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丽华找到同盟一般,“你也爱吃辣?”我点点头,给她看看所剩无几的饭菜,“你看,一点儿辣都没有,照样不少吃。不想它就行了。”
施丽华终于同意吃饭了,一边吃一边还在嘟囔:“我怎么那么倒霉……”
施大姐、施二姐长出一口气,施大姐感激地冲我笑笑点点头。
像第一次一样,我要在化疗前作一系列的检查。入院的第二天,我开始检查,时不时会有护士进来,给我左一张、右一张的化验单。我一直报以“ok,ok,okokok。”
“你怎么跟傅彪似的,贫。”小张护士笑着拍了我一下。
“那是我哥们儿。”我信口胡说。
“真的?”小张两眼放光。
小张护士追星!我想,赶紧辟谣:“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
我正跟小张调侃,三个人推门进来,是来看施丽华的,两位男士中较矮的一位就是施丽华的丈夫,姓黄。听他们彼此的称呼,都是亲戚。
“不要这么多人在病房,影响病人休息。”小张护士要求道。
“是是是,我们一会儿就走。”高个的那位男士说。
看小张出去了,施丽华说:“别理她,没事儿。”
家人一阵寒暄之后,施丽华说话了:“我怎么那么倒霉啊,你说。”于是几个人轮流劝说,都是那一套老生常谈。施丽华大概也是听多了,麻木了,她摇摇头,冲着高个男士说:“我就是倒霉,你看,你们一个个都没事儿,怎么就我躺在这里?真是好人不长命,恶人活千年啊。”
高个男士的表情有些尴尬,气也不是,劝也不是;比高个男士更尴尬的是施丽华的老公,他明显感到高个男士脸上的神色不爽,但是看看得了重病的老婆,他也无从发作。
正在这时,何欢说:“小冰姐,咱们到后花园转转吧。”这句话救了尴尬中的两位男士,高个男士近乎虔诚地对何欢说:“对不起,影响您休息了。”说完又冲我点点头,然后道着“对不起”,就往门外走。
何欢有些诧异,“没事儿,我不是这意思……”
同来的女士也向施大姐告别,边“逃跑”边让施丽华“安心养病”。
我跟何欢慢条斯理地走着,何欢还在刚才的情境中:“她每天就是这一句,‘我怎么那么倒霉?’谁听了不烦?”
“她是个病人么。”我答应着,知道为什么何欢郁闷了。
“这里谁不是病人?就她这样,连亲戚都受不了,别人更受不了。反正我不愿意跟她说话。”
“要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我做倚老卖老状拍拍何欢,“其实她这样对自己更不好,癌症特别是卵巢癌,还有我这种腺癌,受情绪啊、心理啊、压力的影响非常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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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哥们儿不努力是敌人太狡猾(3)
施丽华是卵巢癌Ⅱ期,这是她的大姐偷偷告诉我的,据说手术时打开一看,癌细胞已经遍布盆腔,手术只能清除肉眼可见的癌细胞。施大姐边说边掉眼泪:“她肯定要化疗,可我都不知道怎么跟她说。”
“最好让她知道一些,别都告诉她,她积极配合治疗效果才能好。”我以我的经验劝道。
“她一点儿都不配合,你也看见了,她的脾气也不好。”施大姐有气无力地说。
“要活着就得扛!那怎么办?事到临头怨谁也没用。”
施大姐钦佩地看了我一眼,很快又叹口气:“她跟你不一样,她在家是老小,从小就惯着,长大嫁人了,我妹夫对她也没得说,她爱打麻将,我妹夫要把饭菜端到麻将桌上去。”
我无话可说,只有摇头。娇生惯养的恶果,我在心里感激从小父母对我的严格要求;同时告诫自己:对嘟嘟绝不能娇生惯养!而且让孩子有一个好的性格、健康的心态比让他上一所好的学校、学一个好的专业更重要。
周五护士通知我,检查结果一切正常,就等下周一开始第二疗程的化疗了。
护士通知我检查结果一切正常的时候,陈卫东也在,他马上要去法国采访环法自行车赛,走之前来看我。
我们到后花园散步,说起第一次出院见到儿子,儿子对我的陌生,我忽然觉得眼睛里有太多的水份,它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凝结成一串串水珠,沉沉的,我的眼眶兜不住了,掉落了,两滴,两串儿。
