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游神似乎把小蝶的心思婉转地传递给老李,可惜他也不知道,只能向老刘求证:“老刘,老大怎么有这份闲心,找这小子的麻烦?”
小蝶竖起耳朵听见老刘说:“马大夫治过老大的病,老大这样的好汉当然要知恩图报。周氏兄妹妨碍了马大夫的生意,他请老大出手,老大怎么能拒绝?我瞅这屋子里东西满多,不如咱们先进来翻翻看有没有值钱的。拾掇好了再随便教训那小子——能交差就行。我亲戚还在连夜排队,等着周小风看病呢。”
哎哟,他们要进来啦!小蝶往床内侧缩了缩,开始后悔——听口气这二位好汉本不打算为难他们兄妹。万一他们发现她没被迷倒,起了歹意杀人灭口怎么办?早知道还不如大口吸迷香,度过难关兼治失眠。
窗户被推开时,小蝶抱紧了她的枕头——里面攒着她为数不多的私房钱,连小风也不知道。她正哆哆嗦嗦胡思乱想,就听老李发出一声惊疑:“咦?老刘,你看那是什么?”
“什么?”老刘正在推窗户的手又放下。
两个黑影一起仰头张望。“这标记好像见过。”老李慢吞吞地说,似乎在努力回忆。老刘想起了什么,在怀里悉悉索索摸索出不少东西。两人借着月光,把老刘摸出的东西和他们看到的记号对照了一下,异口同声地怪叫了一声:“翠霄山庄?!”
“噗——”老刘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但他们谁也没去捡。两人像丢了魂,疯也似的一溜烟逃走了。貌似他们受到的惊吓挺大,小蝶分明听到老刘越墙没站稳,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闷的惨叫。
翠霄山庄?
小蝶实在搞不懂二位好汉怎么忽然想起这个名号。
周围静了下来。但她不敢轻举妄动,怕人家又折回来。
她静静地等着,头皮渐渐像裂开一条小缝一样疼——失眠的影响开始显露。但小蝶全部心思都绷紧了,听着周围的动静:远远的地方隐约传来狗吠;她老哥在隔壁美美地打着呼噜,说着梦话“好酒!嗯,好!”——这就是所谓的“傻人有傻福”吧……
雄鸡唱晓,天光渐亮,没有人回来。
小蝶鬼鬼祟祟地站起来,蹑手蹑脚拉开房门——好像做贼的是她。
屋檐下掉着三个小纸包。不用问:老刘留下的罪证。小蝶好奇地拾起来,翻来覆去看了看——上面画着翠霄山庄的表记,绿色的山峰半掩在浮云里。纸包里是一段墨绿色的树枝样的毒药。
好家伙,是翠霄山庄的化功散?!小蝶吐了吐舌头。翠霄山庄是毒宗三大使者之一翠霄使者的产业。他们的化功散配方是目前江湖上最纯正的。先收起来!小蝶贪心地把小包掖在怀里。难不成贼还敢回来要罪证?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果然是真的。
小蝶忍不住抿着嘴偷笑了一下,去看第二个小包——白虹阁的迷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迷香三钱,保质两年”。赚到了!赚到了!这一包好歹值四五两银子。
第三个小包里是金光洞的“步摇”,一种让人晕晕乎乎却不会失去知觉的古怪毒药——尽管不能和前两包比,但白来的东西小蝶一概不嫌少。老刘如果不是毒宗的忠实回头客,就是搜集毒药的爱好者。他竟然收集了这么多毒宗的招牌货。
小蝶不禁感叹:毒宗的实力真是强大啊!几年前还是关外一个小门派,现在竟然江湖上十之七八的制药门派都被它兼并。翠霄山庄的辛祐,白虹阁的曲光、金光洞的姚辉、秀草堂的京雪棠、独龙川的余香、朔月山庄的李残萼,原本都是很有名的毒药行家,却一一被毒宗宗主斗败,纷纷被毒宗收服。
看看人家的生意——多么红火!连一个夜盗都攒着三付毒宗的毒药,真想不出毒宗一年能收入多少银子。小蝶忍不住暗暗摇头:要不是师父退隐江湖,这个风光的角色早二十年就是药宗的,怎么能轮得到这等小辈暴发?
