挡住了了脸,一只手臂无力地搭在床沿,上臂包扎着白色的布,另一只手将盖在身上的桃红色云纹织锦被的一角,死死地抓在手里。她用了很大的力气,因为手背上,指骨突出,纤细的手指,每一个关节都因为用力过度而发白。他轻轻的走上前,用手覆在了她纂得紧紧地那只手上,那手,冰冷得吓人。
蓝雪微微的颤了一下,转过头来。穆容成拨开她脸上的乱发,露出一张苍白尖瘦的小脸,娥眉微颦,呼吸急促,额头上都是冷汗。看见是穆容成,蓝雪放开了被子,抓住他的手,抖着声音说:“肚子,很疼。”
“朕叫御医来……”穆容成赶紧站起来。可蓝雪抓紧了他的手,低声说:“不用,忍忍就好,我已经吃过药了。他们说,若是能熬过今天,就可以保住孩子。”顿了顿,她又道,“刚刚,严惠兰来过。”
这时,穆容成才注意到,蓝雪身上的衣服,被多处撕破。床头前的地上,打破了一只茶碗,流在青石地面上的茶水,颜色很奇怪,不远处,还扔着一根银簪,反射着淡淡的冷光。穆容成皱了皱眉,问道:“御医说,你受了强烈的刺激,才会出危险,怎么回事?”
蓝雪的目光中,流露出痛苦,她艰难地说:“严惠兰,怀揣利刃,还在茶里下毒,想趁着我重病之机伤我。幸亏我碧玉她们离得不远,我又拼死抵抗,所以才逃过一劫。”她说完,就观察穆容成的反应,可看到的只是一双黑沉沉的眸子。
穆容成平静地看着蓝雪,他心里对蓝雪的话,自然是怀疑,可表面上不动声色。一方面,蓝雪确实病重,另一方面,他想看看她这么做,究竟目的为何。
蓝雪眨了眨眼,黯然道:“皇上不相信我。”本来她就疼的厉害,想到子轩的绝情,严惠兰提到的话又间接证明了穆容成与蓝仲文的死有关,眼前的男人很有可能就是最居心叵测的人,只觉得心里的又酸又痛,百味陈杂,比身上的疼要凶猛百倍,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皇上不信,就算了。臣妾手下的奴才,为了救臣妾,把严婕妤绑了起来,放在了后院。皇上去把她放了吧,至于我,任打任罚,绝无怨言。”
“谁说朕不信,朕只是觉得有些惊讶,严婕妤一向进退有度,知书达理。怎么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事来。”穆容成温柔的擦掉她的眼泪。
蓝雪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又仿佛在考虑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说:“是啊,我也觉得奇怪。皇上,我想,严婕妤一定是鬼迷心窍了,大概是她太喜欢皇上,才会做出这种糊涂事来,与严左相绝对不会有关系。”
“哦,是吗?”穆容成的回答,像是在鼓励她继续说下去。他的目光变得更深沉,可手上仍然为她擦着汗。
“臣妾听大哥提到,这次平叛,严左相是一大功臣,高家的势力又被彻底拔除。以后,有严相这样的能臣干吏为皇上分忧,臣妾真是由衷地替皇上高兴。”蓝雪咬牙提起精神,把早就想好的话说完,脸上还挤出开心的笑容。
穆容成嘴边略过一个似有若无的笑,这个小女人在提醒他,严柏涛功高震主,会变成另一个高怀仁?这就是她抓住妄图“谋害”她的严惠兰的目的?有意思,她想干什么?他可不认为她真的会为国着想,这小丫头从没关心过人间疾苦,借此机会扫平障碍倒是有可能。不过,她的提醒也有道理,其实自己对严柏涛从没有放任过,只是没将手段用到后宫里来。看着眼前疼得冷汗直冒,怎么也擦不干的女子,他的心像是被人紧紧的揪着。真希望他能帮她分担一点痛楚,哪怕只有一点也好。
“朕得此能臣也很开心。严婕妤竟然敢伤你,真是胆大包天,可朕这些日子,没时间管宫里的事情,高贤妃的禁足之期未过,太后又一病不起。”穆容成想了想,又说,“这样吧,若你有精神的话就审审她,不行就先关着吧,等过些日子,朕忙完了,再来过问此事。你的身子要紧,别为了那些小人伤神。”
他知道严惠兰一直和高彤云暗中勾结,这次也算是给她一个教训。就让蓝雪消消气吧,只要她高兴就好,他只希望看到她能像过去一样,健康开心的对他绽放出美丽的笑颜。
“谢皇上体恤。”蓝雪笑道。心想,看来穆容成也一直防着严柏涛,否则不会这么轻易就顺了她的意思。
“对了,你大哥也在外面,你想不想……”
“不!”蓝雪立刻脱口而出,说完惊觉到自己有些情绪过激,赶紧笑了笑,垂下眼睑道,“我太累了,没力气说话了。皇上,你陪我一会儿好吗?”
