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刚一开动,赵庆田他仨默不作声地将解押刘文彬、汪霞和邱科长的四个警备队员的武器拤了过来;同时,也给刘文彬他仨砸开脚镣,松开了绑绳。
夹在汽车司机和魏强中间的马鸣,他的眼睛始终盯着魏强的脸,越想,越觉得这个日本军官好像在哪里见过。他脑子翻了几翻,想起点眉目来了,跟着汗水顺着每根汗毛眼在朝外冒。他怕,他又不能不问:“太君,你……”
“我?”魏强不隐讳地告诉:“我是武工队的!叫魏强。”“啊——”马鸣像触电似地惊叫了一声。
“嚷!你再嚷,我就把你钉在这里!叛——徒!”魏强点动着手里的驳壳枪,发着狠说。
汽车开到保定南阁,警卫南阁炮楼的敌人,已将禁止通行的黑白挡竿放下来,横拦在马路上。
汽车司机从魏强的说话口气,已经明白了现在是件什么事。他心里突突跳个不停,生怕这个假充日本军官的八路也朝自己来。见到横拦马路的黑白挡竿,只得扭头用眼睛请示下魏强:“怎么办?”
魏强一挥左手:“开!硬闯过去!”
汽车像一匹没笼头的野马,左右不顾,直朝挡竿闯了去。喀嚓!挡竿闯断了,它就更没阻拦地顺着平坦、笔直的张保公路,朝南飞快跑了去!已经跑得很远了,才听到背后的枪声响了……
第二十六章
刚从张保公路西面和杨子曾取联系回来的贾正,没撂稳自行车,三步两蹿地跳进了屋,把刚要出门的辛凤鸣撞得倒退好几步,也没理会,环视下周围,没有见到魏强,劈口就问:“小队长呢?”
从贾正脸上露出的那副从没有见过的高兴神气,人们断定准是从队长那里带来了好消息,不由得乱问:“你碰上喜神啦,看高兴得那样!”“你别光笑了,快说!”辛凤鸣指着贾正缺少门牙的嘴巴:“还笑!还笑!看你那大缺口又暴露了!”人们的说、笑、哄、闹,都没打动贾正的心。他照旧依着他的老主意,独享快乐地说:“什么事?好事!叫你们知道了,还不笑得跳起来,顶破这房顶?”
常景春鼻孔哼了一声:“什么事,能值得那么高兴!”“除非鬼子投了降,不……李东山把话说了半截,忙吸了口烟。
“嗯,这事啊,也不比鬼子投降事小!”贾正想接着往下说,辛凤鸣一点就破地说道:“咳!准是希特勒的死和德国投降的事!”
“噫!你们多喒知道的?”一被猜中,闹得贾正挺难为情。“多喒?反正不是你头走的工夫!”李东山顺手从身旁“万宝囊”里拿出一叠子宣传品来,这是县委派交通员——老奶奶刚才给送到的。他手指宣传品上密匝匝的字迹:“我的贾先生,你瞧瞧这上头印些什么?”
从宣传品上,先跳进贾正眼睛里的是红油墨印得很醒目的小枣般的三个美术字:“好消息”!接着,绿豆粒大的正楷字:“五月一日,希特勒毙命;五月二日,苏联红军全部占领了德国的首都——柏林;五月八日,德国向同盟国宣布无条件投降……随着希特勒的垮台,鬼子完蛋的日子就要到来了……”
贾正看过,像逮住了理:“是啊,这么好的消息,难道你们是木头,听到了不高兴?不跳起来?”
“跳不跳的不一定非得叫你看见!”李东山斜了贾正一眼。“你要这么噎搡我,我叫你看这个玩艺才怪呢!”贾正从衣袋里摸出个沉甸甸的小布包,双手捧托着在李东山眼前一晃,忙抽缩回去。由于手的抖动,布包里发出叮叮当当悦耳的音响。人们都好奇地二次打问:“什么?什么?”“打开看看!”“只看一眼!”
“瘦马(什么)?瘦骡子!看看?看一眼?半眼也看不上!其实,我肚子里还有好玩艺呢!就是不对你们说!”贾正挤眉弄眼,指手划脚地数落了一顿,转过来,又一本正经来问只笑不语的赵庆田:“喂,你知道咱小队长哪去了?”
