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的经验相当丰富,从没见过哪个说书先生像你表情这么生动,还这么会造气氛……”她没夸完,兰惜已经紧紧握住小蝶的双手。
“姐姐——从今天开始,你是我姐姐!”兰惜眼中泪光闪闪,一边说一边贼兮兮偷窥月怜,压低声音对小蝶说:“我从小立志用最浅显的方式普及江湖上各种经验教训。可是全家人都反对。连北风堡扫大院的老大爷都觉得武林盟主的女儿去说书,实在太离谱。”
小蝶翻了翻眼睛:“难道会打架的才是江湖客,别的都不是?没有说书的绘声绘色宣传,谁知道武林上有啥大侠。没有卖药的钻研制药,大侠们死七八十次也是平常。武林盟主应该心存整个江湖,怎么能搞行业歧视?有你这种才华横溢的人甘愿服务武林人士,是整个江湖的运气。”
“不——遇到你这样欣赏我的人,才是我的运气。”
两人惺惺相惜一番,兰惜从腰里接下一个布包,揭开十七八层布,拿出一本小书,推心置腹地对小蝶说:“我真正想做的,就是这个!”
小蝶看了封面上的字,莫名其妙:“《口口江湖游记》?”兰惜纠正:“是‘框框’江湖游记——主人公的名字我还没有想好,暂时留空。这本书将用话本形式汇集若干小故事,以一名江湖游客的视角,讲述发生在全国各地的江湖事迹,以及行走各地遭遇的门派和最稳妥的打交道方式。写完之后,我将亲自展开全国巡讲,为减少诸位行走江湖的风险做贡献。”
小蝶带着崇拜的神情,兴致盎然地开始阅读。小风见到此情此景,沮丧地把《笑林精华》塞到包袱底。小蝶的文化水平有限,遇到不认识的字就虚心向兰惜请教。兰惜教会她之后,本着服务普通群众的原则,把生僻字一律改掉。两人一来二去就成了旅行团中最要好的朋友。
几天之后,兰惜与小蝶说话随便起来。她看看小蝶,又看看景渊,不无遗憾地说:“论才学,你跟他没差十万八千里。论出身,你也是药宗嫡传。到底他凭了哪一点,每年收入十万两黄金?那个辛祐看起来也就这么回事,竟然也能住豪华山寨。而你呢?辛辛苦苦,三年来才攒了一百多两私房钱……这个世道,唉——”
小蝶难堪地咧嘴笑笑:“你是挖苦我,还是在为我打抱不平?”
“当然是为你鸣不平!”兰惜很仗义地说:“我希望你能把我家老汤的病治好,让景渊输得灰头土脸。到时候我把你的事迹大书特书,你的前途一定一片光明。”
“好意心领。”小蝶耸耸肩,“可我不打算在江湖上扬名立万。我只想找个安安稳稳的小城,每天治**个伤风头疼,每月有四五例疑难杂症,每年有一两个濒死的奇症患者光顾我的生意,这就够了。唉……我们对老天爷的要求真的不能太高。”
一行人边说边赶路,黄昏时分路过野外一座长亭。月怜老远就看见亭中有一名携子的妇人在歇脚。她不愿与陌生人同处,说:“前面有个小镇,不如一口气走到那里再休息。”
众人还未表态,亭里妇人忽然说:“这地方宽敞得很,众位风尘仆仆,何不歇歇再走?”她与毒药旅行团相距还有百步,可声音仿佛就在耳边。月怜兰惜一听口气就知来者不善,登时添了小心。
小蝶机灵地察觉到月怜的手腕在袖中偷偷一转。这小动作必定事出有因。她立即躲到了兰惜身后。
妇人又说:“易天之女近来名动江湖,愚妇渴盼一见。不知易姑娘可否上前?”阴森森的声音让小蝶打个冷颤。
小风第一次见到实打实的传音术,无比欣羡地问:“这位是?”兰惜在专门搜集江湖八卦的外史郭家学习过一段时间,蹙眉对小蝶说:“传音用处很有限,练的人不太多。此音中气不足略微走调——不用问,一定是你爹最著名的一个仇人出现了。她锲而不舍地找了你爹十几年。”