可是老刘和老李究竟看到了什么呢?翠霄山庄和小蝶一向没交点,那两个歹**呼着翠霄山庄的名号落荒而逃——这又是从何提起呢?
小蝶仰脖子顺着屋檐仔细观察。什么也没有啊!到底是什么东西让这夜半访客吓得屁滚尿流?
灯火通明的大厅里,圣元堂的马有容坐在上座,和一个结实的黑汉子喝茶。黑汉子满脸的横肉陪着笑,在灯光下怎么看怎么诡异。“恩人放心,我的人办事一向可靠。”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前院传来凌乱的脚步,刘三和李十一跌跌撞撞摔了进来:“老、老、老,大!”
黑汉子眉头一紧,放开嗓门一吼:“怎么这么没规矩?我这儿有贵客,你看你们这是什么德行?”马有容满脸陪笑,“不妨事,不妨事,江湖豪杰不拘小节才是英雄本色!”
满脸惶恐的刘三和李十一没理这老头。他们一路从泰安堂后院跑回来,双脚又软又抖,还没有从惊吓中回过神,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那、那周氏兄妹不能动!”
“为什么?”黑汉子叉着腰跳了起来:“难不成他们有三头六臂?看把你俩吓成个熊样儿!你们还是不是本地最大、实力最强、办事最可靠、做人最讲信用的帮派的人?”最后一句话这么饶舌,险些超出他的文化水平,却没发挥什么作用,刘三和李十一还是抖得像筛糠。
“他们、他们是翠霄山庄的人!”
黑汉子脸上瞬息万变,卖弄的神色一扫而空,张大嘴巴重重坐倒在椅子上。“咔嚓——”椅子竟被他压碎了……
清晨的阳光最让人神清气爽。
小风好久没睡得这么香甜。他心满意足地在阳光下伸个懒腰,长长地打个哈欠。“啊——”他的发声练习还没到位,就看到妹妹呆呆地杵在小院里张着嘴巴仰头望天。
看她眼圈上糊着淡黄色的药膏,小风就知道她又因为失眠挂上了黑眼圈。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这种消除黑眼圈的药膏成本大约一两银子,而安神散的成本大约二两五钱银子——她却愿意为了一两五钱银子的差价,把自己的健康搭进去。
“妹妹。”小风懒懒地往小蝶肩上一倚,慢悠悠地说:“你真是好兴致!一大清早就敷着药欣赏流云。”
“我可不像有些人,睡得跟死了似的!天塌下来也不知道。”小蝶狠狠白了哥哥一眼,口气相当不善。小风夸张地手搭凉棚四下
11 知母
周小蝶是一个信奉邪不胜正的人。这种人常常忘记:还有很多人信奉“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那些人比她更愿意做坏事,更不愿吃亏。
“民不和官斗”这句话小蝶不是不知道,她甚至还打算利用这一点来整一整那三个坏心眼的庸医。但却是她自己悲惨的经历,让她体会到这句话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她丢了药,报了案。然后呢?每天一清早就有三四个官差守在泰安堂门口,说是封锁现场,闲杂人等不得入内。结果呢?一整天没见着他们有什么行动,普通的患者也进不了门。这么折腾了四五天,药店一个大钱也没进帐。
“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小风一边埋头扒饭,一边闷闷不乐地唠叨:“我今天才听说一个重要情报——合元堂的吴大夫前几年给青天老爷的夫人治好了不孕症,他在本地白道可以说是有求必应。人家才是真正的官民一家亲。我们的案子被束之高阁,搞不好还会被判个诬告反坐……你耍心眼做坏事之前,怎么不把搜集情报的工作做好呢?”
小蝶积蓄多日的怒气终于爆发了:“你一个大男人,上不能开天,下不能辟地,遇到事情还要推到妹妹头上。泰安堂开不成,你就别指望我养活你!”