赵庆田刚要张嘴,常景春大巴掌一捂:“不告诉他!”“问小队长吗?在地上面,天下头呢!有本事自个找去!”“这是脚上的泡,自己走的!”
“你知道吗,这叫礼尚往来,常说,来而不往,非礼也!”由辛凤鸣领头,人们鸡一嘴、鹅一嘴地朝贾正咬扯开,闹得他真是进退不行,哭笑不得。末后,他服软地告求:“行啦行啦,别闹了。”又装做真是那么当事似的二次拿出布包包,掂量掂量地解释:“我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宝物!反正队长要我回来马上交给小队长!这是工作,可别耽误了。”
贾正本想用这席话打动人们,结果谁也没理他这个碴,还是赵庆田过来告诉给他。他知道了魏强的去处又卖乖说:“我当真缺了你们这鸡蛋,就做不成槽子脂糕呢!”转身,像阵风般地跑走了!
虽说各个抗日根据地在去年冬天就展开了局部反攻,冀中的人民经过积极对敌斗争,促使局面在转化。但是,大城市和交通要道附近地区,敌人的变化还不太显著:驻保定的敌人,虽然将兵力都撤到公路上,但市沟里面,在青纱帐没起来时,照旧组织部队,配合夜袭队来剔抉、清剿。为此,在这地区工作,谁也没放松警惕,还是隐蔽、秘密地活动。要不是县委让老奶奶给魏强他们送来一批宣传品,貌强还不知道刘文彬、汪霞秘密藏在这村里休养呢!老奶奶领着魏强,院串院地串过十几户人家找到了刘文彬。她将县委给刘文彬的文件交到了,又独自一人走去,继续送她那还没有送到的文件。
受过无数让人难熬的酷刑的刘文彬、汪霞,经过两个多月的调养、治疗,外伤即将痊愈,虚弱的身子板,也将复原了。
魏强猛然露面,就像天上掉下来一样,欢喜得刘文彬、汪霞真想跳起来。他俩一人拉住魏强的一只手。特别是汪霞,手攥住魏强,却在暗暗地用力。这些天来,她时刻没有忘记他,心里闷着一肚子话想和他说;待自己跟前真的出现了这个五尺高的、年轻、机智、浑身是胆的魏强时,却又腼腆得不知该从哪里说起好,眼圈一红,泪水刷地落下来。
“看气色,还算不错!”三人客气了几句后,魏强在他俩的脸上细端详了几眼,有些担心地说:“看你俩的行动,估摸都不会落了残!”
的确,和刚救出来时相比,他俩都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那天,截来的汽车停住,他们俩都是被背到村里去的。当时,让酷刑折磨得真是体无完肤,寸步难行。衣服也都浸透了血水,和烂肉粘起来。结痂的刑疮又被打烂,新的刑疮却在化脓。伤口一阵阵的发疼,就像有人在用锥子扎着一样。
两月的疗养,他们身上虽说还留有酷刑的痕迹,但毕竟不再是那寸步难移,跌倒爬不起来的人了。
挂重彩,受酷刑,只要不落残疾,是桩最让人满意的事。汪霞孩子般地扬扬胳膊,扭扭腰,又蹦又跳地活动了几下,末后,托着张稚气的笑脸,自得地冲魏强说道:“一切蛮好,现在工作蛮能行!”