“可是我也不知道我爹在哪里,恐怕帮不到她。”小蝶一哆嗦:“我看我们还是不要耽误人家的宝贵时间。”
两团青风扑面而来。月怜袖中金光一闪,挡住他们的去路。瞬息之间的精彩场面让小蝶和小风“哇”的叹了一声,这才看清楚其中一个是十四五岁的少年,神情十分羞涩,另一个是四十来岁的瘦小妇人。“怎么会耽误时间呢?”她说,“我们找的就是你。”
小蝶一紧张,说话就开始啰嗦:“大婶你颌下有一道不祥的红晕,似是多年的痼疾——不知大婶拦住我,是不是要求医问药?可我正在赶时间……不如这样,我介绍你去找刚刚在一场凶险争斗中胜过我的毒宗宗主景渊。”说着她一侧身,充满诚意地指了指不远处的景渊,说:“他不会冲我的面子给你打折,但你这种罕见的内伤是学医之人梦寐以求的样本——他一定会耐心追根溯源,尽力治好……”
她犹自滔滔不绝,少年皱着眉拉扯妇人的衣角:“娘,她真是易天的女儿?”妇人扬手摸了摸脖子,脸上仍是不冷不热的浅笑:“你知道我这内伤是拜谁所赐?就是你爹!”
“原来如此。”小蝶摊了摊手,无可奈何地说:“我压根没见过我爹,更没看见他打伤你。既然你说的斩钉截铁——好吧,我免费给你医治。赔本买卖也得做啊,谁让我倒霉,有个乱打人的爹……”
妇人怒目圆睁,大喊一声:“谁要你治病?我要你的命!”她一发脾气,脖子上的红痕颜色更艳。兰惜偷偷向小蝶介绍:“她就是曾经鼎鼎大名的马清漪,出名的暴躁魔女。你爹当时为江湖除害,心存善念没打死她。不过她心肺受伤,不能随心所欲地乱发脾气,还不如让她死个痛快。”
小蝶吃惊地看着马清漪,问:“活下去和杀了我,你选后者?”
月怜懒得与这不速之客纠缠不休,寒着脸盯住妇人,冷冷地说:“马清漪,你向北风堡的客人挑衅,是什么意思?”
“血债血偿。”
“那你去找易天好了!”
马清漪笑了笑,“我当然要去找他。不过他女儿的命我也要定了——这是公道。”她看看小蝶,口气中有一抹深深的怨毒:“他把我打成重伤的时候,我有身孕。那孩子的命,由你来偿还。”
一缕野风掠过,太阳眼看就要下山,寂静中的郊外格外冷。
小蝶尽量睁大眼睛,仔仔细细打量人生中遇到的第一个仇人。她根本不认识这人,不知道她会为什么样的事喜怒哀乐。同样,这人压根也不知道周小蝶有什么样的性格、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是不是该死。可是没人在乎这一点。
“说不清道理的江湖恩怨——”小蝶怔怔地吐了口气:“竟然也让我遇上了……”她还没回过味儿,景渊阔步上前,向马清漪客气地笑笑:“大婶,你说要杀了她,可是你的手中了凤爪花的毒。”马清漪伸出双手,果然佝偻如鸡爪。她向身边的少年轻轻颔首:“战天,去杀了她。”
“你自己开口杀人、闭口杀人就算了,居然还教唆这么小的孩子杀人?”小蝶看在眼中不住摇头,向战天无比惋惜地叹气:“小小年纪,学什么本事不好,去学杀人……杀人很有前途吗?”战天尴尬地看看母亲又看看小蝶,“唰”一声从背后抽出一样奇特兵器。
小风和辛祐立刻向前几步,同景渊一起挡在小蝶前面。小风向马清漪挥动拳头,说:“有我们几个男人在,怎么能眼看你欺负人?”
小蝶不喜欢欠景渊和辛祐的情,执拗地推开他们,从容地冲少年一拱手:“小朋友,鄙人鲜有机会亲身参与江湖格斗,不懂规矩。是不是我们二人各展所长,把对方打趴下为止?”
