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一片沉静。半晌,二姨娘嘶哑着嗓音道:“来做什么?看我死了没有?怕是又要失望了。”
吴婆子皮笑肉不笑地道:“哟,二姨奶奶,看您说的,不吉利的话谁时时拄在嘴上?这是得了京里老爷的信,来和四姑奶奶说话的。”
人影一闪,却是穿着青绸圆领窄袖袍的蔡光正走了出来,仍然是那般温润照人的冲着明菲和三姨娘抱了抱拳,笑道:“我们来的时辰有些久了,也该回去了。”
明菲回了他一礼,淡淡一笑,并不答他的话。只把眼睛往里看,但见明姿 抱着个孩子,与一个穿鹅黄袄子,白绫裙子,面目清秀的年轻妇人坐着,靠墙立着两个小丫鬟,二姨娘并不在,显见为了防止传染,又是隔着帘子说话。
蔡光正也不在意,招手叫那妇人出来:“她们有正事要办,咱们先回家去。”
三姨娘立刻道:“郑公子且慢,我有事要同你和尊夫人商量。”
蔡光正瞟了明菲一眼,明菲并不看他,只把腕上一个赤金镶红珊瑚的镯子褪下来放在孩子的襁褓里,对那妇人笑道:“不知有孩子在这里 不曾备下合适的见面礼,一点心意,还请不要嫌弃。”
那妇人害羞地一笑,怯怯地看着蔡光正,见蔡光正没有不高兴、方向明菲道谢。
明菲摸了摸那睡得正香的孩子的头,道:“我们家的孩子已经十个月了,也是这般无忧无虑的可爱,我只愿她一生都无忧无虑,不晓得疾苦嫉妒仇恨才好。”说完也不看蔡光正的脸色,径直往屋里去了。蔡光正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歇,回头望着三姨娘璀然一笑:“姨娘找我们有什么事?”
明姿见到明菲 并不起身行礼,大喇喇地坐着,一脸的淡然:“你有什么事?”
吴婆子手脚勤快抽给明菲安了座位,还用袖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灰尘 笑道:“三姑奶奶,您请坐。”
明姿眼里闪过一丝愠色 可看到门口立着的两个管教婆子,到底不敢发作,伸手捂住嘴打了个呵欠、不耐烦地道:“你到底什么事?我乏得很 没空陪你闲坐。”
明菲静静地看着她,缓缓道:“我来自然是有要事。但如果你没时间,那便算了。”
明姿紧张地坐直身子,表情虽然还难看,但语气明显软了下来:“你说。”
明菲道:“你知道的,明佩十月中旬要出嫁,我们都要去京里。”话已到口边,心念一动,又改成了:“ 爹_爹来了信,听说你也想去。可是二姨娘病得这么重……”
明姿焦虑地揪住帕子,檄动地道:“那又怎样?难道还不许么?我告诉你,你休想又耍阴谋诡计阻止我!不然我就吊死,听你们喜事便丧事。你们个个风风光光的,凭什么我就要在乡下孤苦一辈子?”她突然站起来,朝明菲扑过去:“三姐姐,我求求你,我才十八岁……”
第307章 风头
花婆子见明姿扑过来,不露痕迹地往前一档,牢牢抱住了名姿的腰,笑道:“四姨这是做什么?自家姐妹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
明姿被她抱住,挣了两下挣不开,瞪眼道:“大胆刁奴,谁叫你的脏手碰成的?放开!”
“三姑奶奶!得饶人处且饶人,逼死了人对你也没好处!”却是二姨娘由个丫鬟扶着,气喘吁吁地靠着里间的门框站着,一双瘦的凹下去的眼睛死气沉沉地瞪着明菲,表情狰狞,似要随时择人而噬。
她们会有这样的反应,早在明菲意料之中。既然这么想去,那更好啦,想要过好日子,想要出头,便不会太过分。
此时便是她们母女来求自己,而非自己去求她们母女,只要明姿的气势被压下去,这一路之上,想来会安生许多。
明菲不慌不忙地笑道:“姨娘急什么?四妹妹也莫急,我话还没说完,就什么死啊活的,多没意思?特别是四妹妹那个话,喜事变丧事,多晦气,也不知爹爹和母亲五妹他们知道了,会怎么想?一家人,犯得着么?”