“什么叫你养活我?”小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提高了声音,争辩道:“哪天我没有兢兢业业地坐堂看诊?”
小蝶冷冷哼了一声:“不提还好,你既然提起来,咱们不妨算算总账!自从你来以后,一个病都没看出来,总是装模作样地瞎蒙。要不是我趁抓药收钱的功夫摸摸人家的脉,看看人家的气色,再抓上对症的药,雍州城都不知道给你治死多少人了!你吵什么?我当选雍州第一色女,我还没抱怨呢!”
小风扔下碗筷,站起身说:“我堂堂一个七尺男儿,被你如此奚落——太可耻!我一定要配出一付绝世好药,创出一片新的天地,让你刮目相看!”
小蝶根本不信他有那种能耐,撇了撇嘴:“就不知道哥哥打算配一付什么样的绝世好药?”
小风挺了挺胸脯,一脸骄傲:“你等着瞧!”
他说做就做,备齐了药材,洗净了手,郑重地对小蝶说:“妹妹,我要进入正式合药阶段,请你回避!”
小蝶不屑地晃了晃脑袋,冲他一咧嘴:“不就是一剂蟑螂药?你连药方也记不住,还是我给你写出来的。装什么神秘!”
“药方我是没记住,但我记得合药过程中富有创意的决定性一步!”小风义正词严地推推搡搡,把妹妹赶到了后门外的小巷里。“这决定性的一步走好了,就可以炼出蟑螂蚊虫的绝世克星。别心痒,这个秘方到我死的时候会传给你。”
小蝶无奈地关上大门。“一定是在吹牛!”她根本不信哥哥的话。“用止咳露的配方能配出杀蟑螂药?他以为自己是变戏法的?”
很快,一阵浓白色的烟雾夹杂着酸辣的恶臭越墙而出。
小蝶皱了皱眉。
她还没来得及拍门抗议,就看到那种生命力极强的顽固甲虫,像潮水般从一切缝隙涌出小院。
“真的有用?!”小蝶顾不上毛骨悚然,眼睛先亮了,心里开始盘算这种奇药的前景。气味恶毒无疑会让销量大打折扣,但若真有奇效,靠它来养活兄妹二人绰绰有余。看来天无绝人之路!药店开不成,毕竟还有别的活路可走。
“嗯?”小蝶的遐想才开头,就看到那群打定主意吃她一辈子的老鼠们在搬家。“连老鼠都能赶走?不得了啊不得了!”
她还没想到新的赞美之词,就看到邻居家的狗从狗洞里跌跌撞撞冲了出来,蹒跚着来到路中央,晕倒了。
这……毒性太惊人!小蝶忽然很不安,拧着眉头叫道:“哥——你还活着吗?”她推不开门,也听不到回答,急忙绕到药店正门,想从那里进入后宅。一路上只见四邻八舍纷纷捂着口鼻从家中逃了出来,连泰安堂里的官差也落荒而逃。小蝶踢开后院的门时,在浓烟中辨不清方向的小风立刻像找到了航标,狼狈地逃到大街上。“咳咳咳——妹妹,你进的药材成色实在太好,使情况发生了意想不到的突变。我得去买一些劣质的原料。要知道,药材的成色,真的很重要……”
小蝶看到他那副难受的样儿,几天来的郁闷忽然一扫而空,忍不住大笑起来。
“嘿嘿……嘿嘿嘿……”小风也尴尬地笑了。
他们笑闹了一阵,小蝶收敛了笑容道歉:“我不高兴的时候总能被你逗乐。我那么胆大妄为的想法,你都愿意实践,我不该气你对我不好。要生气也该气你太惯着我,宁可看我胡闹也不拦着。”
“下一次我觉得不妥,一定在实践之前反驳你。”小风咳嗽罢了,说:“不是每个人都能把坏事做得如愿以偿。既做了坏事,又得不到预期的结果,只剩下亏心和懊丧——我当兄长,不该让这种事发生在我们身上。”
兄妹二人言归于好。小蝶心虚地说:“哥哥,我发现做坏事是连锁反应,一开头就很难收场。”
“嗯?”
