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为市里尽点棉薄之力。”唐湘育说:“那是好事,我代表市里谢谢你。”苏如说:“前几天收费站的事我也听说了。据说市里在落实这笔资金的时候,碰到了一点困难,我问了一下小李,说大概需要三十万左右,我想,这笔钱也不多,主要是给河西农民带来实惠,所以我想这笔钱由我捐出来。”唐湘育意外地望着她。这笔钱对他来说,简直是及时雨。在那次事件之后,市里开了几次市长办公会,这笔资金一直都落实不下来,并不是说市里拿不出这笔钱,而是找不出要把这笔钱落到哪一块的理由。说白了,是几个主管行业的副市长谁也不愿开这个口。这是省里的事,干嘛要市里来担着,既然你在现场答应了副省长,那这笔钱就由你去想办法吧。那么,他只有在农业口里想办法,可是农业这一块,不仅拿不出钱,要钱的地方报告一大堆压在常委会上,等市长从中央党校学习回来再定。
但是,她捐出这笔钱的目的是什么呢?“谢谢。”唐湘育从座位上站起来,伸出手来握住了苏如的手,苏如也站起来,但唐湘育示意她坐着,这样苏如就坐在那里把手伸出来,当她的手被唐湘育握住的时候,突然颤抖起来,她满脸绯红地望着眼前这个有些依稀轮廓的人。十五年来,她才又一次看见了那个在水中有如一条鱼一样的孩子。
“那么,”唐湘育说,“你有什么要求需要我们为你做呢?”苏如无法回答,她被一种颤栗主宰着全身。“不要紧,你可以提出,如果我不能解决的,我会向书记和市长汇报。”苏如摇了一下头。唐湘育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亮丽的女子,他说:“你是感到有点冷吧?要不我把空调打开来?”“噢,不用。”苏如说。这时,那个办公室的小李已经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清冷的风从窗外吹过,针叶树发出的声音由窗外传过来,像放大了一样在客厅里回响着。苏如说:“我想把借你的东西还给你。”唐湘育说:“我的东西?”“对,我借了快二十年了。”苏如说,然后从小包里掏出一本发黄的书来,是那本卡通画《神灯》。
唐湘育接过那本书,愣在那儿。“还记得吧?那个牵牛从榨油房走过的女孩子。后来在水库的堤坝上,你叫她下来游泳。”唐湘育的眼神很快便变得渺茫起来。“真是你啊!”他喃喃地说。“你还记得吗?”她望着他,“自从你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你的音讯了。你想过那个地方吗?”“怎么会没有呢?可是,我没有想到那个女孩子会变成现在的你。”“怎么,现在的我是什么样?”苏如问。唐湘育很快又恢复了常态,他把埋在沙发里的身子又坐起来,说:“那天村里的书记向我介绍了你的情况,你现在老板当得很大了。在我困难的时候,你这么支持我,我个人也要向你表示感谢。你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当然我知道,你做得这么大,一定能找到说话比我管用得多的人。不过,我们还可以作为朋友交往嘛!”苏如说:“你没有带家属来吗?”“没有。”好一会儿,他们谁也没有说话,空气稠密得像带着泥沙和水草的水把两个人泡在其中。苏如说:“我走了。收费站的钱明天我让人办过来,有空我再来看你吧!”说完,没等到唐湘育伸出手来,她就匆匆地出门去了。外面很冷,但坐到车里很快就热起来。苏如回到新世界后面的那间办公室时,黄沙洲黄水苟支书正站在走廊的暗处等她。苏如把领班叫来,说:“带老黄到桑拿去蒸一下。”领班走后,她跟收银台的小范说:“取三万块钱出来,一会儿交给黄水苟。”小范说:“去桥上的人多了一百人,要增加五千块。”苏如想了一会儿,说:“就按他的意思办。”说完便开车离开了。新世界彩色的霓虹灯照着她的车一直开出很远。
