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就到了初五,一早上一家人用了早膳,几个孩子手上都套了百索,腰间挂着香馕,吴氏和七娘还烧了入了艾叶香莆牛黄等东西的沸水,因八娘还未及笄,与九郎觉儿和簧儿一般,也洗了药水澡,经此一年,便可不受杂病浸扰。
午时吃饭之前,还要吃上几颗烧熟的蒜头,亦是防病驱邪之意,好在不算难吃,还有些浓香之味,倒也容易。
过了端午,初六一早,八娘从她画的十数套图样里,选了六套,欲拉上五郎与她一同去趟泰瑞祥,谁知一向爱逛的五郎这回却死活不愿意出门,说是明日便要回临川了,还得收拾好东西,八娘诧异,却不知他有什么要收拾的,只得依旧叫了七娘陪她一起去。
到了泰瑞祥,武三娘果然如约守在了铺中,并陆娘子两人盛情迎在门口,见姐妹二人身后并无他人跟着,眼中微露失望,却也很快敛了。
把姐妹二人请上后院雅间,捧上香茗,客气几句,八娘便拿出图样,递到武三娘手中:“只赶出六套,与上次不同,此次花钿细图,一一分类画好,如此贵铺中师傅制样时,要省心很多,武姐姐捡那好的,挑上三两张就是。”
武三娘细看一翻,笑道:“六套我全喜欢,难以取舍,要我的意思,原就是多多益善,妹妹若不介意,便都留下吧。”
八娘微一沉呤,笑道:“武姐姐也是付了八娘钱的,我自然也希望姐姐都喜欢,只是,妹妹年幼,见识自不如姐姐,然这图样是我卖与姐姐的,既然武姐姐都要留下,为武姐姐想,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第二十六章节 生意之道
武三娘见她说的郑重,便笑道:“八娘有话但讲无防,你我虽相识不久,统共也只见过三四次罢了,但我心中,早当八娘是平生好友的。朋友之间,原就该直言。”
“那就恕八娘胡言乱语了,若是讲的有道理,姐姐随便听听,若是无道理,也望姐姐不要笑话,”
八娘吖了口茶,暗道这茶不错,放下茶怀,这才继续道:“武姐姐家的泰瑞祥,做的是长久生意,想来武姐姐也不欲图一时之利,这图样上的头面首饰,武姐姐不如一月只推出两至三套,等这风过了,再推阵出新,上了新款,先前的再让几分利,也一样争钱,从前买了新款式的,若喜欢,定会再来订那重新推出的款式,从前未买上的,因前头的款降了价格,那些原因价高一时躇踌没买上的,也自会来买。如此,姐姐时有新款式推出,既叫人猎了新奇,又能保证一批老主顾常有生意做,且又照顾了落下的主顾,岂不更好?”
“这主意好。”武三娘拍手,“一时高利,不如细水长流,又能时时吊人胃口,留人注目。八娘真正高见。”
八娘连忙道一句:“武姐姐过奖了。我也不过是看了些书,学了些小计谋罢了。”
顿了一下,才又接着道:“另,姐姐每推出新款,不妨选上一套,订了限数,只限数套,多了,拿再大的价钱来,泰瑞祥也不再做,只是要在那限量供应的首饰上,打上泰瑞祥的标识才行。”
“这岂不是要把生意往外推?哪有这般做生意的?”武三娘不解。
“物以稀为贵,这世上只有珍贵的东西,别人才不惜千金以求。看着姐姐生意是少做了,其实不然。一样东西,一钱也是卖,万钱亦是卖,姐姐只让人觉得万金求之,也值得便行。何况,有了名气,还怕没有生意?”
武三姐也是一肚子生意经的聪明人,八娘点化的已够清楚,说成这般,她若是还不明白,也枉为武家泰瑞祥未来的掌舵人了。
能说出这翻话来,她对八娘再不敢有一丝一豪的轻视。原不过觉得这丫头有些眼光,有些心计而已,却没想到,人家并非出身那经商之家,于生意上头,却自家这个生于经商世家的人,要眼光要长远的多。当下点头不已。
心思百转之间,已清楚利弊,不由欢喜一笑,起了身,郑重的对着八娘福了福身:“武三娘谢谢曾家八娘的提点。”
八娘忙侧身让了:“不敢当武姐姐的礼。”
武三娘便叫了陆娘子来,奉上交子,当面点清,又略留八娘和七娘坐了片刻,这才亲自把两人送出铺子,原还欲叫了自家的马车送两人回去,八娘婉拒,说是还要在街上买些东西。
等到了街上,七娘才道:“八妹,你与武三娘说的那些话,都是怎么寻思出来的?”
