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恨意就与倾慕一样多。
端华合上了眼睛。很多很多的画面和声音掠过他的心头。二人静默了片刻,他反手环上李琅琊瘦削的肩头,“那我也不妨直说——我也对你倾慕依旧,可有种东西阻止我再去接触所有与李家有关的东西,包括你。而这两种情绪,它们都一样——都一样。我着实不知该听谁的。”
李琅琊猛然把他紧紧抱住。端华一愣之下也立刻收紧了手臂。然后他感到怀里猛地一松,李琅琊抽身退开。
“好,很好——我信你,我自然信你,原来都是一样的,谁也不是输家。”他道,“这桩事情,离结束不会太久了,端华,你在这里耐心等消息罢。”他转身要走,几乎曳地的广袖却被一把拉住。
第 85 章
(八十五)
“你做什——”后面半句话完全是被皇甫端华硬生生压过来的唇给吞下去的。李琅琊一瞬间感到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这明明是自己渴望了很久的不是么?他奋力挣扎了一下,也不知是端华重病未愈、而且没有防备还是什么,这一下居然给他挣了出去。李琅琊想也不想就一巴掌冲着对方招呼过去,也不知打到了哪里,可是端华居然丝毫不为所动地再次扑上去,李琅琊只模糊地叫了一声就感到唇上一阵剧痛——皇甫端华明显是用咬的。李琅琊心头火起,长久以来的委屈和隐忍无处发泄,于是他报复般地噙住对方舌尖狠狠一扯,端华哼了一声,明显是舌头上的伤口又给扯开了些,他终于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李琅琊手肘撑地连连后退几分,两人唇边都沾染着棕红的血迹,李琅琊咂着满口的血腥气,狠狠地瞪着端华。他只能用瞪眼这个动作来掩饰,他害怕自己只要一眨眼,眼泪就要落了下来。
两人喘着气互相凝视,李琅琊感觉视线渐渐模糊,于是他转头假装用袖子抹去唇边血迹,顺便揩了揩眼睛。
“……还要继续么?”
端华痛得倒抽冷气,不过语调却一点也没改变。
“当然要。为何不要?”
李琅琊大概没有料到他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因而一愣。就在这一瞬间,皇甫端华已经连着赶上几分,双手抓着李琅琊一直掩到下颚的衣领狠狠向两旁一扯。李琅琊挣扎已经来不及了,衣袍长长的下摆被另一只手熟练地向上推去,李琅琊下意识地要并拢双腿,可还是迟了一步,端华已经屈起膝盖,一条腿挤了进来。
李琅琊感觉眼前发黑,此刻他实在没有工夫去探究自己的心态为何与多年前如此不同。想当年即使扮演所谓女子的角色躺在对方身下,尽管心头有所不甘,可心里还是没有真正的屈辱的。可为何此刻自己却觉得如此痛苦?
“你是不会知道的……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想你……又有多么恨你……”端华手上动作有些粗暴,可是却不是很稳定,以至于李琅琊腰上那个繁复的腰带他解了好久都没有解开。李琅琊慌乱和愤怒之中抬头看他,皇甫端华的面孔不同于记忆之中每次沾染□的红色,而是泛着层层的苍白,仿佛是手上正在做的这件事让他极度激动或者极度矛盾——
姿势没有放正,李琅琊感到后肩胛骨上扭得生痛,他难以抑制地呻吟起来,可是这种痛楚的呻吟却因为此刻的情境而变得带着更多其他的意味。
“我知道你恨我!你既然恨我——皇甫端华!你就滚,给我滚远点!”李琅琊大声吼,脸颊旁垂下的凌乱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而一阵阵发颤,“滚!你以为我就不恨你么?!啊?!”