魏强和汪霞之间的关系,再清楚莫过刘文彬。不过,刘文彬从没有对他俩说过半句玩笑话。今天,可能是高兴,也可能是没别人,就想开个玩笑。词想好了,话也溜到口边上,可是一张嘴,脸上不知为什么有点热,话儿立刻离了八丈远:“喂,人们怎么样?是不是随着形势转变,情绪更高了?”“高!别看市沟封锁得紧,说一声朝里头突,谁也不会皱眉头!”瞅见汪霞那股子活泼劲,魏强心里非常高兴。他本想要说上两三句笑话凑凑趣,一听刘文彬朝这方面说来,只好也转了话题。
刘文彬提起小队上的人们,汪霞一下又忆起截汽车救他们的那次奇妙的事件。
那天,被解救以前,汪霞在夜袭队里过堂,两腿被杠子压得好像和身子分了家,想动弹一下都不能。虽说腿肚子又木又胀地疼,脑子倒是十分清醒。汽车猛然站住了,为什么站住?她不晓得。她见两个浑身满带酒气的鬼子爬了上来,还有一个汉奸,心里不由得哆嗦一下。通过刺鼻的酒气,她判断上来的鬼子都喝醉了,所以更害怕。她怕的是这群野兽借着酒醉来胡闹,因为她再没有一丝力量来反抗,只得张大眼睛,握紧拳头地等待着,提防着。
汽车开动了,飞快地朝前开。酒醉的鬼子不但没动她,甚至都没瞅她。她正在想:“这群牲口们为什么今天这么老实?”鬼子、汉奸都拽出驳壳枪,三下五除二就将押送他们去监狱的四个警备队员的枪枝拤了过来。“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没容她想下去,一个鬼子凑上来,边解绑绳,边说道:“你们被救了,汪霞同志!”声音听来是那么耳熟。
马达呜呜山响,汽车继续跑个不停。她望望天空,刚露脸的银星,都朝她眨巴眼地乐;她瞅瞅对面,给她松解绑绳的鬼子,呲着没门牙的大嘴直朝她发笑。她疑虑不安地默问:“是真的?还是梦?”扭头瞅瞅身旁的刘文彬和邱科长,捆绑他们的绳索,也被别的鬼子、汉奸松解开。
“你看汪霞傻的,咱们真被救了!是武工队救的,你跟前那不是贾正!”刘文彬高兴地叫道。
迷惘的眼睛清澈了,她的心房立刻变成波涛滚滚的大海,激动地把手伸去拉住了贾正,鼻子一酸,流下两行热泪……魏强和刘文彬、汪霞谈了一会儿,他们两人将随身的东西一检查,跟着魏强,院串院地朝小队驻处走来,也正好和贾正走了个碰头。
“在这儿碰上了!嗬,都在!”贾正答讪两句也就回返了。人们刚刚坐定,贾正向魏强汇报开:“这是队长的信,这是军区颁发‘五一’奖章的命令,这是……”他像个熟练的营业员,嘴里介绍着,东西也拿了出来,最后将那个引逗人的沉甸甸的小布包朝魏强跟前一送,说:“这是‘五一’奖章!”大家的眼睛马上都集中在小布包上,恨不得望穿布包,看看“五一”奖章的样式。谁也在问自己:“能获得一颗吗?哪怕是二等也好啊!”
“队长说,在夏季攻势里,咱们分区的部队,继子牙河战役,现在又和十分区配合,展开了大清河北战役,堂二里、胜芳都拿下来了,眼下就剩伪治安军十九团团部和一个营在信安固守着,听说,正在谈判。我想,现在准缴械投降了!”贾正一口气说到这里,人们心里都像锅里烧滚的开水,一个劲地翻花、滚动,再也按捺不住地吵吵开:“现在,信安的敌人准投降了!”“小贾,你听说得了多少挺机枪?”“一个连三挺,一个团九个连,三九还二十七挺呢!”“缴到炮了吗?”“一定会有重机关枪!”……
在人们的吵嚷中,魏强将杨子曾的来信看完,眉开眼笑地乐起来。“咱主力部队朝北平和天津打;咱们武工队就按队长的指示,”他抖动手里的一页信纸接着说:“像把牛耳尖刀似的朝保定市沟里面插,去打乱敌人的固守计划,去扩大我们的政治影响!去……好。现在颁发‘五一’奖章,然后,研究朝市沟里突的办法。”
人们听说眼下就颁发“五一”奖章,个个眼睛乐得挤成一条线,嘴巴笑得像个小元宝,都希望第一枚奖章发到自己手里,佩戴在自己胸前。
“颁发‘五一’奖章的条例是这样,”魏强手指捏着军区政治部颁发“五一”奖章的命令,低声地,有节奏地朗读:“凡坚持‘五一’反扫荡,并在‘五一’反扫荡后,坚持对敌斗争,在历次战斗中都有显著贡献的指战员,可发予银质一等‘五一’奖章一枚;坚持‘五一’反扫荡和‘五一’反扫荡后继续坚持对敌斗争的指战员,可发予银质二等‘五一’奖章一枚……”
小秃听到颁发“五一”奖章的条例,立刻泄了气。他心里说:“我没有参加‘五一’反扫荡,发奖章没我的份!”本想退到后面,又好奇地想着看奖章式样,身子晃两晃,也没动地方。
裹包奖章的布包打开,一等圆形奖章和二等方形奖章,一颗颗地装在透明的油光纸袋里,静静地堆散在桌子上,显露在人们眼前。这是人民赐给的荣誉,这是有功于祖国的标志。谁见到都心里感到万分舒畅,因为它是光荣的象征啊!
