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辛夷树下的花莆边上放了几盆驱蚊草,并没有蚊子。不自不觉的,八娘竟然倚在树身上睡了过去。
“八妹,醒醒,你怎么在这儿睡了?夜露深重,这要是着了凉,可怎么办?”
八娘朦胧间闻到一阵酒气儿,睁开惺松的睡眼,就着浅浅的月色,才发现是二哥曾子固。
头晕的有点厉害,看着曾子固的笑脸,还有他顶上那墨如黑玉一般的天空,天空上如镶着的钻石似的星星,八娘一阵恍惚。
“二哥哥,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了,原想在这里乘会儿凉的,不想就睡着了。”
八娘摇了摇晕沉沉的头,就想站起来,谁知眼前一黑,险些跌倒在地。
还好曾子固看着她有点不对劲,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又探手一摸她的额头,皱眉道:“八妹妹,你这是发烧了。二哥先扶你去屋里躺着去,一会儿叫七娘过来服侍你。”
一边说,一边抱了八娘,举步向后院西厢两姐妹的屋里走去。
窝在二哥的情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酒香,还有他身体传过来的温暖,八娘觉得自己空旷寒凉的心,似乎暖的有了点人气。
屋里没有点灯,暗暗的,曾子固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幽幽月色,摸索到床边,把八娘放到床上,便要去点灯,八娘却一把拉住曾子固的手,低声问道:“二哥哥,刚七姐姐说,这回王家舅舅过来,是有心想,有心想为王十三求娶八妹妹,是不是真的?”
黑暗中,八娘幽幽的声音,带着些清凄,曾子固听了心中莫名的就觉得难过。忙安慰道:“没有的事,八妹妹不要多想,这七妹也是,怎好与你乱说这个?咱们家不是那酸腐的人家,虽说婚姻之事,由父母来定,可八妹妹若不愿意,爹和母亲也不会免强八妹的,再说,你如今还小呢,哥哥哪里舍得现在就把你许了人?”
八娘闻言精神一振:“二哥说的当真?不会骗八妹?”
曾子固见她徒然间就来了精神,也有些好笑,便摸了摸她的头,柔声笑道:“婚姻乃是关乎妹妹终身的大事,岂是能轻率就定下来的?八妹妹只管放心,二哥何曾骗过你?那王十三虽看着不错,可如今还小,尚未定性,哪里就能看出来日后如何?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八娘这才依到曾子固怀中,娇嗔道:“不是善儿不懂事,实在是舍不得爹娘和哥哥们,再说善儿还小呢,二哥哥得空就劝劝爹娘,多留我在家里几年吧。”
曾子固轻笑出声:“你这鬼丫头,平白担心这些做什么?你放心,爹和母亲还有哥哥们,哪里就舍得叫你早嫁了?先好好躺着,二哥去唤七娘过来。”
自此八娘算是很放了心,便让曾子固去了。心中又是窃喜,难道自己穿越走的是甜密种田风?所以各种金手指?除了家贫,总共就来了这么一件烦心事儿,如此顺利就解决了?
这一桩叫她担扰的心思算是了了,又躺在床上想着那田庄的事情。
前些日子武三娘才来换过她,以五十贯一张的价格买走了四张图样,如今半个月过去了,若是算的不差,再过些日子,武三娘当会再来寻她。
现在家中有四百贯,二哥他们去京里的费用,总归不急,还有两三个月呢,置地满算,六百贯足够了,就是要添置农具,也是买地以后的事情,就是等到八月里再办,若是办的快,也赶得上秋种时用。这么一算,再有二百多贯,就能把购置田庄的事情给办了。
只是,若是武三娘不来寻她,家中如今又急着用钱怎么办?
