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引的和尚带路。唐糖见时候尚早,便带着众人在寺中用了斋饭。
待到午时三刻,她便依约去了寺中后院。后院多是厢房,参拜的香客若无要事绝不会踏足此地。因此,与前院的香火鼎盛相较,后院便显得十分寂静。
时值七月末,山风凉爽,将空气中的闷热一并吹散,除却几声蝉鸣,倒是难得的幽静宁神。
唐糖嘱咐众侍卫在院外候着,便独自带着初二,进了后院。
后院静寂无声,干净的石板地上没有一片落叶,修葺一新的厢房整齐的罗列着,却不见段青禾的身影。
唐糖四下寻了寻,仍是瞧不见人影,驻足了片刻,便欲转身去前院寻人打听下。只是,她甫一转身,便觉后背传来一丝酸痛。下一刻,人便没了知觉。
待到醒转时,唐糖才隐约觉得自己先前被点了睡穴,迷迷糊糊地呻吟了几下,耳边却传来一声清晰的冷笑。
她微微动了动四肢,发觉除了有些许麻木外,并无任何痛楚,这才放心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个布置整洁的屋子,而她则被安置在床上,床幔等物件的颜色都极为单调,该是尘忘寺内的某一间厢房。
这般想着,唐糖略微转头,朝那声冷笑的出处望去。
背光处站着三个女子,其中有一个的肚子高高隆起,与她的身形倒极是相似。
她凝神细看了许久,才慢慢适应了屋内的光线,也认出了这三个神情各异的女子究竟是谁。
真真是好笑,唐糖心想。有一首歌叫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可往往为难女人的也都是女人而已。
淡青长裙的女子依旧神情高傲,绝美的脸庞冰冷若雪莲,却每每叫男人为之倾倒、为之痴狂,不是那千金难见的美人晨露又是谁。只是,这么个清冷孤傲的美人儿,微微上扬的凤目中却难得的露出了嫉恨的神色。
因谁而嫉、因谁而恨……唐糖盯着她皓腕上隐约露出的半截佛珠,终是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发出冷笑的蓝衣女子五官极是妩媚,菱唇如水一般娇嫩,若要从这么张娇艳欲滴的小嘴发出撒娇声,定要叫男子的骨头都酥上三酥。只是高高隆起的小腹到底还是将她的姿色降低了几分,与她身边的晨露一比顿时黯然失色。然那眼中的狠绝和与身俱来的骄傲跋扈却是如何也掩盖不了的。她看着唐糖的目光似恨不得将她撕裂,那咬牙切齿的模样却让唐糖觉得万分好笑,又是个和她关系匪浅的老熟人。
唐糖故意无视了站在一侧着鹅黄衣裙的初二,她早已知道,能近身点她睡穴的,除非是身手堪比鬼一的人,否则只有可能是离她最近的初二。只是,她始终不明白,这个神情淡漠的女子究竟为何要这般,她又是在何时串通了另外两人了。
看着同样怀了身孕的蓝衣女子,唐糖的眼中是无比的嘲讽:“萧芸,好久不见了。你的那个亲亲夫君李修呢,怎么,丞相府呆不下去跑大理国出家来了。”
“啪”的一声,萧芸的巴掌已经挥到了唐糖的脸上。唐糖虽然想躲,横竖就一个床的空间,再加上刚解了穴道,行动仍有不便,右脸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顿时火辣辣地肿了起来。
“死到临头,你这贱人也只能逞一时口舌之快了。我告诉你,李修那个无能的男人,我就算跟着他一辈子也没有出头的那天。我还可以告诉你,当初我掉了的那个孩子确实不是李修的,而且还是我亲手把他给打掉的,呵呵。惜安和我说过,我们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可不是嘛,我又怀上了,你看看,和二殿下相比,李修他连个男人都算不上。”萧芸的表情已经扭曲得有些狰狞了,原本的妩媚在唐糖看来也是那般的面目可憎。