“历次发奖都是隆重庄严的,今天怎能草率?”魏强看了看他周围的队员们,立即确定了发奖仪式。朝地上一蹦,有力地低声喊:“站队!”
人们虽然身着便衣,对口令遵守却很习惯。动作快得像闪电,一眨眼,前后整齐地横站了两排。二十几个人在当地一站,真是满上满。但是静得好像没有一个人。
按照颁发奖章名册上开列的顺序,魏强第一个叫:“刘太生!”
这声呼唤,立刻让人们想起那刚毅、勇敢的老战友;刘文彬的脑子里也浮现出他一手拉扯大的亲侄儿,虽说心里很是哀痛,但是也为有这样英雄的侄儿而骄傲。
肃穆的气氛笼罩了整个的屋子,人们将头低下,一阵暂短的默哀。魏强将第一枚圆形的“五一”奖章慢慢地放在桌上另一角。接着叫下去:“赵庆田!”
“有!”赵庆田细声答应,伸手接过一枚圆形的“五一”奖章。
魏强回手又拿起一枚圆形奖章,叫道:“贾正!”
“有!”贾正低声回答,恭恭敬敬地也把奖章接过来。李东山、辛凤鸣、常景春、胡启明四个人,都光荣的获得一枚一等“五一”奖章;余下的人,都荣得了二等“五一”奖章。最末,魏强叫了一声“郭小秃!”
“我——”小秃听到叫自己的名字,又见魏强手托一枚蓝得像海水般的奖章朝他递过来,欢喜得真不知该怎么办好,光笑,也忘了伸手去接。
“拿着,这是你的一枚!”魏强告诉他。“你虽然没有参加‘五一’反扫荡,根据你机智大胆,侦察有功;特别在巧取黄庄据点时,用超人的胆量,完成了艰巨任务,所以上级决定将这枚二等‘五一’奖章授与你!”
“还不接,小秃!”“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人们为小秃也能获得奖章而高兴,小秃才红着脸把奖章接过来。
布包里剩下一枚圆形的奖章,这是魏强的。
魏强从油光纸袋里取出银质的奖章来,它镀着海水般蓝的珐琅,中上部有一颗红五角星闪射着金光。刘文彬接过来看了看,递给汪霞;汪霞小心地托在手掌上,喜爱地瞅了又瞅,伸手给魏强别在左胸襟上。别人,也都在左胸襟上,挂上了“五一”奖章。二
晚夏的夤夜,无云的星空。除了草丛里秋虫比赛鸣叫,四外非常安静。在这安静的黑夜里,什么时候会发生意外?谁也捉摸不清。因为这是敌占区啊!
魏强带领全小队人马,大小路都不走,串着没人高的庄稼,警觉地朝保定方向,朝市沟跟前走过来。
根据杨子曾的指示,根据他们进行了细致的侦察和研究,准备今夜在侦察好的地方突过保定市沟,在市沟里去进行一番活动。
眼下市沟一线,经过敌人收缩兵力而大变了!
原来的市沟,虽说沟很深,也有几个炮楼子,但因相隔的距离远,防守比较松,人们过来过去就像是平蹚;而今,虽说不是插翅难飞过,想要偷过一次也确实很难。
沟挖深了,加宽了,还放进没膝盖的臭水;炮楼都加高了,而且在两个大炮楼中间,还加修了一座夜间守白天撤、和尚坟似的小碉堡;进入黑夜,游动哨、巡逻装甲汽车经常不断。真是一地有警,四处增援。白天,即便是老百姓通过,也得检查个到,盘问个透。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人休想蒙混过去。
“能因为敌人防范严紧就不突过去工作吗?道儿是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