又想起武三娘托她为她单设计一套头面首饰的事情,这几日她也画的差不多了,因是武三娘自己作嫁妆用的,所以八娘画的特别用心,足改了好几回,才定了下来,如今这事倒急起来,不如就借着这送画稿的机会,给武三娘透个话,以武三娘的聪慧,不会听不出她需要用钱的音,若是她能帮上忙,那这一套她费尽了心思为她单画的首饰,就免费送给她。
想到这里,八娘笑起来,自己真是越来越贼精贼精的了,那套单纯为武三娘作的首饰样儿,本来就是打算送给人家的。
便决定明天就赶着把那画稿画完,下午找个时间去趟泰瑞祥。
不一会儿,七娘就拎着桶水进了屋,看她吃力的样子,八娘忙起身下床去帮忙。
七娘忙道:“快些躺着去,二哥说你不舒服,姐娘又叮嘱过,我想着你累了一天,先洗个澡还舒服些。晚上你又没吃什么,我照着你之前的法子,一会儿给你下碗面过来,洗了澡刚好吃些再睡。省得半夜饿了。”
一边说,一边去搬了洗澡用的浴盆来,又找了澡巾,试好水温,这才去了。
八娘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换了干净的绸衫穿着,觉得清清凉凉舒服的很,就连才刚的头晕,也好了许多,就拿了把团扇,去了屋外的辛夷树下坐着纳凉,等七娘来叫。
愁烦的事情都解决了,一时心里欢畅起来,连原本那烦人的草虫鸣叫,都变得夏意悠然格外动听。
第四十五章节 三娘相助
不时七娘揣了碗面条过来,入在辛夷树下的石桌上,招呼八娘来吃,又接过八娘手中的团扇,帮她扇着风。八娘不紧不慢的吃了,觉儿又送了碟切好的西瓜来,姑侄三人一起坐在星辰下吃完,七娘自去收拾,觉儿伴着八娘说话,见四下里无人,才低声对八娘道:“八姑,觉儿好象听我娘和我爹说,舅爷爷和舅奶奶想帮着十三表舅求娶八姑姑呢。”
好不容易放下的心思,因着觉儿一句话,又是警铃大作。
她招谁惹谁了?
八娘恨恨吐了嘴里的西瓜子,问觉儿:“那你娘和你爹是怎么说的?”
觉儿撇了撇嘴:“我娘虽想亲上加亲,可我爹说了,祖父的意思,十三表舅还小,如今还看不出什么来,等过两年再议。”
八娘拍了拍自己的胸,刚才二哥还真没骗他,不由脸上就露出笑来,狠狠夸了觉儿一通:“……就知道觉儿和八姑好,以后再听着这样的事情,一定要悄悄告诉八姑姑,回头八姑姑多争些钱,给你买好的纸笔,再给你做两套新衣衫。”
觉儿难得受到表扬,嘿嘿一笑,另提了要求:“上回八姑姑做鸡蛋糯米饼好吃,八姑姑明天再做一次?”
八娘心道不过做个饼而已,便应了,想了想又道:“等你舅爷爷一家走了的,八姑再给你做。”
八娘一手好厨艺,这要是被王家铁了心给看上了,岂不是自寻烦恼?因此打定这两天在床上装病,一是可以避免再到王舅妈眼前晃悠,二是古人不是找媳妇都爱做好生养的么?自己装病,让王舅妈觉得自己身体孱弱,生儿子估计是大大的不行的,兴许就看不上她了呢?
拿定主义,第二天果然就以头晕为由,在屋里闷了一天,害得朱氏和吴氏都以为她真病了,紧张的要去大丈夫来,还好曾子固过来探望了一翻,见她没什么大碍,又想着昨儿晚上八娘与她说的话,大抵猜到了些,便拦了朱氏和吴氏。
又过了两日,王大舅母探访完了亲戚,又与曾家父子定下了六娘和王家三房长子王咎之来年的婚期,理告辞而去。至于婚礼的具体事宜,自有媒人上门调停。
曾子晔自是跟着王大舅一家去了南源庄看探田地。王大舅一家刚走,八娘就生龙活虎的从床上着了地,把上回去临川时穿的那身樱草色的罗裙找了出来换上,又去请了七娘来,帮她梳了个双环髻,头上只系了粉色的彩带,便叫七娘陪她去一趟泰瑞祥。
七娘心知大概是为置地需要的银钱的事情,便忙着收拾了一下自己,去同吴氏说了一声,就陪八娘出了门,因时间还早,等两人走到泰瑞祥,铺子里也不过才开门,陆娘子知道前几日武三娘刚去过曾府,这会儿八娘姐妹二人寻来,暗自有些奇怪,却是热情的把二人迎进内院的雅间里,等上了茶才问:“不知两位小姐今日来,可是有什么要吩咐的?”
