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朝向左,世界向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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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朝向左,世界向右-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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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甲午战败,1895年4月,天朝首辅李鸿章枉驾屈尊,赴“蕞尔”小国日本马关乞和。议和期间,日本首相伊藤博文来访。两个交锋多年的“老朋友”展开了一场有意思的对话:
  伊藤博文:三十年前,还是受到中堂大人您的感召,博文这才奋然投身政界啊!
  李鸿章:这个倒是闻所未闻。
  伊藤博文:“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欲封侯!”当年中堂壮志,气冲霄汉。博文那时二十多岁,读了中堂此诗,热血沸腾哪!
  李鸿章:年轻狂妄,不值一提。
  伊藤博文:不然。一万年来谁著史?自然是中堂这般人物。博文不才,虽略通汉学,不敢谈万年之事,但心中有几个疑团,今日幸会,还请赐教。
  李鸿章:有话请讲。
  伊藤博文:贵国汉有霍光,一代权臣,中堂与之作比,自以为如何呀?
  李鸿章:霍光是宰相,我不是。
  伊藤博文:那诸葛孔明呢?他是忠臣、儒臣、军事家、政治家、外交家,博文以为,华夏三千年,集此五种资格于一身者,孔明之后,中堂一人而已。
  李鸿章:孔明赞主创业,鸿章保主守业,守业比创业难哪!其他的嘛,老夫的犬马恋主之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或与孔明似之?
  伊藤博文:那中堂与德国的铁血宰相俾斯麦相比如何呀?世人论中堂,称为“东方俾斯麦”,中堂如何自评?
  李鸿章:他与我,都志在富国强兵。
  伊藤博文:中堂以为博文如何呀?
  李鸿章:历史自有定评。
  这是电视剧《走向共和》的一个片断,虽属艺术表现,却也传神之至。李、伊二人,均系心高气傲之人,在各自国家莫不举国听命,权倾一时。1885年,中日因签订《天津条约》谈判时,李鸿章就与伊藤博文交过手了。不过那时李鸿章因胜券在握成竹在胸,高傲异常。当因分歧过大伊藤博文提出以罢谈相威胁时,李鸿章勃然变色,厉声喝斥道:中国并未有错,若谈判破裂,我就只好准备打仗了!伊藤悚然心惊,见无便宜可占,只好悻悻然签订条约。但他毕竟领教到李鸿章的厉害,后来还私下对人说:“前在天津见李中堂之尊严,至今思之犹悸。”(梁启超:《饮冰室专集》)。
  然而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十年之后,时移势易。“风雨孤舟夜,关河两鬓霜”,此时李中堂乃系一介丧权辱国的降使之身,不得不把盛气凌人的架子放到一边,向胜利者纳款乞和,屈尊输诚。其羞怨复杂的心情,可以想象。伊藤博文以胜利者的礼貌周全,带着故意不露声色的傲慢气焰,顾盼自雄,和中堂大人青梅煮酒,东瀛论剑,笑谈四海英雄。
  真是岁月无常,天翻地覆啊!伊藤道,我曾经给过大人一句忠告,希望贵国迅速改革内政,否则我国必定后来居上,如今十年过去,我的话应验了吧?李鸿章叹了一口气说:改革内政,我非不欲做,但我们国家太大,君臣朝野人心不齐,不像贵国一样上下一心。如果我们两人易地以处,结果会如何?伊藤思忖良久,缓缓说:如果你是我,在日本一定干得比我强;如果我是你,在中国不一定干得比你好。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大臣与首相的差距:李鸿章和伊藤博文(2)