这笨丫头,转眼又落了把柄在人手里,二姨娘狠狠地瞪了明姿一眼,僵着脸道:“明姿就是这样的脾气,三姑奶奶也莫要故意招惹她,到底想说什么,就说罢!”
明菲不回答她的话,只问明姿:“四妹妹,你是真心想去贺喜?真心想要个前途?”
明姿看了看二姨娘的眼色,道:“当然是真的。” 明菲点点头:“既然如此,我便领了你去。但我有条件,就是无论如何你都要听我的话,按我说的去做,否则免谈。”
明姿不甘心:“凭什么?”
明菲道:“不凭什么,就凭我是蔡家的女儿,不许那不知轻重的人坏了家里的大事。”
自己上了路,想怎么做还不是自己的事,自己若是就不听她的,难道她还能将自己撕来吃了么?明姿想到此,心中的不平稍微舒坦了些:“三姐姐这话说得稀奇,难道我就不是蔡家的女儿,难道我会不知轻重的坏了家里的大事?”
明菲笑道:“如此甚好。但若是四妹妹不守承诺,便是到了半路我也要将你送回来,索性大家都不去京城更好,想来过后五妹也不会怨成。”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二姨娘望着明姿点点头,明姿硬生生地将那口气咽下,道:“什么时候启程?”
“后日出发。你今日先收拾一下东西,明日会有车来接你。”明菲说完就起了身,吴婆子恭恭敬敬地送她出门,又趁机使了个眼色,明菲会意,便假意道:“我要洗个手,不如何处好洗?”
吴婆子道:“奴婢房里有干净盆,四姑奶奶若是不嫌弃,还请移步。”
到了吴婆子的房里,吴婆子果真翻出个新盆来,使小丫鬟去打干净热水,请了明菲坐下要奉茶,明菲笑道:“茶便不奉了,只是妈妈日常辛苦,我照 顾不到,这里有十两银子,给妈妈做件冬衣。
锦云立刻将一包二两一个的小银锭送到吴婆子手里,吴婆子笑逐颜开,连声称谢,因道:“虽说此间不繁华,但这差事却甚清闲,当年夫人也是信任奴婢,才会把这差事交给奴婢来做。这其间有许多事情,奴婢都记在心中,只是三姨娘不管事儿,奴婢也不好多嘴……”
又走到门口望了望,凑到明菲眼前轻声道:“这事儿,只怕走那郑公子在作怪。奴婢前些日子听得他们母子几人暗里商量要让老爷将四姑奶奶接到京中去,好生谋个前程。他们母子几人在一处,日常总有那说不尽的难听恶毒话,四姑奶奶此番若是见了夫人,还请替奴婢传话给夫人,奴婢从来不敢忘记她的叮咛,没有给她丢脸。”
明菲笑道:“我都记住了。一定替妈妈把这话转给夫人知道,也会把妈妈的辛苦说给她听。”蔡光正最多也不过就是送封信去罢了,自己只需负责将人平安稳妥地带到京中,该怎么做蔡国栋与陈氏自有定论。
吴婆子表了忠心,高高兴兴地亲自伺候着明菲洗了手,恰好三姨娘那边也和蔡光正谈妥寻来,二人便起身回城。
三姨娘笑道:“我才刚开了个头,他便应承了下来,说是他知道轻重,什么都没有四姑奶奶前程重要,却又求三姑奶奶,请老爷派人去将三公子的遗骸运回水城府, 葬入祖坟,也好叫三公子不要做那孤零零的异乡野鬼。
这算是求和了?明菲淡淡一笑:“可以,明日姨娘派车来接三妹,就回了他的话罢。”这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大事,就算她不开口,蔡国栋也迟早都会符蔡光仪的遗骸寻回来,陈氏更不会和一个死人以及一个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二姨娘计较。
到了进京这日,蔡家的亲眷好友们包了一艘大船,欢欢喜喜地进了京,嫁女本就是喜事,又因蔡国栋新近升了官,大家更觉高兴。蔡氏族长夫妇更是不顾年高老迈,一半为了贺喜,一半为了寻亲访友,也一起登船进京。