唐糖暗骂萧芸的愚蠢,通敌卖国,这女人真真是无药可救,连带着她那为丰裕朝打了大半辈子仗的将军老爹也难逃一死了。她不想再刺激这个明显有些疯癫的女人,刚刚挨的那个巴掌让她清醒了不少。她坐起身,睇着晨露,口齿略有些含糊地说:“晨露,你喜欢段青禾的罢。”
她那肯定的语气中带着微微的叹气,却让眼前这始终冰冷不近人情的女子第一次激动了起来。
“是,我爱他。你来到游丝阁的第一天,在妈妈的安排下登台献艺。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那般的专注、那般的温柔、那般的深情,只可惜这样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他的目光始终放在你的身上,任凭我有倾城之容、任凭我放下所有的身段仅为他绽放笑颜,他依旧视我为无物,他的眼里依旧只有你。为什么你要辜负他的一片深情,你这铁石心肠的女人,为了你,他拒绝了所有人,宁愿为你出家一辈子。”说到最后,坚强如晨露也已经泣不成声了,她那凤目中泛着盈盈泪光,洁白的皓齿紧咬着唇瓣,纤细的十指紧紧地绞在一起,似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愤怒与悲伤。
“所以,你从一开始便讨厌我。当初在丰裕朝皇宫那会儿,我与你们走散的时候,你也未曾与段青崖说过此事,只怕是希望我从一开始便在皇宫内迷路。”
“是,我讨厌你,我恨不得一刀杀了你。可是我不能,他若是知道了,我便再无可能陪在他的身边了。”
“晨露,你错了,谁也没有资格与死去的人夺些什么,包括我。你从一开始就错了,我不是柳絮,我甚至连琴弦都没有摸过。我不是段青禾心里眼里装得满满的那个人,所以并非我辜负了他,而是他们无缘错过罢了。”唐糖轻叹着摇了摇头,目光却越过晨露直视向站在一旁始终默默无语的初二,“今日那小沙弥来传话的时候,我便知道不是段青禾叫他来的。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我是穆家的夫人,也根本不会再主动唤我来见他。然,能假借他名义的,除了认识他之外,唯有那日在大皇子府上见过我的人了。但是,我却没想到,连初二你也参与其中,这是为何,初二?”
唐糖的语气很是柔和,不似质问,倒像安慰。但初二却不减方才的冷漠,只是看着她,缓缓地道出了原由:“夫人,我与初一情如姐妹,但是她却因一句无心之言而招来了杀生之祸。我们的命确实廉价,但是她却是出于好心。为何夫人能被大人保护得好好的,而初一便不得不死。”
“初一死了……”唐糖略感震惊,她当初对初一的失踪确实有抱过怀疑,却不想竟是自己间接导致了一个生命的消亡。
“奴婢恨自己无能,不能为初一报仇,只得委屈夫人去和地下的初一作伴了。”初二冷冷地睇着唐糖,说完,便将身子背对着她,再不说话。
“还与她废话什么,这狐狸精若留世上一天,你我都不得安生。”萧芸斜睨了眼晨露,略有些气急败坏。
“杀了我,你们一个也逃不掉。”唐糖实在是佩服她此刻还能如此的冷静,但从晨露的眼中,她看到了犹豫。萧芸会因为骨子里的骄傲和狠绝而想杀她,但却绝不屑自己动手。初二会为了报仇而杀她,但她只是转身,可见她并不想做那个动手的人。剩下的晨露,却因顾忌段青禾而迟迟下不了决心。
唐糖冷静地分析了这三人如今的心理,笃定了她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肯让自己的手沾染血腥,说话的底气便也足了不少。
府上护卫们就在院子外候着,若有动静,定会发现,到时候,确如她所言,她们三个一个也逃不掉。没人会做一赔三的赔本生意,除非她们有别的方法来安置她。