八娘自不好说,从前她管着若大一个公司,身家数亿,这点生意精,不过是皮毛而已。只笑着回道:“平日我不是看了不少兵书么?这做生意,其实与那用兵之道,形不同而质同而已,就比如姜子牙独勺,也不过是奇货可居罢了。”
七娘伸出如玉葱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就你鬼主意多。姜太公若是泉下有知,听了你这句话,不定就能气的活过来。不过,武三娘与我们并不算太熟,八娘也当知道藏拙才是,以后可别什么话都与人家说,那是武三娘胸襟开阔的,若是那心气儿小的,岂不是要不舒服?”
七娘说的自然有道理,八娘原也可只图买样,人家怎么经营,原就和她没甚关系。
只是,作为这个时代的女性,她十分欣赏武三娘子的性格。也知道在这个时空,女子本就交游不广,能遇上一两个知已,很不容易,她希望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因此分外珍惜武三娘这么个人,连带的,也不希望武三娘看扁了她曾八娘。另一个原因却是,她希望她的图样,在武三娘心中亦是珍贵的。
什么东西最珍贵,难求的东西才珍贵,她武家泰瑞祥铺子里的首饰难求,自己的图样自然就跟着水涨船高。武家的生意好了,她的回报才更丰厚。否则,便是三十贯一张,她一月买上三两张,又能顶上什么事?
最重要的是,她能画出的好图样,到底有限。等这些款式成了气候,别人未必仿不出来,首饰又不是什么高科技的东西,要仿制太过容易,与其让别人最后跟了风,还不如在此之前,就让泰瑞祥打出自己千金难求的名气来,才更容易站稳了脚。
武家的生意稳了,她的进项才能稳中见涨。
“知道了,我听姐姐的话,以后在外人面前,绝不乱说话。”因是自家姐姐,才会直言相劝,八娘知七娘的好意,笑嘻嘻的应了。
身上揣着一百八十贯的交子,两人拐去了绸布庄,因朱氏念着曾不疑要去临川,也当送些礼物,到时候拜会亲朋友,也好往来应酬,只是前几天忙着端午节的应酬,没得闲。
姐妹两人在里挑捡了半天,选了一匹雨过天青的绸料,一匹扬妃色绫纱,并一匹樱草色软罗,还加了一匹紫棠色绸面,因买的多,店家给了优惠,一共收了二十八贯,因付了六张交子,店中找了两贯铜钱,这两贯钱,两人也拿不动,想着反正要用,便又让店家把这常平钱换成了折二钱,拿着至少还方便些。
平常的铜钱叫常平钱,另还有折二折三折五钱,意即一个铜钱的价值是常平钱的二倍三倍五倍,比常平钱略大些,市面上流通的并不多,也是为着携带方便的意思。
把家中的地址告诉了店家,姐妹两人径直回了家,把那两贯折二铜钱并余下的一百五十贯交子一起交给朱氏收着,又说已按朱氏的吩咐买了好些绸缎绫罗,一共化了二十八贯。朱氏收好钱,又听花了足二十八贯,一家人足三四个月的生活费,可就这么用了,心疼了好久,转而一想,这些都是要送去临川老夫人那里的,孝心又岂可是能用钱财衡量的,那点子心疼,便丢了开去。
等货送到,留了一半那雨过天晴的绸料还有紫棠缎面,给大郎几人好制夏衫秋衫,其它的,都包好,留着送去临川。
朱氏又准备了些点心吃食,因天气渐热,怕放坏了,准备的都是些易于存放的,另还有给老夫人做好的一套夏衫,几双鞋子,朱氏想了想,觉得不够,这两年老夫人的首饰,能拿得出手的,也都换了钱,她自己的也没有了,只得那金螭虎钗了。
可那螭虎钗老夫人知是她的,当然不会收下,想了想,还是跟七娘和八娘道:“你祖母也没什么象样的首饰了,要不,去选套赤金的头面,给你老祖母送去?她老人家在临川,不比在家中,那边亲戚故旧多,往来应酬的,若是没象样的头面,也不成样子。从前没办法也就罢了,如今能为她老人家重新置办些,若不置办几套,便是对不起她老人家了,要不你姐妹两再去趟金银铺,挑那不错的,选上两套?”