八娘道:“实是有事需要请武姐姐帮忙,这才一早前来打扰,并不知道武姐姐在不在,只来碰运气罢了。且上回武姐姐托我画了套首饰样儿,昨儿才好,今儿顺便给她送来。”
八娘这一说,陆娘子不敢怠慢了,便笑道:“八小姐还不知道吧,我们三娘最近刚说好了人家,这些日子正忙着订亲的事情,倒少往铺子里来,两位小姐若是不急,奴家就派了人去武府上把三娘请来。”
八娘就有些抱歉,虽然上回已猜到武三娘定亲的事情,现在陆三娘说了出来,便忙恭喜:“实不知武姐姐订亲的事情,难怪她那日还说要请我们去武府上作客的。武姐姐终身有靠,实该恭喜了。”
陆娘子也只是笑笑,便叫了人来,吩咐去请武三娘来铺里。
武三娘一听曾八娘来铺里寻她,忙赶到铺里,陆娘子知几人有话要说,给武三娘上了茶水,便去了外间。
几人见了礼,武三娘笑道:“实也没想到八妹妹会来寻我,却不知有什么事?”
因来的急,武三娘只着了套家常的衫裙,少了她平日的明丽,虽笑着,眼中却隐隐有些郁色。
八娘便取了给她画的那套首饰先递给她:“确是有事,不过武姐姐还是先看看这套首饰如何?因是姐姐自用了,我很花了些心思,改了好些遍,只怕配不上姐姐呢。武姐姐你看看有哪里不适合的,我再改。”
武三姐拿在手中细瞧,不住点头,笑道:“哪里还用改?我都怕自己压不住这套头面,竟是从来未曾见过这么漂亮的。”
虽然极爱手上的这套头面,但一想到自己的亲事,也是兴致索然,就放下图稿,看着八娘问:“八妹妹还是说说来寻我何事吧,咱们之间,也没必要来那客气虚套的。有话直说就是了。”
八娘与她虽然彼此欣赏,不过也一直淡淡的,她也好奇八娘此次巴巴赶来,会有什么事情寻她。
八娘就露出为难的神情,抿了抿嘴,眉头微皱,似是下了狠心般,开口道:“实是有事想求姐姐,因八娘急需用钱,可八娘又不会什么,也惟画几张首饰图样儿而已,便想着姐姐是个乐于助人的,所以寻来,若是武姐姐能帮忙,八娘愿意一次性给武姐姐二十张图样,至于价格,便按二十贯一张来算,不知武姐姐能否帮忙?武姐姐请放心,八娘绝不至糊弄姐姐,那二十张图样,八娘也必定会认认真真的画出来,保管不会比从前的质量差。”
武三娘就诧异的看了八娘一眼,前几日她可是五十贯一张购的,且照自家如今这生意的趋势,以后她兴许还能给八娘涨,她不信以曾八娘的聪明,会不知道她家现在生意如何,这一下,她的收入可是少了一半还不止。
是什么事情,八娘自愿受这么大的损失,还欠她一份人情,来提出这么个要求呢?
“八妹妹,你我虽相识不久,可也算是知已了,你若是遇着什么难处,不如与我说说,兴许我能帮上忙。”
八娘心道我还能有什么难事?这说的很清楚了,钱的事呗。便笑道:“武姐姐只说应不应吧。”
武三娘见她不愿意多说,也不为难她,便道:“这于我可是天大的好事,我哪有不应的,不过我也不是那趁人之危的人,总归八妹妹的图样,我以后也是要的,八妹妹一次性能给我这么多,倒也省得我一次一次的上门去求了,不举以后如何,就当这回我占便宜了,我也不给八妹妹再涨价,就照上回的,五十贯一张。八妹妹也不要推辞,我是生意人,求的是个利,总不会叫自家吃亏就是。”
大宋国商人地位虽然不低,可也高不到哪里去,以前倒还罢了,自家也不过做着建昌军几县并临州一州几县的生意,因多年经营,四正里关系打点的也还到位,不过以自家如今这生意的趋势,以后把铺子开到别处,也是指日可待。
而曾家是只潜力股,曾家几个儿郎,以后不用想,都是官身,且瞧曾家二郎曾子固的势头,只怕以后拜相的可能性都有。自古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碳的少,她这会儿卖曾家一个人情,以后的回报会远远高于她的付出,再说,她这也没损失什么,与其以后慢慢给曾八娘涨价,这会儿一次性付清,真算起来,也是自己占了便宜了,她又何必为省那几百贯钱,叫人家心里不舒服?