大抵是有族长夫人潘氏和那两个婆子镇着,明菲丑话在先,又有蔡光正事先和明姿打了招呼的缘故,明姿出奇的老实,乖乖坐在舱房里,轻易不出门,纵然是好奇得不得了,却也只是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敢往窗外偷看。
明菲对她这种不找麻烦的态度很满意,平日里就和明雅一处,跟着族里的女眷们在潘氏面前伺候。舒眉是个人来疯,人越多越高兴,也能扶着墙壁走一段路,但就是一兴奋起来,不管见了谁都叫娘,更是个吃不得亏的。
明雅三岁的儿子兴哥因看着她可爱,捏了她的脸一把,小孩子不知轻重,难免下手重了些,将她捏得怪叫。缓过来之后,也不哭闹,更不管人家比她大许多,涨红着脸尖叫着笨拙地扑了上去,反倒把兴哥给吓得连连后退。
众人哈哈大笑,只有潘氏一本正经地同明菲道:“你这个女儿,其他都好,就是脾气太烈 ,眼里揉不得沙子,全然不知畏惧,现在还小,待她大一点,你就该好好压压才是,不然将来要吃亏。”
明菲向来敬重潘氏,当下认真应了,回想起当初陈氏虽然很想教好蔡光华,却难免溺爱,不由心中暗自警醒,只怕自己不知不觉间也犯了同样的错。虽然舒眉还小,但这个时代对于女儿来说,却是更要艰难苛刻得多,一个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舒眉的教养任重而道远,可是半点都马虎不得。明菲如坐针毡地想了许久,决定写育儿笔记,详细记录舒眉做下的典型事例,仔细分析,然后再出对策。她不要求舒眉有多么的出色能干,但求舒眉能快乐地走完一生。
如此一直记到弃舟换车,明雅偶然发现了明菲的育儿笔记,惊讶不己,把这事儿告诉了其他女眷。一群女人少见多怪的围观,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明菲羞窘不已,只怨明雅多事。潘氏拿过去翻了一回,淡淡地道:“还不错,如果天下间养女儿都如此用心。只怕要太平富足得很。”
明姿见状,暗里冷笑着同明雅道:“又在变着法子的出风头了。她自己生不出儿子来,便用这个法子去弥补,真是没见过这种人,心眼怎么就这么多呢?”
明雅可怜地看着她:“她才一回家我就出了嫁,但她一直对我很好,无论是家里老人过生,还是小孩子满岁,红白喜事,大事小事她统统都记得。所以我也没觉得她心眼多有什么不好,她出这种风头,我也没觉得什么地方不好的。至于 生儿子,她这么年轻,妹夫又敬爱她,以后日子长便着呢,谁又敢断言?”
明姿被呛住,从她被定给邵五后,这些姐妹她基本就没来往,只记着她们比自己好的池方,光去嫉妒不平,从来就没关心过其他的事,不过问她们过得好不好,更不要说是主动对她们好。听到明雅如此说,不禁又羞又恼:“是啊,我是没她对二姐姐好。谁叫我不是嫡女,又没个会四处讨好的亲娘呢?最主要的是,我时运不济,没个有钱的夫君,可以拿多余地钱去四处做人情,买名声。”
真是没得救了。明雅叹了口气,也不想和她多说,只怕三言两语不和,又惹得她吵闹起来,倒叫族人看笑话。只道:“四妹妹你歇着,兴哥要睡觉了,我先过去。”
才走得两步,又被明姿一把拉住袖子:“二姐姐,很快就要到京里了,你借我几件首饰,我那两套头面与我新做的那套衣裙不配。”
明雅的夫家不是大富之家,出行途中戴的首饰也不多,件件都是得用的,当下使皱起眉头:“我的首饰也不多,你看上哪一件了?”
明姿笑道:“我看着你前几日戴的那个水晶鹦鹉的双股金簪就不错,还有那对玉蝉耳坠也不错。”
明雅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算什么,尽数将自己最好最贵重的挑去了 那明佩出嫁那日自己戴什么?
