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姨娘立在龚二夫人的下手,穿了一套清新的藕荷色衣裙,头上只簪了一根银簪。老关实实地站着,用块粉红色的帕子捂着口,小声地啜泣,看上去我见犹怜。
这两个的嘴脸明菲是看惯的,没什么兴趣,她很快就把目光转了开,落在立在龚婧琪与龚妍碧身边的一个身量高挑的年轻女人身上。
那女人穿得很合适,丁香色的交领窄袖衫子配象牙白的挑线裙子,头上簪一枝银钗并一朵深紫色的菊花,身材婀娜,笑容恬淡,站在那里犹如一枝菊花,清新文雅。见明菲望来,她不露痕迹地朝明菲弯了弯唇角。
“这是李姨娘。”龚远和在明菲耳边轻声提醒,明菲也回子李姨娘一个淡淡的微笑。
明菲的到来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并不能打断二房的忆苦大会。
龚二夫人又开始哭,哭哭啼啼地道:“老爷,咱们家这回是吃了大亏。幸亏老天有眼,那狗贼知府总算被收拾了。先前我们母子几人无依无靠,只能任人欺辱,现在您回来了,咱们透着这个机会,也递个状子去钦差大人那里鸣冤吧?这日子要过不下了哇。”
龚中素疲累的揉着眉头说:“我累了,明日再说!”指着龚远和道:“你先跟我来。”
见龚远和跟着龚中素去了,龚二夫人得意洋洋地瞅了明菲一眼。
第211章 老爷
明菲眼观鼻,鼻观心,半点反应都没有。
女人们收起了泪,屋子里陷入安静之中。龚二夫人到底唱惯了主角,不习惯沉默,淡淡地看着李姨娘:“老爷这些年来多劳你辛苦照料。”
李姨娘迅速矮下身子,谦卑地说:“婢妾做的这些事,丫鬟仆妇都能做,且是本分,不敢说辛劳。不及夫人与朱姐姐在家操持家务,费心费力,辛劳艰苦。”
龚二夫人对她这种谦卑的态度很满意,但看到她那张年轻漂亮的脸蛋却又忍不住的厌恶,黑着脸,口气冷淡地道:“你长期在外,不知家中规矩。从明日开始,你就跟在我身边好生学学规矩,不要像有些人,半点规矩也不懂,说出去让人笑话。”说着扫了朱姨娘与明菲一眼。
李姨娘从善如流:“是,婢妄蠢笨,还望夫人不吝指教。”
从始至终,没抬起过身子。
龚二夫人似乎没叫她起身的意思,朱姨娘缓缓道:“夫人,李家妹妹远道而来,一路颠簸,就让婢妾伺候您吧?”
龚二夫人大怒,一双眼睛迅速在两个人身上打了个来回。这么快就勾搭上了?
李姨娘淡淡的笑:“谢过朱姐姐好意。夫人,婢妄不辛苦。婢妾长期在外,不能伺奉夫人,心中有愧,夫人若是不嫌弃,婢妾愿意为您守夜。”很合理的为龚二夫人找到了折磨她的借口和宣泄口,同时也避免了龚二夫人与朱姨娘拿她在中间拉锯。
龚二夫人沉默片刻,一笑:“你一路颠簸,老爷知道了,会说我不懂心疼人的。”
李姨娘抬起头来,嫣然一笑:“婢妾年轻。”
龚二夫人点头:“今日就免了,以后又再说。”李姨娘若是聪明,便该知道,这个以后,其实指的就是第二天。
朱姨娘冷冷一笑,把脸侧开,一双眼睛落到了明菲的身上:“大奶奶,没见过我们这位李姨娘吧?”
