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光庭回头,眼角眉梢都是喜意,大步朝姐妹三人的马车走来。一下子对上三张欢乐的如花笑颜,蔡光庭愣了愣,笑道:“全都变成大姑娘了。”
明菲调皮地笑道:“哥哥变成大男人了。”三年不见,蔡光庭已经成了男子汉。
“我呢?我呢?”伴随着柔和好听的男音,一把打开的山水折扇突兀地出现在车窗外,扇子后面是一张笑成花的炫目俊脸。
龚远和穿着秋香色缂丝圆领箭袖长衫,腰间系着墨黑织锦腰带,目若秋水,面似桃花,两排整齐的白牙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是的,是寒光,明菲确认了自己的形容词没有用错。他在笑,笑得很开心,很灿烂,实际上他的牙齿的确给她这种感觉,仿佛只要被咬上最少也会掉块肉,还很有可能是逃不脱。扮相仍然很光鲜,只不再像从前那样金光闪闪了,大约是被人当肥羊宰怕了吧?至于身高么,他以前就够高,如今更高,比蔡光庭还要高,只是不再那么瘦,他也长大了。
明菲笑道:“龚大哥,你好啊。”她的目光望蔡光庭和龚远和的身后转了转,没有看见李碧,只看见三两个小斯。
“你也好啊。”龚远和潇洒地将扇子收起:“我的追风呢?我刚才到处找也找不到,难不成你将他它换银子了?”
“没有!龚大哥哥你放心,我三姐姐最宝贝追风,她将它托付给三姨娘照顾了,三姨娘做事最谨慎,一定能照顾好的。”说话的是明珮,小姑娘看向龚远和的眼睛犹如一对一百万的灯泡,闪闪发亮。
“光仪见过大哥,龚大哥。”蔡光仪老老实实地朝着蔡光庭和龚远和行礼问好。
蔡光庭以往看见蔡光仪就算是不皱眉头也绝对没有好脸的,如今却是笑得比花儿还灿烂,热情地揽住他的肩头:“三弟,你的事情哥哥都听说了,你放心,哥哥一定给你找个好先生。”
蔡光仪勉强笑了笑:“小弟给哥哥丢脸了。”
龚远和大笑一声:“自家兄弟说这些生分的话做什么?快进城吧。”
“龚大哥哥,你看这个!”明玉费力地将金砂从马车座位旁拖起来,塞到窗边给他看:“你看,金砂我喂得好不好?”
龚远和探手翻了翻金砂的皮肤皱褶,满意地笑道:“养得不错,这狗最爱得皮鲜,可它到处光生生的,可见你下的功夫很大。”
明玉得意地道:“那是自然,我三姐姐指着我喂养的,哪还有错?”很以明菲为荣的样子。
龚远和望着明菲笑了笑,道:“喜福呢?”
明菲弯腰摸了摸在她脚边无精打采的喜福:“它晕船又晕车。可怜见的,起码轻了三、四斤。”
马车驶进热闹非凡的大丰帝都,几个女孩子躲在帘子后面透过帘缝往外偷看,不时发出一声声感叹。明菲入乡随俗,也配合地跟着一起感叹,不过她感叹的对象和明珮、明玉的不同,她所感叹的是街道竟有这么宽,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蔡家的住宅是蔡光庭早就租好的,就在离吏部不远的白马巷里,以便蔡国栋跑吏部方便。
房子不打不小,有三进,带了两个小跨院,蔡光庭早就抽时间着人打理好了,陈氏和蔡国栋带着蔡光华住正房,明菲姐妹三人同居一个小跨院,另一个跨院是蔡光庭的新房,蔡光仪则住在第二进的院子里。
陈氏见院子里花木繁茂整齐,房子四处窗明几净,正房的装饰明显比其他地方好许多,很是满意,特别是蔡光庭的态度相比从前愈见尊敬。便指着蔡光庭对蔡光华认认真真地道:“这是你大哥哥,你以后要尊敬他,爱戴他,听他的话,和他一样地有出息。”
蔡光华好奇地歪着头看看蔡光庭,一颗亮晶晶的口水从粉嫩的嘴角滴下来,蔡光庭笑着拿帕子给他搽了,高举起来飞了一个倾听,在院子里疯跑一气。