§一个飞黄腾达之日,一个身名俱灭之时
  马关谈判是一场恶狼与羔羊的痛苦较量。在第三次谈判完毕的归途中,年近七旬的李鸿章,遭到日本极端分子小山丰太郎开枪刺杀,“中左颊骨,血流不止。子未出,登时晕绝” 医生们经过统一会诊,一致认为应该立即手术,取出子弹,并且必须静养多日,不能稍劳心力。李鸿章闻言慨然道:“国步艰难,和局之成,刻不容缓,予焉能延宕以误国乎?死生有命,我宁死无割!”第二天,见血满袍服,他叮嘱将这件衣服好好收藏起来,怆然长叹:“此血所以报国也。”
  李鸿章不顾自己的伤痛,立即向清政府请示,我虽然身受重伤,幸未致命。愿我本人的不幸,换来大清举国之大幸,使此后和款易于商办。为了尽快达成和议,李鸿章忍受着巨创深痛,卧病在床,仍坚持口授事机,指导谈判,随从人员力谏不听,众医苦之。李之遇刺,引起日本政府极大惊骇,认为它“损害国家荣誉”,并深怕激起列强干涉和中国代表返国,拒绝谈判,因此改变了策略。身负重伤仅仅三天后,当日本外相陆奥宗光终于通知李鸿章无条件停战时,他十分高兴,表示“本人负伤未愈,不能躬赴会所商议,然就病榻谈判,随时皆可。”(王芸生:《六十年来中国与日本》)
  面对日方提出的极其苛酷的谈判条件,他头缠绷带,强忍剧痛,抱着“争得一分是一分”的态度,在谈判桌上拼尽全力,苦苦争执,几至于乞怜,“舌敝唇焦,磨到尽头处”。 他的苦苦哀求,虽然不会得到伊藤等人的怜悯,但终究据理力争取得一些成效,使清政府赔款减少三分之一,割地减少了近二分之一,使日方在最初提出的和约底稿上作了较大的让步。伊藤博文恐其没完没了地讨价还价,最后强硬地表示:“中堂见我此次节略,但有允不允两句话而已。”李鸿章这才将谈判详情电告清廷,请求指示。清政府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电示李鸿章,“如竟无可商改,即遵前旨与之定约。”尽管接到了最后谕旨,李鸿章在最后一次的谈判中,仍然努力争取,就像“市井买卖,彼此争价”似的,要伊藤赔款再减五千万,五千万不能让,让二千万,甚至苦苦哀求:“无论如何,总请再让数千万,不必如此口紧”,“我并非不定约,不过请略减。如能少减,即可定约。此亦贵大臣留别之情,将来回国,我可时常记及。”关于当时的谈判情景,梁启超形容为“当戎马压境之际,为忍气吞声之言,旁观犹为酸心。”寒碜悲切,令人泪下。然而既属战败求和,能要求上门求和者挺起腰杆,威风凛凛、堂堂正正吗?
  马关归来,李鸿章已经精疲力竭了,谁想刚一回国顿遭万人唾骂。在朝野上下“废约再战”的声浪中,举国群情激愤,恨不能将“卖国贼”李鸿章食肉寝皮。有人甚至写出了一副四处传扬的对联:“杨三已死无苏丑,李二先生是汉奸!”(李鸿章排行第二,杨三为当时苏昆名丑)朝廷见民怨沸腾,即令李鸿章奉旨“入阁办事”,实是“久居散地”。轰轰烈烈的“洋务自强”,至此竟如风中泡沫,转瞬破灭。
  秋风白发人,英雄末路处。李鸿章忧谗畏讥,仰天长叹:
  予少年科第,壮年戎马,中年封疆,晚年洋务。一路扶摇,遭遇不为不幸。自问亦未有何等陨越。乃无端发生中日交涉,至一生事业,扫地无余,如欧阳公所言:“半生名节,被后生辈描画都尽”。环境所迫,无可如何。 。。

大臣与首相的差距:李鸿章和伊藤博文(3)
此时又有谁知道,甲午战争的失败,李鸿章一手经营的北洋水师全军覆没,他心中其实比任何人都锥心痛苦。他的朋友吴汝纶回忆说:“平壤之败,李相痛哭流涕,彻夜不寐……及旅顺失守,愤不欲生。”
  而远在东瀛扶桑,举国狂欢。“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伊藤博文,在日本成为争相传颂的盖世功臣,日本人专门为他塑立铜像,晋赐侯爵,赐金十万,功成名就,好不风光。