明菲微微一笑:“姨娘好。”
李姨娘落落大方地与她见礼:“大奶奶好。”
龚二夫人冷哼了一声。除去洪知府,邵家人,现在她最恨的人就是龚远和与明菲。她被逼到那个地步,都卖铺子了,他们却只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受罪,不曾伸出援助之手,害得她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毫不夸张地说,她现在看见明菲与龚远和心里都是堵着的,更何况,她的目光从明菲耳垂上挂着的那对闪耀着柔润珠光,约有指头大小的南珠耳坠上掠过,心中一阵酸痛。
龚远秩把龚二夫人的神色看在眼里,对立在一旁一直垂着眼不说话的龚婧琪道:“三姐,晚饭准备好了么?”又朝龚婧琪挤了挤眼睛。
龚婧琪轻叹一口气:“嫂嫂,您可愿意和我一起去厨房里看看晚饭可备好了?”龚二夫人可以仗着有病的借口,肆无忌惮地得罪明菲与龚远和,她与龚远秩却是知道,龚中素永不起复,从今以后,他们必须多多仰仗哥嫂才可能有更好的日子过。
明菲笑道:“好啊。”龚中素刚回家,这顿饭是一定要吃的。与其在这里看龚二夫人与朱姨娘恶心人,还不如去闻闻油烟味儿。
龚婧琪与明菲一个前,一今后,沉默的顺着鹅卵石铺成梅花花纹的小路慢慢往厨房走去。龚婧琪穿了件玫红色的伴臂配石音色的高腰裙,从后面望去,纤细的腰身不堪一握。她年龄比明菲还要大,如果不是出了那件事,今年冬天她就该嫁去苏家了。明菲静静地想,为了她的孩子,龚远和这一生,休想纳妾。
走至一个小荷花地边,龚婧琪突然停下来强颜欢笑:“嫂嫂,这池子,长期没人打理,成了烂泥潭,里面的荷叶都烂了,让您笑话了。”
明菲看了一下,认出这荷花地的水源原来是与自家那个大地子相通的,因水源被切断,不能循环,所以成了烂泥塘。本来龚远和先前也没切断水源,后来总有人顺着水漂些恶心巴拉的东西过去,龚远和索性寻了工匠,拿了大麻石给完全切断了。
又想借此说什么?明菲装晕:“有什么好笑的?公公回来了,家里诸事安宜,也就有心思打理了。地下的藕还没死,养得好,明年还是能开一地好荷花的。”
龚婧琪沉默片刻,鼓足勇气道:“嫂嫂,您是不是还恨着我们?”
明菲笑:“你说笑了,我怎会恨你们?你听谁说这话的啊?”她是真的不恨,最多就是厌烦而已。在她心目中,只有活得更好与活得不好之分,那些锥心蚀骨的恨意,已经留在从前,在这一世所遇到这些事情中,再没有一件能超过从前。她轻轻摸了摸胸口,幸好,还能爱。
龚婧琪红了眼:“嫂嫂,从前是我们不对。我娘和我对不起你们,你和哥哥大人不记小人过 ,别和我们计较了吧?”
“如果你哥哥真的要和你们计较,你以为,你们还能做不愁温饱的龚家公子和小姐?你们欠他多少,不用我说,你们心里有数。”明菲淡淡她道,“所以这个话,你不该和我说。该去和你哥哥说。”
龚婧琪愣了愣,抬眼看着明菲:“嫂嫂,我们该怎么做……”该怎么做才能让龚远和以后真的不管他们?
明菲摆手:“你如果真的要听我给你忠告,那么你听好了,没有谁天生就欠谁的,不要把别人的宽容和怜悯当做理所当然,更不要得寸进尺。”
龚婧琪眼里闪过一丝黯然,良久,沉默点头:“我记住了。”
二人沉默地去了厨房,王厨娘挥舞着大铲子,尖声地斥责人。一个丫鬟不小心打了一下滑,差点没把灶台上一碗汤给碰翻,遭到王厨娘的劈头一铲子,打得怪叫。
龚婧琪皱起眉头:“动不动就打人,王厨娘你这个脾气还是收敛点的好。”
王厨娘陪笑道:“三小姐,实在是这丫头笨手笨脚,要是碰翻了夫人的汤可怎么办才好?”转眼看见明菲,立刻堆了满脸的笑:“大奶奶,您老怎么亲自过来了?您今晚是不是要留在这里吃饭?您想吃什么?”丝毫不顾忌龚婧琪就在一旁,赤裸裸的讨好。
龚婧琪不自在之极。她前段时间卖人,明里暗里也得罪了不少人,虽是不得巳,但别人可不会管她这许多的苦衷,只知道,这个主家靠不住,让他们骨肉分离。既然如此,王厨娘这样有一技之长的人,想抱抱明菲的大腿,又有什么奇怪的?