收费站新址动土的那个星期五下午,苏如给唐湘育办公室挂了一个电话,正好他在,苏如说:“晚上一块吃饭吧!”唐湘育说:“也好,我正好有事找你呢。”苏如说:“那好!我们不去吃饭店,你到我家里来吧,我们买点菜自己做。”唐湘育说:“好吧!不过我不知道你家在哪里呀!”苏如就说:“我来接你吧。”然后他们就约了一个有点偏的地方。苏如开着车到那里时,远远地就看见他挺拔地站在那儿,一件休闲的米色西装,一条浅黄的裤子。苏如的车像一条大鱼般游到他身边时,他还在向另一个方向张望,就像站在榨油房门前的空地望着那个拉枕木的车队的样子。上来吧!苏如说。唐湘育在决定是坐在后座还是前座时犹豫了一下。后来他还是选择了前座,不过他上车以后就从口袋里掏出墨镜戴上了。苏如说:“做官挺难的,连出门都要遮遮掩掩的。”“市里的情况挺复杂的,我怕人家造你的谣呢!”唐湘育说。苏如笑了一下,她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与那个一丝不挂在水库里游泳的少年相比,多了许多陌生的东西。“最近还忙吧?”她随意地问。“还好,”唐湘育说,“下午刚开过常委会,政府这边的分工调整了一下。常务副市长把国土、气象、卫生三个局交由我分管,以后可能会忙些。”“哇!国土都归你了,那你的权力可就大了。”苏如高兴地说。“都是按政策办事,现在又有了国土资源法,权力的意义并不很大。”很快,车就开到江南大学的校园里。在生活区前停下来,苏如说,到了。唐湘育说:“你先生是教授?”苏如说:“我哪有什么先生。这房子是我用市内两套房子跟一个教授夫妇换的。他们退休后跟女儿女婿住在市里。”苏如的房子是一幢爬满青藤的三层小楼的第三层,三室两厅。两面均有一个宽阔的阳台,南面的阳台对着校园,北面的阳台与水田只有一堵矮墙之隔。阳台上有不少名贵鲜花和绿色植物。屋里的装修并不奢华,但却很显匠心,显然是精心设计的。每一种颜色和每一个饰物都有出处。客厅正面那块巨大的墙壁上是一幅高清晰度的关于水的作品,仔细看过去,发现那是一幅立体的山水摄影作品,那种立体的效果是被镶在墙上的柔和的光影显现出来的。一碧万顷的湖(或是海)一直延伸到天际处。而近处有一个泳者,身体正好浮在一条漫长的浪上,她张开的手正好与浪叠在一起,这样,这个泳者就像是天上的大鸟一样张着翅膀。浪就成了她的羽毛。苏如说:“很久没有来,我平常总住在办公室。”唐湘育坐在客厅里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幅画。这时,苏如已经换了一套真丝花内衣外罩了一件长衫进厨房了。“我来吧!”唐湘育说,“在家里都是我做饭。”苏如说:“那你就来吧!正好我不会,不过,我可以做你的下手。”唐湘育就把苏如手里的围裙拿过来,熟练地工作起来。“市长还会做饭,新鲜。”苏如说。“你忘了,在榨油房里,我经常做好饭菜等我父亲他们回来吃。”苏如说:“还有一次我在山上采过香菇拔过小竹笋送给你们。”“是呀!现在的香菇都是人工种植的,完全没有那个野味了。”“前后大概你在我们村子里呆过三年吧?”苏如说。“对呀!后来压死了一个拉车的以后,我们就回去了没有再来。那个人死了没多久,我们半夜里好像听得到他的声音,我父亲说,有几次梦里他跟我父亲说,一定要带他回家。”苏如说:“你们总是元宵后不久就来的,那一年,元宵后的几天,我一直站在村口等你们。”