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
“好吧,我们就我们!”呜呜呜,不听不行。
于是,挑秧苗改为挑肥,她又下田去了,不过这回是芋头田。
芋头田就在水稻田边,给芋头施肥培土说简单是很简单,只要在芋根两侧挖两道小沟,把掘出的泥土培在芋头根部就行了。
说不简单可也不简单,得先在芋头的根部培上一层厚厚的农家畜肥,才能把两边挖出的泥土盖上,这样一整天蹲下来,别说臭得她只想找个好时机昏倒给他看,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她还能搞什么鬼?
这样又忙活了好一阵子之后,好不容易,田里的活儿都忙完了,她终于可以回家养精蓄锐,好好估算一下到底该给夫婿尝尝多浓的巴豆汤?
不料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独孤笑愚竟然主动说要放她假。
“以后你粗重的活儿都不要做了。”
“为什么?”他终于找到良心藏在哪里了吗?
“因为……”独孤笑愚笑嘻嘻的自她身后环住她,先偷亲她一下,再抚上她的小腹。“你有身孕了。”
啧,他知道了!
她原想过两天再给他一个惊喜的说,譬如当他拉肚子拉到连肠子都快拉出来的时候,也可能被逮到是她搞的鬼,到那时再告诉他才是最好的时机不是吗?
“那谁负责那些活儿?”
“我,”独孤笑愚粗糙的大手在她小腹上轻轻游移着。“以后我会早点回来干那些活儿,你累了就多歇着。”
难得他如此温柔,宫雪菱不禁醺醺然的有点陶醉。
成亲近半年,其实他们相处的机会并不多,因为他有他的工作要完成,她也有她的活儿要干,一个在田里、一个在家里,每天从早忙到晚,几乎没有一刻休息。
不过当他们上床之后,他总是会跟她聊聊西陲老家的事,他的爹娘、他的叔叔们、他的姐妹,和他从小玩到大的同伴,还有他们住的村庄是什么样子的,他们的生活又是什么样子的。
说实话,他所叙述的一切都很平凡,几乎走到哪里都可以碰上同样的事,然而再平凡的生活细节一旦经过独孤笑愚的嘴就变得格外生动有趣,活灵活现的展现在她眼前,使她油然生出一股向往之情。
“笑哥。”
“嗯?”
“你家并不穷对不对?”
“嗯。”
“不需要你特地跑到这里来种田养家对不对?”
“嗯。”
“那你怎会舍得离开那样美好的地方到这边来呢?”
“……老实说,我是被赶出来的。”
“耶?被赶出来的?”枕在独孤笑愚肩窝上的小脑袋惊愕的拔开。“为什么?你干了什么没天没理没良心的勾当吗?”
独孤笑愚耸耸肩,把她的脑袋再捉回来放回他的肩窝上。
“因为我老拖着不肯成亲,所以我爹要我娶了老婆、生了儿子之后才能回去。”
“啊,我懂了,因为你是独子对不对?”
“事实上,独孤家代代单传,不只我是独子,我爹也是独子。”
“原来如此。”宫雪菱了悟的低喃。“看来我得努力一点,快快生出个儿子来,我们才能够早点回你老家去。”
笑吟吟的眸子溜下来望定她。“你想跟我回西陲?”
宫雪菱两眼往上瞅,恰好迎上他的目光,“嫁鸡随鸡飞,嫁狗随狗走,我都嫁给你了,不应该跟你回老家去吗?”她奇怪的反问。
“你不会舍不得离开江南?”
“当然会舍不得,不过,鱼与熊掌是不能兼得的,人总得要舍弃一些,才能够得到另一些,不是吗?”
的确,有所得必有所失,有所失也必有所得。
独孤笑愚深深凝视她片刻,那惯常挂在他唇上的笑意益发深浓,还透着一股若隐若现的温柔。
“那么,等你生了儿子之后,我们就回西陲去吧!”