明姿欺她老实,见她沉默不语,便霸王硬上弓:“我先谢过二姐姐啦。”
明雅正要阻止,她已然笑嘻嘻地自首饰箱里翻了拿去,有待要争,又怕被人知晓了丢脸,气得明雅的乳娘只是骂。
第308章 悲哀
花婆子从明雅的奶娘那里知晓此事,便和明菲说了:“四姨这是许久没机会欺负人,手又痒了呢。论起来,当初她的首饰可比二姨好多了,自己不争气,全被人算计了去,这会儿又来算计自家人。这就叫对着外面怂,对着自家狠。”
明菲笑道:“这就是狗改不了吃屎。她觉着此次机会难得,自然要千方百计地出头,恨不得一亮相就将所有人都压了下去。哪里管得旁人的死活?妈妈去帮我把二姐请过来。”
花妈妈去时,明雅正愁兮兮地坐在桌静翻首饰盒。她当初嫁得早,虽然外面风光,但是嫁妆并不丰厚,仅仅是过得去而已,真金白银的多,镶嵌珠宝的少。后来蔡国栋从登州送回来的一盒珠子,她也没舍得拿去镶嵌,想留着将来拾兴哥娶媳妇用。那水晶鹦鹉金钗和玉蝉耳坠还是三姨娘为了她上京师意为她准备的,这回倒好,被明姿这一强抢去,剩下的都是些寻常金银饰品,小地方还戴得出去,只怕进了京后就会被人笑村。
明雅的乳娘见花妈妈去了,忙起身去拉花妈妈,快言快语地道: “老姐姐来得正好,这后日就要到京城了,我们奶奶正愁不知该穿戴什么才好,帮我们奶奶拿拿主意。”
花婆子略略扫了明雅的首饰盒一眼,但见款式老旧,数量也不多,便矮子里选高,帮着挑了一股蝴蝶金簪来,笑道:“这个别那却是当初三姨娘刚怀上明雅时张氏赏的,后来明雅出嫁,三姨娘又把它给了明雅。明雅觉着做工虽然精细,但始终老旧了,就是 平常也很不喜欢戴,当下便默默地将它接过去端详半晌,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问花婆子:“妈妈可是有什么事?”
花婆子笑道:“我们奶奶请二姨过去一叙。”
明菲这里命丹霞将自己最好的几件首饰挑出来,专用个乌木匣子装了,放在桌上拾明雅挑选。丹霞笑道:“左右这几件都舍得了,奶奶为何不全数拿出来给二姨挑选?看上什么便是什么,岂不是更好?” 这样半藏半露的,只怕明雅还会觉得不够诚心。
明菲道:“都是一样的姐妹,我不过是侥幸有夫人留下的嫁妆,又侥幸嫁给大爷,才会这许多称心之处。我若是全都拿出来,反倒是显得我显摆了。这便是我最好的,二姐姐一看就会知道。”
丹霞笑道:“奶奶也忒细心。”又见明菲也将那套海螺珍珠的首饰放进去,便劝道:“奶奶,这个也要……?若是不小心坏了,可是连修补都没法儿修补。”
明菲笑道:“二姐姐性子随三姨娘,哪里会出错。”说不定,明雅根本手都不会伸。
不多时,明雅进了屋子,笑道:“三妹找我有什么事?”
明菲也不和她多话,直截了当地将乌木盒子框到她面前:“四妹妹做事欠妥,谁出门会带这许多好东西?都是图方便,选几件贵重的见客就好的。二姐姐可怜她,不忍心让她难堪,但叫你自己为难。幸好妹妹听花妈妈的话,多带了几件首饰应急,二姐姐若是不嫌弃,便选些去应急。过后还我也是一样。 ”
明菲说话好听,明雅心里受用,便笑道:“不瞒三妹妹,我正发愁呢,又不好去问她要回来,只怕她又哭闹,丢了大家的脸面。有待就这样算了,又怕爹爹说我难得去一趟,也不收拾齐整些,这样我就不客气了。
果真如同明菲所料,明雅并不选那最贵重的,对那套海螺珍珠的首饰不过欣赏赞叹一番就放到了一旁,就是玉簪之类的也不要,只选了一套镶红蓝宝石的赤金头面。
她的乳娘极力婶掇她选那套羊脂玉的:“奶奶选这个罢,这个最衬。”
明雅摇头道:“我就拿这个,省得兴哥手多,一不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