唐湘育笑起来:“是指望我又给你带卡通书来吧?”苏如说:“我还记得你跟我说过的第一句话,就是在水库里,你光着身子在那里游泳,对我说:你也下来游泳吧!那时候,我还以为你是一条鱼呢!”苏如看了一眼这个被她称作鱼的男人。虽然身为市长,看上去却不像那样满面油光、腰圆臀肥的。他的脸颊甚至有点苍白。“这些年你就一直在湖南?”苏如问。“不啊!”他说,“回去就上了中学,那时候初中和高中都是两年的,高考那年考上了师大。以后毕业就到了学校做老师,大概做了两年老师就去外地读研究生了。你呢?”“我一直生活在水里。”苏如说:“十三岁的时候,我母亲就把我送到体校学游泳,开始是短池,后来又学花样,成绩不好!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这是一个财富时代,你一步就到了终点,比谁都游得快呀!”唐湘育说。“那得谢谢你第一个拉我下水。”一边说着,一边饭就做好了,把汤端上餐桌的时候,苏如不小心溅到了外套上,她索性将外套给脱了,仅穿一件鹅黄色内衣。唐湘育突然被眼前这个身体震撼了。这个健康的有着鱼一般曲线的美妙绝伦的身体比作为泳者的时候略为丰满些,正因为这样,才显出了一种令他颤栗的性感。苏如坐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像一个被人抓住的小偷般低着头拨弄着碗中的菜叶。
“喝点葡萄酒吧。”苏如站起身到另一个房间去拿酒。唐湘育抬起头看着她婷婷地走过去,有点不知所措。酒倒在高脚水晶杯里,是一百年前法兰西酿造的,酿造者已经尝不到酒的味道了,唐湘育似乎也从酒里品出了另外的东西。“以后星期天闲着你常来吧!反正你也是一个人。”唐湘育说:“哦,不,很快就脱不开身了。”“怎么呢?”“我正要为这事找你呢。”他说,“我想明天回湖南去把我妻子接到这边来,她身体不好,要住院治疗。她一来,我就很少有时间了。”“你是想我和你一起去接吗?”苏如问。“不敢,”他说:“我是想借你的车——不是你现在开的,一辆普通的就行,油费和路费我出。我不好用市里的车,你知道。”“这当然没问题。”苏如说:“她病得很重吗?”“是,开始是腰伤,现在转为尿毒症。”“尿毒症?”“是,现在很麻烦。”他忧郁地说。苏如端起酒杯说:“来,祝你夫人健康。”“谢谢!”他说。苏如站起来进了卧室。一缕排箫的声音空山鸟语般地响起来,如雾如岚。“是我在花样游泳队时常练的曲子。”他点了一下头,然后,他们就喝着酒,听那一首不知名的曲子。排箫的声音显得有点苍凉,那首曲子表现的大概是空山鸣泉的意境。那丝泉水悠远而有些神秘,像是从云雾深处飘流而出,然后又在山涧捉摸不定地跳荡着。在跌进了一座深潭之后,就开始像一个经历过爱情的女性,变得温和性感,而且充满了柔性,之后便舒缓地向山下流去。空调吹出的暖气已经改变了室内的季节。即使把外套脱下来,他的鼻尖上也在冒汗。排箫过后,是一段稍有些激烈的爵士乐,她说,换了吧。你来看看听点什么?他就跟在她的背后进了卧室。身后的他一直没有看她的身体,而是盯着内衣领口上那抹裸露的光洁的脖子。卧室非常大,四壁的墙上挂了几幅她身穿泳衣的巨大的照片,尤其是床头那张照片:她卧在一块巨大绢布上的裸照。她说,你自己挑吧。然后给他让了一个位置。这样,他就在那些碟片里寻找着一张自己想听的,但他始终没有找到。这时,他感到她的身体已经靠近了他,她突然抱住他,脸贴在他的背上,一会儿,他就听到了她嘤嘤的哭声。“怎么啦?”他转过身来抚着她的肩,轻轻地拍着。有一次,他们在水库里游泳时,她的牛跑掉了,他也是这么拍着哭泣的她。“怎么啦?”他又问。她哭了一会儿就松开他,坐在床头,说:“对不起,我只是想借你的肩膀靠一下。