战天点点头。马清漪冷笑道:“报仇可没有‘点到为止’这一说。直到我儿把你打死,才算结束。”小蝶不理会她的冷嘲热讽,又问战天:“如果我把你打倒,是不是我们之间就两清?”马清漪二次冷笑:“你要有那种本事,我们认栽!”
小蝶无奈地哼了一声:“原来你认定我不会打架,才大大咧咧来报仇……江湖上的人怎么这样势利?”说罢,她摆摆手:“速战速决吧!鄙人还要赶到前面的市镇住店。”
“易姑娘请了。”战天的手腕一转,手里奇怪的东西变成一柄特大号烙铁。马清漪面有得色,说:“我儿的兵器叫做……”
“我没兴趣知道。”小蝶急忙打断她的话:“武林人士总是说完了兵器说师承渊源,说起来就没完——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做实务。你数三二一,我们就开始。”
马清漪没想到什么吃亏的地方,便数起来。战天知道小蝶根本不懂半点武功,心中还有一丝犹豫。小蝶不像他想那么多,听到“一”字,飞快地出手在他面前一晃。战天瞪了瞪眼睛就倒在地上。
“我赢了。”小蝶拍拍手,谦虚地鞠了一躬:“领教。”
这突如其来的翻盘让所有人张大了嘴合不拢。
“你耍诈!你用迷药!”马清漪脸色一变,就要发作。
“你儿子的武器是那奇怪的东西,我的武器就是药。我们是公平交手。”小蝶看了她一眼,轻轻靠在兰惜的肩头,说:“我鄙视趋炎附势。但你要继续纠缠我,我不得不仰仗武林盟主来主持公道。”
马清漪气得浑身发抖,捂着心口不住颤抖,“你以为易天的对头只有我一个?”
小蝶叹口气:“那麻烦你转告他们——我不知道他们二十年前是好人还是坏人,我也不知道易天伤害他们是不是有道理。二十年前的不幸,也许是易天的责任。但易天消失二十年,他们依旧过得很不幸——我建议他们考虑一下,现在的生活究竟是谁造成的。易天也许永远不会出现了。再过二十年,他们和他们周围的人能不能快乐,还要怪到易天头上吗?”说完她补充一句:“你儿子半个时辰之后会醒。不要移动他,否则后果自负。”
马清漪坐在儿子身边,恶狠狠地瞪着小蝶的背影。景渊和辛祐讶异地看着小蝶。月怜收起愕然的神色,垂下头赞许地轻轻一笑。兰惜则是一脸崇拜。
小蝶没有看他们。她像以往一样大步往前走,不看身后。当然,她也有自己的心事,不过那些事,一时半会儿不打算让别人知道。
兰惜执意与小蝶住同一间房,一进门就警惕地探察周遭情形。确定一切无恙,她安心地扑到床上,却见小蝶仍在全神贯注地四下搜寻。“小蝶姐,你在找什么?”
“看看有没有前任房客落下的钱。”小蝶毫不羞赧地回答之后,一声欢呼——竟然真让她在床后面找到两文钱。小蝶郑重地把钱放进荷包,又把荷包藏进包裹里,再把包裹仔细压到枕头下面,这才吁口气洗漱就寝。
兰惜钻进被子,眼睛绽放着崇拜的光芒:“小蝶姐,你今天实在是太惊人了!‘你的武器是那个奇怪的东西,我的武器是药,我们是公平交手’……”她惟妙惟肖地模仿小蝶的声音和神态,“天啊,你说这句话的时候,那神情真是太了不起了!让那老太婆知道,没有武功的人也不是好欺负的!”
小蝶得意地叉着腰大笑三声。兰惜一翻身靠了过来,充满期待地说:“小蝶姐姐,咱们聊天好不好?”
“聊什么?”
“在这种情况下,当然是要聊一聊人生啦、理想啦之类的话题……每次我娘一说到这些,我就算是站着,也能很快睡着。”
小蝶噗嗤笑了:“你娘该多失落啊!”