我的腿发软,身体重重地压在陈卫东的手臂上,我能感到他在用力撑着我。我知道我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需要他的支撑,我知道手术时我很快能上班的美好愿望不可能实现了,我还知道最让我放心不下的当然还是幼小的正在飞快成长的儿子,所以我调整好呼吸,开始不厌其烦地跟陈卫东絮叨:
“等我这次化疗结束出院后就把儿子接来,再把大姨接来,我要多陪陪儿子。儿子马上就要上幼儿园了,有些东西要教一教了:要告诉他怎么跟小朋友相处,对女孩子要照顾,要做绅士;对男孩子要谦让,要与人为善。”
我以为我要度过一个无所事事的周末,打电话到父母家,保姆告诉我嘟嘟病了,他爸爸带他去儿童医院了。我立刻请假回家,果然我的儿子发烧了。我要求跟陈卫东一起带儿子去儿童医院输液。
儿童医院人满为患,有多少生病的孩子就有多少揪心的家长。
儿子懒懒地趴在我身上,小手却紧紧地搂着我的脖子。那一刻我浑身一定是散发着母性的光辉,以至于我忘了我还是一个即将化疗的病人。
陈卫东催我回医院,怕把我传染上。其实那一刻我甚至希望被传染上,希望传给我,儿子能好得快点儿,希望借此能分担儿子的病痛,那样,作为一个生了重病的妈妈,显得我还有价值。
我高估了我的抵抗力,低估了儿童医院的病菌。周日返回医院,我感觉有点儿鼻塞。我告诉值班医生,医生给我开了感冒药,我一口气吃了复方甘草合剂、川贝枇杷膏、板蓝根和藿香正气胶囊。
7月19日一早,医生查房的时候,吃了大量感冒药后我的症状有所缓解,我还是要求如期开始化疗。我想着生病的儿子,说:“早化早完事儿。”
我独自一人开始第二次化疗。
我对护士说,我要延续第一疗程的奇迹,继续不吐,“想吐我也不吐,我给它咽回去。”想起傅彪在电影《没完没了》里醉醺醺地说“十三,路易的”时的表情,我忍不住笑了。
马护士有点儿深情地看了我一眼,我知道她是想表扬我:这时候你还能笑出来,真不错。但是她还是没说,只是含着笑给我扎好套管针,就赶快走到22床。因为跟我一起开始化疗的施丽华在哭。
在我请假回家看儿子的时候,施丽华的丈夫和三个姐姐一起告诉施丽华她要接受化疗。据说知道要化疗以后,施丽华就一直在哭。马护士她们还给她讲了我的故事——第一疗程化疗没吐的故事,并且告诉她只要心情好、营养跟得上,化疗可以战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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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哥们儿不努力是敌人太狡猾(4)
在家人无微不至的关照下,加上我跟何欢没事儿就瞎逗,榜样就在身边,这让施丽华有了笑容,偶尔她还会参与我们的调侃。
早上医生查房还没事儿,但是,当护士推着药车一进来,施丽华还是哭了。
马护士一边给施丽华扎套管针,一边跟她说:“你看你多幸福,这么多家人围着你转,哪个病人能跟你比;你现在回报家人的最好办法就是坚持治疗,积极配合。”
接着,马护士还讲了肿瘤科老主任的故事。说她们的老主任发现病情的时候已经是卵巢癌Ⅲ期,她坚持治疗,大剂量化疗9个疗程。现在两年多了,情况很好。
“真的?”我忍不住问,施丽华的到来,让我有了把病房日记写成书的想法。因为我发现:不了解自己、缺乏医学常识、精神上需要帮助和鼓励的女人真是太多太多了。
“等我好一点,你介绍我去采访采访她行么?”我对马护士要求道。
没等马护士回答,施丽华接过话茬:“你听她的,肯定是骗人,给咱们讲故事呢。”
“施丽华!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马护士真生气了,“比你惨的有的是,你看人家纤纤,才18岁,你看看人家什么样?你自己想想吧。”
“纤纤也开始化了?”我问,也想顺便打破僵局。
“嗯,她明后天就开始化了。”马护士语气缓和了,推着车出去了。
“别忘了帮我联系一下老主任,我真的采访她。”我追了一句。
“没问题。”马护士笑笑,恢复了常态。
护士走了,我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施丽华:“马护士是为你好,人家一句话不跟你说也能把活儿干完,人家犯不着骗你。”
“就是……”何欢也忍不住接过话头。我冲何欢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说了,我看见施丽华闭上眼睛,那样子应该已经意识到自己有点儿过了。
第一天化疗平安度过,我又没吐。因此次日一大早,医生查房的时候,我夸下海口:我要续写奇迹——还不吐!!