不出唐糖所料,许是花了太多的时间怕人起疑。唐糖又被初二点上了软麻穴,登时一点力道也使不出。随即,她们独留晨露一人看管着她,萧芸则狠狠地剜了她一眼,转身和初二小声嘀咕了几句。
她们三人似达成了什么协议,但见初二从怀里掏出了些什么,双手直接在萧芸的脸上抹了起来。与此同时,晨露也微带冷清地将唐糖的外衣褪下,递与萧芸让她换上。
唐糖默不作声地看着她们做完这一切,终是恍然大悟,原来是用一招李代桃僵来暂时蒙混过去。
萧芸因怀了身孕,所以这三人里就属她的身形与自己最相像。初二既是墨翎山庄的人,会易容术也不奇怪,再加上院外那些护卫本就不是鬼一等人,对她的相貌举止不甚熟识,一时半会也看不出什么破绽来。到时候,初二陪着假扮她的萧芸离开尘忘寺,中途再用什么办法金蝉脱壳也不是不可能。只怕她们早已商量好了如何对付她,唐糖心里微寒,脸上倒是依旧沉静如水,看不出任何悲喜惊惧。
似看出了晨露的犹豫,萧芸在被初二搀扶着离开前,故意冷笑着扫向晨露,再三提醒道:“晨露,你我费了多大的心思才把她弄到这里来,别给我搞砸了。”说完,她便高昂着头推门而出。
第一百零八章
唐糖看着萧芸顶着她的脸,却摆着一副趾高气扬的骄傲模样,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屋内一下子少了两个人,自然安静了不少。晨露没有说话,只是低垂着头,唐糖也不敢轻易开口打破此刻寂静。
过了许久,晨露缓缓地抬起头,仍旧是绝美无比,冷漠的眸中一片清明。她抚上唐糖被打肿的右脸,指腹摩挲着,微带一丝冰凉。
唐糖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气,表情却并未如晨露所料的那般惧怕,甚至平静的有些可怕。
“你听到萧芸说的那些话了,你不怕我会杀了你吗?”晨露的手指依旧流连在那一处红肿上,仿佛在抚着琴弦那般轻柔优雅。
“你们真当全天下人都是傻子了吗,连我都知道把我邀到此处来的人绝不会是段青禾,他又怎会不知。”唐糖冷冷一笑,要说她是自投罗网的,也并非如此。她确实好奇究竟是谁用了段青禾的名义将她骗来,却没想到初二竟在其中起了关键的作用。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故意地将护卫们都留在了院外。
“他?他又是谁……”晨露的眼中微露迷茫,轻抚在唐糖脸上的手指也跟着一顿。
唐糖顿时哑然,却见晨露片刻后又恍然道:“我想起来了,大皇子府上那位幸福的穆夫人,我该是恭喜你的,柳絮。先是大理国的大皇子,再来是羽国穆家的表少爷,为什么你的命总是要比晨露好,明明什么都不如我,连你一向引以为傲的琴技也再不示人了,不是吗……”
“呵呵。”唐糖冷笑,为自己的猜测,也为眼前女子的愚蠢,“萧芸也就算了,她投靠蒙国已经是罪无可恕。只是我却没想到,她笨,你晨露也跟着一起笨,真真是无药可救。”
“你说什么?”晨露脸色微变,显然是被唐糖的话刺激到了。
“我说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都变作了人家复仇的棋子。”唐糖暗暗吃惊初二的心机,墨翎山庄的情报了得,她是知道的。没想到,初二竟然能找上晨露和萧芸,一手策划了这次的事,却独独瞒着她们有关君落月的一切。原来,初二早知自己在犯下此事的同时便难逃一死的命运,还将愚蠢无知的萧芸和晨露两人一并拉下水。
“柳絮,你还是和以前一般伶牙俐齿,不过,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放过你了?”晨露冷漠地看着唐糖,不为所动,心里却隐隐生出了些许不安。