蔡国栋已老,身边的人多数是女流之辈,从来没有人和蔡光华玩过这种游戏,蔡光华一下被征服了,他兴奋地含着小胖手在蔡光庭臂弯里发出嘎嘎的笑声,不许蔡光庭把他放下来,蔡光庭索性将他放在自己的肩头上,扛着他到处理琐事。
陈氏对此很满意。她不需要蔡光庭有多疼爱蔡光华,只要蔡光庭记得她的好,肯将蔡光华放在心上,她就满足了,她回过头,只件蔡光仪站在门边的阴影里矗立不动,见她望来,冲她露出一个***笑容,没来由地,她觉得一股阴寒之气从脚底盘旋上来。
陈氏毫不退缩地望着蔡光仪一笑:“光仪,长途奔波劳顿辛苦,你不必在这伺奉了,回去休息吧。”
蔡光仪施了一礼,慢慢退下。
陈氏眯着眼睛在院子里站了许久才进屋指挥丫头婆子重点先将蔡国栋备下要送的各种礼品给拾掇出来。
明菲很喜欢这个院子,窗子要比她在倚绣院的大,屋子里很亮堂,窗外盛开着梨花和杏花,生机勃勃的。家具固然没有家里的精致,但她床上的用具却是最好的丝绸,垫得很软和,上面还残留阳光的味道。蔡光庭一如既然的细心。
明菲一觉醒来天色一觉擦黑,金簪燃气三根红烛,伺候着她洗脸换了衣服,重新梳了头发,拿起几只攒珠金丝头釵在明菲的头上比划:“三小姐喜欢哪个?”
明菲随手取了枝小巧精致的插上:“老爷和夫人起身了么?什么时候开饭?去看看花妈妈起来了没有,身子如何。”花婆子一直都晕船,到了京城后人就显得恹恹的,连指挥丫头们收拾房子都没有精力。
金簪笑道:“奴婢知道三小姐一准会问花妈妈,特意留了白露伺候着的。”
丹霞从外面进来笑道:“龚家大公子派人从珍林楼顶了两桌六十两银子的席面着人送了过来,说是给老爷夫人公子小姐们接风洗尘。夫人正让玉盘姐姐过来请三位小姐过去吃饭呢。奴婢听说这珍林楼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楼,也不知都有些什么好东西,竟然能卖到六十两银子一桌。”
明菲笑道:“馋丫头,既然是两桌,这一桌自然就只是夫人和我们姐妹仨,华哥儿一同吃,哪里吃得完那许多?等会子我和母亲说,让母亲赏些给你们尝尝味道。”
丹霞咬着帕子笑道:“三小姐说这话折煞奴婢,奴婢只是好奇而已。”又叹道:“奴婢以前在水城府的时候,听人传说龚家银子多得不得了,因怕遭贼,将家中银子每千两铸成一个圆球,称作没奈何,也不知是真是假,如今看龚大公子这挥金如土的行径,只怕是真的。可惜龚大公子花名在外,不然……”
“不然怎样?”金簪笑她:“我看你眼里只有钱了。还敢在小姐面前浑说,什么叫花名在外?这刚来你从哪里听说的?”
丹霞见明菲不言语,大着胆子说:“自然是听人说的呗。这院子里的人都认得他,说他经常和一帮京城名少凑在一起到处玩乐的。”又重重地道:“什么地方都去!”
金簪追着她打了出去:“去!再乱嚼舌头让小姐拔了你的舌!”
晚饭果然如同明菲猜测一般,蔡国栋领着蔡光庭、蔡光仪和龚远和、李碧坐在外键喝酒说话一直到二更才散。
第二日早上,明菲去给陈氏请安,玉盘含笑着给她打起帘子,那笑容看着就有些古怪。再进了屋,又见银瓶和余婆子也在看着她笑,不由摸了摸脸上,道:“我脸上长了多花儿么?怎地一个个都看着我这般笑?”
陈氏捧着一杯茶含笑道:“过来我和你说。”慢慢儿地把蔡光庭有心撮合她和李碧的意思说了,笑道:“说是等过试以后就来提亲。我看你爹的意思还是满意的,不过你爹说了,得看他考得如何,考得不好坚决不要。”
没有想到得来这么轻松。明菲有些愣神。玉盘和银瓶就要来恭喜明菲,陈氏正色道:“还没到恭喜的时候,别传出去坏了小姐的名声!”