八娘听了,便道:“娘,我看不必,随便选一套,祖母也未必喜欢,若是要自家订做,时间上并赶不及,还不如缓些日子,待家里情形再好些,索性办上一套好的,更叫祖母欢喜不是?”
朱氏一想也是,便也不再提。
因第二天就走,八娘实想跟着去外面见见世面,如今她年纪还小,忌讳不多,再过几年,想出门只怕更不易了,何况在这交通极不发达的古代,女子想出趟门,实在不容易,大多数女子,只怕从出生到死,都未曾离家外方园二十里。
八娘便央朱氏:“娘,左右我在家中无事,也想跟着爹去临川看看祖母,可好?再说你们不是都说我做的饭菜好吃吗?祖母如今身体不好,若是我去为祖母做上几顿饭菜,祖母多吃些,身体兴许能老健些呢?娘说是不是?再则八娘也想念祖母和六姐姐了。就叫我跟着一道去看看吧?”
朱氏被她求的心软,一想这丫头从生下到现在,因身子不大好,还真未出过几次门,更是不忍心拒绝,便道:“你自己求你爹去,若是你爹同意,娘是没什么意见的。只是,你这一去,又没几件象样的衣裙,若是你爹应了你,就让七娘带你去趟成衣铺,买两套好看些的去。”
八娘道:“我才多大,要穿那么好做什么?且嫂子前些日子给我做的那套鸭黄的轻罗衫千褶裙,不是很好看么?我顶喜欢的,有那一套换着,随祖母拜见亲友,足够了。”
朱氏也就不再多劝,催她去问曾不疑。
八娘欢欢喜喜的跑去书房,却只有九郎子宣在,八娘便问:“九弟,爹去哪儿了?”
小九因早上犯了错,被罚抄书,此时正兢兢业业一笔一画认真的写着大字,见问头也不回道:“和四哥在后园的桃树下下棋吧?”
八娘又转到后园,就见老爹和四郎正在那里,八娘就蹭了上去。
对棋之一道,八娘连皮毛都不懂,在边上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来,就见老头捻着胡子呵呵笑道:“四儿,你输了,怎么这半年了,也没见长进啊。”
四郎谦谦笑道:“四郎就是再研究几年,也不是爹的对手。”
这话老头爱听,正欲起身活动活动,才发现八娘正蹲在边上:“善儿,你怎么在这里?”
八娘忙上前狗腿的为老爹揉肩捏背,一边甜声笑道:“爹爹,你明天和四哥哥五哥哥一道去临川,要多久才能回来啊?去了临川,没有八娘每天为你揉肩捏背,可怎成呢?爹要是肩膀酸了,八娘会心疼爹爹的。”
四郎一边收拾棋盘,一边抬头看了八娘一眼,嘴角忍不住就往上扯了扯,复又低下头去。
曾不疑“呵呵”一笑:“要不,善儿你跟爹一道去?”
第二十七章节 国际友人
自家老爹就是上道。
八娘一喜,脸上却还要端着:“爹能叫女儿跟着尽孝心,女儿哪有不高兴的?”说着,脸上的笑就蹦不住,“那女儿这就与娘说去。”
说完,一溜烟儿的跑了。
曾不疑摇了摇头,几个女儿尽是温婉贤淑的性子,也不知小八从了谁?又一想小十娘云贞虽小,也如小八一般,早显出鬼精灵的样子来,不由莞尔。
“子进,再陪爹下一盘?”
见一向严肃的老爹今日心情似乎分外舒畅,曾四郎非是那不懂得应景的人,点头道了声“好”,想了一下,才道:“爹,你这次去临川,若是有空的话,能否见见我的老师范教授?范教授想拜访爹。”
“爹并不认识你们范教授,要拜访我?这是为何?”