  甲午之败,非但日中两国成雄败寇,乾坤倒转,国运迥异,同时更是李鸿章和伊藤博文生平事业最后定格的一幕历史悲喜剧。
  “伤心最苦人易老,哪堪西风吹暮年”。李鸿章这个大清国的头号“消防员”,一生四处“救火”,疲于奔命,签订了一系列为后世诟骂的不平等条约。他的每一次出场,无不是在家国危死之时,承担的无不是“人情所最难堪”之事。泱泱神州,时局艰难,风雨如晦,李鸿章心力交瘁,如风中落叶。他涕泪交流地对朋友说:“我已垂老,尚能活几年。总之,当一日和尚撞一天钟。钟不鸣了,和尚也死了。”
  1901年11月7日,这位大清国的重臣已处于油尽灯枯之际,临死之前一个小时,俄国公使还不放过这位行将就木的可怜老人,恫喝催促,站在床头逼迫他为条约签字画押。俄国人走了之后,身着殓衣的李鸿章已处于口不能语的状态。身边的人哭号着对他说:“俄国人说了,中堂走了以后,绝不与中国为难!还有,两宫不久就能抵京了!”延至次日午刻,目犹瞠视不瞑。其心腹周馥哭号着说:“老夫子有何心思放不下,不忍去耶?公所经手未了事,我辈可以办了。请放心去吧!”李鸿章忽然睁大眼睛,嘴唇喃喃颤动,两滴清泪缓缓滚出眼窝。周馥一面哭号,一面用手抚其眼睑,李鸿章的双眼方才合上,须臾气绝。终年七十八岁。
  李鸿章临终前,曾吟诗一首:
  劳劳车马未离鞍,临事方知一死难。
  三百年来伤国步,八千里外吊民残。
  秋风宝剑孤臣泪,落日旌旗大将坛。
  海外尘氛犹未息,诸君莫作等闲看。
  一番伤国怀乡、离乱落魄之情,泪湿青衫,悲透纸背,哪里还有当年挥毫写就“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高于百尺楼。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欲封侯”,令伊藤博文也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李鸿章的影子啊!李鸿章是在数十年强毅力行之后,带着一腔心有不甘的悲哀离开这个世界的。这种悲哀越出了一己之私,因此这种悲哀便成了中国近代历史的一部分。
  可临死,他还念念不忘提醒国人警惕虎视眈眈的强盗邻居。这其中,自然有伊藤博文和他主政下迅速崛起的日本。
  二 出身不同 背道而驰
  §“卫道救时”的大清栋梁
  李鸿章与伊藤博文,一个是中国的首辅大臣,一个是日本的首任首相,地位相当,时代相同,风云际会,砥柱中流。面对共同的“千年未有之变局”,历史发令枪猛然打响,在中日近代化大比拼的赛道上,洋务运动与明治维新同时起跑。怀着富国强兵的同样梦想,李鸿章和伊藤博文作为领军人物,带领各自的国家一路追赶。尽管日本起步比中国还迟,然而最终结局却大相径庭,一悲一喜:大清王朝愈加摇摇欲坠,日本帝国则一飞冲天。
  世事流云,人生飞絮。同样是“经世之才”,一个身负骂名,抑郁而终;一个大功告成,奇勋盖世。这样悬殊的结果,难道真的是南桔北枳、水土不服?还是真如李鸿章所抱怨的,只怪“君臣朝野人心不齐”?斯人已乘黄鹤去,当时成败已沧桑。千秋功罪,任人评说。

大臣与首相的差距:李鸿章和伊藤博文(4)
事实上,也许很多历史学家都忽略了,解开二人命运的密码,1865年是一个重要的年份。
  1865年1月12日,日本改革派武士不顾实力悬殊,奋然在下关发动长州起义,与幕府势力决一死战。起义领袖高杉晋作奋然写下绝命书:“国家有难,心中如火”,为“忠义之鬼,快哉,快哉!”(百日维新失败后,谭嗣同在菜市口临刑时,也曾高呼:“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其言何似,其情何异)举事之际,很多人突然犹豫观望,幻想通过谈判媾和自保,高杉晋作坚决反对,他形单影只,与众人争得面红耳赤。在此箭在弦上、千钧一发之时,伊藤博文率领力士队三十人和另外八十人挺身而出,支持起义。经过浴血拼杀,起义竟奇迹般取得了胜利,长州成为倒幕斗争强有力的基地。