花婆子听说了这事,擦着泪道:“三小姐,你总算是收的云开日出了,大公子带您如珠似宝,老爷和夫人也把您认真放在心上。虽说表公子人穷了点,但不要紧,只要人肯往上奔,就比什么都要好。何况没有公婆小姑叔伯,什么都是您一个人说了算。”又说如果明菲嫁给李碧,实是下嫁,将来李碧一定会感恩敬重,夫妻多了一点恩情,情分自然不同寻常。
明菲也不阻止花婆子,就静静地听她絮絮叨叨地往下说,眼前却莫名其妙地闪现出崔悯和可怜的崔吉吉来。她如今的情形和那崔夫人王氏何其相似!差别只不过在一个是首辅的嫡女嫁给新科状元;一个是四品知府的嫡女嫁给一个庶吉士。
女方认为自己是下嫁,男方却会认为是自己功成名就该得的。试想,假如崔悯不是连中三元,前前途似锦翩翩少年郎,权势滔天的王首辅会舍得将最宠的嫡女嫁他?假如李碧十个功不成名未就的布衣,又穷又没根底,蔡国栋和蔡光庭会把她嫁给他?她又会不会考虑他?答案是,她没有爱情就一定要有面包。
金簪道:“妈妈,夫人吩咐了不许往外传,要说也要等到正式来提亲了,老爷答应了又再说。”又朝着明菲扬了扬下巴。
花婆子这才看到明菲虽然脸上带笑,却有些心不在焉,还以为明菲不乐意,劝道:“三小姐,您可是担心表公子人品?您放心,大公子为***然不会错。”
明菲笑道:“那是自然。不过最好还是按照夫人交代的办,等定下以后再说吧。着人去外院说一声,请大公子回来后到我这里来一趟。”
蔡光庭停了明菲的请求,哑然失笑:“怪不得那小子敢喝我说那种话,原来你……”他想说原来明菲也看上李碧了。
明菲不否认也不承认,只笑道:“哥哥,李碧在你们这批庶吉士中,算不算特别出众的?”
蔡光庭认真想了一想,点头道:“算是。他为人杜仲端正,恪守礼仪,勤奋踏实,涵养又好,大家总是很喜欢他的。只可惜家贫无钱打点,又不肯要我的,不然机会更多。”特别是那些先生和管理庶吉士的官员们,对李碧的评价是很高的,他本人,也几乎找不出李碧有什么缺点。
明菲笑道:“正是,既然他如此的好,我恳求哥哥同父亲说,让父亲去拜访钟太傅等人的时候,把他一并带上。哥哥不妨找机会多多夸赞他一下,也叫那些人知道他好,多给他一点机会。”
蔡光庭沉吟许久,探手去摸明菲的额头:“不烫啊?怎么越打名堂越多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明菲垂着眼把路遇崔悯的事情说了。
蔡光庭道:“你想多了。不过,我试试。左右父亲都要带着我去拜见这些人,他好歹是我们家的亲戚,带他去也说得过去。不管怎样,也算是……多给他一些机会。”
明菲见他应了,心情好起来:“哥哥,我未来的嫂嫂你见过么?是什么样子的?”
蔡光庭的脸突然红了,站起身道:“她生长在闺阁之中,我如何能见到她?”
明菲拽住他的袖子不放:“真的?我听说京城里也过社日的。而且京城闺秀们的玩法更多,胆子更大。”
蔡光庭咬着牙瞪着她:“你听谁说的?乱说!”急吼吼地往外跑了,差点撞上花婆子。
金簪等人笑道:“大公子这是害羞了。三小姐真是的,没见过哪家的妹妹这样戏弄哥哥的。”
花婆子这个过来人却为娇桃暗自叹息了一声。娇桃这几年不听明菲的劝一直守着,已经快要满二十,看蔡光庭这个样子,分明对娇桃和金桂都没放心上的,少夫人一进门,哪里还容得下这两个丫头?还不如早作打算的好。
明菲看花婆子的表情就猜到她又在想娇桃,便道:“这些日子她自己会想通的,到时候我会向母亲求情,为她寻个好人家。”又突发奇想,“妈妈,不如让娇桃认你做干妈吧?”
