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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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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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烧点热水来,给这家伙洗刷干净,对了,七婶。你再找一套我的旧衣服来。回头给他换上。再熬一锅养胃的粥。各种食材都多扔一些进去,先给他补一补再说。”

    汪孚林看了一眼眼睛四处乱瞟的程乃轩,忍不住头痛这个大麻烦该如何处置。看程家之前那架势就知道,这事情闹得很大,他因为可怜而收容了这小子不要紧,回头那个精明到家的程老爷会怎么对付他?于是,等到汪七答应一声,直接背了程乃轩进了他从前住的屋子。他就拉住了要去厨房忙活的汪七媳妇,低声说道:“七婶,你回头叮嘱七叔,给我寸步不离地看着这家伙,别让他溜了,我先赶回城里一趟。”

    虽说有些不理解其中的关节,但汪七媳妇最老实不过的人,一句都没有多问。等到了门口目送汪孚林上了康大等人的滑竿离开,她就立刻关上了院门,插上大门闩后。还觉得有些不保险,干脆挪了一张沉重的八仙桌。直接把大门给封死了。反正家里有水井有粮食有菜地,佃仆们一两天之内也不会来,这样才能严防那位奇奇怪怪的小公子逃跑,完成小官人的吩咐!

    汪七夫妻不知道程乃轩是何方神圣,康大等人之前住在前院,却见惯了这位程大公子在自家进进出出,哪会不知道他是黄家坞程老爷的独子?因此,汪孚林把人弄回家后急着赶回城,他们自然也非常卖力,一路上走得飞快,最终从府城经德胜门进入县城之后,从县后街过家门而不入,直接把汪孚林抬到了程家大宅门口。

    面对这样的措置,汪孚林知道他们生怕自己随便收容程乃轩,最终反而把事情弄僵,下了滑竿后谢了众人一声,随即就到了程家门前。

    汪小秀才最近来过好几次了,门上一直都辞之以老爷带少爷出门会友,这次也是一样拿同样的理由搪塞。可话一出口,门房却只见对方眉头一挑,随即若无其事地说道:“还请务必告诉程老爷,我是为了程兄的事情而来,要是他还惦记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儿子,就请务必拨冗见我一面。”

    门房被汪孚林那不容置疑的口气驳得为之一愣,猛地想到这小秀才不止名声不小,之前府衙议事竟然也有份列席,而松明山南明先生汪道昆刚刚起复,他想了想后,最终决定往里头通报一趟。他赔笑请汪孚林稍候,拔腿往里跑传了原话。不多时,他就等到了里头传来的回复,一愣之下赶紧一溜小跑回来,毕恭毕敬地请了汪孚林进去。

    这些天来,这还是老爷第一次见人!

    当汪孚林再次站在程老爷面前的时候,就只见这位竟一下子瘦削了一大圈,胡子拉碴,形容憔悴,迥异于前两次相见时的威严天生。他甚至没来得及寒暄,程老爷就沉声说道:“你知道那个孽障的下落?”

    汪孚林正有些同情程老爷,可听到这直截了当的问题,他忍不住又有些同情程大公子。他想了想,终究还是实话实说,把在金宝家废屋发现程乃轩的事情给挑明了。话一说完,他就只见程老爷眉毛胡子全都在颤抖,整个人仿佛都气得发抖了。下一刻,这位一贯威严的中年人竟是跌坐在椅子上,旋即握紧拳头捶在扶手上,声音艰涩地骂道:“竟然如此作践自己,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省心的孽障!”

    不等程老爷继续说什么,汪孚林就赶紧出口堵住了他:“我回来的时候已经吩咐了家仆,给我严防死守看着程兄,料想一时半会他还不至于又跑了。可是,我身为晚辈,却有一句掏心窝的话想对程老爷说。儿子毕竟是儿子,总不能当贼一样防一辈子。”

    如果是程乃轩从前结交的那些朋友说这话,程老爷气恼上来,肯定会把人打出门去,可汪孚林毕竟不同。他对儿子的眼光几乎就没有满意过,可儿子竟然能够结交到汪孚林这个朋友,他至今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虽说此刻还是气怒未消,他却按捺了气性问道:“贤侄这是教训我教子无方?”