“那可不成,总归武姐姐帮了我的忙,姐姐不愿意占我的便宜,我岂能占姐姐便宜?做生意还讲究个薄利多销呢,何况是这么大笔银钱,怎能平白叫姐姐一次性拿出来?”八娘笑道。
武三娘就笑着打断了她的话:“我以后求着八妹妹的地方还多着呢,于人方便,自己方便,八妹妹就不要推辞了,你要实在觉得我帮了忙,”武三娘指了指旧相放着的那套单为她画的头面图样,“这张图样,就送给我当作个添头,如何?”
第四十六章节 人逢喜事
八娘抿嘴一笑,脑中灵光一闪,便道:“武姐姐当作是……不知叫八娘说什么好了,这套图样儿,八娘原就是要送给姐姐的。那八娘也就不推辞了,姐姐或许不知,其实首饰图样儿也不值什么,八娘平日最是对些奇巧之物有兴趣,其实八娘对家具什物,更有研究。刚听掌柜陆娘子说姐姐才定了亲事,正要恭喜姐姐呢,不想心中着急,这恭喜的话到现在也没说出口。今日承了武姐姐大恩,回头八娘奉上一套家具的图样。姐姐若是觉得好,不妨照着置办上一套,想来也赶得上姐姐将来出嫁时做嫁妆的。这两天八娘就回去制出来,到时与那二十张图样,一并送到姐姐手中。”
提到自家亲事,武三娘脸上却并无多少喜色,只对八娘道了谢:“……那三娘我就静候着八妹妹给我个惊喜了。”
心头悬着的难事尘埃落定,八娘心情大好,又想着一下子多出了一千贯钱,若不是当着武三娘的面,她直想跳起来欢呼了。
三人又说了些话,因想着武三娘也是匆匆赶来,想来人家府上还有事情,八娘就与七娘向武三娘告别,武三娘原想着让自家车夫送她姐妹二人,被七娘婉拒,武三娘也就不再坚持。
姐妹二人回了家,忙着去向曾老爹禀这喜讯。
上回才刚得了二百贯,这才没几天,又一下就进帐一千贯,饶是曾老爹也曾为官一方的人,都十分咋舌,一千贯,他这一辈子,也未曾赚过这么多的钱呀。
也难怪如今行商之人如此巨多。开国之初,一年的商税不过占了国家赋税的三成左右,如今离开国也不过才七八十年的时间,一年商税,已占全国赋税的七成之多。自家女儿才十二岁,凭着几张画样儿,就足赚了一千多贯钱,且那武家竟是眼也不眨的。武家不过是南丰城的首富而已,那大宋国那些更大的商户们呢?
曾老爹此时也不得不佩服起太宗皇帝重农扶商的英明来。
历朝历代,商户们的地位都和大宋国的商户们没法儿比,可也正因为大宋国不打压商户,赋税不重,赋法严明,鼓励商户们发展,一个原本以农耕为本的国家,才有这么高的商税收入,如今国家稳定昌盛,百姓家居乐业,不能不说,这和大宋国的商贸易繁荣,有着根本的关系。
曾老爹虽丢了官职,赋闲在家,可他却不是个没有眼光的士丈夫。
相反,他是个有着很强的政治觉悟和独特眼光的官员。
可惜八娘还不知道自家爹爹到底是怎样的人,否则,她大概要大笑三天,以兹庆贺了。要知道,她可是立志要做一个能日进斗金商人的。
想想看,如果她能争钱,哥哥们便无后顾之忧,自有当个清官好官的底气。而观自家哥哥们,哪一个都不是池之中物,终有一天,会一飞冲天的。
再则,有了哥哥们这些未来的官员作后盾,她也不怕做生意受人挟制。
曾老爹心喜,亲自出了书房,叫朱氏准备几个好菜,又唤了觉儿,帮他上街去沽些好酒来。
八娘见老爹并未责怪她,也没有小瞧她赚了千贯钱的事情,虽没有明着表扬,可看他要菜要酒的架势,便算是给她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