第三章
农家的生活是十分辛苦、十分忙碌的,几乎一年到头都有做不完的工作,即使宫雪菱暂时不需要再负担粗重的活儿,但还是有其他干不完的家务事。
洗衣做饭、清理打扫、喂鸡喂鸭、喂猪喂牛,还要替肚子里的孩子缝制衣裤,年关快到了,也得替夫婿缝新袍、制新鞋,清早一睁眼就是忙,从屋里忙到屋外,再从屋外忙到屋里,总是要到上床之后,她才能够松懈下来喘口气。
种田不是干架,徒然一身武功也派不上用场,就算她是武林第一高手,一旦嫁进了农家,照样得挥汗如雨的卖死力气干活儿。
至于独孤笑愚,十月收割晚稻、打谷、晒谷、装袋之后,他一年的工作也就正式宣告结束了,尔后,他几乎都待在家里,补墙修篱笆,补鸡寮修猪舍,堆草垛编草鞋,也帮宫雪菱洗衣打扫屋子,煮饭做酱菜,偶尔去田里看看收割前在田里洒下的菜籽可有发芽生根,顺便再种点甘薯甜瓜。
直至腊八一过——
“该准备过年了。”
“我来。”
“你?”宫雪菱斜着眼儿上下打量夫婿。“你会磨白面、蒸馍、蒸糕?”
独孤笑愚点头。
“腌腊味、轧米细面、黄米面?”
独孤笑愚再点头。
“……你到底有什么不会的?”
独孤笑愚略一思索,嬉皮笑脸的指指她隆起的肚子,宫雪菱笑骂着拍开他的手指头。
“你要是真能怀孩子,我还不敢嫁你呢!”
不过最让宫雪菱惊讶的是,独孤笑愚竟然识字。
“谁教你的?”
“我爹。”
“你爹,不,公公不是种田的?”
“他是我们村子的村长。”
难怪,村长识字也不算奇怪。但不仅如此,他还会……
“谁教你画画的?”
“二叔。”
“我猜二叔也不是种田的吧?”
“他是大夫。”
“谁教你作诗?”
“六叔。”
“六叔又是干啥的?”
“玉石商。”
“剪纸?”
“七叔,他是珠宝商。”
“炮竹?”
“四叔,他是马贩。”
“……请问你的长辈里,到底哪一个是种田的?”
“没有半个。”
“那你干嘛种田?”
“我喜欢。”
宫雪菱啼笑皆非的挥挥手。“好吧、好吧,随便你,咱们就自个儿写春联、画年画、剪纸、做炮竹吧!”
而她呢,得继续缝衣做鞋,至少这个,独孤笑愚是帮不了她。
所以,他们总是很忙,因为他们一切都是靠自己,没有依靠任何奴婢仆人,也不买现成的,菜园里有各种蔬菜,鸡鸭猪肉是自己养的,流经屋前的小溪里多得是鲜嫩肥硕的鱼儿,屋后山坡上还有桃树、有枣树,除了食盐之外,他们真正做到了自给自足……几乎……
“啊,对了,金银箔和线香,这个你就没办法自己做了吧?”
“……我去买。”
“顺便买点糖瓜、糖饼、糖葫芦和核桃、柿饼、枣、栗子、干菱角米。”
“……”
哇哈哈哈哈,就知道他做不出来那些东西!
不过她也因此忙得没时间,也没多余的精力顾及其他,除了爹爹和两位哥哥每个月都会轮流来探望她好几回之外,她已经许久没有回过娘家了。
虽然成亲前她告诉自己只要有空就要溜回娘家看看,最好能天天都回去一趟,反正娘家近在咫尺,只要抽个空进城一趟就行了,而且她会轻功,来回一趟快得跟飞一样,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可是打从她嫁给这个庄稼人第一天起,她竟然一次也没想过要回娘家,甚至连三朝回门都忘了。
因为太忙、太累了。
想到这,她爹爹和两位哥哥好像已经一个多月没来了,是因为年关将近,他们也开始忙碌起来了吗?
数骑骏马风尘仆仆的驰入无锡城内,领头的中年人大大松了口气。
“总算赶回来了!”宫孟贤喃喃道:“这趟镖可耗了不少时间!”
“我还以为得在外头过年呢!”宫仲书持汗巾抹去一脸灰。
“那可不成,倘若真是如此,我定然会丢下那趟镖独自赶回来,”宫仲卿断然道:“年初二不能没有半个人在,不然要小妹回哪里去?”