    “其实,有件事程兄对我说过,但一直都不敢对程老爷您说。”

    尽管答应过程乃轩,替他未婚妻留点情面,可这会儿事情都闹这样大发了,汪孚林只能选择死道友不死贫道,程乃轩那个损友总比那个自己未曾谋面的程家未来少奶奶来得要紧,他也不能看着程老爷怒发冲冠,又把程大公子打得下不了床——虽说这次那小子也确实该打,可折腾得毕竟也不轻,不比消瘦的程老爷好受。当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完之后,就只见程老爷僵坐在那儿,脸上神情看不出喜怒,竟没有开口质疑,许久方才深深叹了一口气。

    该说的已经说了,该尽力的也已经尽力了,接下来是人家的家事,汪孚林也就不打算继续多呆,当下就提出告辞。可他话音刚落,突然就只见程老爷抬起头来,平静地直视着他的眼睛。

    “犬子的婚事,我会再好好想一想,到时候再和许翰林家商量。”

    汪孚林一直知道,程乃轩的未婚妻是许家人,但许氏乃是徽州大姓,程乃轩只说不是斗山街许家,但拐弯抹角有点亲,而且是进士,他那会儿就已经有些惊愕了。现在听到许翰林三个字,他不由得呆呆回看着程老爷,再一次感觉这位举人出身的豪商实在是太了不起了。

    年纪轻轻中举人,进士没考上就去当教官,没两年就改行去经商,挣下几十万,和未来储相成为儿女亲家,这简直是开了主角模板啊!

    程老爷见一向言行举止得体的汪小秀才这会儿有些呆呆的,他就站起身来走到人面前,突然举手就是深深一揖。这下子,汪孚林总算反应了过来,赶紧一把将其托起身来:“程老爷你这是干什么?”

    “犬子能够安然无恙,多亏贤侄细致入微,否则兴许等我找到,他已经是一具饿殍了。而且,你说的事,我这个当爹的竟然一无所知,也实在是笑话。”说这话的时候,程老爷心里有些苦涩,他只想着这样一门婚事对儿子将来的人生路是莫大助力,却没想到万一媳妇娶进门,儿子畏之如虎,非但不利于其科场题名,反而会内宅起火。于是,心灰意冷的他竟是轻轻按了按汪孚林的肩头,又吐出了一句话。

    “乃轩就先安置在你家吧,他什么时候想回来再回来。”

    直到程老爷人走了,汪孚林方才意识到自己又被人干撂在屋子里了——这到底谁是主人谁是客人啊!这也就算了,程老爷把儿子当包袱一样丢给他,这又算是怎么回事?他忙得很,歙县官方那边,夏税的问题还没有完全解决,他这个在背后出主意的要是就这么撒手不管,叶大县尊一定会急疯加气疯的!

    他一面往外走,一面想着怎么把程乃轩这个倒霉催的家伙找个地方安置,甚至想过直接把人扔给汪道贯,可想想那个游野泳的闲人什么德行,这俩货凑在一起绝对更容易出事,他就只能打消这个主意。出了书房,他就只见曾经给自己送去秋枫和连翘的程琥在外头等候自己,显然程老爷还没气糊涂,知道该派个人带他出去。

    程琥一如既往恭敬地上前行礼,而后便低声说道:“老爷吩咐小人转告小官人,他会尽一切所能,帮着县尊规劝各处熟悉的乡里大户,早点收齐今年的夏税。”

    汪孚林猛地心中一跳,一时为之大喜。

    果然是好人有好报,他一直都不敢过分借程家的势,可这一回要承程老爷大人情了!想也知道,这位能够有本事和许翰林家攀上交情,又怎会没有手段办成收齐夏税这件事?一整个歙县的夏税和各式各样的杂费加在一块,也就两万两左右,如若没有那么多拖后腿的乡宦士绅,早就收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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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零章 丢下一个烂摊子跑路(第三更)