她没有看到穆容成眼中闪过的一抹沉思,只听见他温暖的声音:“睡吧,朕今天陪你。”
碧玉走出来,看到蓝子轩站在花厅的门口,背着双手,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不知在想什么。花厅里,甚至整个院子中,只有他一个身影。周围非常安静,除了雨声,就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她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那眼前孤独的背影,会慢慢消失在雨幕中。她摇了摇头,甩开这奇怪的想法,走过去说:“蓝大人,娘娘吩咐,她已经睡了,有皇上在里面陪她。大人也很忙,可以回去歇息了。”
蓝子轩没有动,只是静静的听着,等碧玉说完了,他才转过头来,和平时一样,温文的一笑道:“有劳碧玉姑娘了。娘娘这次伤得不清,我不能总来看她,你们一定要尽心照顾才好。”
“大人不用担心,奴婢绝不敢有半分怠慢。”
“那就好。”碧玉看到蓝子轩的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和哀伤,他看着蓝雪寝室的方向,愣了一会儿,又说,“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大人稍等,奴婢去给给您拿把伞来。”
可等碧玉手持油伞回来的时候,厅里早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茶几上,早已凉透的半盏铁观音,似乎证明着,这里,曾有人等待过什么……。。
命运
碧玉这些日子,很忙,因为蓝雪这次,真的是伤得太重了。除了那天她坚持清醒地等到穆容成来看她,此后,她的神智一直混混沉沉,
有时候我常想,究竟是我想改变,还是环境逼得我非变不可?把过错归结到他人身上是人的劣根性之一,我不是圣人,自然无法例外。人的另一个劣根性,就是看不出自己的优缺点,好坏处,所以,我从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我只知道,我有要做的事情,然后想方设法把它完成,这,应该算是优点吧?
除了那天我坚持清醒地等到穆容成来看我之外,以后的日子,我的神智一直混混沉沉,做了无数个光怪陆离的梦。我梦见原来世界的爸爸妈妈,他们还像以前一样,一边吵嘴,一边挤在厨房里一起做饭;我梦见蓝仲文温柔的拍着我的头说:“你是爹最宝贝的女儿,爹怎么会责备你呢?”;我梦见子轩、穆容成、甚至是郎昕翰,他们先是在我周围环绕,然后一个个的越飘越远;我还梦见了沈家姐妹,沈绣贞躺在床上虚弱的说:“请你放了她吧,她与这一切都无关哪!”,而沈绣珠悲愤地吼道:“我放了她,那谁能放了我?!她既然是你的女儿,那就注定要承受这该死的命运!”
但更多的时候,我的梦是一团模糊不清的雾,我知道有很多的人,很多的事从我脑中滑过,可我却抓不住它们。等到我完全清醒的时候,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月了。
“雪儿,雪儿?”
碧玉连叫了我两声,我才转过头来:“什么事?”