“幸好赶回来了。”宫孟贤疲惫的扭动脖子。
“那可不,我……咦?”宫仲书忽地愣了一下。“看,咱们镰局门口,是姑姑和表哥吗?”
一听,宫孟贤与宫仲卿便双双皱起眉头来,并一起移目望过去,果见宫如媚与陆学季母子俩正在镰局门口,大剌剌的指挥下人们把一个个箱子搬入镖局里头去,看那阵仗,好像他们打算再搬回镖局里来似的。
“慢着!”宫孟贤急驰到镖局前拉住马缰,跳下马。“你们在干什么?”
乍见宫孟贤,宫如媚似乎有点慌张,眼珠子拚命转,极力想镇定下来。“没什么,我……我只是想,快过年了,我们母子俩,呃,有点寂寞,所以想回来和大哥一起过年嘛!”
“回来过年?”宫孟贤怀疑的视线一一扫过下人们搬一半的箱子。“只是回来过年,为何要如此劳师动众,将所有行李都搬回来?”
宫如媚勉强拉出笑容。“方……方便嘛,省得我要什么找不到。”
宫孟贤眯着眼注视宫如媚母子俩片刻,摇摇头,“你们想来一起过年可以,但只准带换洗衣物,其他的……”他手一挥。“搬回去!”
“好嘛!”宫如媚不情不愿的指示仆人再把所有箱子搬回驴马行去,待她和儿子拎着包袱想进镖局里去时,却被宫孟贤挡住。“大哥?”
“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学季又闯什么祸了?”
宫如媚抽了口气,“没有!没有!”慌慌张张否认。“自从大哥把驴马行交给学季之后,学季也只到马市去过,其他哪儿也没去,怎么可能闯什么祸呢?”
宫孟贤狐疑地凝注她好一会儿,宫如媚的笑容也愈来愈扭曲。
“最好是没有,好,进去吧,元宵过后你们就得回去!”
望着他们母子俩急吼吼的奔进镖局里,逃难似的,宫仲卿和宫仲书相对一眼。
“没闯祸,你信吗?”
“不信!”
“我也不信,”宫孟贤漫条斯理地说道:“但他们不承认,我也不能拿他们如何。不过一旦被我察觉学季果真又捅了什么楼子,我会马上通知她婆家那边的人来接他们回去!”
希望这回不是又捅出什么天大地大的大楼子。
既然宫如媚回到镖局里来过年,大年初二归宁,陆家姐妹自然也偕同夫婿到镰局里来拜年,不可避免的,宫雪菱和他们面对面碰上了。
可巧了,三个表姐妹都身怀六甲,不过三个表姐妹却是三个样儿。
向来刁蛮跋扈的陆佩琴竟然畏畏缩缩的像只小耗子,走路只敢跟在海公子后面走,他不坐,她就不敢坐,不管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得先瞅一下海公子的脸色,战战兢兢的唯恐招惹夫婿不高兴。
而陆佩仪则老是用一双怨怼的眼神瞪住宫雪菱,好像宫雪菱抢了她老公又偷她儿子,她正在考虑要用什么手段来“报仇”。
唯有宫雪菱依然故我,毫无改变。
“表姐、表妹,你们可好?”
“我……”陆佩琴瞄一下夫婿海公子。“呃,很好。”
“你认为呢?”陆佩仪冷眼斜睨着宫雪菱。
她认为?
她认为陆佩仪已经得到最想要的了,不管结果如何都怨不得别人,更别提怨到她身上来。
表姐要抢她的未婚夫,她也让出去了,还要她怎样?
“那么……”宫雪菱懒得理会她,迳自转向她们的夫婿。“表姐夫、表妹夫,两位可好?”