小蝶挥舞衣袖挥开面前的残烟,嘴里大声嚷嚷:“谁干这种缺德的事?谁在我家的灶台里塞上这些中草药?这样捉弄人太过分了!”她特意强调中草药三个字,显然是提醒大家:泰安堂也是受害者。至于元凶嘛,当然是拥有很多草药的人。邻居们带着狐疑渐渐散去,泰安堂意外地没有受到投诉。
小蝶不喜欢借题发挥,但也不喜欢错失良机。她喜欢睚眦必报。
她还以为,一辈子打一打类似的小算盘,也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这天晚上来了不速之客。
为了过去的零收入的五天,小蝶又失眠了。她默默背到第七十五个药房,听到前面药店有个女**力拍门:“大夫开门啊!有急患!”
小蝶踢了踢墙壁,提高声音喊:“哥哥!有夜诊!”
一连喊了七八声,小风才迷迷糊糊地大声回答:“你醒着,干嘛不去开门?”
“前面太黑,我……害怕。”
“那就别管她。反正我去了也不会看。”
“别!我们已经五天没生意啦!”
小风不再回答,可能又睡着了。小蝶听到前面的人一直在敲门,于是起身披衣。“来了来了!”她转到门前,忽然心里一动。最近世道不太平,听说黑鹰党又在活跃。这敲门的万一是个打家劫舍的歹人怎么办?也许是利用女子叫门,然后一拥而入……那么戏剧化的事情虽然少有,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别为几个药钱把小命赔上。
“这位姑娘,我们药店的原则是打烊之后就不抓药。你去别家看看吧。”小蝶摆摆手,静等回音。
那女子似乎更加焦急:“别的药店我已经去过,他们没有这几味药!大夫,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小蝶想了想,又问:“你要的是什么药?我话说前头,我们这里的名贵珍稀药材很贵!”
“钱无所谓!我要天王剪刀三钱,清凉花根二钱,金线叶六钱,草田螺三钱……”她飞快地报了几样药材。
她的话还没说完,小蝶“呼啦”一声把门拉开,直视着那女子月光下的脸,一字一句地问:“师姐,是谁受伤?”
“小蝶?!”
药宗首徒孟小霞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样的巧遇。
小蝶没想过这辈子还能见到药宗掌门。小蝶更没想过,再见她的时候,她竟然是这样一副面如金纸的惨淡病容。
小蝶曾经很怨师父。她一直觉得,即使自己有再大的过错,师父也不该狠心对待他们兄妹二人。小蝶曾经以为,再见到师父的时候,自己会活得好好的,会成为一个比师父更伟大的人物,居高临下俯瞰这个无情的女人,让她后悔把自己赶出药宗山门。
但真的见了她,真的俯瞰她,小蝶只觉得一阵心酸,任凭豆大的泪珠落在任绯晴手心。“师父……”
似乎是听到她轻轻的呼唤,任绯晴睁开眼睛,有些迟疑地看了小蝶一眼,声音掩饰不住惊讶:“小蝶?”
小蝶用力点点头,问:“师父,是谁下这样的毒手?”
任绯晴没有回答,在一旁的药宗次徒范小泉哼了一声,闷闷不乐地答道:“是黑鹰党!”
“黑鹰党?”小蝶惊呼之时不忘压低了声音,惊疑地问:“我们和黑鹰党有什么过节?何至于把师父伤成这样!”
孟小霞叹了口气,拧着眉头道:“这话可就长了。你三年前解了毒宗的毒人,毒宗把这笔帐算作师父头上,几番激将,一定要和师父一较高下。师父无奈接受了挑战,与毒宗宗主虚泉子订三年之约,约定各自炼药。眼看三年之约就在眼前,师父忽然说要去看望一位故人。”
“故人?谁?”小蝶好奇地问。
孟小霞一抿嘴:“就是黑鹰党的首领,那个号称‘飞手’的大盗易天。”
任绯晴一直静听着她们交谈,这时候忽然虚弱地插嘴:“他不是易天。”说着挣扎着要起来。守护在任绯晴身边的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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