“我娘一天到晚怕我们姐妹俩太弱被人欺负,要我们用功习武,安分地呆在家。又担心我们太强,发愁我们学好了武功会闯
18 分手
兰惜翻了翻黄历,狠狠踢了踢脚边两个被五花大绑的家伙:“原来今天是江湖黄历上报仇的黄道吉日……你们还真讲究。”
其中一人急忙说:“二小姐,你弄错了——我顺风耳从不做蝇营狗苟的事情。我只是在房檐下干活儿。”
“我知道你是谁。”兰惜白了他一眼:“你以为挂在屋檐下面窃听别人**,就不算蝇营狗苟?”
顺风耳立刻挺起胸脯反驳:“风餐露宿挂屋檐是敬业的表现。要是没有我们,江湖消息哪儿能第一时间被发掘、传递出去?连你师父小郭先生,也不敢小看我。”
“这手连珠箭妙得很,想必你就是隐退很久的满老大。”月怜向另外一个人说。那人笑笑:“大小姐记得,是我的荣幸。”
“以前你可不会在箭上使毒。”
“以前我有一双好眼睛,对箭很自信。现在我只有一只好眼睛,不太自信,只好做点额外功夫,让箭下的人必死。”满老大毫不自卑地眨了眨那只几乎失明的眼,“你当然会觉得一只眼睛而已,无所谓。可对我来说,夺走我眼睛的人,该死一百次。一次给他,剩下九十九次给他家人朋友。既然他还没出现,我只好优先他女儿。”
月怜叹了口气:“易大侠惩恶扬善,总是留有余地。他好像完全没想过,有些人受罚之后不会变得更厚道,只会变得更狡猾。”
“惩恶扬善?我射伤他的朋友,他打瞎我的眼睛。谁的手也不干净。从几时起,他的暴行成了正义?因为他干过几件大事,被别人叫做大侠?”满老大一点也不惭愧,操着奇特的口音慢吞吞反问:“从那以后,他为朋友报仇就可以理直气壮。我自己报仇,射杀一位大侠的女儿,就该千刀万剐?”
兰惜听得呆住,思考片刻,拿出笔墨纸砚,把他的话全部记下,评价道:“江湖人士文化水平不高,但偶尔会出现深刻的思考者……”
满老大仰面直视月怜:“我知道你是武林盟主的女儿。我也知道你娘常常让你代她出面解决问题。可江湖公案,上天也无法公正地说出谁对谁错。”
耳边一片嗡嗡声,吵得小蝶不能好好睡。她正在梦里扮演一名深刻的思考者,考虑如何研制远距离发挥作用的毒药。这个问题注定任重道远,而梦的容量有限,于是梦神毫不留情地把她踢回现实。
小蝶一边闷哼一边睁开眼睛,看到一个陌生的枕头——她的脸非常不雅地贴在这个难看的枕头上……奇怪的睡姿。小蝶想翻个身,抽动了背上的伤口,疼得直咧嘴。“见到哥哥第一件事,先把我娘当年行走江湖的铜令牌要来,当个护心镜才实在。”她毫不羞赧地想了若干个保命的主意,缓口气打量自己的处境。
床帏外的人不知道她已经醒来,犹自客气地攀谈。小蝶吃力地从一道小缝里向外窥视。是客栈的上房,又宽敞又干净,家具一应俱全,墙上挂几幅素雅的字画,角落摆一大盆草兰。
离开床几步远的地方,树着一面薄纱屏风。屏风那边,一个人背对小蝶坐着,挺拔的坐姿和悠然品茶的气质让小蝶立刻想到一个人。
“景渊?怎么是他?!”小蝶忍不住好奇心,又掀开床帏偷看,看到另一个意外的人:站在景渊对面的,赫然是顺风耳。他正满足地摸着下巴道:“易大侠的女儿遇到满老大寻仇,身中奇毒性命垂危。而满老大被武林盟主的女儿打败,景宗主牛刀小试解了小蝶姑娘的毒……啧啧,这件事又是我亲身经历,不是道听途说,啧啧啧啧——肯定能卖历年来的最高价!”
景渊笑笑,“不知顺兄对我们几人如何评价?”
“这个嘛——小蝶姑娘身世如此坎坷,遭遇如此倒霉,令闻者伤心;兰家的小姐们出手高明;景宗主不计前嫌,力救小蝶姑娘……”顺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