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屋里,后来就根本不顾了,衣裳箱笼都带了过去……这不,就满城风雨了。慕容家大族已经跟大老爷脱离了关系,将他开出了族籍。亲兄弟姊妹也不跟他往来了……”卢杏梁将自己听到的,一口气说完。
见慕容画楼那清湛灵巧的眸子蒙上了厚重的冰霜,表情阴冷得骇人,卢杏梁顿了顿,才继续道:“夫人,这些都是我听说的。这样的话最有噱头,很容易被人夸大其辞,我又个从大老爷们口里听来的,就更加污秽了……夫人要是真的担心,还是自己回去看看吧。大老爷跟慕容家脱离族籍是真的,至于……别的事情,我就不是很清楚了。”
其实很多难听的,他都自动减去了,说些能入耳的。
这样的丑闻,没有人能当着慕容画楼和慕容半岑说出口的。
画楼一动不动,手指已经深深陷入肉里,掌心有些湿濡,血沁了出来。
她想着慕容太太临走的时候,对慕容半岑说:“……妈一定会等到你功成名就,回霖城看妈……”
她就是因为这个,受了这等屈辱也咬牙忍着?
那么她关在自己的宅院里,知不知道这等丑事已经人尽皆知了?
霖城再也不适合她呆了,必须把她接到俞州来。
“二哥,多谢你如实相告。”画楼半晌才收起眼眸里的狠戾,冲卢杏梁微微颔首,“但是,你别跟旁人说,薇儿也不要说!”
卢杏梁苦笑,他吃饱了撑的说这种闲话,要不是她逼着他,他又有求她照顾薇儿,他死都不会开口的。这样的闲话,谁听了心中好受?卢杏梁当即道:“夫人放心,我知道轻重。”
画楼淡淡一笑。
电话响起,管家说是易副官打来的。
画楼起身去接了电话,易副官道:“夫人,督军在爱多亚路的御珍园宴请友人,周副官和罗副官在身边。周副官听说您找督军,让您别辛苦过来,督军最多还有两个小时就回来了……”
不让她过去?白云归请的客人,她不能见吗?
倘若只是去学校盘问,让周副官回来拿着官印写份手谕即可。可是半岑不见了,搜查需要全面封锁,出动很多军警甚至驻军,非白云归出面不可。
拖的越久,慕容半岑被带出俞州的可能性就越大,越难寻找。
画楼想着,会不会慕容太太已经知道事情败露,有了求死之心?慕容半承知道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慕容半岑,所以把幼弟抓走,保住慕容太太的性命?
此念一起,画楼更是觉得合理,后背已是一层细汗。
她道:“你跟周副官说,我有急事找督军,我要现在就去!”
挂了电话,画楼来不及重新梳头换衣,带着方副官,急匆匆往爱多亚路的御珍园赶。
车子停稳后,画楼脚步轻捷,望着门口站着的罗副官和易副官,问道:“督军在哪?”
罗副官便道:“夫人,督军有贵客……要不,您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情我帮您告诉督军一声……”
神情有些尴尬。
好似白云归的客人,是画楼不能见的。
周副官肯定没有把画楼要来的事情告诉白云归,所以让跟画楼熟悉的罗副官过来挡驾。
这架势,怎么有种丈夫在外厮混,让手下人挡住正妻寻去的感觉?
画楼对白云归的贵客是谁毫无兴趣,也懒得去猜测,只是声音里透出冷冽:“我现在就要见到督军!”
罗副官劝不住她,只得带着她往里面。
包厢门口的周副官更加表情尴尬,恭敬行了礼,一声夫人却叫得很轻,好似生怕吵了里面的人。
然后给罗副官使眼色。
罗副官无奈冲他摆摆手。
画楼已经推开了包厢的雕花木门。
白云归闲闲靠在椅背,目光幽深落在对面人脸上。
对面的人身形高挑纤瘦,青丝浓密卷曲,穿了件紫红色掐腰洋裙,红唇烈烈。风情万种里透出蚀骨的柔媚。
是云媛。
瞧着推门而入的慕容画楼,白云归和云媛皆是一怔。
画楼瞧着这情景,终于明白为何周副官和罗副官百般阻扰了。她这样急匆匆冲上来,真有来捉奸的错觉。扶住雕花木门的扶手,画楼手指微微一紧,瞬间又松开,冲白云归笑了下:“督军,我找您有事!”
……
第一百三十三节
屋子里闲坐着两人,一桌色泽繁盛的佳肴,美酒香稠的气息弥漫着。
良辰美景,被这突如其来的推门女子打破。
画楼目光从云媛身上一跃而过,平静无波,然后落在白云归身上。
白云归愣了一下,听到画楼说找他有事,他眸子微动,起身对云媛微微颔首,道了声失陪,跟着画楼出去。
走廊的尽头,悬了副波斯挂毯,颜色瑰丽。
画楼言简意赅说了下慕容半岑的事情,道:“……下午两三点钟走的,大约尚未走出督军的地盘,您下令封路查检吧!”