这话说大了,无情的事实马上就回击了我。第二天的化疗我上午下午各吐一次,同时我的感冒症状又回来了,除了恶心呕吐,我还头晕、浑身酸痛,鼻涕眼泪流个不停。我没有了调侃的闲情逸致,脸冲墙,闭上眼睛,一语不发。
尽管我脸冲墙,但是我依然能从何欢的脚步声中感觉到她几次的欲语还休。每天何欢都要往自己的脸上贴黄瓜片儿,顺手也会给我贴个满脸;但是今天我很难受,我摆摆手。何欢的脚步还在逡巡,我知道她想安慰我,又不忍打搅我,我再摆摆手说“不贴了”。
在第二次吐完,我趁着刚刚吐完的那一瞬间的舒服,吃了一个桃儿,喝了一杯酸奶。然后我冲一直唉声叹气的施丽华传授经验:“刚吐完的时候最舒服,就要趁这时候赶紧吃东西,吃水果、喝粥都行,这样再吐的时候胃里不会太难受,而且嘴里是水果的甜味,不会太恶心。”说完,我顾不上理会表情复杂的何欢,就又脸冲墙躺倒在床上。
第三天的早上,我刚吃过早餐,就见周主任、李大夫、谢大夫还有实习医生、护士鱼贯而入,走在前面的三位医生竟然有些幸灾乐祸,他们一人一句:
“吐了吧。”
“吐几次?”
“三次?”
“两次!”我抢着纠正。
“吹牛吹大了吧。”李大夫继续幸灾乐祸。
我也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唉,不是哥儿们不努力,是敌人太狡猾。”
病房里一阵笑声,周主任还抽空认真地纠正:“是病魔太狡猾。”
“不过我有一个新发现。就是吐完就吃桃,再吐的时候不恶心,嗓子眼儿那是香甜味的。”我希望我的经验能够得到推广。
“小冰姐真行,刚吐完就吃。”何欢抢着跟医生汇报。
“就得这样。”李大夫强调,“22床施丽华听到了么?这都是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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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哥们儿不努力是敌人太狡猾(5)
施丽华笑笑点头。
第三天的化疗开始得挺愉快,因为我的推广,满病房飘着桃香。虽然还是吐了一次,但是并没有像昨天那么难受。
快到中午的时候,我忽然发现我的手肿了,何欢叫来护士,原来是我的血管因为化疗药的伤害变脆了,出现慢渗,要重新扎输液针。马护士告诉我用生土豆片敷,可以消肿,我让保姆出去买一个生土豆来。
马护士把土豆切成薄薄的片片,贴在我手上。我专注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我发现人在专心工作时的状态很美,我有些陶醉地享受着马护士的照顾。忽然,我发现她的手臂上有好几处蚊子叮咬的小红包。
“蚊子咬的吧?”我问。
马护士抬下头,明白了,说:“是。”
“你看我,我以前也招蚊子,现在蚊子不咬我了。”我得意地炫耀。
“为什么呀?”马护士低着头继续忙着。
“化疗药呗,蚊子肯定受不了。你想啊,这化疗药都是按体重计算药量的,它那小身子骨儿,往我身上一黏,肯定玩儿完。我估计我床底下都是蚊子的尸体。”
马护士笑了,“你的意思是为了不让蚊子叮,让我们都化化疗?”