我没有地方可以哭的,看见你我就想起小时候的事情,还有我的妈妈。”唐湘育听她这么说就坐到她的身边,把她揽在怀里,这一次她没有哭,而是把脸抬起来,用手把他的脖子勾下来。他看见她那鲜嫩的嘴唇微微地开启着,在渴望和等待着他。“噢,对了,我得走了。”他说,“明天要走,晚上我得把一些文件处理一下。”然后,他就放开她走到客厅里穿上外套。出门的时候,苏如依然在卧室里没有出来。下楼的那个人在离开这栋小楼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冬日里开满鲜花的阳台。
和陈浩同居的女孩子叫琴,是他广告公司的员工,这个女孩子来自省内南部的一个山清水秀的县城。她在省城上了一所女子职业学校之后,就在一家著名的茶室做茶艺小姐。陈浩是和客户在那里品茶时认识她的,之后就把她挖过来。这是一个清纯充满灵秀的女孩子。除了熟悉茶道之外,操作电脑也到了无人能及的地步,据说她最快的打字速度能达到每分钟二百个,而且能制作三维动画。她到陈浩的公司以后,身兼数职,包括接待和公关陈浩都用着她。以至后来,在工作和生活上陈浩都离不开她。陈浩终于不再守望他对苏如那份无望的爱情了。他和琴忠心耿耿地工作着,公司在多如牛毛的广告公司之中独树一帜,以精妙的创意和浓厚的艺术色彩,成为以电视广告为主体的知名公司。在那次醉酒之夜后的几天,东方公司接下了制药厂马总辞职后自己创办的民营企业生命制药厂的生命之宝——补肾壮阳药的全省电视广告。合同签下来的那天,陈浩对琴说:“做完这笔单子,我们就结婚吧!”琴幸福地点点头。那天的签约是在曾经作为城市小姐亚军得主的冼小君办公室进行的。这时候的冼小君是生命制药厂的常务副总经理兼市场总监,马总的办公室与她隔壁。开始的时候是在马总的办公室,后来马总说,经过跟小君反复商量,我们决定把电视这块都交给你,具体的事你去跟小君谈吧。这样陈浩就到隔壁冼小君的办公室。琴就在马总那儿跟他谈广告创意。琴是一个开朗的少女。在谈创意的过程中也夹杂着一些流行的玩笑,引得马伯民几次开怀大笑。过了一会儿,冼小君充满醋意地叫马伯民,你把她带过来一起商量吧!马伯民就把琴带过来,然后说:“你们谈吧,我到车间里去看一下。”时间总是让生活的故事充满了戏剧色彩和某种不可思议的进程。我听陈浩谈到他们那次签约时的马伯民和冼小君的状态时,表现出某种不可信的神态。我难于相信一个被强奸的优秀的女大学生,在经历短短的几年时间会对强奸者产生一种需要完全占有的垄断心态。难道,这一切仅仅是因为财富!如果那次是另一种结局,比如像我当时的态度,去报案,然后,把马伯民抓起来,然后冼小君带着一颗受伤的心完成她的学业,毕业后到南方或者某一个无人知晓的城市,或把自己从原来的生活状态中剥离出来重新开始。那么,今天的冼小君会是怎样对待马伯民呢?也许,是财富让冼小君丧失了记忆。或者财富能封存真相,就像埋在地壳里的丛林,使树木变成了煤。可是,这个变异过程需要经历几十万年。爱,从排斥拒绝到容纳、拥有,由恨到爱,这种改变却仅仅只需要短短几年,甚至就是一个晚上,从午夜到黎明。从这一点来看,有时候,财富比时间更具有法力。这不仅仅是因为财富,陈浩说。还有别的吗?我说。陈浩把一个纸提袋扔给我说,答案在袋子里。我把纸袋倒过来,是两盒生命制药厂生产的生命之宝:补肾壮阳胶囊。陈浩说,当两个身体变成磁极相反的两条磁铁时,磁力有多大,他们互相吸引的力度就有多大。所以,陈浩说:“我这次给他十五秒标版做一个很精到的创意。”接下来,陈浩就在我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