    大半个月时间里都躲在金宝家的废屋,早上不敢出门,晚上才敢悄悄出来透口气,这种日夜颠倒的生活,再加上吃喝都只能以最简单的方式解决,程乃轩洗刷完,吃过饭,也着实没精力去考虑汪孚林会不会把自己出卖给自家老爹的问题,倒头就睡,让奉命看守他的汪七松了一口大气。等到他从深沉的睡眠中醒来,发现不再是那个犹如狗窝一般的临时居所,而是干净整洁的屋子,软乎乎的床时,他这才醒悟到自己已经搬了个地方。

    嗯,和汪小秀才相交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造访人家在松明山的家!

    见汪七用那种盯贼的目光寸步不离跟着自己,破罐子破摔的程大公子已经不奢望逃跑了,干脆好整以暇地参观了一下汪家老宅。如果从前家里还有汪家姊妹在,他当然不可能这样闲逛,可现在既是没有女眷,他就大大方方四处游览,当看到汪孚林那满是书的书房,他还饶有兴致地东翻翻,西看看,浑然不管身后汪七那不满的脸孔。当找到几本藏在犄角旮旯里的笔记小说,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还以为双木那小子有多正经,原来也一样是圣贤书下藏玄虚。”

    “再不正经,也比你这折腾自己的家伙强!”

    随着这个声音,汪孚林推门进来,满脑门子都是来不及擦的汗珠。他见程乃轩顿时紧张了起来,东张西望仿佛还在找地方躲,他就没好气地说道:“不用这幅死样子了。你爹没来。”

    程乃轩立刻愣住了。随即眉飞色舞地冲上来。紧紧握住了汪孚林的手说:“双木,你果然够朋友……”

    “我还没说完呢,你别急着认为我够义气!你躲金宝家那废屋,现在呆在松明山我家,我都对你爹一五一十说明白了。”汪孚林一边说,一边冲汪七微微颔首,见这忠心耿耿的老仆悄然退出,他才对面如死灰的程乃轩说道。“还有你和你那未婚妻之间的那点囧事,我都对你爹说了。”

    “什么!双木,你不是答应我烂在肚子里的!”程乃轩登时急了,松开手后竟是想去揪汪孚林的领子,“我逃家之后再搬出这么个理由来,我爹肯定要觉得我这个儿子糟透了,竟然编排人家,到时候我就是一千张嘴都说不清了……”

    “急什么,我还没说完!”

    汪孚林一把打开程乃轩那只手,暗想这对父子还真是一模一样。当爹的关心儿子,却又总是一张严父的脸。当儿子的平时老不正经,却不希望被当爹的看扁了。他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我要走的时候,你爹他抛出来一句话,说是把你暂时丢我这里,你什么时候回家都行。至于你和许翰林家的婚事,他会再想一想。”

    程乃轩险些没把眼珠子瞪出来。等意识到这话是汪孚林说的,那就绝对不是和自己开玩笑,他登时忘情地大吼了一声。这时候,大门砰地一声被人推开,汪七满脸警惕地探进头来,发现屋子里什么事都没发生,这位老仆方才悻悻然瞪了程乃轩一眼,继而悄然掩门。面对这种防贼似的待遇,程大公子一点都没有不高兴,反而涎着脸说道:“双木,既然我爹都这么说了,你就收容我住几天呗。等我爹回头气消了,我肯定回去。”

    就算你不说,冲着程老爷肯帮夏税这个大忙,我也只能管到底了!

    汪孚林想了想,直接伸出了两个手指头:“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就留在我这松明山老宅,好好在这村里清心寡欲,安安静静呆一阵子。要么和我回歙县城中,家里前院二楼还有空房子,够你住的。但如果你选后一种住我家里,距离黄家坞程家大宅可没几步路,万一撞上你爹,你爹一个没忍住,把你又揪回去狠狠教训一顿,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虽说松明山这儿天高皇帝远,老爹管不着,可程乃轩在这里呆了大半个月,人生地不熟,汪孚林一走,汪七那样盯着他,他实在是寸步难行。再说汪道昆高升,从徽州府各地到这儿来恭贺的人很多,他住在汪家反而觉得不便。于是,他把心一横道:“我跟你回歙县城里去!对了,墨香之前和你说过没有,你托我找的那些吃的东西还有种子,有几样已经有眉目了,正好我家有个老相识,对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有些爱好,过一阵子就会回徽州了。”