“那你就继续恨罢,如此很公平——”端华手上一个发力,李琅琊听见一声轻微的布料裂开的声响,同时两腿之间的皮肤蹭上了一种粗糙的触感——那是端华的手指。武将指腹上粗糙的硬茧来回摩挲着,些微的麻木和刺痛扩散开来,李琅琊感到无处着力,他的右肩被端华一只手狠狠压在地上,完全动弹不得。
这不一样,和以前再也不一样,这种交欢变得具有了如此明显的强迫意味。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李琅琊立刻就放弃了挣扎。他突然的安静让端华有些微的错愕。“你……”
“你想做什么,就做吧。”李琅琊两眼幽深似潭,没有一点涟漪。端华微怔地看向他的眼睛。方才还炽热的气氛一分分地冷却下去,然后皇甫端华突然叹了口气。他退开,将李琅琊散开的衣襟仔细地掩好。尽管他忍得很辛苦——作为男人,李琅琊自然不可能看不出来。端华鼻尖上挂着亮晶晶的汗珠,睫毛低垂着掩盖住了眼底的心绪。
“算了,”他说,然后又重复了一遍,“算了。”
李琅琊一动不动地凝视了他片刻,然后突然伸手去拧他的肩膀。他本来是用手肘撑着地面,这么一伸出手去,整个人顿时就失了支撑而向后面倒去。被他牢牢抓住肩膀的皇甫端华也不由自主地被他拉得向前面俯去。
“……皇甫端华,”李琅琊在他耳边道,“你还是做完罢,若是以后,恐怕就不会再有机会了。”
李琅琊的语气很是冰冷,事实上除了平静和冰冷,他也的确找不到其他合适的语气来叙述这样一个事实。端华的气息陡然变得急促,似乎是李琅琊这种置身事外一般的态度刺伤了他,他眨了眨眼睛,原本将李琅琊衣襟慢慢掩好的手指稍稍动了动,然后重新将那衣襟拉下李琅琊肩头。
“这可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又如何?”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他之间也能如此平静地对话了呢?在很久之前,当他们二人还非常年轻,还能够并肩策马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时候,他和他之间的对话总是冲突明显的,李琅琊说些什么,端华就必然表示不感兴趣,或者是端华说了些什么,李琅琊也必然要嘲笑他“没节操”或者“肤浅”,可那时候他们的心绪如何?是了,纵使言语顶撞你来我往,可他们心底都是一片平静,那时候除了无忧无虑的爱意和轻快,没有其他。可如今,他们的对话如此平静,可局外人哪里能趟出平静之下的暗流汹涌?
久违的被进入的疼痛让李琅琊眼睛有些发花,他卡住皇甫端华的肩膀,用力地吸着气,被慢慢充盈的感觉让他有些难耐地拧起腰。然后腰侧被一只手轻柔地按住,□推进的动作变得缓慢,额头上渗出的细密冷汗也被冰冷的嘴唇吻去。疼痛和另一种奇异的感觉让李琅琊恍惚间好像忘记了今夕是何夕,也忘记了自己如今的处境。
“……你……你快点。”李琅琊咬牙吸气,缓慢的进入反而增加了疼痛。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厌倦,那种缓慢无尽头的疼痛,就好像那些朝堂上纠结的事情一样让人心神烦躁。
端华身子僵了僵,他揽着李琅琊的手臂松了松,一个近乎痛苦的神色在他眉宇间一闪而过,末了他下身一个用力,不意外地感觉到李琅琊暗暗倒吸了一口凉气,整个人都痛得微微痉挛起来。
“疼吗?”