“该吃药了。”她放下黑漆托盘,坐在了我身旁,“看什么呢?看得那么入神?”说着,她也向窗外张望。
“看天。今天的天气多好,天很蓝,云彩也少。”我指了指外面。现在已经进入四月,树木早就一片翠绿。听雨轩里的花很大,种了很多花草,春天到来,都开始抽枝长叶,有的已经长出小小的花苞,一派盎然生机。“你看,那是什么鸟?”不经意间抬起头,我看见几只鸟从窗口能看到的天空范围内飞过,就问碧玉。
“不知道,或许是鸽子?”碧玉也抬头看。
我轻笑了一下:“不管是什么鸟,只要能飞就好。”转身把药碗拿起来,捏着鼻子一饮而进,然后赶紧塞进嘴里两个蜜饯。咽下去后,我又自嘲地对碧玉说:“从没想过,自己也有卧病在床一个多月的时候,
你看,不管是植物还是动物,都比我健康。”
“雪儿,你好不容易才有了精神,可这些日子,你看起来总是很忧伤。”碧玉迟疑着,还是说了出来。
“是吗?”我伸手摸了摸脸,“是病得太憔悴了吧。”
碧玉握住我的手,真诚地安慰道:“其实还是有好事的对吗?你看,出了这么多事,这个孩子仍然保了下,我想,就是因为她是你的孩子,所以才会这么顽强。我相信,将来她出生以后,不管是男是女,一定都会非常出色!”
“谢谢。”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只好道了声谢。
连御医都很惊讶,在我受了那么多伤,甚至已经有了小产的兆头后,这孩子居然还是被救下来了。知道这个消息以后,穆容成甚至当场就宣旨将我封了贵妃。
一个多月过去了,我的身体在慢慢复原,孩子也在我的肚子里一点点长大。原本,我真的不想要她,在我看来,她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可她却偏偏不顺我的意,怎么也要赖在我身上不走。这是顽强吗?说任性还差不多。想到这里,我不由得笑了出来。
手抚上了已经隆起的肚子,我在心里对她说:好吧,既然你真的想留下来,那我就成全你。只希望你会像碧玉所说的那样,可以一直顽强的活下去。因为,这世界上,再也没有可以信赖的人。争权夺利是男人们的乐趣,而我周围所有的男人都乐在其中。我们本可以相安无事的,可他们却偏偏要把心思都动我头上来。若不想被人摆布,我就只能奋起应战。我的生命,只有我自己可以支配。这个孩子,她不是蓝家的,也不是穆容成的,她只属于我,蓝雪,一个人!
从现在开始,我们的未来,只有靠自己的双手来开创。孩子,你会和我一起并肩作战吗?
才想到这里,忽然感觉肚子里似乎动了一下,我惊喜的对碧玉说:“啊!她听见我说话了!”
“说话?你刚才没有说话啊?”碧玉疑惑地看着我。
“我在和她进行心灵交流。”我冲她眨了眨眼。
碧玉并没有对“心灵交流”这个特别的词提出疑问,反而看了看我,忽然笑了:“总算有些恢复了,这样才是真正的你。”
“什么?”我一时有些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刚想再问,小顺子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知道碧玉是我的心腹,所以有什么事情也不避着她说。他快步来的我身边道:“起秉娘娘,高……”
“碧玉!我饿了,想吃你做的珍珠银耳羹。”小顺子才张口,我就插嘴对碧玉说话,以此打断了他。
“哦,是。只是这羹要费些时间,娘娘需等一等了。”看碧玉说话的样子,似乎没有察觉小顺子要说什么。
“没关系,想吃自然等得起,你去吧。”我笑着说。就是要你离开的时间长些。
等碧玉走了,我示意小顺子把门窗都关好,这才对他道:“以后关于高家的事情,都要私下里对我说,知道吗?”