从厨房出来在园子里游了一圈之后,明菲与龚婧琪回到正房的时间拿捏得刚刚好,龚远和与龚中素刚结束谈话,进了屋子。
满屋子的人各怀心思地观察着父子俩的表情。龚二夫人是一种兴奋加上期待,又带了些恶毒的神情;朱姨娘是怜悯而幸灾乐祸的;龚远秩垂着眠望着地板一言不发;李姨娘从始至终,都是温顺而柔和的。她忙里忙外地指挥着丫头婆子摆桌子,摆碗筷,仿佛她眼里,让大家用好这顿饭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此外,屋子里的一切都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气压很低,龚中素的脸上有颓败的痕迹,眼里隐隐藏有怒意,他从进屋开始,基本就不愿意与龚远和对视,也不愿意看龚二夫人一眼。
龚远和却表现得很笃定,在碰上明菲的目光之后,他甚至朝着明菲温柔的笑。
明菲放下了心。虽然这场父子俩的交谈似乎很不愉快,然而不快乐的人仿佛是龚中素,而不是龚远和。
一家人沉默的坐下吃饭,明菲照例伺奉长辈吃饭,刚把龚二夫人那碗戒不掉的八珍汤端到人手里,龚中紊就谈淡地道:“坐下一起吧。”
明菲看了龚远和一眼,笑着推辞:“这是儿媳应该的。”
龚中素加重语气:“规矩都是人定的,坐下一起吧。让姨娘们伺候就行了。”
龚二夫人的脸白了。探询地看向龚中素,龚中素面无表气。
沉默地用完饭,龚中素揉了揉额头:“我累了,都歇了吧。”
“老爷?”龚二夫人乍然喊了一声,先前她和龚中素说的那些事,也不知道龚中素到底和龚远和怎么说的,说的结果又怎样?
龚中素不看她,又重复了一遍:“全都回去歇了。”见儿子儿媳女儿小妾都依言退了出去,喊住李姨娘,朝她抬了抬下巴,“伺候我洗漱。”
龚二夫人见他这情形,似乎是要在她这里歇下,顿时把那几分不满收起,满脸堆笑地迎上去:“还是妾身伺候老爷吧。”
龚中素沉着脸不吭气。
李姨娘捧着热水和巾帕,进退两难。
龚二夫人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李姨娘忙行了个礼,放下热水和巾帕,快步退出。
出了安闲堂,朱姨娘打着个灯笼站在门口,拉着她的手,望着她甜腻腻地笑:“妹妹,你的屋子还没收拾好吧?不如去我那里歇一晚再做计较如何?”
李姨娘反握住朱姨娘的手,亲热地笑道:“谢姐姐美意。可我那屋子里还有个丫头和婆子,是第一次回家,什么都找不着,我得瞧瞧去。改日,妹妹定来叨扰。”
朱姨娘的目光闪了闪,一双美目弯成月亮:“一定哦。 ”话音未落,正房里突然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哭叫声,正是龚二夫人的声音。二人对视一眼,笑着挥手别过,迅速回了各自的房间。
第212章 备礼
红烛高照,明菲半倚在龚远和的怀里,微闭着眼,指尖自己的头发绕了一圈又一圈,听他讲述龚中素与他的对话。
“进门就要我跪下。我也跪了。然后质问我为何见死不救,我说我不是见死不救,而是无能为力。婶娘偏听偏信,只肯听信娘家侄儿的话,就是远秩的话也不听,那些钱财都是背着二弟和三妹送出去的,连他们都不知道,我这个用心险恶,被她视为洪水猛兽一般,全力盯防的外人又如何能得知?我若是多问上几句,岂不是又要背上谋算家产的罪名了?他若是不信,可以去问二弟。”
龚远和惬意地回忆起当时龚中素那种青白的脸色,羞恼难堪的表情,微微一笑,“我把事情的经过和他说了一遍,顺带好心地提醒他,邵家实在是可恶至极,谋害至亲骨肉,不值得同情。为了让他见识到邵家的本来面目,我把朱姨娘当初给我的那本账册,以及你哥哥写来的那封信,就是说让我们不要为他的事情乱花钱,等人回家,还要重新清算返还家产的那一封都给他看了。然后我和他商讨了一下账房失火事件,请龚大老爷断断案。”
“哦?”明菲对龚中素对龚二夫人勾结邵家谋算大房财物的事情到底知情还是不知情很感兴趣:“那公公怎么说?”