“多承表姐询问,我很好。”
海公子扭扭捏捏的用手巾掩嘴,状甚羞赧,顺便抛过来一个媚眼,宫雪菱不禁一个哆嗦,赶紧拉开目光,免得眼睛抽筋、胃肠打结,一个忍不住连昨夜的晚膳都吐出来了。
其实海公子可以算得上是个相当俊美的男人,但那股子娘娘腔的味道却使得他的好看大打折扣,让人怀疑他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至于夏侯岚……
宫雪菱望着前未婚夫,一点儿也不后悔放弃他改嫁给独孤笑愚。
夏侯岚是个典型的武林世家子弟,风度翩翩、英挺帅气,不知有多少姑娘、小姐们青睐于他,她却不觉得他会是一个好丈夫。
因为除了武功之外,他什么也不会,搞不好连倒茶都不会。
“菱妹你……”夏侯岚迟疑一下,还是硬吞回原想出口的话,改问:“听说你嫁给庄稼人?”
“对,种田的。”宫雪菱愉快的承认,旋即回头喊,“笑哥!”
正在跟宫孟贤说话的独孤笑愚回过头来,宫雪菱招招手,他马上向宫孟贤致歉,然后快步走向宫雪菱。
“他……”宫雪菱很自然的挽上独孤笑愚的臂弯。“就是我的夫婿。”
“他是种田的?”陆佩仪冲口而出,吃惊的问。
“不像啊!”陆佩琴也很意外的喃喃道。
何止不像,三个男人站在一起,海公子是娘儿样的——够惹眼;夏侯岚是锋芒毕露的——够醒目;而独孤笑愚是沉稳内敛的,不显任何光采,但一眼看过去,大家最先注意到的一定是独孤笑愚,因为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质是其他两人所没有的,挂在他唇上的慵懒笑容会拉住人的眼,只要他看着你,你的心就会被揪住。
他才是最显眼的。
“不是才怪!”宫雪菱恨恨的捶夫婿一拳。“去年他还要我陪他下田,害我差点腰都直不起来了!”
“我不是让你休息了吗?”独孤笑愚笑吟吟的为自己辩护。
“哼!”再捶一拳,“如果不是我怀孕,你会让我休息?”又一拳。“不管,十一咱们再来,住到元宵那天再回去,要休息就让我休息个够本!”
“可以,”独孤笑愚颔首。“今年十五立春,元宵过后再孵秧子还来得及。”
“那我们也来吧,从十一住到十五。”海公子羞答答的说:“你们呢?”
他问的是夏侯岚,后者勉强点了点头。
“好吧,我们也会来。”
午膳的宴席上,又换宫如媚来尖酸刻薄一下,也许是因为她知道陆家姐妹俩嫁出去后到底是哪里不对了,因此也要让宫雪菱不好过。
她的女儿过得不愉快,宫雪菱怎能自顾自一个人过得幸福美满!
“菱儿,嫁给庄稼人很辛苦吧?”
“是很辛苦。”宫雪菱漫不经心的回道,因为独孤笑愚正在帮她剥虾,不大不小的一只,实在不够看。“大只一点的啦!”
“夫婿没带你上哪儿去散散心休息一下吗?”
“活儿干不完,连出门都没空,哪有时间到处溜达!”宫雪菱继续指挥独孤笑愚为她夹菜。“还要一块红烧蹄膀。”
“起码该送你几样珠宝首饰补偿一下吧?”
“那就免了,没听过谁戴珠宝首饰干粗活儿的,要掉了怎么办?”宫雪菱一边说一边指向最远那一盘烧鸡。“鸡腿,我要鸡腿。”
宫雪菱每回答一句,宫如媚的脸色就愈难看一分,她想让宫雪菱难堪,宫雪菱却满不在乎,光顾着指使夫婿为她夹这夹那,而海公子却反过来支使陆佩琴为他剥虾夹菜,夏侯岚则是自顾自用菜,理也不理陆佩仪。
太过分了,嫁给庄稼人竟还如此嚣张!
“和庄稼人夫婿出门一定很丢脸吧?”宫如媚大声说,恶意是很明显的。
宫孟贤神情蓦沉,宫仲卿兄弟俩更是眼冒火花,可是宫雪菱却依然不在意的要独孤笑愚为她舀汤。
“好冷,先喝口汤暖和一下吧!”她淡淡的瞟宫如媚一眼。“为何会丢脸?笑哥不偷不抢,堂堂正正的种田过日子,哪里丢脸了?没有庄稼人,姑姑哪儿来大米饭啃、清粥喝?没有庄稼人,姑姑也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