李琅琊倒吸着冷气自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自然……”
他不打算再隐瞒,所有的痛苦,都要完完全全地告诉对方。
后来的事情李琅琊不记得,这不像是一场情事,更像是一种交流或者说是,较量。李琅琊只记得最后攀上顶峰之前,他听见皇甫端华炙热的呼吸就吹拂在自己耳边,他似乎还听到了哽咽的声音,听到了他断断续续的问话:
“九郎……这是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他恍惚间觉得自己知道皇甫端华在就什么发问,可下一刻似乎又不清楚了。于是他只能摇着头,在不断涌上来的快感和痛楚中重复道,“……我真的……不知……”
天渐渐黑了下去,夜色又重新笼罩了长安城,李琅琊自强烈的晕眩和虚脱中清醒过来,嗓子里立刻感受到火烧火燎的疼痛,他有点想干呕,可又硬生生忍住了。房内一片漆黑,炭火早就熄灭,寒气逼人。李琅琊意识到身边躺着的男人是谁后,整个人都下意识地微微瑟缩了一下。这一下皇甫端华立刻就醒了。他转头,在黑暗中盯住他的眼睛。
李琅琊没一会儿就把视线调转了开去。他推开端华的手臂,尽量用稳定的动作起身整理衣物。
“我走了。”
端华什么也没说,李琅琊只能看见他一双眼睛在黑暗里闪闪发亮。
“我说过,这件事情就要结束了,你不会等得很久的。”
整座宅子静悄悄的,李琅琊事先安置在这里的下人仿佛都有默契,一个也不上来敲门询问。李琅琊起身,走到案旁,摸到了火折子,点起了一盏灯。随着他举起灯盏,端华看见李琅琊的面孔在灯火下被映得恍恍惚惚,丝毫也不真实。他突然有点莫名的害怕。
是那种什么也抓不住的无力感。
“……结束?”
“结束。”李琅琊垂头,笑了一声,“战事应该也快要结束了,此事因战事而起,战事一了,它也该有个了结了。”
“你……”
“端华,”李琅琊改换了以前的称呼唤他,可语气里却并无一丝轻松,“我真该说你是时运不济,你为朝廷打仗时,官军总是吃败仗,你到了燕军那里,他们又开始走下坡路……唉,”他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至于我,既然已经官居所有人臣之上,也不好说风凉话,自怜时运不济了。是不是……是不是该说,我其实还算是有幸之人呢?”
最后一句话虽则是个问句,可端华却知道,李琅琊是在问他自己。
“我回去了。今日之事,你情我愿,不过还是请你……”李琅琊顿了顿道,“当做不曾发生过罢。”
听着门页开了又合的声音,端华直起身,尽管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他还是在黑暗中翻来覆去地看着自己的两只手,他明白自己是想借此平静心绪。因为就在方才,在听到李琅琊离去的脚步和淡漠的语气时,他突然直觉般地感到一阵彻骨的冷意。
第 86 章
(八十六)
李琅琊回到府上的时候天色已晚,昏暗的烛火自各房内透出来。他皱眉,挥手叫来家丁。
“拿着这个帖子,去将上面的人按照时日都请来。就说我请他们赏脸一聚。”他自袖内取出一张帖子,交给下人,家丁领命而去。
李琅琊看着家丁消失在门外,才长出了一口气,转身向厢房走去,他走动的声音让屋内正在和兄长说话的颜月筝听见了,一瞬间她的神色上满是惊慌。
“大哥,你快走……”
“是李……”颜钧的手不自觉地按到剑柄上头,“……李琅琊?依我看,应该没事。”
“大哥……你不懂……”颜月筝摇头,美目中盈满了泪水,“你不懂……你觉得他不会叫人来抓你?你错了,若是在以前,我还敢保证,可如今他变了……我实在不敢……不敢……”
颜钧推开了妹妹的手。“可我有话一定得与他说。”
颜月筝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兄长松开了她的手,走上前去——颜钧在李琅琊进门之前就把门打开了。
“月筝,你还——!”李琅琊本来话说到一半,冷不防门被人从里面猛地拉开,一张面孔一下出现在他面前,那冲击给他太大,他一时只能瞠目结舌地望着那张憔悴的年轻面孔,直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认出来,那是颜钧。李琅琊不愧已经是久历风浪的重臣,他只是愣怔了片刻就快步跨进门里,反手把门使劲合上。他的目光越过颜钧的肩头盯住妻子。颜月筝露出一个凄苦无比的神色。
“我大哥他……”
“我明白了。”李琅琊摆摆手,示意她不用再说下去,然后他转头问颜钧:“你怎么进来的?”
“你这府邸防卫可不够严密。”颜钧挑眉,语气里有点嘲讽,还有点担心。
李琅琊尴尬而僵硬地笑了笑。“颜兄……你一路入城来,可曾被人认出?”