    之前墨香就提过,此刻从程乃轩口中得知果然就要得偿所愿,汪孚林甭提多高兴了。他十万分庆幸眼下是隆庆年间,那些来自美洲的蔬菜逐渐流入,这要是再早个几百年,要想吃辣椒吃番茄吃玉米,还得先花个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造船开辟新航路,说不定等到垂垂老矣,都未必能吃上一顿水煮鱼!于是,他赶紧追问了几句到底找到的是什么,奈何程乃轩自己也还没见到实物,一问三不知,让他只能心里痒痒的。

    尽管程乃轩说是要跟回城去,但即便坐滑竿,眼下这秋老虎的天气里赶三十里山路进城,汪孚林也不敢让这个瘦了一圈的家伙随便冒这个风险,因此便继续把人交托给尽职尽责的汪七夫妻,让他们三天后雇滑竿送人到城里来。紧跟着,他就暂时撂下这个死乞白赖非得盘问自己和程老爷见面经过的家伙,少不得再次造访了一下现如今门前车水马龙的松园。

    他知道眼下汪道昆肯定抽不出空,拜访的是汪道贯。可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连汪道贯也被纷至沓来的宾客给缠住了。他在门房旁边的小厅中用了一会儿茶,最后便有人急匆匆地跑过来,行过礼后赔笑说道:“小官人,老姨奶奶请您过去。”

    汪孚林没想到见自己的竟是何为。起身跟过去的路上。不禁大为纳闷。等到了之前来见汪二娘时曾经到过的那三间厅。他一入内,就只见年近六旬的何为坐在正中,旁边陪坐着一个花样少女。见了他来,那少女立刻站起身,有些腼腆地叫了一声林哥哥。

    听这声音脆生生的,汪孚林细看两眼,就知道这是汪道贯和汪二娘曾经提过的汪道昆之女真娘了。只见她继承了汪家兄弟的高挑,和妹妹汪二娘差不多的年纪。却足足比她高出小半个头,眉眼却还有些尚未长开的稚气,这会儿称呼了一声后,就低着头讷讷不语,也不知道性格如此,还是见了客人就有些不自在。而他之前在城里见惯了那些太过胆大妄为的千金,反倒对这个同宗族妹没有什么偏见,笑着还了一揖。

    “这几天客人多,大老爷二老爷恐怕被人缠住了,听说你来。我就想着别让你在外头苦等,就请了你来。另有就是。真娘很惦记小芸。”

    汪孚林听到后半截话,登时为之大汗。汪二娘那泼辣明快的性格,和真娘这守礼寡言显然有些不搭,所以私底下对他说起时,还对规矩多多的汪道昆家心有余悸,可没想到真娘居然还很想念她这个族妹。于是,他少不得赶紧介绍了一下两个妹妹的近况,当说到汪二娘和汪小妹还差遣叶青龙去外头找活计,如今两个小丫头在那捣鼓怎么用散碎珠子做各式各样的珠钗和小首饰去卖,不但何为讶异,真娘更是小眼睛瞪得老大。

    不过这祖孙两人还没来得及多问,汪道贯就匆匆过来,满脸含笑却又不容置疑地把汪孚林给带了走。这一次,他没有带着汪孚林去汪道昆闲来山居的那几间草屋,而是径直带去了自己住的锦绣斋。把人领进屋后,他示意书童退出去,继而就开口说道:“大哥这次去上任,我也会跟着去,除了我之外,还有我的堂弟仲嘉,你之前应该没怎么见过他,他只比我小一岁,松明山赫赫有名的二仲,就是我和他了。”

    汪孚林已经习惯汪道贯没事就爱往脸上贴金的习惯,这会儿微微动了动下巴,表示知道了。而紧跟着,汪道贯就把一封信递到了他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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