何欢和施丽华比我还快地笑出了声。
“肯定管事儿。”我一本正经的以排比的句式总结道:“化疗,可以减肥;化疗,可以不被蚊子叮咬;化疗,可以重新长出一头胎毛般的秀发。”
“拉倒吧,太贵,我还是抹点儿驱蚊液吧。”马护士说笑着走出病房。
第四天是快到晚饭时才吐了一次。本来不想吃晚饭了,就没让佳崴送饭,但是纤纤的爸爸说纤纤想吃疙瘩汤,一个人又吃不了一份,于是我和何欢、施丽华一起加入,我们四人合吃了一大盆疙瘩汤。好久没吃了,还挺香。
何欢和纤纤的爸爸一起从饭馆买来热气腾腾的疙瘩汤,分好四份,几个化疗病人吃得热火朝天。
吃完,纤纤的爸爸坚持帮每个人刷碗,然后一一放好。
施丽华跟纤纤的爸爸年龄相仿,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住纤纤的爸爸。
“大哥,你闺女是卵巢癌?”
何欢搬了把椅子,让纤纤的爸爸坐下,“纤纤的小男朋友来了,您先别过去了。”
“是同学。”纤纤的爸爸纠正。
“是是是,是同学。”何欢敷衍着,还是把纤纤的爸爸摁在椅子上。
“纤纤的妈妈怎么没来?”施丽华忍不住好奇。
“她妈几个月前出过一次车祸,还没有完全恢复。”纤纤的爸爸眼神儿暗淡了一下。
“唉,怎么这么倒霉?”施丽华话一出口,立刻看看何欢,何欢也看着她。施丽华赶紧改口,“纤纤做手术了么?”
“做了,切除一侧卵巢,她还太小,有生育要求,所以保留一侧卵巢。”纤纤的爸爸说得很专业,“但是因此要密切观察,终身随诊。”
“我们都要终身随诊。”我插话。
“是,我也是。”何欢也说。
“不过我们还真是遇到好医生了。”纤纤的爸爸声音高昂起来。
养到18岁的女儿得此大病,父母的心情不用问我也能体会得到。所以,纤纤的爸爸说,手术前给主刀的吴主任送过红包,他说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倾家荡产也要救女儿!我非常理解。让他没想到的是吴主任把红包还给他,并且对他说了一番话。吴主任声音不高但句句敲击他的心:“你女儿18岁,我女儿16岁,都是花儿一样的年纪,谁看着不心疼啊。你放心吧,我肯定会尽心尽力治好她的。”
闻听此言,纤纤的爸爸很是感动,但是他想也许手术的结果未知,她不好收下红包,再说现在卫生部查得又比较紧,等做完手术再说吧。
手术后,结果不错,纤纤的爸爸再次来到吴主任的办公室,递上红包,说:“这一次我是发自内心的感谢。”吴主任轻轻推回他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你以后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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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哥们儿不努力是敌人太狡猾(6)
我能感到纤纤的爸爸在讲述这一切的时候,那种压抑着的感动。他有点儿迫不及待地想与我们分享这份感动。
我仿佛看到寂静的手术室里,被麻醉的清瘦的纤纤躺在手术台上,冷静无言只用目光交流的医生们,与之对应的是手术室门外焦急的父亲和他的粗重的呼吸。
就算手术刀寒光闪闪、冰凉刺骨,但是当它握在一个充满温情的医生手里时,它仍然可以传达温暖、传递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