胜过姹紫嫣红,淡韵中有几分妩媚,在他生命里傲然绽放。
细雨洒落他的肩头,染湿了脸颊,亦染湿了眸子。
轮船离港,码头渐渐空去。
画楼让司机把车子停在海堤。
一株杨柳在她身后摇曳款摆。
她将帽子摘下,只顾望着游轮远去。掀开白浪滚滚,渐渐融入水色茫茫,变成微小的黑点。
她叹了口气,回身时,风吹过来,异物飘入眼眸。
有些刺痛。
“夫人,怎么了?”罗副官见她顿住,忙问道。
画楼眼睛很痛,泪珠便滚滚落下,一边揉一边道:“不晓得什么东西掉进眼睛里……”
罗副官却不再说话,神色讪讪。
画楼见他有些异常,再瞧他躲避的眼神,隐约明白过来:他一定是以为自己在为李方景哭,又被他撞破,怕她难为情吧?
她忍不住苦笑,这误会……越解释越糟糕。
右边眼睛却依旧疼,后来想着,大约是飘进了柳絮。
回到官邸,已是掌灯时分。
客厅里的水晶灯透过玻璃窗,将庭院碧树繁花染得璀璨锦簇,春意撩人。踩着湿润的雨花石小径,画楼能听到客厅里清脆悦耳的笑声,是卢薇儿。她像只彩蝶,为春日增添了盎然生机。
画楼进了门,白云归已经回来,家里还来了客人。
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中等身量微胖,笑容和煦,眉眼跟卢薇儿有五分相似。画楼能猜到大约是她的兄长,便听到那人笑道:“夫人……”
画楼冲他颔首,接着看了卢薇儿一眼。
卢薇儿笑道:“这是我二哥卢杏梁,大嫂应该没有见过。”
画楼便道了二少,又道:“我刚刚从外面回来,一身尘土,先失陪了。”
却见白云归眼眸落在她的脸上,幽深眸子微敛。
她不知所谓,冲白云归也笑了笑,转身上楼换衣。对着梳妆台的明镜,才发觉飘进柳絮的右眼红红的,眼皮微肿。她愕然而笑,怪不得白云归盯着她瞧,只怕也误会了……
他一定觉得自己为了李方景哭过一场。
这误会,解释给谁听?谁又能信?
拭干发髻上细微水珠,叫女佣进来帮她重新梳了云髻,换了身银白色锦葛稠旗袍,带了只珠钗,微微扑了些香粉。
等她再下楼时,卢杏梁便觉得眼前一亮:银白色旗袍的白夫人似梅梢雪,晶莹清纯又浓香馥郁,红粉融融,年华锦润。
“大嫂,卢二哥给我们带了好多霖城特产……最近总是嘴馋这些,想着想着就来了……”白云灵呵呵直笑。
“不算什么,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土产,想着薇儿是个好吃的,在俞州定是想得紧,便带了些来,还怕入不得眼!”卢杏梁谦虚道。
“入得入得!”白云展也跟着笑起来,“这些东西,有钱也买不到,卢二哥费心了。”
众人都笑起来。
画楼大约明白,卢薇儿一直住在白云归这里,连过年都没有回去,卢家派人亲自来接她。也顺便打探下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住在白家算什么……
“是来做生意还是访友?”画楼明知故问道。
“都不是!”卢杏梁也没有拐弯抹角,含笑道,“薇儿在这里麻烦你们很久了,爹娘也觉得过意不去,让我接了她回去……”
卢薇儿脸色顿时一落,沉声道:“想都别想,我再也不回霖城那个牢笼!”
卢杏梁笑意便有了些勉强,道:“这孩子,怎么说胡话?”
画楼怕他们吵起来,忙打岔,问白家众人如何了。
卢杏梁脸上又恢复了和煦笑意:“你们家二少奶奶又怀了身子,夫人应该知道吧?”
二少奶奶,便是老二的媳妇白甄氏。
白云展、白云灵和画楼都惊喜不已,忙问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霖城也不来电报说一声?连白云归听了,脸上也露出几分喜悦来。
家里添丁增口,是最大的喜事了。
“孩子五个月的时候,二少爷喜得大摆流水席,开心至极。”卢杏梁笑道,“可能过几日便会给你们报信了。”
还没有出生便这样热闹?
而且老二有很多子嗣,白甄氏也不是头胎。尚未出生,是男是女都不清楚,这般大手笔,令人费解。
这点疑惑,在脑海中一过,便也很快消散而去。
终究是件大喜事。
“卢二哥,我妈最近好吗?”一旁安静的慕容半岑突然问道。
卢杏梁神色刹那微微不自在,顿了一瞬才道:“应该挺好的。我平日里帮着家里做生意,在霖城的日子也不太多……”
如果他真的不知道,为何一瞬间那般尴尬?
画楼心中微微咯噔。
慕容半岑却没有看异样,只当卢杏梁真的不知他母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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