龚远和的手顺着她的肩胛骨一直往下滑,停在细腻温软的饱满处轻轻揉了几下,漫不经心地道:“没怎么说,先是气得浑身发抖,然后突然又冷静了,问我,还欠我多少?”
明菲哼了一声。久他多少?这种问题龚中素也问得出口?他心里不是最清楚吗?
龚远和轻轻舔了一下她的耳廓,“我说,父亲生了儿子,只有儿子欠父亲的,哪里有父亲欠儿子的?不是我和他之间的问题,应该是,二房还欠大房多少才对。”
明菲调整了一下身形,搂住他的脖子开始晃:“然后呢?你别总这样,我问一句你才回答一句啊?”
她温暖的呼吸吹在他的耳背后,痒痒的,暖暖的,龚远和的眸色变深,“然后,然后我家的小妖精要造反了,得先镇压下去才能做别的。”他的手指轻轻一挑,她绯红的薄绸里衣犹如被剥开的荔枝的壳,缓缓落下,露出里面莹白如玉的果肉来。晶莹剔透,想必一口咬下去定然会很美味,他埋下头,轻轻咬上。
异样的感觉从肩头处传来,明菲深思涣散,她吸了一口气,揪着他的头发:“不许打岔,快说。”
龚远和不满地叹了口气,闭上眼道:“他说,就算那个女人有多少不是,远秩他们到底也是我的亲弟妹,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望着他们吃苦而不顾。”
这样偏心。明菲趴到他胸前,担心地看着他:“他到底要你怎样?”总不能还要分点出去吧?
龚远和温地替她顺着头发:“没有,他只是希望我看在骨肉亲情的份上,不要再追究二房欠大房的钱财了。毕竟二房如今已经败落,就算是真的要还,也还不出来。我给他提了个建议,建议他赶紧递状子去告洪知府鱼肉百姓,兴许洪知府被抄家以后,还能返还一点。”
他停了片刻,郑重地道:“以后,再也没人能对你横挑鼻子竖挑眼,让你受气了。”
明菲想到吃晚饭时龚中素对她的态度,微微一笑“这代价来得真大。”
龚远和搂着她翻了个身:“钱财是身外之物,能换得他有愧于你,不好意思让你立规矩,很是划算。”
明菲眨眨眼:“你对我倒舍得。”
“我的都是你的,用到你身上就等于用到我身上,有什么舍不得的?”
明菲奸笑:“真的这么舍得?”
龚远和打量了她一眠翘起嘴角:“当然是真的,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明菲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我只是觉得一位古人说得好,蓄养婢妾有三大患:一坏乱家法;二诱陷子弟;三玩人丧德。若是正室妒忌,心致争喧,则家不治;若正室不妒,则妾自相倾危,成为身家之重累。咱们两家人,果然是应了这种说法了。上一辈的倒也不说了,可怜的是孩子。”
龚远和沉默片刻,紧紧搂住她:“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我的孩子定然不会吃这种苦头。”
明菲回抱了他一下,还有她,她也不想吃这种苦头,慢慢地来吧。
天空晴好,朝阳把院子里的花草树木镀上了一层浅淡的金色,树枝上的鸟儿发出清脆悦耳的叫声,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桂花香。
明菲坐在窗下,细细翻看手里的账册。九月事情多,明雅要生孩子,崔悯与袁枚儿要成亲,周清要出阁,薛大舅五十岁的生辰要到了,需要准备的礼品很多。
其他人倒也算了,唯独崔悯的稍微有些不同。因为去年攀上那个亲之后,两家人的情分变得就有些不同。陈氏不在,她必须跑抚鸣一趟,替蔡家把这礼数尽到。至于袁家这里,反而显得不那么重要,她只打算比平常人家的份例稍高一点,送一百两银子的礼过去就算了事。
“奶奶,您吩咐找的东西找来了。”花婆子从院外进来,将一只锦盒递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