“怎么?怕有人见过我了,连累你?”颜钧道,“那你要不要现在就拖我去见官?这可是大功一件。”
李琅琊神色难堪。他知道颜钧原本绝非这种尖酸刻薄的人,可长期的流亡生活逼迫下,他不得不逼迫自己磨砺出满身的棱角和警惕来。“颜兄这么说原也应该——这样罢,你若相信我,就随我另换地方说话,若是不相信我,”他指了指颜月筝,“月筝你也见过了,那就请便罢。”
“——我自然有话要和你说。”
李琅琊不再开口,只是冲他点了点头,跨出房门,顺手又将门合上,他在廊下唤来小鸳,吩咐她将下人们都引到后院,防止人多眼杂。小鸳领命而去,片刻后,李琅琊身后带着颜钧,走向自己的书房。
“颜兄到底有何指教?”李琅琊取了杯盏,让了茶,才坐定下来。他觉得颜钧是来找他话那些旧事的。只是不论说什么他都不怕,虽然他隐隐约约猜到,颜钧大约多少已经知道了他和皇甫端华之间那些纠缠和过节。
颜钧摇摇头。“指教称不上,我只是来看看家妹。顺便……”他顿住了,斟酌着词句。李琅琊得空打量他。颜钧一身灰色布衣,腰侧悬剑。没有了朝廷武将的身份,那三千青丝也不再束起,只是略略一拢,其余皆披在肩头身后,看起来虽然落拓,却自然有一段潇洒不羁。
“颜兄,你现在大约是跃马江湖仗剑平生了罢?”
颜钧有些诧异,他确定自己在李琅琊的话中居然听出了一丝歆羡之意,可他转了转念头,还是冷笑起来。“跃马江湖?不敢当。——倒是四处逃命更贴切些。”
李琅琊疲倦地垂下眼睛。
“颜兄,我说句实话,你真的不该来。你如今是朝廷要犯。”
颜钧心里一凉。他终于说出了这句话!颜钧曾经万分敬重李琅琊,甚至曾有念头要把李琅琊当做知交。可他近来行走江湖时听到的各种传闻让他心焦不已,同时他也在思考着当初皇甫端华的种种行为到底是对是错。在很久以后,他终于开始为自己当初的忠诚觉得不值得。颜家满门忠良,如今落得下场凄惨,而自己为国征战数年,现在连个立锥之地都没有。所以他不惜冒风险前来,并不只是探望妹妹,亦想规劝李琅琊做事不要太绝,官已至此,总得给自己日后留条出路。可方才颜月筝的担心在此刻立刻应验,这让他心头酸涩不已。
知交几人能相留?
“我颜钧如今江湖草莽无牵无挂,”他道,“充其量不过隐居深山或者是死在牢里。可有人有一家妻小,他偏偏不给自己留后路!”
李琅琊神色一窒,末了很快了然一笑。
“颜兄说的可是在下?”
“……你做事太绝了。”颜钧敲敲桌子,“你知道民间都说些什么?说原先宰相杨国忠的死怕是和你脱不了干系,还有,你还记得原先那个宦官边令诚罢?他是谁杀的我不知道,可我知道你把他全家家眷流放岭南;还有你为了关西一战军饷几度加收重税——你知不知道现在民间状况是什么样?你知道百姓是怎么说你这个丞相的?”
李琅琊静静地听他说完,然后满不在乎地耸起肩头,一瞬间一种类似于自暴自弃的神色在他脸上表现得清清楚楚:“听颜兄这么一说,体察民情果真重要。在下久在朝堂,还真不知道自己的名声原来已经狼籍至此——那请教颜兄,在下该如何?”
颜钧给这句话问住了。他一时无言以对,好半天才开口。
“可你——可你至少这个道理应该懂得,你加收盐茶酒等重税,最后都由谁交了?当官的都是滑头,不敢动那些官商,所以层层摊派,最后交钱的是百姓!有多少家为了你的一本