白云归脸色顿时一落千丈,眉梢全是煞气,道:“我知道了,你放心,走不远的!”转身对周副官道,“你去告诉云处长,我改天会她……”
他拉了画楼的手下楼,丝毫不顾忌什么。
却感觉到她掌心的湿濡。
手掌被指甲刺破,沁出血丝。
白云归心底一沉,她不是这般沉不住气的人,否则她就不可能独身闯武昌府,轻松把假钞案破了。
只怕还有话没有跟他说。
云媛斜倚椅背,缓慢晃动高脚杯中的艳色美酒,闻着那醇浓酒香,听着周副官跟她说:督军有事,说改天再会云处长……
她那比酒色尚且潋滟三分的眸子微微一颤,低声道了句知道了,周副官便退了出去。
云处长……
她一直渴望他的肯定却没有想到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噬心的痛楚。
白云归见她,要谈的是公务;他的小妻子找他,肯定是为了私事。可云媛印象中的白云归,从来不会为了私事而耽误了公务。
是因为这公务是对着她,所以他不在乎?
还是因为私事是他的小妻子,所以他格外看重?
这样的念头一起,又觉自己可笑之极。
她是来谈公务的……
仅此而已!
白云归去了市政大厅下令全面彻查此事,寻找慕容半岑。
回到官邸,已经是十点多,家里的人都没有歇下。
已经下了封锁令,接下来要做的,便是耐心等待,画楼的精神这才松懈了几分。她淡笑对众人道:“你们都去睡吧,明早起来,半岑就回来了。督军已经叫人去找,已经有了眉目……”
白云展等人果然松了一口气便安慰了画楼几句,各自上楼休息。
夜色渐浓,春露无声,琼华挂在木棉枝头,映下疏影投入窗棂。
檐下风起,树枝簌簌。
佣人拿了披肩给画楼,白云归接了过去亲自替她拢上。
她安静坐着,眼眸里的慌乱与担忧皆隐去,唯有幽深的黑。他替她拢上披肩,便顺势将她搂入怀里轻声安慰她:“不用太担心,半岑会没事的。就算是你大哥带了他去也不会害他。”
画楼微微回神,勉强笑了下。
“督军我没有耽误您的正事吧?”画楼想起云媛,想起白云归从饭店离开时说云处长,便能猜到他们是在谈正事。
再想到她那般急匆匆冲过来,外人瞧来,颇有悍妇捉奸的架势,就忍不住一笑:“我真不知道您是要见云处长,否则也不会那般匆忙跑上去……周副官和罗副官吓住了,以为我去闹事呢。”
白云归没有笑,真诚道:“是我欠考虑,应该提前告诉你……”
画楼愕然。
他说这话,怕是误会了她。她并没有介意他向自己隐瞒云媛回来找他的事情,也不介意他们见面。他跟云媛之间的纠缠,只要不影响画楼的正常生活,她便可以装作看不见。
依云媛的倔强和白云归的骄傲,他们是不可能再有私情上的纠缠。
“公务上的事情,您干吗要提前告诉我?”画楼冲他笑了笑,态度也很真诚。
白云归欣慰颔首。
正说着话,去学校盘查的方副官便回来了。
“夫人,当时少爷见那个中年男子时,身边没有人,他们两个单独谈话的。只是听少爷班上有个同学说,少爷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封信,脸色特别差。看完那信,少爷犹豫了很久,才去了学监那里……”方副官道。
画楼却是一愣:“你说,慕容少爷跟那个中年男人说完话,看完信还犹豫了片刻,才跟那人走的?”
方副官道是:“大致是的。”
“那你去把那个带口信的同学给我带来!”画楼脸色比刚刚还要难看。
方副官出去后,白云归不解道:“你发现了什么?”
画楼眸子里有了浓浓忧色:“督军,倘若去找半岑的那个男人是我大哥,除非他说我母亲出了事,否则半岑不可能跟他走,半岑说大哥很坏,他很忌讳大哥;可要是我母亲出了事,写信给半岑的是母亲的话,半岑不可能有半点犹豫!”
如果画楼念书,她想要请假,没有什么比家人来找更加适合的借口。
中年男子……不一定是慕容半承啊。
“那会是谁?”白云归听着也觉得画楼分析在理。
画楼摇头。
方副官把那个学生带进来的时候,他瑟瑟发抖。
“你别怕!”画楼冲他温婉一笑,眸子盈盈如水,跟邻家大姐姐一般亲热,“我只是想问问你,当时托你给慕容半承带口信的男子,他是不是俞州口音?”
这孩子大约十四五岁,遇事就慌了神,将画楼问他,想了想便点头。
“你确定他是俞州口音?”
这孩子又点头。
画楼让方副官送了他出去。
“不是我大哥……”画楼呢喃,“那到底是谁?”
“为何学监说半岑的哥哥,你就肯定是你大哥,不是你二哥?”白云归问道。
慕容家的那些事,都在霖城满城风雨了,就算她不说,白云归也能查到。到时他们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坦诚便有有了间隙。于是她简单说了下卢杏梁的话,把细节略去……
白云归听着,愣了一下,并没有太多的吃惊。
画楼有些尴尬,瞥了他一眼,便看到了他的平静,有些疑惑。
“您听说了?”画楼顿时明白过来,“您是不是早听说了?”