“这……”曾四郎脸色一红,欲言又止,最后憋出一句,“大概是仰慕爹的文名吧。”
第二日一早,天亮微亮,曾府上的人俱都起了床,七娘今日却未帮着嫂嫂吴氏去做早饭,而是在屋里为八娘梳妆打扮,八娘揉着惺忪的眼,边伸懒腰边笑:“七姐姐,就是到临川,也得要后日呢,你今儿为我梳妆,给谁看呢?要我说,路上就图轻省,随便换件旧衣穿上就是了。”
七娘顺手拿了梳子敲了一下她的头:“也是十二岁的丫头了,平日倒见你挺爱美的,反倒是关健是候,不讲究了呢?”
“姐,你就是给我换上好衣服,这一路过去,也揉辗的不成样子了,我先将就着,反正要船上过一夜,我明日入临川前,再换上,不就得了?”
“不是有两身可替换的?这一路上,就没人看着你?你老实听我的,就穿那套鸭黄的就是,还有我前些日子给你绣的那条腰里黄,也给束上,刚好挺配的,我听六姐姐说,临川那边流行这个。回头祖母看到你现在非但一点从前的病容没有了,还伶俐的很,一定高兴。”
“好好好,都听你的。”
七娘有时候唠叨起来,也挺磨人。
见她臣服,七娘笑的开心,又想起来八娘没什么头饰,便去奁盒里找了对小小的珍珠簪花来:“就给你盘个双环望仙髻,然后簪上珠花?”
“姐,就盘两个简单些的双髻吧,再说,不是说珍珠只有命妇可以用的吗?我若是戴这个,岂不是违了制?”
一句话,七娘“扑哧”笑出了声:“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现在哪家的小姐夫人,没几个珍珠簪花?这也不过是一般的珠子罢了,又不是那东珠,名贵的很。你只管戴你的就是。”
一通打扮下来,八娘朝着铜镜咧嘴一笑,镜子的小丫头,一身浅黄,头簪珠花,虽不说有多光彩照人,却也灵惠俏皮的紧,生生一个清秀小佳人。
八娘对自己还算满意,又奇道:“七姐姐,这铜镜照人怎么这么清楚,我记得昨儿去成衣店里,那铜镜模糊的很呀?”
“嗯,我们屋里这镜子,可是鄂州的铜镜!还是从前三姐姐的生母的陪嫁之物,后来给了三姐姐,三姐姐出嫁的时候,想着家里姐妹多,便没带走,留下来给我们用的。”
“鄂州的铜镜照人都这么清楚?”
这铜镜丝豪也不比八娘曾云善前世用的玻璃镜子差。
七娘一边自己也穿好衣衫,一边笑道:“那是自然,鄂州的铜镜是最有名的,如今出的越发少了,一般人家哪里用得起这个?你也快点收拾一下吧,包裹我都给你整理好了,那边罐子里还有几十文钱,你也装上,出门在外,不定哪里就要用到。收拾好我们就去前院吧,该到早饭的时间了。”
果然老话说的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自家算是贫寒的了,也有这样的好东西。
“那钱姐姐留着就是了,我和爹出门,娘一定会给我准备上的。”
两人说着话,七娘去端了水来,用涮牙子涮了牙,洗了脸,一道去了前院。
朱氏见八娘打扮的很是得体,平日里还不觉得,这一打扮,亭亭站在眼前,便如那春日里玉兰树枝头立着的一朵玉兰花般,雅致宜人,心中高兴,狠夸了几句。
八娘笑道:“娘,哪有人夸自己女儿夸成这样的,这要是被别人听到,岂不笑话娘?”
吴氏在一边应景:“婆婆夸的没错,小八妹是越长越水灵了。”
饶是曾八娘有一颗二十好几的心,如今身为伪罗莉,被家中老母长嫂满是吾长有女初长成,马上应该搞对象的这么一夸,也有些不好意思,索性垂首扭腰作害羞装,飘去了正堂里。
用了早膳,黄伯去马车行里雇的马车已到了府门前,一家人拿行李的拿行李,说话的说话,统涌到了大门口,把东西搬上车,五郎扶着八娘先上了车,随后曾不疑和四郎也撩了帘子进来,八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