“不,我只需在这里等着即可。”唐糖并不想再对着晨露多费唇舌,一切终将见分晓,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晨露觉得唐糖的态度甚是诡谲,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些了,竟还不慌不忙地闭上眼假寐起来。她动了动唇,正想开口,却听到一声沉重的敲门声,似有什么东西被扔在门上发出的声音。她狐疑地看了眼唐糖,转身去开门。
门外的地上有一滩明显的鲜红血迹,晨露心跳得剧烈,待顺着那血迹流淌的方向看去,不远处静静地躺着一个满脸鲜血的头颅,竟是死不瞑目的初二。
晨露惊声尖叫起来,险险晕过去。她脸色惨白的扶着门框跌坐在地。
“二皇子侧妃凌氏与丰裕朝叛国之人萧氏策划劫持羽国贵客,欲挑起各国间战事,图谋不轨。蓝某奉王上旨意,前来捉拿问罪。凌氏,束手就擒吧。”一个清冷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语气威严且不容置疑。
与此同时,在二皇子府上接到消息的完颜惜安脸色骤变,手中的茶杯一个不慎掉落至地,摔得粉碎。他颓然地摔坐在椅上,眸中再无一丝光彩。
半响,晨露才缓缓地抬起头,绝美的脸庞无一丝血色,原本清冷无波的凤眸也毫无往昔的光彩。她的头发略显凌乱,与她的狼狈相比,眼前那些手持刀剑、威严整装的蒙国护卫军愈发显得严肃不已。
空气中弥漫着血的腥味,在这神圣的佛门之地显得尤为突兀。前一刻还是西方极乐,这一刻便成了修罗地狱。
那刺鼻的恶臭味扑面而来,晨露无神的瞳孔中倒映着双目瞪得浑圆的初二,终于忍不住干呕起来。
在晨露的面前,一身暗蓝官袍的蓝渊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整个后院皆被护卫军包围了,任一只鸟儿也插翅难飞。在他的身后,是一脸阴沉的君落月。
君落月的双手负于身后,桃花眸中满是阴鸷寒意。他的右手紧握着一把银亮色的长剑,剑身沾满了鲜血,顺着剑尖不断地滴落在石板地上。
初二的尸身已经被鬼一处理走了,真真是死无全尸。
晨露注意到,一旁的护卫架着方才与初二一起走出去的萧芸,虽未沦落到尸首分离的下场,却也似受了很大的惊吓,两眼无神,脸上的易容已被抹去,显得更为狼狈。
身后传来脚步声,晨露如惊弓之鸟般退至门槛边,眼睁睁地瞧着一俊俏无比却笑得诡谲的紫衣男子扶着一脸平静的唐糖走了出来。紫衣男子是谁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他是何时进的屋,又或是一开始便在了。总之,本欲算计他人的她们,这回却是彻头彻尾地被人利用了。
“夫人受惊了。”蓝渊也不看旁人,只是面无表情地上前一步,微微颔首道。
唐糖摆了摆手,表示没事。就在她和紫槐踏离房门的那一刻,护卫军一拥而上,数把刀就这么齐刷刷地架在了晨露的脖子上。
蓝渊随即向君落月拱手一揖,押着晨露和萧芸二人回宫复命去了。初二是君落月的人,要杀要剐他自是不会过问,何况这是他头一次见到君落月拿剑杀人,从来不亲自动手的大人却震怒到杀人,他心中的震撼只多不少。
蓝渊一走,原本肃杀的院子顿时冷清了起来。
山风里夹杂着粘稠的血腥味,让唐糖忍不住地蹙了眉。她挣脱了身旁紫槐的搀扶,转头盯着那张满是邪笑的俊颜,反手便是一巴掌。
紫槐不躲也不闪,扎扎实实地挨了唐糖这一巴掌,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院落里显得尤为响亮。
“虽说是演苦肉计,但我挨的这一巴掌着实是委屈了些。紫槐,我还你一巴掌,不算过分吧。”
“紫槐护夫人不周,受罚是应该的。”紫槐恭恭敬敬地一躬身,他随即摸了摸微肿的脸庞,嘴边笑意更浓,眼睛瞥向不远处初二那狰狞的头颅,又瞧了瞧君落月手中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