白云归摇头:“没有!”想了想又斟酌道,“我从前认识你母亲的,也认识你大哥……所以他们从前的事情,我也知道……”
“从前?”画楼只觉这件事简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心底一顿,“我妈以前跟我大哥认识?多久之前啊,成亲之前?”
这回轮到白云归吃惊了,原来她不知道?
他这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沉吟一瞬,白云归才道:“成亲之前,他们是同窗……”
原来……
画楼的心思又绕到慕容半岑的事情去,没有深究,让白云归松了一口气。
两人一直等到凌晨两点,都没有消息传回来。白云归便强迫画楼去睡会,明早起来,一定有个结果的。
躺在床上,两人都睡不着。
便这样挨了一夜。
早上七点多,依旧没有消息。
画楼坐不住,对白云归道:“我出去一趟,让季龙头帮我找。”
白云归很是不屑,道:“军警已经在全城搜索,外面也派了驻军封路检查,不可能漏过每一寸地方。再找不到,海盐帮也找不到。”
对于应付差事的军警,画楼不信任,她不好当着白云归的面说,便淡然道:“我总得找点事情做,我坐在这里等着难受。”
白云归这才没有阻拦她。
找到赌场时,才知道季龙头好几天没有出门了。
画楼只好带着易副官,去了季公馆。
季凌龙出来迎她,步履蹒跚,大病初愈的疲惫遮掩不住。
她关切道:“季龙头,您没事吧?”
一句话,问的季凌龙满心酸楚关不住,叹了口气跟画楼道:“落夕不见了……”
画楼脚步微顿,怎么会这般巧?她弟弟不见了,季落夕也不见了……
这中间会有什么关联吗?
“派人去寻了吗?”画楼问道,“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前天……”季凌龙眼睛有些湿润,“我能动用的关系都用上了,就是没有她的踪迹……这孩子从来没有离开过我,心思又单纯,这样都找不到,我怕……”
画楼忙安慰他:“季龙头放心,季小姐不会有事的。昨日,我弟弟也不见了……”
季凌龙错愕。
画楼苦笑:“督军也是派了全部的军警、驻军去找,半天过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我想着季龙头上次帮我找人,半天就寻出来了,就试试来找您帮忙……”
“白夫人看得起我……那我叫人吩咐下去。只是……我连自己的女儿都找不到,白夫人也别对我抱太大的希望。”季凌龙涩然道。
“那我回去跟督军说,让他也帮着找找季小姐……”画楼道。
季凌龙眼眸一亮,忙说了好些千恩万谢的话。
画楼道不必,原本就是相互帮衬。
从季公馆出来,是章子莫送她。
他低声跟画楼道:“姐姐,我们家大少爷昨日跟帮里其他的人讲,最近好多十几岁的公子小姐失踪,他们怕龙头多想,一直不敢说。我跟您说,您别掉以轻心,只怕是场阴谋,您让督军多留心……”
画楼倏然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
第一百三十四节 我一直很强
回到官邸,画楼便将章子莫偷偷告诉她的话,告诉了白云归。
白云归一愣,这些琐事都是市政府下面的机构管辖着,轮不到他操心。他虽然监管俞州政务,但大事小事都能放手,从来不过问。
俞州最近经常有青少年失踪之事,他真是没有听说……
忙叫了副官去警备厅询问。
结果,警备厅厅长冯元年亲自过来了。
画楼微微一咯噔,如果是小事,叫副官回来传句话即可,怎么厅长亲自跑过来?
她正要侧耳倾听,却见冯元年冲白云归使眼色。
画楼瞧得明白,借口离开了。
冯元年跟白云归在书房聊了大约半个钟头。
下楼的时候,白云归已经换了督军军服,配了绥带与佩剑,面容萧杀,气势汹汹。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才回来,手里抱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软软依偎在他的臂弯。画楼忙小跑过去,只见是慕容半岑,倒吸一口凉气。
慕容半岑昏死过去,身子用件宽大锦袍裹着,不慎掉出来的手臂纤柔白皙,却布满了紫色的瘀痕和紫黑色的溃烂伤口;脸颊雪白,眼睛轻轻闭着,纤浓睫毛挂了泪珠。
画楼的眸子瞬间有了猛兽暴怒时的凛冽与凶残,语气亦阴鹫:“怎么回事?督军,这是怎么回事?”
慕容半岑手臂的瘀痕,好似是被皮鞭抽打;那些溃烂的伤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烫的,四周的皮肤都有烧焦的卷曲。
手臂都这样了,那么身上呢?
她遇事有时会急躁,却从未惧怕。此刻,她那只拿枪都异常稳健的手竟然轻微抖着,没有勇气去掀开那锦袍裹着的身子……
心好像被利器快速刺中。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有一条很深的伤痕,血伴着疼痛将她淹没。
画楼呼吸粗重又窒闷眼眸已雾气缭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