  而在同一年,四十二岁的李鸿章早已官至两江总督,扩建金陵制造局,开始了振兴中国近代军事工业。可以说无论是沙场征战,还是洋务维新,二十四岁的下级武士伊藤博文在老前辈李鸿章面前,都只是个姗姗来迟微不足道的青皮后生而已。
  谁又能想到,这场龟兔赛跑,其实从一开始就胜败已定。
  李鸿章和伊藤博文都属于“士”阶层。不同的是,李鸿章出身“以科甲奋起”的士大夫之家,而伊藤博文则出身于破落武士之家。两人都有补天之才,凌云之志,但阶级出身不同,成长环境有别,其人不同,则其道相异。李鸿章要补的必然是大清帝国的“天”,伊藤博文则不顾一切地要打破封建专制的坛坛罐罐。为维护大清王朝,李鸿章“无论如何之事,不惊其魂,不恼其心,彼能忍人所不能忍”,流连帝制官场,享受权力巅峰,连梁启超也忍无可忍,批判他是“有阅历而无血性之人也”。
  梁公此言,其实差矣。李鸿章一生事业,与“血性”无关。
  自明末资本主义萌芽昙花一现,一直到鸦片战争前后,中国传统社会还是“铁板一块”,专制制度相当牢固。学而优则仕,封妻荫子,功成身退仍然是中国士人千百年来梦寐以求的至高理想。只有取得了位子,才能推行自己的主张;而主张的得以实行,反过来又稳定了位子。就李鸿章而言,他出生在以尚儒为传统教育的官僚家庭,自幼受孔孟思想的熏陶和影响,这使他十分自然地成长为纲常名教的忠实信徒。从他办团练、统淮军,为挽救清王朝统治浴血奋战那天开始,历史就注定了他只能是一位“卫道”、“救时”的传统官僚。他二十四岁即成为科场得意的青年才子,眼光超卓,手腕敏捷,一路凯歌,扶摇直上:大学士,北洋大臣,直隶总督,直至坐镇北洋,遥执朝政。甚至连外国人也只知有李鸿章,而不知有晚清朝廷……这样的人生际遇,诚如他自己所言“遭遇不为不幸”。身为道、咸、同、光的四朝老臣,他对清廷的一片忠诚,也得到了慈禧的赏识,她赞誉李“忠诚坚忍,力任其难”。在李七十寿辰时,她与光绪共赐寿联,称之“栋梁华夏资良辅”,这种荣誉“为汉大臣所无”。慈禧对李的倚重和信赖,更使他“未忍乞一日之假,偷一息之安”,这样的际遇,岂能不“谢主隆恩”?又岂能不死心塌地地为清统治者效犬马之劳?
  他一辈子的事业荣华,都靠自己流血流汗奋斗得来,焉能不嗜之如命,甘之如饴。他的老师曾国藩深谙此点,说他的两个弟子,“俞樾拼命著书,少荃(李鸿章)拼命做官”。李鸿章以高度的自觉、狂热的劲头、强烈的欲望追逐功名权力,不分顺境逆境,不问成败利钝,功名利禄就是他的命根子。最具代表性的一件事是,李鸿章后来赏爵封疆,位列首辅,被授予万众瞩目的“文华殿大学士”,有了“丞相之名”,成为有清一代惟一获此殊荣的汉人。当时有着帝师之尊的翁同龢对“文华殿大学士”这个高居汉臣之首的名号觊觎已久,趁李鸿章闲居落拓众叛亲离之际,派袁世凯以旧僚之名前来游说他交出此位,以李代桃僵。袁话未说完,李鸿章早已如割心肝,气冲斗牛,将他骂了个狗血喷头!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大臣与首相的差距:李鸿章和伊藤博文(5)
李鸿章死后谥号“文忠”,这一品质是他特性中最显著的一面。他以极其忠于中国和清朝统治者而著称,在他给朋僚的信中,他再三强调这种忠诚:“我辈受国恩厚义,未可以言去,只有竭力支持,尽心所事而已。”英国学者福尔索姆说:
  尽管他极其忠于皇室,也极其忠于他的朋友、同乡、老战友、家庭、亲戚及师长,从西方人的民族主义观点来看,这似乎是荒谬的,尤其是鉴于个人效忠是中央控制削弱的基本原因。但是对于具有儒家理论和东方文化的中国人来说,这种不一致并不是显而易见的,或者说是不相干的。
  ——福尔索姆《朋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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