“是,娘娘。是奴才疏忽了,奴才该死!”小顺子立刻就跪下认错。我身子动得不利索,没来得及拦他,也只好由他去。反正免跪的事情跟他说了多少次,他到时候还是跪得比谁都快。
“行了,起来回话吧。”
“是。”他这才站起来,低声道,“娘娘,高右相之子高承志,前日已经因里通外国的罪名,下了天牢。但现在只是关押,大理寺还没有其他举动。据说高右相据理力争,为其子开脱,皇上已经有意亲审此案。”
我拿起案几上的蓝釉紫斑茶盏,却没有喝,只是用盖子撇着茶叶沫:“皇上还说过什么别的吗?”
“奴才只打听到,皇上说,此案事关重大,要慎重处理。”
我不知道子轩所说的,穆容成利用我被绑架一事,拖延时间,以夺回高家手里的兵权一事是真是假,可如果真的能因此一举成功,打垮高怀仁,这代价也没白付。当初进宫,很大的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这个结果。高家算是我在这个世界里最初的仇敌,我可没忘在北辽军营里“轮奸”高承志时,他看我的眼神。所以这次一定不能再放过他。
高怀仁跨台了,该换谁出位?蓝子轩吗?我端茶的手莫名地颤了一下,小顺子眼尖的很,以为我累了,赶紧上前把茶盏从我手里接了过去。
深吸一口气,我告诉自己,要坚强起来,不能再让任何人影响我的情绪。这些利用我的男人都是我的对手,从今天起,谁想打我的主意,我都不会让他好过!
“严惠兰怎么样了?”我提起精神又问道。
小顺子看了我一眼,说:“她一直被关在后面。奴才谨遵娘娘旨意,不让任何人接触她或跟她说话。她的吃喝拉撒,都是奴才亲自带人伺候,没有委屈她半分。”
“你也没跟她说话?”我淡淡地问。
“呦!娘娘,奴才哪敢呀?只要一进关她的地方,奴才就是哑巴聋子,什么都不知道!”小顺子一边说一边比划,倒把我给逗乐了。“行了,知道你听话。”想了想,我又说,“今天,就把严婕妤放了吧。”
“啊?”小顺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怎么?你真的变聋了?”我笑问。
“不是,不是!奴才遵旨,奴才只是有点奇怪,娘娘怎么……”
“皇上不是去看过她吗?”我不紧不慢的说,“这就行了,该放了。”
我刚醒来的那天,小顺子就告诉我,我缠绵病榻没几天,穆容成就去看过一次严惠兰。当时他只带着何鸿,没让别人跟着。严惠兰虽然品阶比我低,但当时以我的身份关她,还是有些牵强。可我还是做了。她堂堂一个相国之女,被我一句话就关了这么长时间,还一直没人理她,她肯定恨不得把我碎尸万段。可这么强烈的情绪却没人能让她宣泄。
就算是再沉稳的人,被幽闭时间长了,他也会慢慢地变得不正常,更何况是个养尊处优的宫妃?她如果不变得歇斯底里,我还真是会非常意外。事实上,她的反应比我想得还要好,小顺子说,开始时,她还对他们摆摆架子,威胁利诱。后来就变成了破口大骂,一听见脚步声,她就会大喊大叫。当然,我知道,她不管叫嚷些什么,都会和我有关。
穆容成去看她的时候,正是她反应最激烈的时刻。小顺子告诉我,他远远看见,穆容成还没走进那院子,就停下了脚步。后来就只派何鸿进去了一次。不知和严惠兰说了什么,总之从那天起,严惠兰就悄无声息了。
不过我清醒以后这几天,穆容成来探望我时,也没提此事,好像他已经忘了还有个人关在听雨轩的后院里。不管他真忘假忘,反正我是没忘。她的老爹可是个人物。我并不恨严柏涛,他不过是一条听命于人的走狗而已,算帐也要找正主,我还没到是非不清的地步。而且他倒霉了,得利的人就会是蓝子轩,这绝非我所愿,所以自然不能把人家的闺女害得太惨。等将来我用到严柏涛的时候,再把这事翻出来做文章好了。
我敢这么大胆地整治严惠兰,还有一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