花婆子显示唬了一跳,随即笑起来:“不知娇桃愿不愿意。还有夫人那里……”蔡光庭岁答应替她养老,但如果能多个娇桃这样实心能干的女儿,自是比抱着一坨冷冰冰的银子不知好到哪里去。
明菲笑道:“等咱们回去我就问她,母亲那里我去说。”娇桃无父无母,想来是愿意的。假如娇桃想得开,愿意配人,将来她就把花婆子和娇桃一起带走,左膀右臂,极不错的。
忽听金簪笑道:“能得小姐和妈妈记挂着,娇桃真是有福气。”脸虽是笑着的,口气却带着酸涩。
珠钗已经配人,银瓶和玉盘很快也要放出去配人,只剩下金簪不上不下,偏巧明菲还不能完全做得她的主。要说金簪被贬这事儿,还真与自己脱不了干系,明菲笑道:“你放心,我心里也记挂着你的,只要时候合适,我自然会为你向夫人求情。”
蔡光庭果然说动了蔡国栋,于是蔡国栋出门拜访钟太傅、陈氏的叔父、妹夫等人的时候,就总把蔡光庭、龚远和、李碧一起带上,大力引荐给别人。虽然三人还只是小小的庶吉士,可谁也说不清将来会有什么样的前途,这些人对蔡光庭三人也就格外高看一眼。又因蔡光庭和龚远和故意为之,李碧很快声名鹊起,成了有名的青年才俊。
与此同时,陈氏也领着明菲姐妹三人,一起准备蔡光庭成亲所需的各种物事,一遍又一遍地确认可有错漏之处,又去寻了她的嫡妹和有名的喜婆仔细打听京城里的风俗礼节,准备无误之后才带着重礼去江家商量婚事中的大小细节。她言辞风雅,举止得当,态度谦和有礼,博得了江家上上下下的一致好评,都觉得这门亲没结错。
蔡光庭得知,对陈氏真正有了些尊敬的意思在里面,对蔡光华格外上心,小小年纪竟然已经被抱在怀里教着念诗和握笔了,没有几天就学会了写人和一,陈氏和蔡国栋笑得合不拢嘴。
四月里,决定三人职务去向的庶吉士考试终于到来。
第110章 试探(二)
庶吉士有三个去处,成绩优异者留任翰林,授编储或****式成为翰林,称“留馆”。其他则被派往六部任主事、御 史;亦派到各地方任官的。纵然翰林官品秩甚低,却是清贵之选,若得入值文渊阁参与机密,则更是贵极人臣。所 以一般说来,无人不想留馆任翰林。
考试结果下来,令蔡家人大为惊异,李碧的成绩竟是三个人中最好的一个,蔡光庭和龚远和都没超过他。本来以三 人的成绩来看,若是往年光景,全留翰林院都是可能的、但恰巧的,这一年在馆翰林官较多,又比较清闲,无重大 修书事务,而以钟太傅的能力来弄,他在朝中并不是只手遮天,于是三人中只能留一人。
以蔡国栋的心思,自然是想让蔡光庭留翰林院,毕竟这是最光荣,也是最有前途的:李碧么,和蔡光庭比起来肯定 要艰居二线:至于龚远和,顺手人情他是会做的,但涉及到自身利益时,请恕他无那个能力和闲心。
蔡光庭虽然也很想留馆,但他想得开,开玩笑地表示翰林七品编修太清苦了,外放油水更多,他很乐意去六部或去 外放,还说以成绩来定论,就让李碧留馆好了,他将来才不要别人因此垢病他。只因为蔡国栋不能帮龚远和太多而 感到很不过意。
蔡光庭思来想去,便劝龚远和去寻平时和他交好的那此贵胄子弟,找点其他门路,看能不能也留馆。龚远和却一点 不急,整日坐在屋里不外出,日日写上二十篇大字,蔡光庭逼问得急了才告诉蔡光庭,他从来就没想过要留馆,他 要回的是水城府,如今十成中已成了八成。
蔡光庭方知他是早就打点好的,只等今日,也就不再管他,打算去寻李碧。李碧志向远大,从来最大的愿望就是留 馆任翰林,如今李碧成绩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